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外一篇）

　　孽债

　　肖大姐做衣服坐久了，会站立不稳，走路一瘸一拐的，这时候别人看了还以为她的腿脚有毛病，其实不是。她是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坐久了或干活累了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有人就劝她说那就回老家休息了；在老家的亲人也时常打电话来这样劝她，她却一直摇头。她不是不想，而是现实的情况不允许她那样做。在老家有七十多岁的公公婆婆要养，新房子修了两年还没装修，她每个月至少要四五百块钱用于购买控糖和控血压的药物，还有他们的房租费，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儿子正在念大学，除了每年两万块钱的学费，每月还得给他至少八百块钱的生活费，这是重头戏，非给不可。如此沉重的负担她怎能让老公李师傅一个人承担呢？我坚持着还能做，做多少是多少，最起码挣个零花钱么！肖大姐谦虚地说道。其实她早出晚归积极肯干，对自己完全是一个健康员工的要求。

　　秋季开学的日期到了，肖大姐和李师傅把他们打工攒了半年的血汗钱，一年的学费和第一个月的生活费总共两万零八百块一并寄给了儿子。一年中最重大的事情被他们解决掉了，两人仿佛卸掉了心头的一块重石，顿感轻松许多。这不一大早来上班就莺歌小唱的：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肖大姐伴着手机唱得十分投入。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邓丽君的《甜蜜蜜》也打断了肖大姐的伴唱，李师傅抓起手机走到车间外边去接听。半天他才回来，面无表情。

　　谁的电话？肖大姐紧张地问道。

　　宝贝儿子的！

　　啥事吗？

　　他说他这个月的生活费提前用完了，要我们再给他寄一点！李师傅气得脸红脖子粗，话都说不顺畅了。

　　钱刚寄去一星期就用完了，他都用到哪里去了？肖大姐停下手里的活惊疑道。

　　有两个同学过生日他都送了礼，还有他们几个同学去郊外玩了一次，这生活费就花的差不多了！

　　这龟儿子，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学校风气也不好，一个学生还没挣钱呢送啥礼吗？肖大姐骂道。

　　当父母是大款，没了就伸手要，根本就不顾父母在外打工有多辛苦。李师傅气愤道。

　　你们儿子花钱确实太厉害了。我们表同情道。

　　一个普通家庭的娃儿，穿衣服还讲牌子；他那一身上下那件不是几百块钱的！去年他们学校伸报贫困生助学金，本来有他的名字，审查的时候校领导看了看他的穿着，说他一身上下光鲜亮眼根本不像个贫困生，就把他免了……哎！李师傅欲哭无泪。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们疑问道。

　　都是你惯的，小时候上学给一块钱的早点就够了，偏要给两块，说是怕饿着；你看现在……早就给惯坏了！李师傅不满地瞪了肖大姐一眼道。

　　肖大姐一时无语，只是低头干活。她哪里料得道，伟大的母爱也有反作用！

　　不给他寄了；给他寄了还以为父母的钱很容易呢，下次还会这样！

　　不给他寄了，困困他龟儿子，简直不知道好歹！肖大姐也没声气。

　　你们不给他寄钱去，他可咋生活？有人问道。

　　他可能会跟他爷爷婆婆要；他爷爷婆婆攒有儿女们给的零花钱呢！不管怎样他自己想办法去，我们这个月不再管他！

　　哎呀——我身体不好；他爸爸视力不好，再勉强坚持干两年，供他把大学读完，我们就不管他了。肖大姐叹息道。

　　真是孽子啊，我们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是来还债的！李师傅苦笑道。
 

　　老表

　　我们习惯将江西来的打工男子们称老表，我们厂这个江西老表姓陈，三十多岁，瘦高个，五官平平。他的车缝技术不算好，但是速度够快，这样的人适合做跑量的——即只注重产量不注重质量的货物，偏偏我们厂产量质量都要要，这无疑给老表造成了一定的困扰。老表一时改变不了他的习惯，结果他交上去的货一半都被老板打回来重新返修，这使老表很不开心。不开心也得改，他就嘟嘟囔囔同老板争吵，大家就笑。时间久了，这种情形少了一些，不过他仍然是厂里返工率最高的一个。

　　老表还有一个毛病——好色。本来这很私人的事情是不宜说开的，可在这小型的服装加工厂里，上下班自由讲话也自由，有些人就口无遮掩了，这使得我们这些坐在中间的人不听都不行！

　　老表住宿舍，厂里规定每个月休息两天，他却每周都要耽搁一天；或者哪天晚上不来加班。问他干啥去了，一开始他笑嘻嘻地回答：玩去了。时间久了大家不相信，刨根问底，他才说了实话——找女朋友玩了！

