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销，炮灰

　　走出去，碰上十个人，少说有一两个人是从事直销的，躲都没处躲。直销己渗透到社会的角角落落，方方面面，牵动着千家万户。

 

　　说起直销产品，有些确是好东西，以保健品系列居多。只是价格普遍昂贵，值几十元的东西，标价都在三四百元以上，随便一个疗程就是两三千元。

 

　　正本清源，直销应该脱颖于传销。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从南方过来的一种传销产品叫“有氧摇摆机”，其实就是小型保健按摩器械。最多一二百元的东西，在传销行当里买三千多元。

 

　　那阵许多人近乎疯狂地去做这个传销产品，搞聚会，搞培训，搞讲演，呼啦啦的总是一大拨人。表面上热火朝天，其实挣钱的就是最顶层的那一小部分人，百分之一左右。传销模式是金字塔结构，最上面塔尖的那些人挣了钱，下面庞大的基数都做了炮灰，挣不到钱。

 

　　一将功成万骨枯，是这道理。于是1998年，国家对非法传销实行了严打与取缔，一刀切。传销队伍及窝点一下子销声匿迹，表面上河清海晏。

 

　　2005年以后，随着国家《直销法》的两部核心法规《直销管理条例》及《禁止非法传销管理条例》的出台，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传销产品更名，不叫传销，开始叫直销。直销产品开始隆重地登台亮相，占有一席之地。人们对传销一直心存阴影，无论直销还是传销一时之间都无法接受。

 

　　看准了直销行业巨大的利润空间，一步到位的销售渠道，由工厂直达消费者。每个直销商既是经销商又是终端客户。没有店铺也可以通过人与人沟通，口碑相传，送货上门达到消费者手里。原本许多传统的生产企业，也开始转型，进军直销行业。于是直销行业占领的领域越来越多，从医药保健食品到百姓日常用品，环保节能行业。

 

　　我这个人面情软，见不得别人软磨硬泡或者友情公关。近些年，总有同学、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找到我办公室营销直销产品。关系特别铁的同学、朋友，我会直接给她（或他）我的身份证号码及银行卡，她（他)愿意开户就开户，先给我配一个疗程的产品，大约就是两到三千元左右，这是我的底线。一般的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找上门，我会留下五六百元的产品，这也是我的底线。但他们临走时，我都会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别指望我会做推广，尽管有一部分人脉资源，那是我的读者，我不会利用他们，我不想当（直销的）炮灰，我也不指望他们当炮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反正是保健品，吃上有点小作用，不吃不会死人，理论上无毒无副作用，权当给自己的健康投点资。前后十年来，算一算，我自己及家人吃的保健品加起来也有小四万元。最早的完美我吃过，后来安利、天狮、无限极、松花粉、美罗等都吃过。

 

　　最有趣的是2011年夏天，有朋友喊我去成都考察一个项目，说是国家操盘的一个什么项目，从广西北部湾那边过来的，属异地操作，封闭式管理。正好，我休假，说去就去吧，权当旅游度假，如果与直销或传销有关，刀架到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去做。

 

　　成都是一座漂亮休闲的城市，也是园林化的城市。许多明星、大腕都在成都投资有自己的房产、别墅之类。他们也是看上了成都的园林美、休闲美、食品美，兼具武侯祠、杜甫草堂的文化之美。

 

　　到了成都，朋友告之，他们在做一个叫链锁的项目，最早叫资本运作，后来叫商会商务，再后来叫链锁。运行模式就是每个人投资6.98万元，再发展三个合作伙伴(下线），不断拓展，几何倍增，1变3，3变9。系统内部实行五进三级制，新亮点出局制。他们的内部架构，不是金字塔式，而是等腰梯形式。把最尖端的那部分拿掉了。每个人在系统内只要发展到29份，上平台升总，就可以拿到1040万元，然后顺利出局，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带你考察项目其间，他们设计的步骤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第一步是带你串寝，走访。这其间我才看清了现代化的经过包装改造的传销看起来是多么冠冕堂皇，多么温情脉脉。从全国各地聚拢来的这些一心想挣大钱的人群，大都是一家一家地搬迁来的，儿子诓来老子，老子骗来儿子，亲戚邻居也连带来，然后住在成都郊区一个叫温江的各个小区里，至少有上万人左右。他们也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领你串寝，除了讲那些项目情况外，让你看到的是亲情文化、孝亲文化、一家一体其乐隔隔，国学精萃，这样迷惑性更大，更容易被洗脑。

 

