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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发布于:2024-02-03 15:4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孟琼川
  一
 
  “哇”,一声女婴的啼哭从产房里冲出来,划破了夜的宁静。守候在产房外面的男人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哎!折腾了大半宿,总算生出来了。
 
  这个男人约模三十大几,面颊瘦削,熬夜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男人快步向产房门口走去,他站在门外大声地向屋里问道:
 
  “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一连问了两声。
 
  “女孩。”屋里冲出一句。
 
  这个男人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失望,看来女婴的诞生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喜悦。
 
  “大人好吗?”他又冲着产房问了一句,然而却没有人回答他。想到产妇,他的心里涌上来一丝内疚,这已是他们的第四个孩子了,他们已经有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了,但是很想再要一个男孩,然而,他没有等来喜悦,而是等来了又一张吃饭的嘴,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心里简直有点愁苦了。
 
  中年男人在产房外不停地踱着步,他不时地朝紧闭的产房门望去,担忧的神色密布在脸上,他使劲地攥紧拳头,仿佛在积蓄力量,一会儿,他又颓然地松开手,他在心里不停地祷告:大人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还等着她再给他生一个儿子呢。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雷声,这个男人望了一眼窗外,心想天上要落雨了。现在天气已进入了梅雨季节,落雨并不奇怪,然而,这一声雷声还是让这个男人惊了一下:一整天都是艳阳高照的,怎么说落雨就落雨了呢?这雨来的也太突然了!中年男人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他走到窗户前,望了望天空,只见一堆一堆的乌云压在天际,他想:难道,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吗?
 
  想到产妇,男人的心又揪了起来,心脏“咚咚咚”地猛跳着,他按奈不住了,急步走到产房门口,用力地推门,但是门依然紧闭着,他扯开嗓子喊道:
 
  “怎么样,大人没问题吧?”
 
  没有人回答他,他急不可耐地又用手推了推产房的门,门只轻轻地晃动了一下,他又把眼睛贴近门缝,但是却什么也看不到,这个男人头上冒出了汗珠,他顾不上擦,扯起嗓子哀求地问道:
 
  “大人平安吗?快告诉我!”
 
  “嚷什么嚷!我们不是正在忙吗?产妇虚脱了,没什么大问题,过一会儿就好了。”产房里终于传来了报平安的声音,这个男人的心总算落了地。
 
  就在中年男人歪在产房门口的椅子上休息时,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产妇家属,产妇家属,可以进去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女护士站在产房门口高声地叫着。中年男人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产房里,产妇安静地睡着了,手背上挂着吊瓶。中年男人轻轻地唤道:
 
  “如兰,如兰……”
 
  产妇没有应答,中年男人望着产妇苍白的脸,心里忽然疼了一下: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男孩,产妇就不必受这个罪了!中年男人又把目光转向襁褓中的婴儿,婴儿呼呼地睡着,全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这个中年男人看着相貌平平的女婴的脸绝然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未来竟然有了颇不寻常的人生。
 
  二
 
  文国成和刘如兰在医院里只待了三天,第四天下午,在刘如兰的坚持下就出了院。
 
  文国成抱着孩子和刘如兰刚走到巷子口,就引来了邻居们的观望。
 
  “国成,如兰,你们回来啦!”首先和他们打招呼的是隔壁的张婶,这个女人待人最热情,巷子里不论谁家有了事她总是第一个冲上前。“我早盼着你们回来了,这不,我买好了鸡蛋和红糖就等着送给你们呢!”说着,张婶就把用塑料袋装着的鸡蛋和红糖往刘如兰的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
 
  “我家的炉子上还炖着一只老母鸡呢,等一会儿好了,我给你们送屋里去。”
 
  文国成一边客气地说着感谢的话一边体贴地把塑料袋接了过去,他怕刘如兰累着。
 
  “这,这怎么好呢!”刘如兰感激地说,“太麻烦你了,我们过意不去呀!”刘如兰望着张婶那张热情的微胖的脸说。
 
  “瞧你说的,街里街坊的,这点算什么!谁家能不遇到个事呢!快别客气了!”张婶话一说出口顿时觉得不妥,连忙改口说:
 
  “这可是个天大的喜事啊!啊,哈……”
 
  “这个还是留给你家玉萍吃吧,她的身子弱,需要补一补!”刘如兰说着就扯过塑料袋往张婶的怀里推。俩人推搡了一会儿,张婶不高兴了,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再不拿着我可要生气了!”她看到刘如兰还在推让,就不高兴地唬起脸。见此情形,刘如兰也不好再推辞了,就收了下来。
 
  刘如兰一边往自家屋里走一边回头叮嘱道:
 
  “老母鸡就别送过来了!”
 
