逆行（十三）

　　十三

　　素琴家庭出身不好，处处受人白眼。因此，她一贯行事低调，从不张扬。她同武俊到民政局悄悄领了结婚证书后，首先通知的是文沛和心怡。他们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早有心理准备，都衷心地向素琴和武俊送上最美好的祝福:祝他们白头偕老，永浴爱河。素琴没有大张旗鼓地举办婚礼，也没请婚宴，只是向福安里的左邻右舍发了点喜糖就算了。她这样做，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地出生机会。否则，流言蜚话会把她淹死的。

　　武俊人高马大，吃苦耐劳，热心助人，深得街坊邻居的喜欢，大家都从心里认可他们的婚事。居委会知道武俊成家了，将来会有孩子，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生活一定困难，就想安排他扫街和拖垃圾。早上天亮前把细柳巷从头到尾清扫一遍，晚饭后，用垃圾车沿街收垃圾，然后将收来的垃圾送到垃圾站。工作虽然又脏又累，但他有的是力气，同时干这工作并不影响他照顾家庭，还能有一份收入。何乐而不为呢？但他不敢擅自作主，就把居委会的好意，同素琴商量。素琴心疼他工作太脏太累，自己又很没面子，起先是坚决不同意，但经不住武俊的死缠硬磨，只好同意。

　　武俊果然未食言。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披着星星，戴着月亮，就把细柳巷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清扫一遍，还经常将街边的树都整理好。街坊邻居都称赞说，自从武俊负责清扫街道、收拾垃圾，细柳巷真是变得焕然一新，既整齐又清洁。

　　武俊清扫完街道，天还没大亮。他便立即赶回家，为全家人准备早饭，然后买菜、摘菜、洗菜……一日三餐，准时准点，美味可口，菜样翻新，分毫不差。晚饭后，他将厨房收拾停当，就拖着垃圾车上街摇铃收垃圾，一般晚上九点之前都能准时到家。

　　素琴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武俊更是呵护有加。他每天早晨要骑车送她上班，中午要接她回来吃午饭或把饭给她送到厂里，晚上还要骑车接她下班。厂里同事都羡慕素琴找了一个好丈大，素琴听了，心里也甜蜜蜜的。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秋天，素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取名武文华。福安里七号又添丁了，家家都为这对高龄夫妻得子高兴，家家都吃到了武俊送来的红喜蛋。大家都调侃道，武俊再生一个。

　　文沛进高中了。他学习更加刻苦，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自从武俊同素琴结婚后，他就搬进武俊原住的房间。这样，文沛就有了自己单住的房间，学习就不受干扰了。心怡也有了自己单独的空间。心怡不像文沛学习那样专注，她更多地是喜欢文艺。小学毕业，她没考上一中，而是被离家更近的六中录取。南京六中以文艺好而全市出名，心怡因能歌善舞，在六中就有了用武之地，很快她便在校文艺宣传队崭露头角。她这时身高已近一米七，高挑的身材，秀丽的脸庞，像她妈妈一样，也有两个迷人的小酒窝，笑起来迷倒学校一大片。加之她常参加学校、区里和市里的文艺演出，在校就成了明星和校花，受到许多男生的追捧。

　　素琴有了自己的儿子后，就将注意力和精力全部倾注到自己儿子的身上，有时会明显地偏爱自己的儿子，自然会对文沛和心怡没有以前那么关爱。文沛专注学习，对生活中的琐事，并不太在意，况且自己已进入高三，正是高考冲刺的关键时期，根本无心关注生活中的小事。当然，他对小姨的偏心，或多或少也有感觉，不过他决不会为了生活小事而撕破脸，闹得不愉快。而心怡就不同了，没有弟弟文华之前，她是小姨和哥哥的最爱。什么事她都占先;什么好吃的都是她先吃、多吃;什么新衣服都是她先做;什么时尚的服装都是她先买。而如今，她的这些特权，全部被弟弟文华抢去，心里形成强烈的反差。她心里十分失落，深感在这个家已失去许多爱，甚至是被虐待。她想，要是生活在自己的父母身边该多好啊。心怡渐渐地已不愿早回家，常和她的一些追随者，有男也有女，玩到很晚才回家。心怡渐渐地和这个家离心了。

　　一天晚上，心怡气冲冲地推开文沛的房门，此时文沛正伏在桌上解数学题，她本不应打扰他，但她实在忍不住了。“哥，你看，今天的肉是用我们的肉票买的，可小姨却将它全部蒸给文华吃了，我们连边都没沾着，我们一个多月都没闻到肉味了。你说过分不过分？文华把我们的肉都吃了。"

　　文沛亲眼所见，也觉不妥，但他还是一边摇摇手，一边劝妹妹说:"别生气，文华还小，需要营养。我们都大了，让着点，别计较，不准说。"那时是1961年，国家处于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物资严重供应不足，买什么都要票。每人一个月二两肉票，心怡本来只想吃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并不想多吃多占，但这点权利都被素琴剥夺，心里气得鼓鼓的……

　　当然时间越长，素琴偏心的情况就越严重。武俊多次提醒她，可她就是不听，越来越任性。因为文沛不准心怡说，不准心怡有强烈的表示不满，所以素琴就越发无所顾忌。可这次心怡是忍无可忍了。心怡已上高中，五四青年节要参加市里的文艺会演，心怡希望小姨给她买条花连衣裙参加演出。心怡求了素琴几次，素琴总是推托，以后再说，被心怡盯急了，她便说："买什么连衣裙，你不是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吗？连衣裙这么贵。我没钱买。"心怡听了这话，又见文沛不在家，立即火了。

　　“你给文华买那么多新衣服，从来没说贵，也不说没钱，而我要买条连衣裙就贵了？就没钱了？偏心！"

　　武俊见心怡和素琴吵起来，连忙劝说:"心怡，别吵了。过几天小姨夫给你买。"顺手把心怡拉开。心怡本来就看不上武俊，干的是丢面子的苦活，把她脸都丢尽了，整天一身臭汗，下里巴人。不但她从来没叫过他姨夫，而且已将武俊在她上小学时腿骨折，天天背她上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知道，钱都在小姨手中，武俊只是嘴上说说，他根本没钱买。

　　心怡推开武俊的手说:"不要你管。"说完，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出。

　　武俊抽空去了一趟四川。他受素琴嘱托，要把梅武军接回南京。武俊这次没走水路，而是坐火车经宝鸡至成都，然后坐长途汽车去刘村。在南京这几年，他已有意识地学讲南京话，把浓重的四川口音全抛掉了，他怕进川被熟人认出。他到刘村后，找到那户人家，那对夫妻几年前就搬走了，房子也卖了。武俊四处打听，杳无音信。他还惦记着家里的事和居委会给他安排的工作，就匆匆赶回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