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脚面来喽（彦文杯）

　　1

 

　　中国人对土地有着独特的眷恋。我们迷恋，迷恋于这方土地上箪食豆羹；我们追寻，追寻于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每一个故事。

 

　　我们说，一餐一饭都是对中国味道的追寻。其实，真正唤醒我们记忆的，又何止一餐一饭？天山泡泡糖、老式爆米花、果丹皮、无花果丝、猴王丹……原来觉得奢侈的东西，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当它们再次闯入我们生活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弥足珍贵。

 

　　是味道，又不只是味道。更多的，它带给人们的是一种对过去的怀恋。其实，味道是对故事发乎于心的表达。中国味道、中国故事以及背后蕴含的中国情感才是扎根于这方沃土的价值取向。

 

　　非说味道是某种密码的话，节气的催化是对于情感的最好回答。四时之味、因节不同。每一个节律都蕴含着无数先民的古老智慧。

 

　　节气背后，是人们对于平实生活的美好盼愿。节气酿制风味，味道承载故事。于是，即便再平凡的日子，也因四时、味道不同隐隐闪光。而这些发着光的东西，我们把它叫做故事。

 

　　2

 

　　以前还住在小镇的时候，有时候很奇怪，总会在夜里流泪，午夜梦回或是凌晨惊醒之时，手摸上脸颊，是冰冷的泪水。有时我甚至病态地享受泪水划过脸颊的触感。周围是静的，在黑暗中所有的感知被无限地放大，能敏锐地知道一切变化。手表的滴答声应和着心脏的节拍，风轻轻撩起月色中泛白的窗帘。

 

　　我总是在这时候起身，站到老旧的木窗前，抬头就是清冷的月亮。在我的记忆里，月亮在小镇上永远缺了一角。湿漉漉的月光照进房间，闭上眼睛仿佛世界只有我一人。在这个时候，只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楼下发情的猫在夜里嚎叫，跨过屋檐时偶尔会有瓦片掉落，咔啦一声，脆生生地划过几乎凝固的空气。路上的坑洼里积聚着前天夜里的雨水，一处处小小的水洼映着一个个月亮。

 

　　满街的月亮，铺着满地的温柔。白天忙碌的人都在沉睡，连同这个破败的南边小镇一起陷入梦乡。在寂静的深夜醒来，会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所有人都在虚无的梦境里，只有我一个人清醒，睁着眼睛凝望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面目，也会有种被放大的孤独，像张爱玲笔下挥之不去的忧愁与怅惘。

 

　　现在深夜里醒来，恍恍惚惚，总有种还住在小镇的错觉，记忆还陷落在那里，可一晃，已经好多年。

 

　　3

 

　　味道，落到笔上就成了风格，吃进胃里就成了乡愁，成为发乎于我们心底的真切记忆，便有了一辈子都解不开的一个结。

 

　　车行至小村庄的石子路上，发出细碎声响。远远望见小屋上的炊烟，仿佛能闻见青瓦白墙的庭院里传来的阵阵香气，也能看见那抹忙碌的身影—外婆。外婆总是闲不下来，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的途中。不仅如此，她还能满足我各种各样的愿望。在我眼中，她就是“超人”一般的存在。那时，她常常会用自己的劳动成果给我做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吃食，这导致我形如蜘蛛，肚子总是鼓鼓的，成为了“奶奶家的孩子”。时隔多年，我已长大成人。而小时候的那一碗猪蹄面却成为了我记忆中的味道。

 

　　每到冬天，刺骨的寒风呼啸着袭来，张扬着它的冷意。当时我才五六岁，正处于好动的时期，每天我都会出去寻找我的小伙伴们玩各种游戏，比如玩泥巴，过家家，捉迷藏等等。天一暗，我则会带着我的“花猫脸”以及一身污渍兴高采烈回家。但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外婆并没有生气。她走近我，缓缓地低下头，和蔼地说：“孩子，去哪里玩儿啦？”等我洗完澡后，习惯性地跑到厨房，看着外婆。昏黄的灯散发着光亮，外婆在灯光下熟练地开始煮面。

 

　　4

 

　　她的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地游刃有余，我知道，这些熟练都是她用一个个步骤浇筑出的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昏黄的灯光洒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我想我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黄色，如同一轮明月散发的黄晕的光。而我则继续当我的旁观群众，默默地看那个矮小的身影在烟雾缭绕的灶台前忙碌，看着白茫茫的雾气将她包围……

 

　　过了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蹄面出锅了——碗里赤红色的汤汁上浮着淡黄色的面条，旁边点缀着几大块红褐色猪肉和青翠欲滴的菜叶，红里带绿。热气腾腾，清香扑鼻，感觉永远也吃不腻。现在，虽然我离开外婆，开始独自一人在外，但是她总不会忘记我爱吃的猪蹄面。每当我一回去，她总会第一时间为我煮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蹄面。“人生的每个站台都是最美的风景，风载着枯叶送去远方的念想，成长，离乡，漂泊，定居，思念。”一份远方物，物微情浓；一份远方思，载念系想。

 

　　5

 

　　在这个世界上，时间就像个小偷，悄悄地偷走我们的岁月，仿佛一捧流沙，哪怕抓得再紧，它也会悄悄在指缝中溜走。

 

　　时光，摸不到也猜不透，它躲在匆忙的脚步中、躲在堆积如山的工作中、在一条条刷过的短视频中匆匆流逝。人在不经意间慢慢老去，当你幡然醒悟的时候，人生早已经过去了大半，像烟蒂一样燃烧的时间，催促着你度过余生。来不及做的事情太多，全都变成了遗憾，不免心生悲凉。而我们真正能做的，也无非是把这些最宝贵的时光珍藏起来，藏在每一个味觉里，深埋进自己的记忆中。只有这样，当我们垂垂老矣围坐在炉火旁的时候，才会觉得来世间走的这一遭无比美好。行文至此，也只是想遥祝看到这篇文章的每一个你：川野俱远，岁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