  “那哪能呢!等一会儿,我还要上你们家看孩子呢!”张婶高声嚷道。刘如兰和文国成对视了一眼,“随她吧,真拿她没办法!”文国成笑着摇了一下头说。
 
  文国成把红糖和鸡蛋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刘如兰感慨地说:
 
  “这个张婶,表面看似热情,骨子里却不巴人好,尽给人心里添堵!”刘如兰是个心细的人,她气恼张婶口不择言,文国成却全然没有注意到。
 
  “不过,还真让张婶破费了,虽说红糖和鸡蛋不算贵重,但是还要凭票买,家家日子都不好过,这个月巴不到下个月的,哪来的闲钱买这个!说不定早就开始攒了,只等我生下孩子买了来送我,哎!这份情可重了!”
 
  “我说你能不能不唠叨了,这收都收下了,以后找个机会还她人情就是了。”文国成有点烦躁地说,“你瞧,家里又添了张嘴,以后日子更紧巴了。”他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叹了口气说。
 
  “你怨谁呢?又不是我想生女孩的,这生男生女还能是我说了算的,再说了,男孩还不是一样要吃饭,你就不嫌多了张嘴吗?”刘如兰不满地数落着丈夫,刘如兰到底是多受了几年教育,说的话句句在理,文国成无语地垂着头。
 
  “再说了,你看这孩子多安静,长得又秀气,我看随我,将来不会差的!”刘如兰看丈夫不搭腔就自顾自地说着。
 
  “好了,好了,我不过说了一句就招来你这么多话,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文国成忍不住还击道。文国成也是受过教育的人,只是现实的窘境让他的心里生出了些许烦恼。
 
  第三年,文国成的家里又添了一个男孩,他总算满意了,那个小女孩已经两岁了。小女孩的身子骨很弱,三天两头生病,动不动就感冒,一感冒就咳嗽,一咳嗽就白天黑夜地停不下来,有几回夜里都咳得差一点背过气去。
 
  三
 
  “国成,快起来,快去倒一杯水来,再把止咳糖浆拿过来,你看克弱都咳成什么样了!”刘如兰的头发乱蓬蓬的,她把文克弱拉进自已的怀里,右手不停地在文克弱的胸口抚弄着,想帮助文克弱把气捊顺些。文克弱的身体随着一阵咳嗽缩成了一团,刘如兰揪心地看着文克弱,她刚躺下没多一会儿就被文克弱的咳嗽声吵醒了,她睡眼惺忪,脑袋发沉,然而,她却不能独自安然地睡去。自从文克弱出生后,刘如兰就几乎没有一天消停过,文克弱三天两头地生病,再加上又生了文克勤,她人都瘦得快脱了形。
 
  文国成听到喊声,连忙披衣下床,把水和药递给了刘如兰,刘如兰先给文克弱喝了几口水,又倒了一汤匙止咳糖浆。止咳糖浆是甜的,文克弱张大嘴喝了,刘如兰又给她喂了些水,等到文克弱的咳嗽声渐渐地歇了下去,才又把文克弱放回到床上,并仔细地给她盖好了被子。
 
  文克弱才两岁多一点,已经不和刘如兰睡一床了,她的位置被文克勤取代了,她和文克铮睡在一张床上。
 
  刘如兰被文克弱这么一闹,反而不困了,她索性披衣坐在床上,身子倚在床头,文国成却倒头就睡。刘如兰轻轻地推了推文国成,叹了口气说:
 
  “哎,当初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身子骨这么差,一年到头不是感冒就是拉肚子,真是烦死人了,别的孩子可不象她!个个都壮实,只有她,象个病秧子!”
 
  “孩子不是还小嘛?也许等长大些就会好了,别担心了,快睡吧。”文国成因为还要早起,所以他一个劲地催刘如兰快点睡觉。刘如兰忧愁地看着文克弱,叫文国成抓紧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冲冲喜,文国成答应了。
 
  文国成思索了很多天也没有想出给孩子起什么名字,还是刘如兰拍了板,说:
 
  “孩子的身体弱,我就巴望着她有个好身体,别的都不图,我看就叫文克弱吧。”
 
  “文克弱,文克弱,文克弱……”文国成的嘴里念叨着,“嗯,这个名字不错,有意义,还透着一股文化味。”文国成算是同意了。小女孩从此有了正式的名字,这个名字也一直伴随着她。
 
