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芳甸老屋
距戈尔庄园五英里的东南角,也就是热带雨林与牧场的交界处,有一座经历了二百年沧桑的住宅,人们习惯地称它为芳甸老屋,这是戈尔远祖辈住过的地方。
当然这所别墅式的古老建筑,不是戈尔的远祖辈营造的,而是从一位西班牙籍的富商手中买下的,当时他经营的主要是这片牧场。
到了戈尔的祖父时,他不满意这座供休闲用的偏于精巧的建筑,因为他与那不断发展的偌大家业极不相称,同时又偏离他以后置办的海边土地。因此他重新选择一块土地,按十八世纪东西合壁的建筑模式营建,也就是现在的戈尔庄园。
戈尔的祖辈搬进新的庄园后,芳甸老屋就交给了印第安人达姆看管。
达姆是这里的老管家,为人忠厚老实,四十来岁还没有娶上媳妇。当时戈尔的祖母见一个庄人的女儿,名叫依妮,十八九岁,凤眼蛇腰,长得十分妖艳,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常与戈尔的祖父眉来眼去,似有不轨行为,戈尔的祖母醋意大发。
一天她趁丈夫不在家,把依妮骗到家中,叫人用烙铁毁了她的容。戈尔的祖父知道后,虽然心疼得要命但也无可奈何。为了弥补自己感情上的罪过,让依妮有一个归宿,他暗暗地把她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达姆。这样不仅依妮无怨无悔,达姆也更加死心踏地的孝忠他的主子。后来他把这所老屋当作陪嫁送给他们夫妇那也是情理中的事了。
达姆在世时,当地的一些年轻农夫常来这里与他聊天,那些精干的牛仔们也常借找水喝在这里走动,其目的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想伺机窥视一眼依妮的“芳容”,可惜,他们都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去。因为依妮自被破相后从不出来会见客人的,即使出来做点家务也总是离不开那黑色的面纱,其实她在夜间也未取下过。
依妮本是一个天生丽质的俏姑娘,自从被狠心的女主人毁了容以后,她只从镜子中看过自己一次,她几乎吓昏过去。那斜的眼,歪的嘴,失去鼻梁的黑洞,再加上那满脸暴迭的疤痕,这哪里是人的形象,分明是鬼的模样。她气得把镜子摔得粉碎,伤心得整整哭了三天,寻死觅活,最后只剩一丝两气。
还好,达姆是光棍半辈子的人,知道没有女人的苦处。他百般地安慰她,体贴她,硬是用一颗滚烫的心去温暖她,用纯贞的情去感化她,最终使她回心转意,打消轻生的念头。老实说,依妮这副尊容连达姆也未能细看一眼,这也是为了维护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感关系而有约在先。
后来不知怎的,依妮的丑陋相貌走了风。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股风一传出,竟不径而走,男的女的互相传讲,按各自的想象,越讲越玄,反正谎言是不负任何法律责任的。久而久之,在他们的心目中,老屋变成了夜叉窟,魔鬼屋。渐渐地人们再也不愿单独光顾此地了,经过这里都得绕道走,到老屋附近干活的人必须约上几个。如果谁家的孩子淘气不听话,大人们就会吓唬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芳甸老屋去,让那母夜叉吃了你!”孩子马上就不闹了。
这话一讲就是几十年过去了,依妮到底怎么样了呢?无人知晓。总之那两扇黑漆大门从未开过,门上的漆在一层层一块块地剥落,门前那几棵棕榈树,人们看着它在一年年的长大,它那纤维形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因此,芳甸老屋在人们的心目中愈来愈充满了迷惘、神秘与恐怖,特别是达姆死后。
到了十八世纪的中期,这个关了近三十年的芳甸老屋的门终于打开了,里面所有的秘密也应暴露无遗,但出人意料。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这座曾经风光过的别墅式的建筑,已有半截埋在荒蒿苦艾之中。杜卡因带着他的信徒们,扛着铲子带着刀,拎着斧头肩着榔,如同一支垦荒队或拆迁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这座老屋。
沉寂荒凉的老屋,在这群粗暴的教徒面前,真是摧枯拉朽不堪一击。随着一阵沉闷的刀斧声,铁闩落地,他们破门而入。
院中野草丛生,地面上的枯草败叶积有十几英寸厚,发出一股霉烂的气味。烂草丛中隐藏着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蛇虫,它们那安逸的生活环境似乎是第一次被侵扰,它们望望这些不友善的面孔,惊慌失措,四处乱窜。
屋上的瓦缝里同样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草,随风摇曳,似乎在诉说着无奈与凄凉。
