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沭河,从沭河村到沭河镇有十华里,而从沭河镇再到沭河县城则为十五华里。
早恋的水月和同学百金终于没考上大学,就结伴进县城谋发展。他俩依靠父母给的一点钱,学会了电脑打字技术,然后决定在县政府门前合开一间打字社。
本来,水月是想自己开一间打字社的,但她家中实在拿不出钱来。父母供她上了高中,又复读一年,家中已经够吃力的了。百金似乎也是如此。于是他俩合租了一间房子,买了一台二手电脑,一台折旧复印机,办了一个营业执照,打字社就开张了。
俩人晚上总得住宿吧。原先他俩分别临时住在亲戚家的,如今作长久在县城谋生的打算了,就决定都住在打字社里。水月犹豫着,因为她并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不结婚就选择性生活。百金说买一张大床吧,水月不看百金,坚持自己的想法,终于就买了两张单人床,各摆在房间两面,夜间用一道布幕挡开。
一个夜晚,水月正在睡梦中,突然惊醒过来,见百金正呼吸粗重地坐在她的床边。她直坐起来,厉声道,干什么?别做我不愿做的事———要不我不住这里了!
百金只好悻悻然踱回了自己的床……
经过这样一件事,百金不敢再侵犯水月了,他知道不能惹恼了水月,于是便从此死了非份的念头。以后,便也相安无事。
然而,他俩毕竟是热恋中的青春男女。一次,一位中年妇女到打字社打材料。在等待的时候,这妇女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还没结婚吧!?问了这话,那妇女却并没有要他俩回答的意思,又看着两张单人床,笑道,这又何必呢?如今的男女,先同居后结婚,没有人会看不惯的。
水月终于忍不住说,我们不同的……
那妇女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道,如今哪个相信哟,都二十来岁吧,干柴烈火,再说……妇女似乎也自觉多说了话,就打住了。不过,却并没有感到自己失言的样子。
水月红了脸,低下头不吱声,可百金却是一脸的坏笑。
这天晚上,百金买了一瓶白酒,还给水月买了一瓶葡萄酒。不知为什么,水月也想放松自己,于是两人喝得醉眼迷离,后来就被百金抱上了床。水月迷迷盹盹地坚持了一下,就也忘情地与百金溶合在一起。
以后,俩人真的就换了一张大床同居了,生活倒也方便了不少。他俩还商定挣了钱,就去领结婚证。
但就在这期间,水月和百金渐渐有了龃龉。两人同居前,平时百金争着打字,而让水月干轻快的复印装订之类的活,还争着买菜、做饭,现在却爱做不做的。对大户、公家客就笑脸相迎,对复印的零散客户,则爱理不理的。一次,一位农民模样的人复印一张身份证,按价是3毛钱,百金收了l元钱扔进抽屉就到一边抽烟,人家说找钱啊,他说就是这个价,那位农民模样的说,你认为我不知价,你这样,下次我还怎么再来。百金不屑道,哪个要你这样的人做回头客,我这店能指望你这样的人?水月在那里忙得不可开交,听他与顾客吵架实在不像话,忍不住停下来,把找的钱给了人家,狠狠地白了百金一眼,但百金一脸的无所谓。
平时,水月对那些官府的人很怵。但他们却是打字社的“大户”。那些办公室主任、副主任或秘书,指使不动单位的打字员,就爱找这样那样理由,把材料送到打字社。他们这些人,是油嘴滑舌惯了的,在等材料的时候,就爱讲荤段子,水月很烦的,但水月不听也得听,这些人脸皮厚着哩,有的更厚颜无耻,有时还在水月打字的时候,凑到水月的肩膀上,手却在水月的腿上暗暗地游曳,那时水月会直跳起来,但人家却若无其事地缩回手,道,我没怎样你呀,你可不能诬人清白!但百金在边上却视而不见,水月拿这些无赖没法,所以每到结帐的时候,水月就让百金去。
一次,百金从税务局回来,说人家刘主任看上你哩,一定要你去才结帐哩!水月虽恼着百金的没骨气样,本不想管,但百金求着让她去,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到了税务局,进了刘主任的办公室,一见面,刘主任的目光就让她想逃;她一进门,刘主任竟把门反锁上了,并一把抱住水月。水月强挣开来,正色道,我可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女人!刘主任道:正经什么?想干净,就别贪心呀!水月纳闷道:我怎么贪心了?刘主任问:那你为什么多开了几百块钱?水月听了,一看发票,果真多开了金额,便明白是百金作了鬼……在主任追问她的当儿,她抽身夺门逃了出来。
回到打字社,水月和百金终于第一次吵起来……
从此,水月和百金有了疙瘩。
这样过了一年,水月挣了一笔钱,买了一台打字机,又正巧,隔壁一家日用品商店搬走,水月就悄悄租了下来。那天乘百金不在店里,她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那边去……
晚上百金回来时,水月去和百金分割财物。她把事情说了后,百金一时愣住,之后恨声道,这笔钱可以用来结婚花销呢! 水月道,结不结婚怕还不一定哩!
