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一个泰州知青

 

 

　　我七四年秋进入泰兴师范后，发现班上的同学参差不齐，有的仅有小学毕业，而我是六六届高中毕业。老师授课内容极其简单，我在课堂上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唯有到图书馆找些自己喜欢的书自学。而众多课余时间如何打发？我细思量后觉得，当时自己已年过二十七岁，抓紧在校两年时间，在同学中找个对象，也不枉此行。

 

　　我暗自确定了对象的原则:一是知青，有共同语言；二是颜值中上，有眼缘；三是家庭较富裕，且有一定背景，有靠山。我入学前已在报刊发表过多篇文章，在同学中有些影响。我便主动与有眼缘的知青同学接触。我在与多个知青同学的交往中感到:南京，上海等地知青都很难符合我的三个原則。我权衡再三，觉得只有泰州知青较接近这个原则。且我想，将来师范毕业，要回农村教书，还是找个泰州知青实在。这样我上泰州还有个落脚的地方。于是，我将目标锁定泰州知青。

 

　　张承美是泰州知青。我和她是泰兴师范七四级四班的同学，进校后分在同一个小组。她坐第一排，我一坐最后一排。这似乎是天赐的缘份。自习课，她总爱坐到我旁边，向我问各种问题。我亦乐意回答，正好增加交往，以便了解她家的实情。多次接触后，我发现她十分清纯，穿一件白底花衬衫，扎两根长长的辫子，没有过多修饰，十分朴实，笑起来甜甜的，有眼缘，且有与我交往的欲望。我通过深入交谈，知道她父亲是泰州化肥厂的供销科长。这在当时可是个肥缺，有化肥销售的审批权。她爷爷奶奶原是在坡子街上开“大道生”药店的，家底厚实。她家就住在坡子街后面，九架樑的瓦屋，高大敞亮。更让我惊艳的是卧室内的红木雕花床，四周雕刻的人物和花卉，玲珑剔透，栩栩如生，用了几十年还是红堂堂的……真是天助我也。当时，我心中认定，就是她了。

 

　　此后，我经常主动约她外出，很快就十分火热。她挺大方，外出吃东西，她都抢着付钱，看来挺有钱。第一学期寒假，她便跟我回了南京。

 

　　学校不准谈恋爱，老师已找我们谈过话，我们的交往只好转入地下。泰兴师范东门外，有一片芦苇滩。芦苇丛便成了我们播种爱情的地方。特别是春天，麦苗拔青，油菜花黄，芦苇丛里长满青草，就像为我们铺上一层绿色地毯。春风漾过，芦苇丛绽出新芽，黄绿交错的芦苇滩便渐渐碧绿一片，正好是我们的天然屏障。傍晚，我们钻进芦苇丛，在草地上铺好塑料布，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和快乐。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次，校长竟在学校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我们。她却不以为然，继续与我交往，关系很铁，只是更加隐蔽而已。

 

　　毕业后，我们就结婚了。我被分在港口中学，她被分到里华中学，两地分居。每到周六下午，她都会早早地赶到港口中学陪我。周日起早，我们乘船上泰州她家。岳母总要为我们准备好吃的，还要留些好菜，让我们第二天回校时带走。此刻，我深感当初选择的英明。更让我惊喜的是:公社领导得知我岳父是泰州化肥的供销科长，立即通过校长找我，直接带上大量农副产品，让我陪他们到岳父家批化肥。这下，我在港口镇的影响陡升，公社领导都对我礼让三分。我提出要将妻子从里华中学调到港口中学。公社书记立即亲自出马协调，很快就得到应允。但是，我却于七七年参加高考，被河海大学录取而离开了港口中学。她因怀孕而遗憾地错过了这次高考机会。

 

　　我七七年底回南京上学，妻子七八年生下女后就回农村教书。当时，她每月工资35.5元，寄20元给我，她只留15.5元。但是，每次农忙假和寒暑假。她回南京时，总要提着两只大篮子，里面装着两只鸡，肉和鸡蛋，还有肥皂等紧张的生活日用品。我妈见到脸都笑开了花。要知道，当时这些东西大多都是要票的，有钱也买不到。我问她:“你哪有钱买这么多东西？”她轻描淡写地说:“从嘴里省下来的呀。”

 

　　那时，我既要上学，还要带女儿。虽然和父母住在一起，有他们帮忙，但对我的学习仍有影响。80年初，我才上大三，尚未毕业，岳父就通过关系，很快将妻子调到南京。这在当时是非常难办的事，要经过多重关卡的审批，许多人办了若干年都没办成。岳父一出手就搞定。更神奇的是，妻子调来南京后，我们就搬出去单过。岳父见我们是烧煤基，经常熄火，整日还受煤烟熏烤。没几天。他就派驾驶员给我们送来南京炼油厂的煤气包，证照齐全，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令学校的老师们都羡慕不已。

 

　　妻子调来南京许多年了，还穿着上世纪的衣服。我有心想替她买些时髦的衣服，别像在农村教书时那样土里土气的。当时夏天，重磅真丝提花新款衬衣，很时尚，购者如云。我和女儿看了都觉得好。她看价格，280元一件，立即拉着我，掉头就走。转眼到了深秋，我们一家到新街口逛商场，看见商场门囗挂着“换季跳楼价”的牌子，立即走进去看。原价280元一件的重磅真丝提花衬衣，只卖80元。我立即掏钱准备买。女儿在旁边说:“现在这种款式已淘汰了，迟到的时髦，跟不上新潮。”妻子一听，说:“对啊！过时了，还买干吗？”80元一件的衬衫，她也舍不得买。

 

　　学校分了新房子，我们搬进新屋后，生活条件改善了。但是，妻子的家务活也增多了。她既要打扫卫生，又要买菜，洗衣，做饭，里里外外一把手，家务活全包。我是轻松了，她却忙坏了，我十分心疼。大学毕业，我总努力利用业余时间在外面多代课，多挣钱，好让妻子过得好些。最起码，不差钱。我看她整日忙家务，洗衣被，太辛苦，手都洗糙了，就悄悄将平时在外的代课费，截留一部分。积攒到一段时间后，瞒着她买了一台全自动洗衣机。洗衣机送到家时，本想给她一个惊喜。谁料，她黑着脸对我说:“我就是一台全自动洗衣机。买什么洗衣机？又费电，又费水。”这台全自动洗衣机只在送来时试用过一次。她就做了一个套子套上放在屋里像装饰品，上面还摆上许多工艺品，俨然成了居室的摆设。

 

　　妻子就是这样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把省下的钱全部送到银行。我看不下去，就对她说:“你要存那么多钱干吗？有钱不用，就是一个数字。”她不说话，仍然我行我素。当女儿出国留学，需要用钱时，她就反问我:“没有这个数字，女儿能出国留学吗？”

 

　　女儿定居瑞典，并生下外孙后，她从2010年起，每年都有半年时间在瑞典斯德哥尔摩替女儿忙家务，带外孙，任劳任怨。但是，自2019年疫情发生后，妻子瑞典去不了啦，她心里时时牵挂着在万里之外的女儿和外孙。几天不见，她就像丢了魂一样，晚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好在现在手机视频可以见面，但是，南京与瑞典斯德哥尔摩有六个小时的时差。她约好同他们见面，常常要等到深夜十二点，甚至凌晨一点。但是，她仍乐此不疲。她每次见到外孙，都是两眼放光，兴奋异常。关心学习，嘘寒问暖。她放不下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泰州知青的妻子，已陪伴我走过近半个世纪的人生历程。我常想，此生，我最明智的是娶了一个泰州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