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市西

　　春节将至，但是因为疫情不能回老家陪父母过年了，但是思乡情切，故乡的一草一木让我魂牵梦绕，我会想起在老家过年的情形。

 

　　每到大年三十的晚上，祖母总会给我们说守岁等着南天门打开，向老天要点东西。我老家与山东搭界，也吃煎饼，在科技不发达的年代，烙煎饼要起五更睡半夜淘洗粮食，推磨，磨糊糊，老家话叫“糊子”。她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妇女起早贪黑为一大家子推磨烙煎饼，实在累坏了，这一年守岁，碰到南天门开了，神仙们问她要什么？她说，要糊子。神仙们以为是胡子，第二天一大早，她家院子里来了一大群白胡子苍苍的老头儿。

 

　　年初一，在老屋烤上一堆木柴火，她一定要我兄弟两个烤一会儿，说是以后能考上（大学）。她教育我们好好读书，这样才能有出息，她不止一次给我们讲她的同父异母哥哥的故事，她哥哥大概叫郭自兴，“自兴哥被送去学屋（私塾学堂）上学，他只去过几天，后来每次都偷躲到一个破屋里，等人家放学回来了，他也跟着回来，就这样，几年下去了，别的孩子，有的出去念书，有的用学来的本事，识文断字，帮家里做事情，我看见自兴哥躲在牛屋里偷偷地哭，只有他，几年功夫白白浪费，在破屋里躲了几年，啥也没学到！”

 

　　她在用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好好学习，这比那些虚度光阴之类的大道理更让我们有感触，我们兄弟两个拼了命的念书，都走出了家门，做了教师，没辜负她老人家的一片期望。

 

　　在这个烤火盆旁，她向我们叙述许许多多的往事。

 

　　我的太爷爷幼年父母双亡，亏了亲戚的照顾，成年后凭着勤劳和聪明置下了几十顷地。家中被土匪惦记上了，上门抢东西，枪杀了太爷爷，八岁的祖父躲在桌子底下，逃过了一劫，自那以后孤儿寡母的，家道中落。

 

　　我祖母娘家要殷实一些，媒人介绍我祖母跟我祖父认识，在我太姥爷面前，太姥爷问我祖母：“行吗？”祖母点点头说：“行！”这一句“行”字，就是一辈子。

 

　　“孤儿寡母的，我答应了，就是一家人家，不答应，一家人家就没了！玉米秸秆搭的房子，外头糊上泥巴，你太奶奶到死都没盖上一床好被子，地上铺着麦草，人蜷缩在破被子里。布西你太姥爷站在街口卖馒头，自己舍不得吃，还要自己另外带饭过去。青黄不接的时候，咱家没有吃的了，你太奶奶就卖地，几十顷地愣是这样卖得差不多了，那时候，也是傻，小麦虽然没熟，毕竟已经抽穗了，弄回来也能填饱肚子。我一回家娘家，我爷、我娘让背点粮食回来，不然，就断了顿了！”

 

　　布西，后来我才弄明白是卖布的布市西面，我小时候，她的几个侄子在棒市里贩卖木头，日子过得还不赖。棒市，就是木头买卖的市场。

 

　　我弟弟一出生，我一直由祖母带着。冬天的傍晚，天黑得早，我跟在祖母身后，先去把鸡圈的门挡好，然后帮祖母把尿壶从墙根拎回屋里。祖母点着煤油灯到低矮的锅棚里刷锅洗碗，我跟在后头，墙角的缝隙里传出来阵阵虫鸣声，再伴随着村庄深处传来的狗吠声，我幼小的心灵感受的是岁月的那份神秘和幽深。

 

　　抬头，一轮清冷的明月已挂在天空，落光了叶子的光秃秃的树杈在寒风中凌冽，以后，不管在我身在何方，深切地感受到故乡的冬天才叫冬天。

 

　　祖母有着一颗善良的心，有上门讨饭的，她都会大方地给他们吃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出来讨饭呢？”年初一，仍然会有讨饭的人上门来，祖母端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给他们。

 

　　慈祥的祖母已经去世十年了，我常常在思念她的时候，脑海中会蹦出这样的字眼：郭纪氏，布市西人士，一生为人善良，怀有一颗菩萨心肠，生于1915年，卒于2011年，卒年九十六岁，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