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拾朝花之寂静的洞房

　　结婚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去逗新娘，并且使出许多花样，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即让新娘娇羞难堪，又让人们欢笑不已，好一派热闹景象，这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闹洞房。

　　村西的孙三哥娶媳妇，这个热闹的场面，我们这帮皮小子们是绝对不会放过凑热闹的机会的。在我们小的时候，结婚不像现在这样，在结婚的前一天就要把新娘子接过来，叫做“熬夜”，其实也就是结婚的前奏曲，正日子才是最隆重的时刻。在农村逗媳妇是很有讲究，有“文逗”和“武（荤）逗”之分，这既要看来闹洞房的人，也要看新娘的表现，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方法分别对待。结婚的这天，前来逗媳妇，也就是闹洞房的人越多，说明这家人在村里的人缘越好，反之则说明在村里没有人缘。在农村有一句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看得起你才跟你逗。如果你的人缘不好，想让人家跟你都逗不可能。更何况，逗媳妇的人一般都是新郎的兄弟辈儿的人，大都是一起光着屁股长起来的发小，逗的越凶说明和新郎的关系越好。所以，在闹洞房的时候，无论是出什么蔫坏损的招来，你都得忍着，绝对不能翻脸，如果新娘子一旦和逗媳妇的人耍脾气，闹掰了，不光新媳妇在村里站不住脚，还会连累到这一家人，让全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所以结婚这天的新媳妇的脾气绝对的好，最多把后背对着你，不理你。

　　在刘五哥结婚的时候，是我们看到的最开心，也是最令逗媳妇的人们尴尬和使他们最满意的一次闹洞房的场景。新媳妇是邻村的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她有个外号“厉害王”。我们不知道一个姑娘怎么得了这么一个别有风味的外号，但在刘五哥结婚的前三天，人们就已经算计好了，好好的逗逗这个“厉害王”，看看她究竟有多厉害，一定要给她个下马威，好好地整治整治她，让她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要不然等过了这个日子，再想整治她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了。”这是铁老头儿的哥哥说的，我们小孩子不明白为什么，但也不敢多问。“抽喜烟。”当时铁老头儿的哥哥和另外几个在村里逗媳妇（已经结婚的人便可以大胆地去逗媳妇，绝对无所顾忌，因为别人日后不会报复他了）是出了名的“坏蛋”们，刚一进新房，还没等他们说话，新娘子已经把烟递到了他们的跟前儿，而且是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逗媳妇的人们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一个个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并没因此而死心。铁老头儿的哥哥向几个人叽咕了一下眼，意思好像是说“千万别被她（新娘子）这一套给糊弄住”。几个人心领神会。铁老头儿的哥哥第一个便上了阵，他接过烟，一声不吭地便横叼在嘴里。新娘一看，笑着对他说，“我说兄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啦……”“怎么着儿……”新娘子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一个便答上了腔，“这闹洞房还有对与不对之说——我倒想听听嫂子的高见。”“兄弟，你不想听我都得告诉你。”新娘子不卑不亢，满脸微笑地对他说，“对你这么叼烟的架势我明白，不过这样不应该是你叼着，而应该是你哥哥叼着，那样的话我绝对点得着。”“为什么？”铁老头儿的哥哥问道。“如果是你这马叼着，点烟的得是弟妹，而不是嫂子我。”一句话便把铁老头儿的哥哥给窝在了那里。“那好，就让我哥哥叼着。”另一个赶紧给铁老头儿的哥哥解围，其实他倒是真想看看，这个新嫂子能不能把这颗烟给点着了。刘五哥被叫了进来，铁老头儿的哥哥赶紧把烟递过去，“五哥，叫嫂子给你点颗烟。”“不用你给。”新嫂子落落大方地将烟递到刘五哥嘴里，然后用嘴挨着刘五哥的嘴叼着烟的一头，划着了洋火，点着了烟的另一头，新娘子一边用嘴嘬一边点着火，烟点着了。“行吗，兄弟，要不要我教教弟妹，别到了那一天叫人家给难住了。”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新娘子，几个逗媳妇的坏小子都被新娘子的大方都给镇住了。

