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五）

　　五

　　昔日繁华热闹的梅镇，经过一场硝烟弥漫的浩劫，己失去往日的恬静。梅镇人此刻是人心惶惶，担心还要发生什么枪战。整个梅镇显得冷清、烦躁和不安。昔日门庭若市的梅家大院，一夜间已烟消云散，再也不见往日的热闹与繁华。烧毁的梅家大院惨不忍睹，显得十分凄惨。清晨，人们三三两两路过来看看，不少人都悄悄用手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许多曾经受过梅家恩泽的人，看到此时如此惨状的梅家大院，都黙默地在心里为梅家人祈祷。

　　枪毙素雅当天的宣判大会后，不少人还悄悄聚在梅家捐资建设的寺庙和梅镇学校里，为素雅上香、烧纸，祈祷她平安升天，一路走好。

　　梅镇镇政府的会议室里，军管会正召开镇压反革命的总结会，针对发生在梅家大院的激战，总结战果，找出问题，拿出解决的办法和今后镇压反革命工作的方向。军管会主任指出，梅镇的镇压工作已取得丰硕成果。我们镇压了梅镇最大的反革命家属及走狗，摧毁了他们的反革命巢穴，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几个解放军战士在这场战斗中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的牺牲是光荣的。我们一定要将镇压反革命的斗争进行到底，为牺牲的战友们报仇，迅速将已逃离的梅老爷和素琴及三个孩子捉拿归案。他分析说，现在梅老爷不知去向，但肯定已逃出梅镇，有可能的去向有三:一是逃到外地躲藏，我们必须立即通知各地军管会，协助寻找线索;二是可能逃到深山藏身，我们立刻派部队进山搜索;三是有可能逃得不是很远，就躲藏在梅镇附近的乡村人家里。我们要发动群众，迅速对周边乡村进行排查，迅速揪出藏匿的畏罪潜逃的梅家老爷。

　　军管会主任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说，梅太太的妹妹和三个孩子下落不明。他们的去向可能有两个:一是暂时藏身于周边村庄或深山，我们要尽快加大搜寻力度;二是逃出梅镇，去向可能是南京。因为素雅姐妹俩都是南京人，三个孩子也一定是与她同行。我们必须立即派兵，沿江向东，直追南京，一路细查，不能放过一点线索，尽早捉拿归案。还有就是有几个家丁逃脱了，这些人危害极大，必须迅速查明去向，尽快捉拿归案。会后，军管会主任向上级汇报了梅镇当前的镇反情况和今后工作的打算，得到的指示是：我们会协调周边的军管会，你们必须全力以赴，尽早将逃犯捉拿归案，以免后患。

　　鸿儒带兵退到海南岛后，他对能回老家接出老父和妻儿已经绝望。特别是海南岛之战后，国军大败。他又带兵退到台湾。如今他因在屡次作战中有出色表现，队伍损失不大，精锐主力全部带到台湾，对党国忠心耿耿，受到蒋介石的多次表彰和晋升。如今已是台湾国军上将副总参谋长。但是，他仍整日心事重重，愁云满面，开心不起来。他整天牵挂着在大陆的亲人。他多次通过香港的朋友，探听老父及妻儿的情况，得到的都是一个个噩耗。先是得知妻子被镇压，梅家大院因一场激战而全部烧毁，梅老爷下落不明，后又听说素琴带着他的三儿女更是音信渺茫，前途未卜。他此刻真后悔当初自己的举棋不定和犹豫不决。他当年曾有过三个设想:一是放弃军权，带领家人逃到香港;二是退兵云贵边境时，放弃军权，带着妻儿老小逃到东南亚;三是临阵起义，像傅作义将军一样弃暗投明，也能与家人团聚在一起，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家破人亡。他经过深思，逐步明白，为党国效力，逆行对抗共产党，逆历史的潮流而动，只能落得个在台湾孤岛，苟延残喘的可悲下场。蒋介石还投靠美国，叫嚣要反攻大陆，那只能是痴心妄想。

　　家丁队长武俊是个二十刚出头的棒小伙子。武艺高超，枪法精准，身轻如燕，能飞墙走壁。他伏在大门墙头，持重机枪向冲上来的解放军扫射，亦确实打死几个解放军战士，有力阻止了解放军迅速靠近梅家大门。他看解放军已调来大批人马，深知寡不敌众，立刻吩咐其余家丁边打边撤，迅速逃散，由他来镇守和掩护，很快武俊的子弹也打完了，眼见梅家大门被炸，解放军己冲进梅家大院，他看见兄弟们都撤得无影无踪了，立即猫下身，沿着围墙的暗道，身轻如燕地跃入后山的密林之中。他敏捷地穿过密林，飞云穿雾般在树顶跳跃。他跃上后山最高的一棵参天大树，他清楚地看见解放军追进后山密林将梅太太抓走。他单枪匹马，已爱莫能助。他亲眼所见，梅家大院燃起熊熊大火，火越烧越大，整个梅家大院已葬身于火海之中，浓烟滚滚，笼罩着整个后山的密林。他看得心痛，看得落泪。他无能为力，无法挽救朝夕相处了近十年的梅家大院，无法拯救有深厚感情的梅家人。他藏身树顶，大树高耸入云，且树林浓密，夜色漆黑，解放军根本无法看见他的身影。武俊躲在树顶，直至后半夜，见解放军己全部撤离，梅镇己渐渐恢复平静。他才含着热泪，最后看一眼仍在火光冲天，熊熊燃烧的梅家大院，迅捷跃过几棵大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的群山和林海之中。

　　梅老爷隐居深山，尽享清闲。晨起，他在院内打打拳，锻炼锻炼身体。佃家夫妻俩对他照顾得非常周到，一日三餐都精心安排，让梅老爷感到十分温暖。闲暇时，男佃农还陪他在山林中悠闲地散步，呼吸新鲜空气，采摘蘑菇，挖挖竹笋，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悠闲自得。但是，每到夜晚，他就难以入眠。他不能不想梅家大院，不能不想儿子带兵在外作战，如今已兵至何方？安危如何？他不能不想素雅带着三个孩子，是否脱离虎口？是否已逃到南京？是否发生意外？他们是梅家传宗接代的希望，他不能不想，又不敢往下想，只能默默祈祷他们一切顺利，万事安康。他还想，自己难道就要一个人在深山里孤独终老吗？何日才能重见天日，与家人团聚？他多么渴望尽快能重返梅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