  四
 
  “克弱,克弱,你快点,再晚就挤不进去了!”一个小男孩朝文克弱喊道,这个小男孩叫文克广,他是文克弱的大哥。文克弱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她焦急地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哥哥,她还只有五岁,个头比同年龄的孩子要矮一点。就在她东张西望地寻找时,突然有人扯了她胳膊一下,她回头一看,正是大哥文克广。
 
  “你真是把人急死了,呆头呆脑的,快走!”文克广拉着妹妹的手往电影院门口挤去。这个电影院是个露天电影院,四周用砖头砌成一遭围墙,里面有一排一排隔开的水泥条凳,窄窄的,凉冰冰的,没有靠背。这个电影院不用花钱买门票,谁都可以进来看,每到放映电影的时候就挤满了人。文克广拉着妹妹在水泥条凳中穿梭,他想找个靠前排的座位。
 
  电影院里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文克广和妹妹淹没在人群中,他们瘦小的个子怎么挤得过那些大块头呢!在累得满头大汗后,文克广和妹妹还是没有找到座位,最后,他们在第三排的长条凳的左边站了下来。
 
  电影开始放映了,文克弱从人缝里往前方的白墙上望,只见白墙上晃动着人影。文克弱只能看到白墙的一小部分,前面的高个头的人几乎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电影院里人声嘈杂,文克弱听不清楚也听不太懂电影里人物说什么,文克广只顾着自已看,文克弱稀里糊涂地看着,直到电影放完。
 
  露天电影院距离家仅有二百多米。晚上没事的时候,文克广总爱拉上文克玉、文克铮和文克弱一起去看电影,文克广喜欢指挥弟弟妹妹们,弟弟妹妹们也都喜欢这个大哥,总爱当他的小尾巴,跟随着他。文克勤因为年龄小,被文国成看在家里,不让他跟着哥哥姐姐们出去。
 
  文克广很调皮,也很会玩,他能想出无数种玩的花样,看电影只是其中一样。一年四季,文克广不仅会充分利用大自然提供的条件玩耍,还会别出心裁地想出很多玩的花样。只要是玩乐的活动,文克弱总是最积极,每次都参加,生怕落了自己,她成了文克广的跟屁虫。
 
  五
 
  “克广、克玉、克铮、克弱,你们都过来!”文国成站在堂屋里大声喊道。文克广、文克玉和文克铮都一溜烟地从各自待着的地方跑了出来,向堂屋里跑去,文克弱没有到堂屋里去。
 
  “克弱,克弱……”文国成扯着大嗓门生气地喊道。
 
  “你嚷什么嚷,我正在给克弱洗头呢!”刘如兰有意放慢了动作,她正站在自来水池旁边,自来水的龙头没有拧紧,不时地流出水来。文克弱也站在自来水池的旁边,低着头,头伸到放在凳子上的洗脸用的瓷盆里。文克弱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脸盆底上的图案:一朵荷花盛开着,两片圆圆的荷叶绿油油的,还有两条红鲤鱼,当盆里的水晃动时,两条红鲤鱼就仿佛游动起来。文克弱的长长的蓬乱的头发被刘如兰抓在左手里,刘如兰的右手拿着一个篦子,她一遍一遍地梳理着文克弱的头发,头发已经梳得很顺溜了,她梳几下,就停下来,用指甲沿着篦子的边沿划一遍。
 
  “你看,头发上又有虱子了,叫你安静点,不要整天疯玩,就是不听,气死我了!”刘如兰叫文克弱看沉落在水里的虱子。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头上有虱子,三姐的头上不是也有虱子么!玉萍姐的头上不是也有虱子么!还有……”文克弱闭起了眼睛,嘴里咕隆着说,因为水淋到了她的眼睛里,而且她真的看到了从自已的头发上落下来的虱子,虱子在盆里漂浮着。
 
  “快让她过来,我要问话。”文国成的声音更大了。
 
  “什么事啊?急着让孩子过去。”刘如兰用手拿着肥皂往文克弱的头发上抹。
 
  “好好的席子怎么被划了这么长的一个口子?这怎么回事?我今天非把这事弄清楚不可!”文国成怒气冲冲地说道。
 
  “不是我!”听到爸爸那严厉的声音,文克弱带着哭腔辩驳道。
 
  “你真的没划吗?”刘如兰探寻地问道。
 
  “我真的没划!”文克弱坚定地说。
 
  “不是克弱划的,你就不要问她了。”刘如兰朝文国成待的堂屋喊道。
 
  “不行,她说没划就没划吗?都说没划,那这席子是怎么坏的?快点让克弱过来!”听到刘如兰的答话,文国成走到了堂屋外,他朝刘如兰站着的方向喊道,他生气刘如兰偏袒孩子,不和他站在一条站线上,他的态度是不依不饶的,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这个家里树立起威信。
 