　　一招不灵再来一招，要知道这农村逗媳妇的损招儿可有的是，新娘子越扭捏逗得越厉害。“我听说嫂子有六个脚趾头。”铁老头儿的哥哥果然是逗媳妇的高手，这一招可以说是逗媳妇中最绝的一招，在我们农村还没有一个新媳妇破过，尽管已经解放有十年了，在当时的社会人们还是很封建的，这女人的脚是被严密遮挡的几处之一，是绝对不会让外人看到的。别说是即将入洞房的新娘子，就是有了孩子的妈妈你要是想看看她的脚都不可能。可眼前却出现了这种无理的要求。“你真想知道我是不是长了六个脚趾？”“那当然啦。”几个嘎小子并不示弱。刘五嫂子还是满脸带笑地看着他们几个，“你们坐好了，我这就让你们知道我究竟是不是长了六个脚趾。”刘五嫂子说着便坐在炕沿上，脱掉了鞋，正在要脱袜子的时候，这几个逗媳妇的坏小子吃不住劲儿了：“嫂子，我们服啦！”说着朝哥儿几个一摆手，便出了洞房。“真是名不虚传。”他们出了洞房后感慨地说“人家这种厉害可不是满街划拉的那种，人家这叫‘以理服人’”。

　　今天结婚的是孙三哥，我们吃过晚饭便朝孙三个家而去。

　　“出去。”在孙三哥的洞房里，我和铁老头儿及鼻澄罐儿却遭到了孙四哥的无情“礼遇”，不由分说地我们几个人便被轰出了洞房。即便我们是小孩子，但也没有把我们赶出去的道理，更何况那是洞房，不管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人人皆可进入的地方，“三天无大小”这个道理人人皆知，你怎么这样对待我们，再说结婚的又不是你，而是你哥哥，你可真成了“护屄虫儿”，可这不是你的媳妇，用得着你护吗——何必呐。

　　我们几个被轰出来的人，都蔫头耷脑地站在胡同的墙边上，在前面就是结婚用的厨房，我们百无聊赖，不知所谓的该子，还是鬼使神差地溜了进去。“嚯，这逗媳妇的都逗到厨房来啦。”大师傅张二大爷见到我们开心地逗着我们。张二大爷从剩下的折萝里拿了几个丸子，悄悄地塞到我们手里，我们也没说话，溜了一圈便出来了。在胡同里没人的地方，我们吃完张二大爷给的丸子，铁老头儿又朝洞房走去。我也不知他想干什么，便跟在后头。“你俩在这等会儿我。”说着便一个人进了院，很快就又出来了。然后我们便倚在墙头上，看着院儿里。

　　在洞房里正闹得昏天黑地的人们，被一股呛鼻的烟雾刺激得泪水涟涟，咳嗽不止。人们纷纷往屋外涌着，一个个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地拥挤着逃出了洞房，刚才还是满屋的喧嚣，顷刻间变得越发得热闹了，人恼得有点像炸了锅，那景象还真的有点儿吓人。只留下新娘一个人，新娘是不能随便离开新房的，可她忍耐了一会儿就再也难以忍受这种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味道，破天荒般地跑出了新房，站在院中连咳不止，由刚开始弯着腰到后来都蹲在地上，还是不能驱除喉咙的呛痒，竟至她连眼泪都咳出了，但却一点也没有减轻。这下新房了可真的是静了，静得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铁老头儿见人们纷纷从屋里往外跑，嘴里一个劲儿地咳嗽，有的还用手握着胸口，有的人咳嗽着跑出了院子。铁老头儿拉了我和鼻澄罐儿一把，我们仨人便趁乱悄悄地离开了……

　　“我在他们家外屋的炉子里扔了葱胡子（大葱的根部）和辣椒——叫你赶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铁老头儿愤愤地说。

　　孙四哥赶我们出来是不对的，可你铁老头儿也有点太损了，因为挨呛的不光是他们家的人……

　　二零零八年七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