　　你没老婆？大家问道。

　　有，女儿都八九岁了，老婆在老家照管女儿上学呢。

　　你老婆会做衣服吗？

　　也会。

　　女儿让她爷爷奶奶带，让老婆出来一块跟你打工；省得再出去找女朋友。

　　我们两个不大和得来，我习惯一个人出来打工。

　　你就想找机会出去找女朋友！

　　无意被说中，老表只笑不答。

　　老实讲，交过几个女朋友了？

　　来杭州十几年了，前前后后总共交过五六个女朋友吧！老表老实地回答。转而他问罗师傅：你老婆不在这里，怎么不出去找一个？

　　是啊——罗师傅，你老婆怎么不出来，你老婆会做衣服吗？

　　我老婆也会做衣服，以前我们经常出来一起做事，今年她在家生小孩，是二胎。小孩才几个月，没法留给家里老人，带出来太麻烦，等大一点再说吧！

　　你老婆不在这里，没人管你，你怎么不出去找一个呢？大家把矛头转向了罗师傅。

　　去哪里找啊？

　　发廊、澡堂、酒店等这些地方啊！杨师傅给他提供线索道。

　　一次多少钱？

　　几十上百块把！

　　那么贵！罗师傅叫道，我身上现在一分钱都没有。

　　也有便宜的——XX村，大概一二十块钱吧！要不我们休息日一起去看看？杨师傅戏谑道。坐在他旁边机器上干活的老婆不由打了他一下。

　　好吧，有空去看一下!罗师傅半真半假地回应道。

　　过了一个休息日，有人问罗师傅到底去没去XX村，罗师傅郑重地回答他去老乡那里了；老乡两口子也在杭州打工，他过去跟他们聊了一天。老表就撇嘴说，知道他不会去的。

　　一天，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找老表，女人也是高个头，扎着个马尾刷，微胖，模样也还顺眼。她来和老表很热络地聊了半天。女人走后我们问他那个是不是他传说中的女朋友，老表却像受了侮辱，大为不屑地说怎么会呢，她是我以前的同事。

　　人家长得还可以吧，哪里配不上你了？大家撇嘴笑道。其实老表长得很一般，才能也一般，可是没想到在女色面前他竟如此挑剔如此高眼光。

　　我的女朋友长得很好的！老表表白道。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无误，他打开手机亮出一张年青女子的照片给大家看。那女子二十多岁，圆脸庞上弯眉大眼也还漂亮。顺便他还给我们展示了一张他老婆的照片；一个三十几岁苗条端庄的女人。

　　都不错。我们点头道。

　　你女朋友在哪里上班？

　　在镇上的超市里。

　　结婚了吗？

　　结婚了。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在老家，她老公在外跑长途车。他俩关系不好；通电话都在吵，有两三个月不在一起了。

　　你搞人家老婆，小心人家老公知道了打你！

　　打我做什么，我才不怕呢!

　　你老婆长得也不错，把你老婆带出来算了。

　　说到老婆老表开始吱唔不清了。

　　他可能没老婆！背过老表大家议论道，或者他离婚了。要不怎么会这样？大家怀疑道。

　　要过元旦节了，老表给他的女朋友花八百块钱买了一件羽绒服。节日那天又请她在饭店美餐了一顿。整个元旦他俩黏在一起过的很舒服。老表自诩在这种事上他很舍得花钱，正所谓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并嘲笑罗师傅，只配去找那种站街女公共汽车，而实际上罗师傅连站街女公共汽车都舍不得上呢！罗师傅就笑，说他元旦节刚去过，不信可以问杨师傅。老表半信半疑遂向杨师傅求证。杨师傅说他们俩口子节日去表姐家吃饭，连罗师傅的鬼影都没看见！骗人！老表说道，你那么小气是找不到女人的。罗师傅确实小气，一件皮上衣，一些地方皮都掉得斑斑驳驳还在穿。冬天了冻得抖抖索索的，夹袄里边只套一件没领的旧绒衣……在老表眼里，罗师傅活得不值，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更舍不得花钱找女人，总是憋着，是个可怜人。好像只有他才活得值、活得开心。这是人身体的需要！老表为他在外边的花心辩解道。

　　快过年了，赶完货大家都等着拿工资，然后买礼物回老家过团圆年。在这个小厂工价一般，干的最快的有四千多块；最慢的有两三千块，老表速度不慢，应该也有三四千块钱好拿。可是他拿到手的只有区区一千来块钱，是全厂最低的。领完工资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只有老表面无表情。

　　老表早就把工资提前预支了大半；他那个月不是这样呢？老板对我们讲道。

　　这家伙——这么辛苦挣来的钱都被他……哎！大家叹息着欲言又止，满是痛惜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