  “好了,好了,我让她过去就是了。”听到文国成那怒气冲冲的话语,刘如兰妥协了,她用干净毛巾把文克弱的湿头发上的水粗略地擦干。文克弱顶着刚洗好的湿头发不情愿地往堂屋慢慢走去,刘如兰也去了堂屋。
 
  文国成用手指着席子,刘如兰看到棕红色的席子上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竹篾子被划断了,切口很整齐,明显是用尖利的刀子划的,她也不禁生气了,一转身走出了堂屋,看来,她不管孩子们了,打算任由文国成发落。
 
  “都跪下!”屋子里传来文国成的怒喝声。
 
  “你好好问,别罚孩子啊!”刘如兰到底不忍心,走到屋外又焦急地回头劝说道。文克广、文克玉、文克铮和文克弱已经在地上跪成了一排。文克弱没有看到文克勤,她用眼睛寻找着,她看到文克勤正坐在不远处的矮凳子上,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们呢。文克弱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瘦小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是不是你划的?”文国成首先向文克广发问。
 
  “不是我。”文克广大声辩解道。
 
  “那是不是你划的?”文国成挨个地问文克玉、文克铮和文克弱,他得到的答案都一样,没有一个人承认。
 
  “你们什么时候承认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如果不承认,晚饭就不准吃!”文国成甩下这句话后就怒冲冲地走出了屋子。
 
  文克勤看到文国成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还只有两岁,还什么都不懂。
 
  文克弱心里气恼急了,她扁过头望了望和她跪成一排的大哥、二哥和三姐,她为自已受到他们的连累而感到愤慨,然而她又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委屈的泪水淌了一脸。泥土地凉浸浸的,硬邦邦的,她的膝盖已经疼得快要失去了知觉,她尽力地支撑住身体,不让自已倒下来。文克弱看了一眼默默地跪在地上的大哥、二哥和三姐,又瞟了一眼屋外,她看到庭院里没人,她到底忍不住,从地上站了起来,撒开腿跑了出去。
 
  文克弱出了巷子后沿着河边跑,然后,又拐到了大路上,她好几次回头往身后看,当她确信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追上来时,才放慢了脚步,她跑进了一家商店。
 
  文克弱的个头只有柜台那么高。店里有一个干瘪的妇女站在柜台里面,在招呼着店里的顾客,加上文克弱,店里只有四个人。文克弱看到玻璃柜台里摆放着毛巾、肥皂、牙刷、牙膏,还有铅笔、本子等物品,她早就羡慕大哥、二哥和三姐上学了,她也想进学校读书。她站在柜台前久久不想离开,就在这时,她听到店门外传来喊声:
 
  “克弱,克弱,你在哪儿呀?”原来是文国成和刘如兰找来了。文克弱想到自已是偷跑出来的,连忙躲到店门后面,她把身体藏在门后的逼仄的空间里,一动不动,门敞开着,门边抵住墙,让人感觉不到门后有人。文克弱从门缝里看到文国成和刘如兰向店里走来,她的心里直打鼓,她想如果他们进到店里来,检查门后面的话,就会轻易地发现她,幸好文国成和刘如兰没有往门后面看。文克弱等到文国成和刘如兰走远了才连忙从门后闪出来,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到了家里,文克弱一头钻到床上,盖好了被子,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这时,她是又累又困,已经顾不得想文国成和刘如兰回来后会怎么发落她了。
 
  傍晚的时候,文国成和刘如兰回到了家,他们发现了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文克弱,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文国成和刘如兰虚惊了一场,他们想孩子回来了比什么都好,他们没有叫醒文克弱,事后也没有惩罚文克弱,席子被划一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六
 
  “克弱,快过来!”文克玉大声喊道。文克弱一路飞奔着朝文克玉跑去。文克玉和文克广站在一起,文克玉的手里拿着一只蝉,文克弱递过手里拎着的竹笼子,文克玉打开竹笼子的门,把蝉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怎么样,我厉害吧?”文克广得意地望着文克玉和文克弱说道。文克玉和文克弱崇拜地看着比他们高出一个头的大哥,在他们眼里,大哥真是无所不能。
 
  文克广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一端朝天上竖着,顶端粘着厚厚的一小团面筋,那面筋是文克广用麦子嚼成的。本来可以用泡泡糖的,但是,他们为了节省两分钱,就自已用麦子嚼面筋。文克弱亲眼看到文克广和文克玉各自抓了一大把麦子放进嘴里嚼,连洗都没洗。嚼了一会儿后,文克广嚼成了一团面筋,文克玉却什么也没嚼成,放弃了。面筋用一张纸包着,由文克玉拿着。
 
