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瑶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约定的咖啡馆。她不安地扯扯身上还算素雅干净的白衬衫,再摸摸脚边那个袋子,显得很是局促。
前面的小杯咖啡是何瑶忍痛花十五元买的,还记得当时点餐时服务员不屑的眼神,何瑶无奈地笑笑。咖啡已经冷了大半,可是何瑶依然舍不得喝,心里盘算着等会儿用一个小瓶子带回去,给从未尝过咖啡味的儿女尝尝。
何瑶一会儿看看窗外的人流,一会儿又盯着咖啡发呆,她在想,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呢?还是像以前那样傲气吗?原先她家环境就不错,她爸爸年纪轻轻就当了公安局副局长。这些年,虽然没有她的消息,相信还是不错的吧?
转头看向窗外,她的目光被两个孩子吸引,两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手牵手走着,一如当初的她和她。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她们之间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随即,何瑶又自我苦笑一下,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和当初,还是面对现实比较好。可是一想到现实,何瑶内心中那点仅存的激动之情马上就被满满的矛盾所取代。
时针在不知不觉中滑向十一点,咖啡馆的门开了又关。随着见面时间越来越近,何瑶却反而平静下来了:不管了,成败听天由命吧。如果达不到目的,就当和朋友见面也好,算算,自从那件事后两个人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联系了。
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何瑶看到了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虽然十多年没见,但是依然是那个闪耀的影子,何瑶就知道,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是焦点,以前是,现在依然是。何瑶站起来,摇晃着手臂:“丽丽,这里。”
那个被称为丽丽的女子听到喊声,摘下墨镜,朝桌边款款走来。何瑶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小学同学:她看起来保养不错,没化妆的样子更显精神;一袭白衣,看起来手感就不错;虽然皮肤黑了不少,但也许是专门晒黑的呢;只有那双凉鞋略显老旧,可能这种鞋就是怀旧风格呢。
最后,何瑶在心底下了一个结论:她应该过得不错。这样的结论让何瑶心底滋生了一丝希望,也许这次老天是真的帮自己了。
“来,来,坐,你喝什么,我请客。”何瑶热情地招呼道,一边替她拉好凳子。“没事,没事。等很久了吧?我自己点饮料就好了。你也坐,老同学好久不见。”丽丽接着说,“要不是你找我,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我们在一个城市。有近二十年没见了吧?”
“对啊,对啊。我也是听孟玲说,才知道原来我们在一个城市呢,正巧这段时间没事就找你出来叙叙旧,没耽误你正事吧?”
“瞧你说的,和老同学叙旧也算是正事啊,呵呵。”
何瑶也跟着笑,眼角都笑弯了,几条鱼尾纹显得更加清楚。她怀着心事,和杨丽丽有一撘没一撘地聊着。
突然杨丽丽话题一转:“唉,你还记得那件事情吗?”何瑶本来不想提那件事情的,但见躲不过,只得勉强地答应着:“嗯。”但是杨丽丽似乎并不想放过她,继续说:“唉,要我说,那时我们都小,那点破事都能闹成这样,本来我们玩的那么好。”何瑶顿了一下,答应着:“对啊,那时小。不过我现在想想,确实是我不对。”“要说不对,我也有错。”何瑶没有搭腔,两人之间突然就冷了下来。
时光荏苒,回到二十年前。当时所有同学中,杨丽丽家是最有钱的,她又平着一手好字受到老师的赏识,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所有人的公主,不少同学都巴结她。而坐在她身后的何瑶虽然家境不是很好,但是每次成绩都是第一,也受到老师喜欢。两个人就这样成为了玩的比较好的朋友。
一次,杨丽丽爸爸从北京出差回来,给她带来了当时最流行的漫画书,几乎全班同学都来找她借。课间,杨丽丽站在讲台上,指挥着借书的同学,让他们一个个排队。何瑶仍然清楚地记得,站在讲台前的杨丽丽就像只骄傲的孔雀,仿佛可以傲视一切,让那么多同学们心甘情愿地听她命令。回来后,杨丽丽骄傲地对何瑶说:“看,他们多听我的话”。何瑶没有说话,虽然习惯了好友这样的炫耀,但是心底那点自卑和嫉妒还是不自觉地冒出来。
一天,一个同学过来找杨丽丽:“上一个人还了书没?下一个是我哦。”杨丽丽看了他一眼,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漫画书,顺手给了坐在后面的何瑶,并对她说: “瑶瑶,你看吧。”何瑶看了下旁边的同学,低低地说了声:“我没有找你借过。”“这是我的书,我想借给谁就给谁。”杨丽丽霸气地说,虽然这话是对着何瑶说,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只见旁边的同学低低地说了句:“有必要那么记仇吗?”转身挫败地走开。后来,何瑶才知道,原来那个同学不久前因为一件小事和杨丽丽闹了矛盾。
两个星期后,何瑶把杨丽丽的书弄丢的消息在同学们中炸开,那个场景,想必成为所有8班同学最深刻的记忆。寂静的课间,杨丽丽突然站起来,大声地冲坐在后面的何瑶叫道:“什么?我的书不见了?”何瑶微微点了下头,并不辩解,她从来都是这样,受了委屈不说,是自己的错也不说,杨丽丽太了解她了。“怎么弄丢的?你去找过没?找不到?”相比起杨丽丽的焦急,何瑶到显得沉稳很多,依然什么也不说。杨丽丽知道,只要何瑶说没有就一定没有,想到这是父亲好不容易买来的,也许更让她感觉到生气的是何瑶对她权威的挑战,根本没有人敢这样漠视她!一时气极,小手一挥,不轻不重地摔在何瑶脸上,清脆的声音让旁边同学都倒吸一口气。
