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杆老枪

 

 

　　大厅的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礼台幕布上写着“1972年10月8日我们结婚啦！”下面相片上的俊男靓女笑的十分灿烂。

 

　　老张今天非常高兴，穿着那身多年来一直整齐地叠放在箱子底的解放军军装，手扶着拐杖，端坐在婚礼台右侧的桌子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礼台左侧的一张桌子。

 

　　今天，我总能见到你了吧！老张心里盘算着。

 

　　今天女儿张小玉结婚，女儿是通讯兵，女婿王国栋是特种兵，这让老张很欣慰。

 

　　女儿第一次把这个女婿领回家时，老张看着小王的脸膛总觉得很像一个人，一个自己惦记了近30年的人。

 

　　小王说自己的父亲也当过兵，隶属解放军第50军，抗美援朝立过功受过奖。

 

　　老张提出要见未来的亲家公一面，但小王说父亲在朝鲜战场丢了一条腿行动不便，面容也受损了怕吓着人，所以父亲很少出门，也很少见人。

 

　　每次提出见面，小王都会以同样的理由婉拒。这一点老张很不悦，自己的右腿还瘸着呢，不也是每天拄着拐杖溜达吗？

 

　　同样是当过兵打过仗，这人怎么这么矫情。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两个家庭坐到一起商量孩子结婚的事，这下你这个亲家公该露面了吧？可来的只有小王的母亲。

 

　　老张自始而终憋着一股气，今天两个孩子结婚，你总该亮相吧。但对面的桌子上始终只有亲家母一个人。

 

　　一阵喜乐响起，女儿女婿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了婚礼台上，看着英雌飒爽的女儿女婿，老张脸上带着幸福、满意的笑容。

 

　　在一片热烈的、喜庆的掌声中，司仪说完那亘古不变的开场白和祝福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今天，喜结良缘的是一对军人，我听说他们的父亲也都是军人，而且都给自己的儿女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让我们先从新娘开始，看一看是什么特别的礼物？好不好？

 

　　新娘小玉从礼台的右侧抱出一个长条匣子，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杆中正式步枪，但没有刺刀和枪栓。

 

　　这是我父亲在解放战争时期用的枪，父亲一直珍藏着，他说这杆枪为建立新中国出了力，但这杆枪上面的刺刀、打出的子弹也伤害过自己的同胞。所以父亲将刺刀和枪栓全都卸了下来，父亲告诉我，兵是人民的子弟兵，枪是为人民而战的枪，共产党的兵是保家卫国的。

 

　　新郎的礼物是什么呢？

 

　　新郎小王从礼台的左角也抱出一个长条匣子，打开后里面竟然也是一杆中正式步枪，同样没有刺刀和枪栓。

 

　　昨天晚上，父亲将我叫到跟前，手里攥着这杆枪对我说，自己参军时是国民党新一军，那时为国为家打日寇，血性汉子不怕死，经常冲锋在前，倒在这杆枪下的日寇有百余人。

 

　　打走了日寇，自己的同胞打了起来，他心寒呀！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没有办法呀，一场残酷的肉搏战，你表叔被刺刀刺死，自己也受了伤，伤好后被编入刚汇编进来的53师，最后跟随师长战场起义，参加了解放军。援朝时他被编入第50军，随军奔赴前线，保家卫国。之后他把这杆枪的刺刀扔掉，枪栓卸掉，一直收藏着。

 

　　父亲双手握着枪把它交到我的手里，对我说：这把为国为民打日寇的枪爹交给了你，爹将枪栓和刺刀卸掉，是要你记住，枪是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伤害自己同胞的，你是共产党的兵，你是人民的子弟兵。

 

　　两杆枪紧靠在一起，老张感觉自己的眼里好像有泪。在一片激烈的掌声中，主持人大声说道：双方父母请登台，让我们一起欢迎两位为新中国流血流汗的老战士老军人……

 

　　老张拄着拐杖在老伴的搀扶下走上礼台，那边亲家母推着一辆轮椅也走上礼台，轮椅上的人也穿着军装，但没有左腿。老张目光霎时凝固在了对方的脸上，对方同样苍老的脸上一道斜斜的刀疤自左脸贯穿右眼而上，轮椅上的老王也死死地盯着老张左耳旁那颗指肚大小的黑痣，嘴唇哆嗦着……

 

　　敌人的第二次进攻被打退了，此时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远方有一团雾被山风推了过来，班长命令大家上好刺刀保持警惕，小张和发小小李刚上好刺刀，大雾如巨浪般翻滚着淹没了阵地，小张觉得脸上有丝丝的凉意，不由得握紧了钢枪，小张扭头想跟小李说小心点，话还没有出口，敌人突然从雾里冲了出来，一下子到了跟前。小李的刺刀还没有刺出，被冲到眼前的敌人一刀刺穿了胸膛，小张眼睛充了血，大喊一声，钢枪一挺刺进了对方的脖子，可敌人身边的人也挺枪刺了过来，小张身体前挺一闪，对方的刺刀斜着自上而下扎穿了自己的右腿，小张凭着练过几年的身手，左手快速抽枪，将枪做长刀，反手一挑，刺刀从对方的左脸至右眼划过，对方的脸顿时一片血肉模糊，疼痛使对方撒枪后撤，小张想就势下刺，一颗炮弹在近身处爆炸，爆炸的冲击力使小张昏了过去。

 

　　是你！

 

　　是你！

 

　　两个老人，两个老军人，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老张甩开老伴一瘸一拐的走向老王，老王用双手把自己从轮椅上支起来，一条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老张双手一把握住老王的手，两个人站在那里，凝视着对方，如同靠在一起的那两杆老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