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走过医院,总是不由想到自己随时可能光临这里,总是想到自己平生也是这里的常客,总是想到说不定哪一天,自己终于要在这里撒手西天。
小时候,我听过几位当年还是三、四十岁的村人说:我身体这样壮实,肯定是一辈子不知医院在哪里了!在他们的意识里,或许人生在世,必是能够健康平安地活过一辈子,最后无疾而终的。或许,他们还会常常在内心里为自己庆幸:上天既然降生了自己,长生不老也未可知吧!
当然事实上,除了意料之中的生老病死,不是还有种种意外之事吗?对我说话的那几个人,如今都到了七老八十的年龄,一辈子不知道医院在“哪里”的他们,如今竟全都因为病魔缠身而纷纷住进了医院。我去病房先后看过他们,看着他们被病魔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模样,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我还是把准备好的调侃咽下了:你们将健康进行到底啊?可他们没等我说出来,居然还要发出不平:我不该有病呀!我应该多活几年呀!这样说来,他们恐怕至死都只想着自己应该怎样,而愤愤不平于真正的怎样了!——唉,我都不知该说他们什么好了!
尽管我在私心里,如此忍不住如此腹诽了他们,不过也还是理解了他们:芸芸众生还不都是卑微而劳碌不停地度过了平生,而无暇去思考死亡这个与生存相连的问题?因此到了晚年,在疾病的围困下,死亡的阴影突然笼罩了他们,这于他们当然就太过唐突了。如此,他们要是不陡生恐惧之情才怪呢?
于是我不由要想:这哪像我,对死亡的感悟,是从出生不久就开始萌生,然后又在岁月长河中逐渐煎熬形成的,我如果不终于麻木起来,那不是成了不可理喻的事情了吗?据说在我极小的时候,就曾经有过不可救药、面临遗弃的危险,而在我的人生历程中,疾病似乎从未离开过我。在我读小学的那段时光里,疮痛从我头顶一直蔓延到脚底,所谓“头顶害疮,脚底淌胧”,大概就是如此了;到了成年,更是节节连连,那年,我在乡政府工作时,因经常独走夜路,竟感染上了鼠役,昏迷了两天两夜后,被家人送到医院。不知怎么回事,在当时治愈率仅有5%的条件下,我竟被他们从死神手中拉回;10年后,我又一次被重病击中,那一次,因胆总管严重堵塞,我辗转于县医院的急救室、传染病科、内科等病房15天后,脱胎换骨地走出了病房。即便如此,我仍然至今没有养成呵护身体、崇尚健康的生命习性。除了疾病的摧残,来自我内心深处的创痛又有多少呢?这一点,别人当然无从理解,那我还是不说了罢。
总的说来,多年来,我积累了咽炎、胆囊炎、胃炎、肠炎等多种疾病,加上千疮百孔的心灵,如果有人说我“这人有病”,那不是太小看我了吗?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常常想自己至多也就是苟活而已。而苟活比之于死亡,又能高强到哪里去呢?因此,如今的我,除了每年进行一次药物保肝行动,其余时间,我仍然用我的无谓,肆无忌惮、不管不顾地作践着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平时,如果有人打招呼晚上有酒侍侯,那一天的生活就会愉悦许多。健康和生命,真是被我置之度外了。
但是走过医院的时候,我就会经常回忆自己曾经的病痛,想到因病死去是最可能的事情,而能够长寿甚至能够无疾而终,那当不是我能够苛求的事情。自己的生命,活着实在是个偶然,终于要在某一天永抉人寰,那才是必然又自然不过的事情。我常想:如果能够用病痛来换得内心的平安,那当然是我所愿意的。因为,内心的平安,才是永远。
但是,永远有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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