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行

　　己亥年五月，去往青岛，起初想来，从云山万里的内陆到这大海之畔，看海，是头脑里冒出的第一个念想，爬山似未在考虑之中。

　　在青岛逗留数日，留意的去栈桥上走一遭，远望几眼海中的小琴岛，瞧见海边几栋遗留的德式建筑。栈桥是海湾作为码头的起点；小琴岛是青岛城市命名的由来，登岸而上的德国人，顺着德语口音，将这片觊觎已久的海湾名为青岛；短暂盘踞胶州湾的德国人，起初有常驻的打算，照着德国城市的样式在海边拓建一座新城，增添几分异域情调。

　　同行的人，一路都在谈畅海鲜与青岛啤酒，因对海鲜无甚兴致，只能看他们大快朵颐的样子；在啤酒厂饮了几杯刚出桶的青岛啤酒，口感确实清爽。返程日子临近，心中转念一想，若只是来遥望下大海，踩几脚沙滩，东瞅西瞧，心中总觉欠缺，难免些许惆怅，来一趟青岛，不过添一位过客。

　　海域虽广，目力却有所及；海湾甚秀，形胜总有所限。打定主意，去往崂山一行，看这海边山势，又是何等景象？崂山，古有鳌山之名，独占鳌头之意；也有牢山之称，大致牢坚永固。因缘际会，崂山一名流传开来，一个崂字，因一山而造字，并不多见，崂山，独享其名，想来非是一般。

　　初探崂山，其域广袤，出乎想象，古语，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在这海上盘踞一高山，敢与泰山比名，此言不虚。长居西南，以山川形胜为悦，未想，在这大海之滨，同感油然而生。选太清、仰口、华严三地一行，俱在海边，一路前行。去崂山，一则求仙问道；二则赏景观色。

　　乘车抵大河东，往太清。一路山起于海边，与海相接，一边是大海敞阔，水天一线；一面是怪石嶙峋，青松葱郁，一处海上名山第一的题字，与这大海相应，映入眼帘，这海上的山，盘踞海上的形势自然更胜一筹。

　　论求仙问道，崂山宫、观、庵、庙洞星罗棋布，分布其间，若论便于游历，可选三宫，一则太清宫、二则上清宫、三则太平宫。太清宫又名下清宫，与上清宫相对，同作太平宫的别院。太清宫落于海边，谷地敞阔，殿宇宏伟，规模建制尤甚，而落在崂山东南山麓幽谷中的上清宫与仰口湾畔山麓的太平宫限于地形，规模建筑所限。

　　先论太清宫，取一临海谷地，落于老君峰下，海湾之畔，坐北朝南，三面环山，大海当前，西边山形乱石嶙峋杂乱其间，东边山势秀木繁茂青翠欲滴，望山看水，暗合风水，左青龙、右白虎、点丹穴，地形无它。山中一石面海而题，太清水月；海中一石题曰，翠澜，想来，圆月时日，月或挂在山间，月或起于海中，月影婆娑，海波逐浪，熠熠生辉，水天连月一色，置身其间，心思神往。

　　初入太清宫，可见道教全真天下第二丛林的石刻置于道旁，钟楼、鼓楼分列两旁，元君阁与元辰阁相对而落，过仪门而入，崂山太清宫的金色匾额映入眼帘，门口落一对石狮，憨态可掬，其旁有一汉柏已伴两千余年。祖师殿前银杏树双株，参差而落，至三官殿，从旁门出，抵逢仙桥，此处有一古树，曰龙头榆，树龄千年，传为唐末所植，行人大多伸手摸一摸龙头榆，沾点好气运，因触摸者甚，树干抵近处早已油滑可见。过逢仙桥，沿石阶而上，可一路观摩石刻，也可转身回望，一路盘桓，直抵老子像，石像落在山腰平坦处，高数十丈，迎海而望，石像下方有玄深通幽的匾额，契合道家玄幽的意境。站立此处，可眺临大海，山下殿宇隐默在一片青翠中，遇上海上缥缈而来雾气弥漫，拂过一丝海风，闻几声松涛作响，尤似仙境一般。可寻一凉亭，邀上几个挚友，把酒赏月，凭栏眺海，当是何样风情。沿山腰而行，过文昌殿、财神殿，抵连环洞，洞由条石砌成，在一巨石之下，洞深丈许，不算敞阔，常为修道之人清僻之所。沿山路而下，可见丘祖石刻，回至山脚处塔林、三皇殿。