何瑶愣了一下,却马上回复常态。正在这时,上课铃响,也化解了一场惊涛骇浪。在这次之后,何瑶和杨丽丽再也没有说过话,杨丽丽没有道歉,何瑶也没有要求她道歉。几天之后的考试结束,老师重新调整了位置,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从此以后何瑶和杨丽丽就离开十万八千里。
“那本书没丢。是我把它藏起来了。”正陷入沉思的杨丽丽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她抬头看着何瑶。只见何瑶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手边的包里拿出一本书——虽然是二十年前的老书却被保护的很好,只有泛黄的书页显现出岁月的痕迹,杨丽丽疑惑地接过来。“你当时不是和江洪闹别扭了,不想给他么?我就想先放在我这,等过两个月,你们气消了,再还给你。省得你们再因为一本书加深矛盾。现在看来,小时候的想法总是那么幼稚。”说着,何瑶不由地苦笑一下。杨丽丽拿过书,也笑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也许是因为解开了心结,两个人想要说的话更多了。可是当说到现在的状况时,何瑶却突然变得沉默,杨丽丽忙问怎么了。何瑶苦笑,伤感地说:“上个星期,我老公在工地上出了事,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公司硬说是他违规操作才导致事故,其实就是想推卸责任。我们找了好几次,他们都只肯赔两万,可是两万哪里够呢?现在已经花了快五万了。两个孩子,都在上学,学费又是一个问题,这不,马上过了下个月就得交钱了,我们哪里有钱?唉,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是啊,现在没有几个人在过好日子了。”
何瑶听了杨丽丽的话,抬头看了看她,她也一脸伤感。何瑶以为她是为自己的不平遭遇而难过,停了停,继续说下去:“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亲戚朋友借了点钱给我们算是有所表示,到医院看了两次,就再也不过问了。也是,现在大家自己的日子都难过,谁还肯帮我们啊?”
“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公司不肯赔,就告他们啊。”杨丽丽安慰道。
“你说告就告,哪有那么容易?要钱的!我们这种情况怎么告得起?”何瑶抢着说。“唉,我命苦,嫁了个不争气的老公。”
“你别这样说,老公也是为家里嘛。”
“嗯。”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何瑶在心里盘算着现在的情况,都已经把情况说明了,她怎么还没有一点表示呢?难道真要开口借吗?以她的脾气不是见死不救的啊。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何瑶连忙说。
杨丽丽到不推辞:“你别太难过了,天无绝人之路,没有过不去的坎。我,我,呵,现在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家那位要是知道我出来这么久会着急的。”何瑶想要缓解下僵硬的气氛也接嘴说道:“人家都是‘妻管严’,原来你是‘夫管严’啊,呵呵。”“对啊。”杨丽丽不自在地说,但是马上就换了口气:“没办法,就是这样。那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聚啊,反正在同一个城市里,约起来也容易嘛。”
何瑶见杨丽丽没有借钱的意思,想到家里躺着的丈夫和孩子,不由地心一横,脱口说道:“请等下,其实我,我,我今天是想跟你借钱的。”毕竟是这么久没见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就提钱还是很不好意思的,何瑶说完话,满脸通红,见杨丽丽看着自己,连忙拿起脚边的袋子,“这,这先给你当个见面礼。”,边说边往杨丽丽手里塞。“一点小意思,我只是想借一点,就五万,我一有钱就还你,好不好?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一直不错,连孟玲都说,你过得不错。看着同学一场,你就帮我下,好不好?”声音中的哭腔,让杨丽丽也有了想哭的感觉。
五分钟后,何瑶看着杨丽丽离开的背影,耳边还回响着她刚才的话:“你把账号发到我手机上吧,三天后,我转钱给你。”
杨丽丽走出咖啡馆,感觉像从时光隧道中出来一样,屋外的阳光分外刺眼。她抓紧身上的衣服,良久,才放开,心底早已是一片波涛汹涌,懊悔、难过、矛盾交杂。包里的手机响了三声,她接起,耳边却是一个微弱的声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何瑶并不知道杨丽丽那句“现在没有几个人在过好日子”背后的含义。就在一年前,杨丽丽的丈夫因为生意失败被对手追杀,弄得半身不遂,现在她家坐吃山空,根本没有收入,每个月还要支付丈夫高昂的医药费。五六万,也许对于一年前的杨丽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现在却相当于一年的生活费。只是杨丽丽从小便是那么高傲,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低头,当然也不会让老同学知道自己的处境。因为在杨丽丽看来,这是她最后的东西也是唯一能够坚持的,所以她只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何瑶的请求。
在离开咖啡馆门口,杨丽丽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骄傲?去你的。”昂首走入阳光中。
姓名:吴妮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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