有了自己的一处独立天地,水月大大松了一口气,也渐渐地疏远了百金。但百金夜里却经常来骚扰,水月不开门,道,我不会开门的,你再敲,我可报警了!
水月知道,百金的打字社生意后来冷落了下来,一些零散打字、复印业务,百金显然不愿揽,就都到了水月这里;有的客户则是不愿受百金的宰,也到水月这边来。水月心想百金肯定会嫉恨自己哩。一次,一位顾客从百金那里出来又到水月这边来,给顾客复印材料时,水月分明看到百金在门前闪了一下,后来顾客走时,发现自行车被人捅破了。水月便知是百金干的好事,就出去给了顾客修车钱……
这日下午,水月正在店里忙着,一位神情忧郁而又眉清目秀的男青年走进来。他在沙发上默默地等打字社里走完顾客后,才过来把材料送到水月手中,水月忙浏览了一遍,就有些吃惊。这时听这青年轻声急急问:这材料你能打吗?水月被材料中的内容激动着,但也矛盾着,一时便有些犹豫。这是一份反映县委书记包养女性的检举材料,因为检举者是这名女性的男朋友,所以材料无疑是真实的。但这材料举报的可是位这个县最大的官哩,举报成与不成肯定都要冒很大的风险。
见水月犹豫着,这青年说,我肯定会为你保密的——我还可以多出一点钱!我和被书记包养的她当年是同学,家就在沭河村的对岸;三年前我们进城打工,她做了县招服务员,我当了保安——可她很快就变了。这时水月已被激愤溢满身心,道,我不会多收你钱的,这样吧,现在白天当然不行,但我今夜就给你打,怎样?——到时你来校对!
夜里,水月等来了男青年,关上门,并反锁了。水月打一页,男青年就校对一页……一万字的材料,边校,边修改,直到半夜才开始复印……
这时,门被敲响了。水月和男青年本能地忙收起材料。水月向外道,我已经睡下了,有业务明天再说吧!以往,水月为了照顾别人的应急业务,夜深总是也会起来的,然而今夜当然不行。
但门外人说话了,我是百金,我有话要进去对你说!
水月反感道,有话明天再说吧。
你屋里有人是不是?你的灯亮着哩!百金过一会又说。
不关你的事!水月厉声道。
哼,走着瞧吧!百金说着,响起的脚步声远了。
水月听隔壁关了门,才轻声地、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与这个人是同学,他是我过去的男朋友……
哦,男青年沉思道。
半月后,沭河县公安、工商部门的人,联合搜查了水月的打字社,说水月打印非法材料。水月当然早已就将电脑里那份告县委书记的材料消除了,就据理力争,但人家根本不听,临了强行搬走了水月的电脑打字机,说带回去进一步检查,工商部门还当场下了停业整顿的通知书……
接着,水月四处奔走,找人向公安、工商说情,但竟没人肯帮这个忙……
这天,水月身心疲惫地从外面回来,却见那多日前举报县委书记的男青年正徘徊在打字社门外……水月发现男青年明显消瘦了许多,额角还有伤痕。俩人进了屋,坐下了,沉默了许久,男青年才说,我的举报信寄出去不久,我就被公安局拘留了……
你向他们,告诉是我为你打的材料吗?水月不由委屈地哭了。
男青年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回到了拘留所的日子:他们打我,要我交待是哪个帮我打的材料。可人总得讲良心吧,他们折磨得我死去活来,但我一直咬紧了牙关……你可是冒着风险帮我啊……
那他们怎么……我的电脑,还有这个。水月拿出了那张停业整顿通知书。
男青年望了望门,压低声音说,公安后来告诉我,是你隔壁打字社——你男朋友举报的。
是他!水月惊得几乎叫喊起来。
不过这还是怪我私心,唉,怪我哩!——在找到你打字社之前,我找过你隔壁这位。他当时把我教训了一顿,说如果我出高价就给我担这个风险,为我打印,我问多少,他说两千……这不是明摆着乘人之危宰人吗?后来我到了你这里,因为怕你也不敢干,就没敢对你说曾找过你隔壁……我害了你呀!
是他,百金!水月兀自自语着,目光迷离着,脸一下子变得怕人……男青年吓得几乎叫起来,忙抓住了水月的手。
后来有一天,水月和那男青年乘上客车,离开沭河县城一起去了一南方城市……
他俩去的南方那座城市,离沭河县城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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