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低语之真正的冬天

　　（一）

　　最具梦幻色彩的雪自天而降。

　　早晨天是碧青、靛蓝、灰黑的，变幻着变幻着就有大片大片的雪纷扑下来，空中飞扬万点白光以那样旷放的气势笼罩世界。然而它们一旦弃之四野就化为虚无，只是一些温润的湿意罢了，白色翅膀飞过却没有留下痕迹。这就是北国春天的雪——它在天空存在过，它在地上弥留过，它在梦幻国度里欢乐过。也许，那梦幻该是它的痕吧？

　　（二）

　　看到血红的落日衬着彩霞满天，一点一点，层层凝重的黄昏悬挂在不言的树梢，终于凝成云霞背后的夜影。这黄昏包含了多少影影绰绰的明天，多少迷溕难辨的岁月啊！时间是某种持续不变的单向流程，但是如同球面的天衣无缝却又回环往复一样，我相信在某一点上时间或许是能复现的，时过境迁，只是球面的这一点划过，转到了那一边。甲虫爬过弯曲的球面走了一圈，却自以为走了很远。我们自以为历尽了人世的沧桑，可是面对的永远是那个与我们出生时所见的同一个落日。星球在环形轨道上运转，同时把我们带向未知的去处，正如命运把我们卷进各种各样的生活，演绎出众多的悲欢，以及无穷的可能性。

　　（三）

　　北疆的寒风吹动雪尘，白茫茫的，风里没有了沙土，地上也是干净的，雪霁之晨的寒风与阳光里的雪一样刺激人的神经，令人感到格外的冷，但是冷得痛快。

　　轻雪和霰雾在地上爬着爬着便随风而逝了。

　　雪山近在眼前像一伸手就能够着，实际上却远隔着一大片旷野。雪山于日出与日落时都有一番灿烂。有时朝阳半升，从山背后散发着红光，山就成了灰色，轮廓象刀切出来的，有时半截虹兀立天际，与旭日争辉，像天上有两个太阳似的。这里的天空常无缘无故地出现冬日的一轮彩虹，发光，发亮，在冰天雪地中耀眼而神秘。这里高扬着风的啸声，闪着冰的寒光，毫无人为的矫饰及虚设的美景。

　　（四）

　　雪花纷扬时的洁白、舒缓、宁静无疑是有益于心灵健康的。雪夜，坐在桔黄的灯光下，拥有一个温暖、明亮而舒适的巢，是一件赏心乐事。而雪意溟朦的白天，新雪会给颜色发灰的旧雪换了新的颜色，世界重又白净了，雪山的银边融入了天色。若是有风，吹雪的碎末从窗前飞过，象有生命的东西那样欢跃，此时蜗居室内以躲避风雪，也是一种享受。

　　一年当中，那种一朵一朵硕大松软的，在空中飘舞成一支小夜曲的雪，是很难得的。天地间的雪片以同一速度与姿态落下，恰似音乐旋律的和谐。在大雪中行走，便脚踏着这旋律，跟随着这速度和姿态，轻盈、和谐、天人合一。

　　（五）

　　大自然往往能改变人的禀性。塞北民风强悍粗犷，那里粗犷的大自然确是对人的一种感召和磨练。在每年冰雪融化的时候朔风呼啸，从遥远的异域吹来砂和土和姗姗来迟的春天。

　　大风起时，阳光被窒息，天黯然失色。风把隔年的枯叶吹得飞舞，风把黄尘刮起遮天蔽日。风声如泣如吼。玻璃会咯咯作响，电线呜呜有声，风势凌厉得吹透九重天，直吹到人心底，吹得世界和人心都冰冷冰冷的。飞尘无孔不入，行人的乱发会突然直竖起来，衣襟被鼓荡成风帆的样子，使他目眩头昏，不知来时路。

　　风一旦成为沙尘暴，则混沌而恐怖，类似于元初天地未分时的境界。人的心就被灼痛了，不得不以粗犷的壳儿来保护自己。

　　（六）

　　物随境迁，人与时变，而心灵又是怎样变迁的，可有谁知道？这生活背后，会隐藏着什么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有什么积淀下来成为化石，或升腾出去化归虚空？心灵是独立于物境之外等待生命慢慢耗尽，还是投入尘世无谓的纷争而不知归路？

　　越往生活的内部透视，越是想起海天苍茫的景色。所有的人行色匆匆又不知终点。生活于浑然不觉中就已不是从前那个样子，猛然发现窗外的绿树骄阳已变成了白雪长天，惊觉那是一种变迁。可是生活与心境的变迁却更加地触目惊心，难以计数。我们的所爱，正是散落于这样浑然不觉的点滴流程中，难以拾起和恢复。

　　（七）

　　雪后初晴，月的银光铺满在雪野平川，浑然不辨哪是月色，哪是雪。曾经是莲花池的小湖，变成了一个水晶的杯。从水晶杯里看到的月影，淡淡的，透明的。饮一杯月色的酒，能尝到莲花清香的光影，而那小小的透明的水晶杯被月光浸冷，不复温润。

　　银色一点一点褪去，神秘庄严的夜在流转的时空里面目全非，露出深深浅浅的印痕，星球的呼吸均匀祥和。而越是接近尾声，夜越是显得无声无息连影都不见。夜是那么浑沌。可是那小小的水晶杯，终将醒来，慢慢被阳光晒暖。

　　一星啼鸣，万物惊而乱舞，骤醒的人饮尽忧伤而迷醉。在乱星的流动中，银色不居恒常，不守固形。于是成其为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