楼上的窗棂已经腐烂,七横八竖,只有铰链连着,摇摇欲坠。窗上的玻璃已被风摔碎,残留在窗棂上的不同规则的玻璃小片,在阳光下闪着火一样的亮光。其中有一座窗户似乎被人修过,在脱榫的地方钉上了横木条,由于年深日久,木条的一端已经断了,朝下垂直地挂着。
他们进了屋,屋内墙壁上的白粉灰大片脱落下来,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土,一些不知名的甲虫在灰土中爬进爬出,显得悠闲自得。
穿过荒芜的院落、走廊,小心翼翼地踏上那同样是积满灰尘的木制楼梯。他们每走一步楼梯都会发出“吱呀”的响声,他们脚下不敢踩实,可手更不敢去碰那楼梯的栏杆,因为栏杆上不仅挂满了蜘蛛网,还被蠹虫蛀得破败如圬粪土,手一用力也许它就会“叭”的一声折断。
上得楼来,有一间卧室的门洞开着,很有可能这是达姆夫妇当年住过的地方。那些简陋的粗糙的家具可以证明主人的身份,有衣橱、板箱、矮脚的桌凳、缺把的椅子,还有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木做的架子床。床上铺着一张发了霉的竹凉席,褶了一角。薄薄的红绸子被丢在地上已经变黄,用手轻轻一扯便成碎片。整个室内是杂乱无章的,似乎这位惨遭别人毁容的女主人,在最后离开这间房子的时候曾与人拼搏打斗过,由于力单势薄终于失败了。不过这依妮留给人们的失踪之迷也只有这幢老屋最清楚了。
杜卡因带着几十个人,院内院外,楼上楼下整个看了一遍后,他决定让阿里戈留下,带人刈除院内外的杂草,清扫楼上楼下的垃圾。然后又找来些工匠,如瓦工、木工、漆工、装修工、泥水工,对芳甸老屋的里外上下,该拆的拆,该修的修,该建的建,该换的换,该粉的粉,该漆的漆。这是一个浩大而又繁杂的工程,由于杜卡因亲自上阵督工,众多信徒共同努力,仅用五十多天时间,就把一个破败不堪的而又充满传奇色彩的芳甸老屋焕然一新。人们不禁要问,杜卡因费钱费工,操心劳神的修建这幢老屋干什么呢?大家不必性急,会有人来看个究竟。此人是谁呢?他就是海地的女检察官凯利斯。她又是怎么想起到这里来的呢?
前面我们说过,杜卡因与西思小姐的结合纯属性欲的需求,并非情感的碰撞。用戈尔太太的话说,是一场误会。
自踏火那天起,杜卡因把西思当作神经有毛病的疯子关在家里后,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对这种特殊礼遇西思已习以为常,好在每天有姗蒂陪着,也并不觉得十分寂寞,令她寝食不安的是,杜卡因利用踏火这一举动来蛊惑人心。当场那些愚昧的围观者因受他的蒙骗而成了他的崇拜者姑且不说,西思还想起了近来母亲经常唠叨的一句话:“亚得怎么啦?”是的,以前的亚得时时围着太太转,要茶有茶,要水有水,勤快得十分可爱。自踏火后,她变了,变成了园中时隐时现,来去匆匆,做事说话都心不在焉的人物。凭直觉西思知道亚得也是杜卡因的崇拜者,她还预感到杜卡因那巫术的迷雾,在戈尔庄园是越来越浓,在这神秘兮兮的而又令人心神不安的迷雾笼罩下,杜卡因的一班人背着她们母女,正在做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又与他宣扬的伏都教以及伏都教的巫术有关。那他们具体都在做些什么呢?西思苦苦地思索着。
正当西思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姗蒂慌慌张张地从外边跑进来说:“小姐,杜卡因他们白天黑夜在芳甸老屋忙活。”
“芳甸老屋!”
这个几乎从西思的记忆中抹去的鬼地方,现在又在她的眼前呈现出想像中的模糊的轮廓——野草蔓生,屋舍飘摇,萤光闪烁,蛇虫出没。再加上那传说中鬼怪式的人物,在西思的心目中这所老屋比坟地还要恐怖十分。
“他们去那个地方干什么呢?”西思像在问姗蒂又像在问自己。
“听说他们是在办什么制药厂。”
“是么?”西思大吃一惊。“办制药厂这可是慈善事业啊!难道杜卡因良心发现?要真是那样魔鬼也变成上帝了。”西思摇摇头。
提起办制药厂,西思当然不会忘记杜卡因向太太索钱的事。现在药厂办了,他哪来的钱?办制药厂是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不办在闹市区而要跑到僻静的荒芜的老屋去呢?这一连串的问题,在西思的头脑中萦绕盘旋,最后她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这是一个以杜卡因为首的邪恶团伙,当然他们所干的一切都是犯罪行为。
怎么办?必须立即阻止他们的罪恶活动,这是西思考虑的又一个问题。可惜自己的力量太弱,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依靠官方。当西思把这个决定告诉姗蒂时,姗蒂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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