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泗阳县大运河南岸,故乡的水土养育了我,故乡的亲人有的已经长眠于地下,有的已经告别青春年华,一天一天地变得不再年轻。我热爱我的故乡,我更爱我的故乡的人。我不想让故乡的人从我的记忆里消失,因此,我决定用我稚拙的笔给他们画像,让他们长留在我记忆的长廊里。当我拿起笔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在我眼前活动起来。该从谁先写起呢?我的眼前第一个出现的人竟然是二柱子。
二柱子大名叫什么,没有几个人知道,大家只知道他姓朱,是村东头朱朝宝的儿子。
二柱子应该和我差不多大的年龄,据说因为小时候的一次感冒发烧,家里人没有及时带他去看病,便落下了说话口齿不清、智力低下的毛病。
记忆里,二柱子总是穿着肥大而破旧的衣服——那多半是他哥哥不穿了的,要么是亲戚邻居送给他穿的。他自己是不会洗衣服的,家里人也很少替他洗。他身上的衣服常常是脏得看不出布的底色,靠近衣领衣袖的地方油晃晃的,像杀猪卖肉的一般。他每天从村庄的东头走到西头,用他那含糊不清的话和人打招呼。村里人都觉得二柱子头脑是不行的,因此,哪家孩子做错事的时候,大人总会这么说:“没用,像二柱子一样!”也有的大人喜欢和二柱子说笑取乐。二柱子的妈,也就是朱朝宝的老婆,是个村里出了名的厉害人,她一看到人家在和二柱子说笑,就觉得人们没有把二柱子当人看,便会在村子里像个泼妇似的来回地骂。
我倒是把二柱子当人看的,在我的心目中,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人了,没有心计,没有诡计。他的心地是善良的。
在我的记忆中,谁家发生不幸的事情,二柱子便会一家一家地去说。“可怜啊!可怜啊!”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尽是同情的神情。
在秧田缺水的日子里,二柱子每天都要去农机站看一看有没有打水,一路上边走边叨咕:“真坑人,也不打水!”。当水来的时候,他会很兴奋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地叫:“来水啦!来水啦!”村里人不少都在睡午觉呢,忽然听二柱子这么一叫,都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披着衣服,拿起铁锹就到田里放水去了。
我在外闯荡期间,偶尔回老家,遇到二柱子,他总会亲切地跟我打招呼:“二哥回来啦!”我在兄弟中排行第四,可不知为什么,二柱子总是把我喊“二哥”。他会一直跟我走到家里,叫他坐凳子,他很客气地说:“不坐不坐!”就那样地站在那里一会,然后就说:“走了,还有事情。”便独自离开了。
二柱子就是这样地善良。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他的善良竟然被一帮“赌鬼”利用了!
最近每次回家,总会看到二柱子在替一帮赌钱的人“站岗放哨”。那些赌钱的人都是开着面包车、小轿车来的,上万上万地赌。他们觉得请二柱子望风是最好不过的了,上面来人抓,也不会抓二柱子这样的人的。二柱子倒是真的很“忠心”,站到人家的楼顶上,极目远望。平安无事的时候,他就在屋顶上一边转悠着,一边嘴里咿咿呀呀地唱他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调儿;一旦发现有情况,他便慌忙下楼通风报信去了,很有点像战争年代送“鸡毛信”的。
二柱子通风报信获得的报酬是每天3——5块钱,赌徒高兴的时候也偶尔有给过10块的;赌徒不高兴了,就一个硬币也没有。
二柱子有了一些零钱,竟也抽起烟来,听说烟瘾还特别大,一根接一根地抽。
我很想劝一劝二柱子别替这帮“赌鬼”卖命了,烟也别抽了!可是,他家里人都说不了他,他能听我的吗?
我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在想,二柱子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又一想,他有过未来吗?对于他来说,兴许所谓的“未来”就是从来都不存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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