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我和我的女人们

　　这个春天，傍晚的风是温暖的。

　　独自出去散步，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地苏郊外的安福寺旁。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她说。

　　顷刻间笑意涌上了我的脸颊。哦，原来是她！是的，原来是她。被关闭了太久的时光，我已经忘记了太多的人和事，好在，我还能记得她。记得她，是因为她和她们，曾经给过我很长很长一段快乐的时光。

　　我抬头仰望天空，晚霞像一袭新娘的婚纱，洒在地苏河空旷的河床上。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2011年？还是2012年？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桥拱街的57号房，一楼。每到晚上八点时，她们便陆陆续续地来，嘻嘻哈哈，随意地散开，活蹦乱跳。没有口令，也没有要求统一的步伐，她们只是兴高采烈地扭动着身子。很多时候，我都是陪着她们一起说笑一起跳。偶尔的时候，我会安静地坐在角落了，看着这些女人们激情洋溢的脸，再看着她们的脚上，有的穿着舞蹈运动鞋，有的也穿着儿子的运动鞋，还有的干脆穿着家里老人做工用的解放鞋。可是，她们毫不在意。

　　我在凝视这些女人的时候经常想：在她们这个年纪，无论是富有的超市老板娘，还是那在医院里替人打针的护士，还是站在讲台上大半辈子的教师，一定也都经历过生子、病痛、劳累、刺伤吧。可是，在此时此刻，在她们的脸上，你看到的只是温暖、健康、和平和善良。然后你的心，也随之变得遥远、祥和与平静。

　　多么幸福美好的一段时光！如今模糊地想起这一些往事。就像想起自己在怀道的山顶上看到的灰紫色的天空，落日象一滴凝固的鲜血，整片山峦沉寂得只听到风声。也许对漫长的压抑的现实来说，这些短短的瞬间，就已足够。这话扯远了。然后是2012年5月13日，突如其来的功课量的增加，此后的两年多时间，桥拱街57号房，从我生命中远离了。

　　而今，她来电话了。“是的，是我！”我也这么说。我们都笑了！然后她告诉说在我离开这个团体后没有多久，阿婆去世了，她因为这个搬去县城住了，房子的一楼租给了做生意的人了。其实这些我也都知道，因为，每次来回经过57号房门前，总会想起她和她们，以及我们的共同的快乐的时光。

　　“可是，我太怀念我们以前一起跳舞和打兵乓球的时光了，这两年我一直生病，我想回来。”她说。

　　回来？哦，这个消息是如此的突如其来，势不可挡。可是我却沉默着。

　　“其实我现在已经在桥拱了，正在整理二楼的空房间。”她补充道。我还是沉默着。

　　“你以后晚上要陪我打兵乓球了，打兵乓球真开心，我们在二楼打。”她不容辩解。

　　“哦。”我随意地回答。

　　我恨我的随意，自从被锁在围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掉了自己的语言。这几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自潜行，看野外云飞云落。直到日暮。我喜欢上了替别人拍照。然后还生活于本来的面目：日子的艰难，命运的无常，自然的恢弘。在偶尔的别人替我拍的照片里面，我看见灿烂阳光下自己眼睛中的忧伤。也许，我早已忘记了过去的我，还有我的那些女人们。可是，她说：明晚一定要来啊，一定要来！

　　深夜上网，看见朋友的留言，约了聊天的时间。读了一些别人的心情，把自己的文字象纸片一样丢出去，像丢在风里。网上到处挤满不睡觉的人，都被往事和寂寞淹没着。窗外的月光象一些遗失掉的语言，洒在暗夜的深处。偶尔看到了一部韩国影片《空房子》，从始至终，男女主人都没有一句台词，只是清寂的场景的变化，悲情压抑的背景乐，穿着拖鞋安静走在居无定所的男孩身后的女人……

　　哭得一塌糊涂，直到凌晨四时之后才昏昏睡去。梦里全是披头散发的女鬼！关于打兵乓球的誓约，早被吓得丢在了司马桥底了。可是，很准时的，她的电话在第二天的傍晚打来，没有商量：“快点过来，我们打兵乓球！”

　　我头脑昏沉，吱吱唔唔。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你打开窗户看下来。”她说。我打开窗户，她正拿着电话站在楼下。

　　无处可逃，同时也心怀愧疚，为自己曾经闪念过的食言。是不是以前我也是这样，曾经向某些人承诺过很多的东西，然后，都一一抛弃。一直都不是个有担当的人。

　　依旧的桥拱57号房，经过一楼时，仿佛又看了我的那些久违的女人们转过身来，看着我，笑意盈盈；还有踮着脚走路的阿婆走来，高兴地说：你来啦你来啦！不能丢掉的回忆，刺得我别过脸去擦眼泪。二楼早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刚放置好的兵乓球桌也是一尘不染。殷勤的男主人还是那样憨厚的笑：“我都收拾好了，你们打球吧，我看电视。”

　　当手颤抖触碰到球拍时，霎那阳光满屋！我的久违的春天和激情。能够运动真是件美好的事。十一个球一局，我们一口气打了二十一局。以前是我的技术比她好，现在是她占了上风。我是比她老得快了，我想。散场后她出来送我，约好明天打球的时间。外边已经下起了雨，但我感觉春风好暖。然后上床睡觉。在黑暗中，感觉到无数的兵乓球滑过我的脸庞，疼痛而温暖。我闭上眼睛，无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