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8首

一切都是旧的

一切都是旧的
旧，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
无法找到对应的新

每一个早晨都是旧的
未来的朝阳，在昨日无限次降落
而我们不知，最美的子弹
如何穿过天空，将云朵下的人群击中
自然的音符被重复，古老的磨刀石
岩洞里火苗的噼啪声
优雅的女人，无一不在眼前消失
谱曲的贝多芬，他的失聪和新生
都在死去的时候完成

每一段距离都是旧的
当我们到达，一切的事物都重新开始
而鞋子磨损，把沧桑的老者赶回墓园
黑暗中发亮的石头，一辈子都找不到
光亮的出口，再也回不到
青山和海浪撞击的渔船
身处流水，总要抓住过往的流沙
细细盘问，曾经的落红
每一朵都在枝头上争鲜斗艳

一片叶子在春天发出呼唤
十二月的风早已应答
而我不曾说出任何声音
却被喧嚣吞没干净

可惜端午不是药

必要时，一江水放到药罐里
熬，火不可过猛
寻常的柴薪熬不出江水里的鱼脂鱼膏
屈夫子已病了几千年
得治，一个破碎江山不够
加上唐宋明清几个灭亡的朝代
如今，屈夫子病得更重了
药罐里的江水要换，药罐里的天也要换
这次应该可以治愈，看龙舟驶来

小村情怀

树叶摇动，是在呼应水中的石子
呼应普天下，田野隆起细密的皱纹
不是叶片声音干净，我发现不了一朵云
一只走失于记忆里的羊羔
把乡村的夕阳啃得越来越美

槐花树下的女孩，如今已成为我的母亲
泥土里翻出来的花生，她用心剥了一辈子
无数个日夜，她把剥好的花生挂在枝头
挂在不安分的天空上
等我长大，等我从睡醒的床上
把它们摘下来

一粒粒红色的，打扮崭新的落日
我用盒子装好，除了母亲节这天
每天送她一颗，离开家的孩子
泪水不经意就被熟悉的乡音扶出来
站在一棵树倒下的地方
那里海天相接，听浪花撞击岩石

活着就是一种答案

没有天生的毒
毒不是山坡上的小花
它来自没有阀门的内心
最大的毒莫过于人活着
将骨头敲碎，磨成末
毒和自由舒展的叶片有何关系？

土生土长的植物是无罪的
手持镰刀抵抗的人也是无罪的
我是一棵草木，我爱雨水
爱雨水下绿色的平原
一切是不是爱的家人？

我曾游走于大麻地里
那条睿智的蛇已经消失
它不曾留下什么
茫茫的天际下，风越吹越空旷
我相信远处的云彩后面

我爱上了那片水域

就在我靠近时
灰色的水鸟早已飞起
在一小撮的天空中注视我
通过脚下的野草
它们藏起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其实我知道
一旦对这片水域怀有异心
那些被踩在脚底的野草会站起来
把风的弓弦拉响
一只只标枪必然把我定在土地上
我小心翼翼地前进
屏住呼吸，脚步放轻
我看到了什么
一群人向水里扔石子
哦不，是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在水中嬉戏
我很想说，我爱上了这里
一片曾经存在的水域

美酒

坐在空桌旁，面对天下人，哑口无言
心中的苦涩，犹如一轮圆月
举杯望去，真英雄那么少
一个人自斟自饮，几千年了
还是抱着空坛子，在乌江边看落日
在龙舟上纵情高歌，看白云一朵朵藏于山间的毛发
嘉兴关只有一只小毛驴走过，圣人留下
随着纸张发黄，让小人物可以从历史中活下来

换张面皮，支教先生、黄鼠狼和鸡拜年称兄道弟
没有什么不可能，新奴隶身份让我们患得患失
喝糊涂的并非几张板子，几座小桥
如今又遇见无用的书生，再也不是弱不经风
嬉笑怒骂，伸手就打碎天上的坛子
长江的水没有白流，能养活几个就是几个
大家都清醒得狠，虽然空桌上坐满东倒西歪的人

逝去的故乡

铺开宣纸，故乡是狼毫笔下的小篆
力透纸背，浓墨处
淡香是走不远的游子
丝丝缕缕，把废旧的老房子画出来
停顿时有鸡鸣
将睡在泥土里的人唤醒
一株野草、一片落叶，尽量喊他们的乳名
无人回答也不要紧
藏起他们心爱的玩具
就站在落满槐花的树下等

留白的地方
一个人坐在十三楼的沙发上
看落日怎样一层一层爬下去
看老伙伴红着脸从早到晚转悠
我已经不在意
书桌上摆着渡人经，还是流行漫画
闲来无事，我会把整理好的诗集一本一本送到邮局
总好过它藏在书柜里忘掉作者的名字

有时想想，草灰蛇线的时候
稍微用错心，故乡就写成了一张票据

这么多年，唐宋时抵押的古井
我不止一次想偷回家
至今，圆明园的大火还未熄灭
假借敌人之手打碎的汉白玉石
散落在世界各地
找不回来了，砚台里的墨已不多
狼毫笔发青的笔杆，在手中挥洒不停

求佛

要举，就举不可一世的灯火
要哭，就哭一整条河流
笑，就留给一把冰冷的尖刀
在石头上刻些与人无争的字句
摔疼的雨水卡在喉咙里
迷人的蝴蝶一走，就带走了世外桃源
带走了逍遥于世间的两袖清风

有花的草原是孤独的，有牛羊的村庄是孤独的
诵经的早晨，寺庙空无一人
我看见许愿池中落满纸币、铜元宝
几只游鱼忙碌得赶去朝拜
尽管我们一再虔诚
它们从不开口说话，对转瞬即逝的流云也不关心

今夜它们安静于水底
我不得不在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