　　三皇殿院内西侧有一株千年汉柏，名曰汉柏霄云，在已枯乏的柏树干离地缝隙处，一株凌霄悄然而生，蜿蜒缠绕，攀附而长，凌驾其上，汉柏凌霄由此得名，而在柏树枝杈还有一株楸树，三树一体，令人啧啧称奇。这汉柏曾遭雷击，与朋友畅谈，异想天开，谈及凡是千年的精灵，必遭劫数，或雷击、或天火、或生死，想来，在这枯干的柏树里长出新树，是重生，是期许，是涅槃。三皇殿院内东侧有一株山茶花，占据半个庭院，树前立刻绛雪二字，树龄已超过六百年，为崂山耐冬之最，即蒲松龄《聊斋志异》中所描述的花仙绛雪，即指此树。这棵耐冬开花时，树上厚实的压一层红雪，花红似火，热情奔放；恰好上清宫中有一株白牡丹，花朵硕大，灿烂似锦，经蒲松龄笔下点化，两株花幻化成了花仙，绛雪和香玉。三皇殿左右墙壁嵌有两块元碑，乃元世祖敕谕护教之文，殊为珍贵。

　　出三皇殿，过神水泉，数步抵至三清殿，三清殿西侧数步，有一关岳祠，祠前有一凉亭，蒲松龄曾独自在此出神，盯着关岳祠内侧一面白壁，而作崂山道士穿墙术的构想。太清宫内竹木森蔚，古树挺拔，种植玉兰、紫薇等，藩植满院，观中景象，四季不凋，近可闻海浪涛声，触手可掬一捧清泉，流连在古树、山花、宫宇之间，静听松韵潮声，细闻经文颂词，一时俱寂，顾影徘徊，放空心身。

　　上清宫在山中坳处，登行甚远，内置有玉皇殿，古人诗云，门前排列锦为屏，墙内清阴绿满庭。百岁牡丹千岁杏，一花一木亦通灵。可惜去时已晚，未能一览花仙香玉与千年杏树风采。”

　　太平宫在仰口湾畔，宋时兴建，又称上苑，为崂山现可考最古宫观。沿山路而上，至华盖迎宾处，古树树冠茂盛，层层叠叠，应这巨石上华盖迎宾的意境。此处右旁茂竹处，拾阶而上，进入太平宫，宫门前照壁上书海上宫殿四字，两侧有小径，道中均置有石块，一石刻龙涎，一石刻旭日，刻龙涎处，应有一清泉，石后有一洞，名仙人洞，旁有一树，广结红带，应是信徒甚多。正殿供奉妈祖，应合这一处海上宫殿，祈祷平安的靖海平波之意，此处抽签，与别处有异，竹签放置在木桶中，桶四周刻有八卦方位，桶可旋转，可先左右各转一周，再行抽签，抽签前，道士提醒，抽签需用双手，方显虔诚，从桶中抽出长签，签长两尺有余，虔诚叩拜。东院置有钟亭，内悬铁钟一口，列为一景，名曰上苑晓钟。宫西绝壁矗立，有一天然石洞，顶刻混元石三字及星斗图案；洞旁眠龙石上，镌犹龙洞三字。宫北山下有涧水喷涌，相传曾见白龙游泳其中，名白龙涧，涧底巨石累累相连，水从石隙而泻，称仙人桥。宫东有奇峰突起，形同巨狮，名狮子峰；一侧有巨石相垒，形如绵羊，名绵羊石，峰巅岗峦平敞，云气弥漫，有狮岭横云胜景，为崂山十二景之一。

　　看崂山，一看嶙峋的白石，再看苍翠的绿木；白石杂而不乱，要么，迎着海风，屹立岿然；要么，顺着山势，一路敞阔；翠木秀而挺拔，木秀在其形美，木直在其刚毅。在这乱石与翠木间畅行，时可闻林中翠鸟吟鸣，时可觅山涧流水潺潺，一石即一景，一木有一色，流连忘返。

　　因山靠海，形神俱佳，气候独特，物产丰盈，山中可产茶叶，名崂山茶，方圆外再无茶叶产区，独此一地；山虽在北，却享南物，温润潮湿，物种繁多，独具一格。北地所少，唯水与竹，崂山则多瀑而盛竹，欲饮崂山清泉，只需在山涧沟壑中，乱石溪流旁，信手掬一捧清泉，甘冽润喉，闻水中多含矿物质，可谓好山产好水，好水育好人。

