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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口开河说媚雅

发布于:2024-01-15 21:0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我老家有个叫“垌塚”的镇,因为用字独特,《新华字典》都有专门的词条。《新华字典》在释义“塚”时,特别指出它是地名用字,这地就是湖北汉川的垌塚。陕西的《地名杂志》有一篇文章说,这“塚”是坟茔的意思,太俗气,不吉利、不雅观,不宜作地名用字。
 
  我的家乡人却不忌讳,并不觉得因“塚”而坏了风水。所以,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并没有盲目地附庸风雅,“垌塚”二字沿用至今,依然是人物两旺,气象谐顺。
 
  有一年,我去北京看孙女,专门租了一乘三轮车逛胡同,觉得好些个胡同名也是千奇百怪的,比如“粪场胡同”“屎壳郎胡同”。名字虽然怪异,但觉得很亲和。但凡一个地名能流传经年而不断脉,怕是有其特有的典故、习俗等文化渊源。之后不几天,在网上看到北京市颁发了《北京市地名规划编制标准》征求意见稿,强调“胡同”应予以保留并保护,但同时提出部分很低俗的胡同名应该雅化。
 
  “粪场胡同”“屎壳郎胡同”是不是被雅化了,不知道,它们被扑粉贴金后的华丽转身,会不会高雅起来,也说不准,但趋雅避俗的传统习惯还是无法停止脚步的,过去盛行,今日也断不了香火。记得当年有一个同寝室的大学同学,阴囊湿润、起疹、瘙痒、脱皮,看过医生后,我们问他何病,他笑了:“笑死我了,他妈的裤裆里都有诗意。绣球风!”一干人马不信,一查,果然有“绣球风”一说,原来绣球风就是阴囊湿疹的俗名。其实,这种把坏事往好处说的事到处都是,尤以医界为甚。麻疹叫天花,外阴溃烂叫梅花颤,兔屎叫望月砂、蝙蝠屎叫夜明砂、鼯鼠的屎叫五灵脂、鸡的粪便叫鸡矢白、麻雀的粪蛋蛋叫白丁香、贴在夜壶内壁的尿垢叫人中白……这些污秽不堪的排泄物,经过包装后,都成了有色有香、有灵性的文字,几可入诗入画。这是中国文字描红画绿的魅力,还是中国人偷梁换柱的功夫把式?不需存疑备考,谁都懂的。
 
  向好、崇美是善良人之天性,谁都希望把日子过得雅致、体面一些。雅致就是文化,体面就是脸面、尊严。但是,但凡是肉身之人,都有神兽的两面,时而魔鬼,时而天使,或神或兽,就看此消彼长的幅度,以占上风者定乾坤。
 
  江湖历来都有文过饰非的传统,庙堂也不干净,随便在《二十四史》一扒拉,就可以拉出一长串此类的不堪史料,以至这反弹琵琶的把戏也迁移到了如今的庙堂。戚戚惶惶地窝在家里,本就是失业了,却用“待业”文过饰非;利润江河日下,也是增长着的,不过是“负增长”;目无法规的独断专行,却要披上“有魄力”的马甲;一场刻意彩排的走秀,偏要冠之以“亲民”的花冠;农民工就是农民工,却非要改口成“城市建设者”,不仅叫起来拗口,而且也改变不了他们常常受欺辱的命运......
 
  这趋雅避俗的勾当,又让人想起闺房里男人和女人的交合。男女做那事本就是赤裸裸的,臭汗就是臭汗,腥臊就是腥臊,身心交融就是最好的境界了,无需刻意的美化,何必硬要给把某些特别的程式配上文雅的声像?比如吹箫。比如舔菊。一番花里胡哨地赋箫比菊,到头来也就是春宵一刻的房事,仅此而已!
 
  专事码字的人该是雅士了,而一些所谓的作家却高雅不到哪里去,他们也喜欢玩“媚雅”的把戏。就说散文这文体吧,本来是文学的一支奇葩,却常被一些文人拿来当做装雅的文体。何为装雅?就是散文的“媚雅”,不仅媚官、媚钱、媚权,还向乡村、田野、民俗、历史记忆和诸子百家献媚。而后者几乎是润物细无声,往往是难以觉察的。被献媚的事物的浩大光芒,遮蔽了献媚者的真实面目,令他们散发出“高雅”和“有文化”的浓烈气味。而这正是媚雅者的书写目标。
 
  前些年,一个叫余秀华的女诗人因为《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而声名大旺,地方领导慰问她的时候,叮嘱她多宣传自己的家乡。作为农妇的余秀华以诗人的担当说:“我的诗歌是献给苦难的。”
 
  呵呵,诗歌着实把权力噎了一回。
 
  余秀华真是脑瘫了,居然不晓得文学也是可以抛媚眼的,她如果让文字以“正能量”的身段妖艳一番,岂不是可以讨得半杯残酒?朴实的余秀华也许没有意识到她的“苦难情结”是文人应该秉持的气节,但正是这种文学需要远离“工具性形态”的无意识,才能还原文学本来的属性。惟其如此,文学才能洗净媚雅谄媚的纤尘。
 
  许多写散文的文人们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的笔触很难抵达“纯文学”的伊甸园。由此归因于体制钳制未尝不可,但书写家的内心就没有为权贵的湿疹改写“绣球风”的冲动?所以,许多散文都是以“正能量”的赞美姿态闪亮登场,躬着身子向四周点头哈腰,仿佛这就是它的使命。而那种专门“画黑暗势力的鬼脸”的散文,却是没有地盘的。这种有意无意的媚态,瓦解了作家的独立主体,以致他们无法聚结起强大的心灵力量,而这种内在的独立意志、诗学信念和终极关怀,正是文学创造力所需要的。
 
  同济大学文学批判研究所的教授朱大可算是资深的文艺评论家了,他做过考证,说中国人把“媚雅”(kitsch)错译成了“媚俗”。他以为,所谓媚雅,就是用对粪便、垃圾的低俗蔑视,暗含对高雅的追求。米兰昆德拉在解释文学的“媚雅”时说道,文学要直面内心,书写者不可矫揉造作,用媚雅伪装优雅(“真善美”)。
 
  这无疑都是大师的经验之谈,而中国当下得散文创作,尤其是新生代,甜腻腻的、恣意煽情的文字绵延不绝,其源流在哪里呢?明眼人都知道。我可不可以斗胆说一句呢,鲁迅的辛辣,杨朔、刘白羽的甜腻,余秋雨的煽情,一路滋养下来,使得文坛一派莺歌燕舞,唯独鲁迅的气血无所传承,倒是风花雪月的矫揉造作、媚雅谄媚,一路高歌猛进。
 
  媚雅作媚俗,一个错译,很是吊诡,本是冲着高雅去的,却免不了一脸俗相,文学如此,世俗生活也不仅仅只有一个用“绣球风”修饰一块羞肉的恶俗。其实,除开污秽,人世间的所谓雅俗是没有分界的,俗到极致是大雅,雅到朴素就是俗,正所谓大俗大雅。
 
  梵高临终前曾说,“人本身就是俗的,还原俗就是还原人,以真实的面目示人,就是雅,修饰了,就是媚气。”所以说,俗事俗人只要是真本性,倒没必要刻意的攀附和附庸。藏拙是一种意趣,不是藏污纳垢、欲盖弥彰,雅俗之间也许就一指宽的距离,用不着玩障眼法。狗宝虽然听起来养耳,它终归是狗肾里的一坨结晶,何必刻意装雅呢?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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