　　第二步是给你讲这个项目是国家操盘的项目，理由是每天有那么多6.98万元打进同一个帐户，为什么没有银监会的人来过问。说明这个项目是国家在暗中操盘。否则银监会的人一旦冻结帐户，马上崩盘。另外他们会给你拿出一些上面各种也许是伪造的红头文件蛊惑你，还有一些国家领导人的讲话，都是断章取义，支离破碎的东西拼接在一起的。说什么，某某领导人说，做这个项目的人是一支没有穿军装，潜伏在隐弊战线上的军人，他们在帮国家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第三步，会告诉你，这是一个利国利民利己的项目。投资行业本身缓解了就业压力，上缴国税，是利国。这么多人聚集异地，不断消费，拉动地方经济的增长，是利民，自己又有高额的回报，是利己。

 

　　第四步是邀你入伙，再帮你邀请更多的人入伙，套路是一样的。如果你还在这时候举棋不定，左右摇摆，他们会带你到成都市区吃饭，类于鸿门宴。去见那些已经上了平台的老总，不论男女，他们似乎个个穿金戴银，张扬显摆，但又觉得他们似乎个个底气不足，背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不像那些做传统生意的老总那样真实。到底他们赚了多少钱，别人很难知道，他们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别人无从窥视。邀你和这些老总见面也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不见则可，见了面，我更觉得这是一个真真实实的美丽谎言与骗局，就像吹大膨涨的肥皂泡，马上即可破灭，我有种强烈地想逃离的感觉。

 

　　那顿饭吃完，我坚定信心要离开了，不管我朋友生气不生气。我己预见两三年后，她在花光了所有了运作资金后会伤心地离开，这己是我能看到的结局，可她仍在执迷其间，不管不顾。

 

　　回来后，我回忆了在成都近十天的经历，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我面前播放。

 

　　先是成都（古城),天府之国，鱼米之乡的富庶，繁荣，人文、休闲。除了林立的高楼大厦外，到处是绿树红花，到处是园林生态，街道也漂亮整洁，如一位优雅的贵夫人。无论男女老幼，似乎有的是有钱有闲阶层。

 

　　在这座城市里，你根本看不到深圳的车水马轮，也看不到上海的奔命挣扎，看不到北京的苦苦相搏。饮食男女，饮食男女，在成都你才会懂得其真正意义。

 

　　在成都有两大景观别处没有：一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火锅。高、中、低档都有。也有路边摊与流动摊位，遍布大街小巷，这些火锅店每家都宾客盈门，爆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的这种热烈、麻辣的味道，让人看到成都人的热情好客，喜庆及其乐融融。

 

　　另一个是清清凉凉，温馨惬意的茶园。高、中、低档都有，也是遍布大街小巷。只要你坐在里面，体会的是一种愉悦与浪漫，舒适与惬意。在这里可以会客，与情人约会，与朋友聊天，商务谈判也可以作为首选。实在没有钱消费，或者只为等人消磨时光，你可以进到最低层次的茶铺，要一碗大碗茶，5块钱，足够你消磨一下午的时光，还可以看别人打打麻将，听听昆曲与川剧。

 

　　刚开始，被朋友用一个善意的谎言邀约到成都，一看见搞的是类于传销的链锁项目，有点想跳脚骂人，呆了几天，见到了这个系统内形形色色的高人，各行各业出来的精英，我觉得这里的水很深，藏龙卧虎，我开始有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悠闲。权当旅游、散心、学习、培训，权当阅历社会、体验人生，积累财富，对自我成熟及励志有帮助，对自我文学创作有帮助。这样一想，反而有点欣欣然接受。

 

　　在这个系统内，我有幸认识了一位很富有传奇色彩的女人----叶子。她的人生经历可谓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她来自浙江丽水，属于气质淡雅，温婉秀丽的类型。

 

　　我是在一家环境幽雅的茶园听完她的故事。

 

　　她说：“屈妹，在听我的故事之前，你一定准备好试泪的纸巾。”

 

　　我说：“真有这么令人感动。”

 

　　她说：“嗯，比电视连续剧还连续剧。”

 

　　我说：“你讲吧，我己做好准备。”

 

　　她是四十多岁的剩女，经历过两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均以悲剧结束，一直未真正步入婚姻的殿堂。她的第一段爱情的对象，是她们县城的一位颇有名气的青年摄影家，当时她是一名警察。她和他轰轰烈烈谈了五年恋爱，正当他们准备牵手走入婚姻殿堂时，她意外得到一个消息，她心心念念，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却原来是她杀母仇人的儿子。你说这桥段，不惊心动魄才怪。

 

　　宛如晴天霹雳，打得她晕头转向，缓不过神来。知道事情真相后，怎么也接受不了这血淋淋的事实。本来如胶似漆的一对恋人，开始了心灵上的互相折磨，最后不得不含泪分手。那阵子他们都已是三十岁左右的大龄青年。

 