　　在太清，沿山涧旁山路而上，沿路设有茶亭，可小坐歇息，估摸上行一里，循涧而上，筑有一水库，名龙潭，坝高数十丈，塞一湖碧水，镶嵌山谷中，映山掩月，秀美如画，涧底大石横卧、斜坠，经水流洗礼，条条块块，蔚然壮观。再上行百步，至龙潭瀑，一面石墙盘亘其间，浑然天成，凹处飞瀑下垂，长约数丈，三折而落，荡气回肠，形如一条白练，砸落在乱石杂树间，形成一潭，跨潭有一拱桥，站立桥上，飞瀑景象尽收眼底。再上行数百步，穿过百木林，可抵上清宫。一路，水流声、鸟叫声、风鸣声，涧景、湖景、瀑景，犹在清僻独行处，与山同音，与水同行。

　　从仰口湾一路而上，约摸数里可抵觅天洞。山中缘峭崖直，石阶陡峭，疾步少许，已喘息不止，脊背汗出如浆。四周乱石丛莽，松林森严，乱石中，桃石、寿字峰有名，奇峰异石处处可观，藤蔓、翠木、松柏，野花、杂草各有其形，一木一花即成景。觅天洞洞狭而窄，仅容一人趋行，约摸数十步，却需来回辗转盘旋而上，逼仄转角处，需俯身而行，破费周折，出洞口，可直达天苑，咫尺天涯下即是人间仙境豁然眼前，云雾流动弥漫，穿行在山谷内，奇峰或隐或现，松柏、乱石隐约其间，以乱显险，以险突奇，有五指石，秦天柱，平顶崮，远观近看，形态各异，乱石横峰尽览。仰口山顶，群峰峭拔，冠以巨石嵬峨倒植，或是欲飞欲坠，各备奇态。至暮色微薄时，沧溟缥缈，烟云出没，气象万千，不虚人间仙境一言。下山时，可做索道，一路风景可再细品、慢看。

　　华严寺位于那罗延山西南麓，落于半山腰上，三面环山，东望大海，山中皆道观，独此为寺庙，乃崂山现存唯一佛寺。沿路二里许至华严寺，寺前山径平坦，逶迤斜上，两旁修竹茂林幽深，曲径通幽处，桑松耸立，塔林森严，方池亘于前，旁有一石刻，观澜。庙宇落在僻静处，跨进条石堆砌的庙门，影壁上弥勒佛像笑脸相迎，祥和静怡，山中丹桂高丈余，山茶、紫薇皆有百年，路旁、墙角空隙处广植牡丹、杜鹃，芬芳争妍。出寺西门一里，路侧有一巨石，名鱼鼓石，石下有檑木支撑，石上刻有云穴二字，再往山上去，两旁山脊，白石横成，远处山峰竖立，奇险突要，沿山谷，穿行在乱石间，四周巨石或卧、或立，山径或沿石开道，或就石为路，幽邃通衢，在其中擢身飞步，艰难爬行，汗流浃背，直至脚抖步颤，疲乏时，就石而坐，既可观峰，又可眺海，左顾右盼，且看横松障石上，又见丛莽塞石涧，峭削欹危，磅礴气概。

　　过云穴，再去数里，抵那罗延窟。石洞天然而成，底脚需攀岩而上，洞口高数十丈，四壁如削，洞顶有一圆洞，天光可透入，洞口藤蔓、杂树掩隐其间，信众称此窟为世界第二大窟，引为圣迹，载入佛典，列入崂山十二景。《华严经》里有，“东海有处，名那罗延窟，是菩萨聚居处”，明代高僧憨山寻访而来，在此禅坐。那罗延山得名此窟，佛窟虽僻，名胜尤佳，山以窟名，其名赫赫，去华严，当访此窟，不为其形之奇，只探其名之胜。

　　与华严寺毗邻，有一寂光洞，供奉胡三太爷，为狐仙，尊为岛城灵尊，为一域保护神，据传每逢庙会，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民谚，北方多狐，南方多鬼，信仰看似相异，实质无甚区别，大致信众祈祷福禄，护佑安康的愿景。洞旁数十步，有一平坦地，视野开阔，东望大海，敞旷无阻，或在晨时，大海浩渺广远，日出海上，在水天一线窥见，当是一景，又或坐在石上，迎海风徐来，闻松枝泛动，引人入胜，心旷神怡。

　　到青岛、此去崂山，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