　　这对苦情鸳鸯分手时约定：若两人到四十岁均未成家，就再次走到一起，风雨相随，不离不弃，陪伴对方走完以后的人生路。他们相信，时间可以愈合一切心灵的创伤。

 

　　就在叶子四十岁的那一年，她在浙江桐庐仙境旅游时意外见到了她的初恋情人，可他的臂腕上分明挂着新婚不久的妻子。那一刻，她的心已碎了一地。他终究是负了她，没有等她来续前缘，而是另娶她人。可能彼时，他在想，依他对她的了解，爱情与杀母仇人之间的隐痛相比，终究暗淡了许多，她过不了心中的那个坎。

 

　　叶子的第二段感情始于她见到初恋情人已婚之后，已彻底绝望的她，开始了自我疗伤的过程，一段时间后，她准备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来代替旧的感情。那阵子，四十多岁的她，已下海多年，在商场上的摔磨滚爬，经久历练，是别人眼中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女老板。她那阵子在杭州已拥有一个规模较大的酒店和其它一些产业，一呼百应，周围也不乏各种各样大献殷勤的男士与追求者。

 

　　于是，她造择了比她小几岁的一位男士作为恋爱对象。他是从农村出来的，也是她在酒店聘请的大堂经理，他是她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他一直在追求她，为求稳妥，他们开始了试婚同居的生活。他在杭州没有房子，她便收留他在自己的住处。

 

　　一段时间后，她在杭州街道上碰上了她儿时的闺蜜，情路坎坷的她被第二任丈夫赶出来后，带着两个孩子流落街头。看到闺蜜母子可怜情景，她想起了自己和弟弟的凄苦童年。

 

　　叶子父母本是参加过解放战争与搞美援朝战争的老革命。文革后期，却被打成反革命，一个自杀，一个被迫害致死。叶子姐弟俩一夜之间成了孤儿。所幸后来叶子被远在上海的姑妈收养，供寄她读完大学。而叶子的弟弟远没有那么幸运，在孤儿院长到十几岁后，混迹于社会，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后又结识了一些帮派小混混，过着打打杀杀的生活。直到叶子事业风生水起时，才收留弟弟在身边，并帮助他成了家。

 

　　叶子被闺蜜的哭诉哭得心软，收留了她和两个孩子，想帮他们度过暂时的难关。闺蜜到叶子家住后没多长时间，叶子发现她和自己的男朋友搞在一起。这件事，街房邻居看在眼里，叶子是最后一个知道。她一气之下赶走了闺蜜与她的两个孩子，不顾他们娘仨的苦苦求绕。她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农夫与蛇的寓言。眼睛容不得沙子的她，与男朋友彻底翻了脸，结束了第二段感情。

 

　　感情上接连受挫的她，意志不断消沉，身体也不断地消瘦下去。她每天在喝酒与打麻将中消耗岁月，生意也无心打理。

 

　　在这段自暴自弃的日子里，她偶遇了一个很早以前的朋友，他曾是一位养娃娃鱼的水产专家。他看到叶子现在的情景，说是要带她去成都考察一个项目，让她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活法，忘掉以前所有的伤痛，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叶子到成都后，经过反复考察，表示看懂了这个链锁项目，她交了6.98万元，直接买断到C级别（主任级别)。就在叶子刚刚在成都安心做这个项目时，远在杭州的弟弟又出事了，由于和别人打架把人戳成重伤。这时的叶子为了保全弟弟这个家，一方面把弟媳与孩子接到身边生活，一边又在花钱捞弟弟。

 

　　听完叶子的故事，我总觉得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很同情叶子童年父母双亡给她带来的不幸，又同情她遭迂的两段悲剧爱情的折麿打击，更同情她陷在这种貌似在从事一种自豪伟大的事业，民族资本家，红顶商人，实则在从事一种变相的传销，空手套白狼，在替百分之一的人当炮灰，这点我很确定。她最后的命运我可以预见，不是被国家取缔，就是耗光所有的运作资金后灰溜溜地逃回家，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是必然的，也是他们从事这个项目百分之99%的人的结局。

 

　　可我把我预见的结局不敢告诉我的那位朋友与叶子，她们正处于兴奋与痴迷当中，他们不会相信。

 

　　我从成都回来两年后，我的那位朋友回来了，我见到她问她拿到1040万元没有，她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吭声。我知道她投资的6.98万元能收回来算是不错了，还陪上了两三年大好时光。三年时间可以干许许多多事情。我问到她叶子的情况，她说叶子升到老总后去了成都市区，再也没有见过面。再后来我试图与叶子联系过，也没有联系到。我很喜欢那位漂亮风情，多愁善感的杭州丽水老姑娘，但愿有缘我们能够再相遇，但愿她未来的人生路是光明平坦的，像成都市一样有绿树红花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