  正是中午的时候,太阳毒辣地在头顶上照着,阳光晃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文克广和文克玉都热得汗流满面,文克弱因为怕热,一直躲在荫凉的角落里看着大哥和二哥。院子外的空地上到处都种着柳树、槐树和桑树,燥热的空气中夹杂着蝉的聒噪声,文克广和文克玉终于按奈不住诱惑,蝉的叫声逗起了他们的兴致。
 
  文克广站在一棵大槐树底下,仰着头,脖子伸得老长,他仔细地分辨蝉的叫声,确定蝉的方位。茂密的树叶参差错落,树干苍劲粗壮,瘦小的蝉潜伏在高高的树干上还真不容易被发现。盯着树仰着脖看了好一会儿,文克广才果断地举起竹竿慢慢地向树杈间伸过去。只见他抬起手臂,慢慢地举起竹竿,竹竿在空中微微地晃动着,文克广蹩红了脸,卯足了劲,把竹竿一点一点地向上伸,竹竿的顶端离蝉越来越近了,就在竹竿的顶端离蝉不到10寸时,他突然把竹竿猛地向上顶出去,一只蝉被粘住了。文克广迅速地往下移动竹竿,等到竹竿的顶端近到眼前时,他开心地大声笑了起来。文克玉和文克弱连忙凑到跟前,只见一只蝉在竹竿的顶端徒劳地挣扎着,它的一只翅膀被牢牢地粘在面筋上,哪里还能挣脱得掉!
 
  文克广用手轻轻地捉住蝉,一不小心,蝉的透明的羽翼被撕破了一小块,这只蝉飞不高也飞不远了。文克玉接过蝉,放进文克弱提着的竹笼子里。
 
  树上的蝉太多了,虽然藏得很隐蔽,但是怎么敌得过三双眼睛呢!又怎么敌得过文克广的丰富的经验呢!不一会儿,竹笼子里就捉进了十多只了,文克广玩得尽兴了,才放过那些嘶叫不已的蝉。
 
  文克广、文克玉和文克弱都流了一脸的汗,汗水和着泥水顺着面颊往下淌,脸上出现一道道斑驳的印痕,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了,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他们大概是被太阳晒怕了,都躲到阴凉的墙角歇息。
 
  过了一会儿,文克广又耐不住寂寞了,他提议道:
 
  “我们到小河里游泳吧。”
 
  文克广的话刚说出口,就立刻得到了文克玉的响应,他也正想着找个凉快的去处呢!
 
  看到文克广和文克玉要去游泳,文克弱也动心了,她也想跟着去,但是文克广却不想带她去,文克广向文克玉递了个眼色,他们扔下文克弱迅速地跑远了。
 
  文克弱连忙跑回家,央求着正在逗小猫玩的文克铮,她央求文克铮陪她一起去,但是文克铮正玩的起劲呢,不想去。文克弱纠缠了一会儿,看毫无希望,只好独自向文克广和文克玉跑远的方向追去。
 
  那条小河距离文克弱的家不远,出巷子口往西,不到一里路。夏天的时候,文克弱经常去玩,有时候是跟着大哥二哥一起去,有时候是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去,还有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去。小河不宽,河水比较清澈,夏天有很多孩子在里面玩耍。河里有很多鱼,还有水草。河不是很深,所以大人们似乎都比较放心孩子们在河里玩。
 
  文克弱穿着塑料凉鞋一路小跑着,突然,她的脚崴了一下,鞋带断了,她只好趿拉着鞋慢慢地走,后来,她不耐烦了,把鞋子脱了下来,用手拎着。脚下的土地炙热发烫,文克弱全然顾不得了,她飞快地走着,最后小跑了起来。
 
  这条小河自西向东地流淌着,小河有多长,文克广和文克玉都不知道,但是小河有多宽,他们却心里有数,因为他们能一口气游上几个来回。小河的水并不是清澈见底的,但是也还算得上干净,小河没有受到什么污染,水是黄绿色的,河边的芦苇沿岸矗立着,根茎在水里依稀可见。走到河边,弯下身子,就能看见成群结队的小蝌蚪和小鱼儿在水里面畅快地游来游去。微风吹过时,能闻到一股夹杂着新鲜水草的泥腥味。
 
  一到小河边,文克广和文克玉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上衣和短裤,只穿着一条小裤衩,慢慢地向河中间游去。文克弱不会游泳,在岸上站久了,又热又累,于是,她也按奈不住地下到了水里。她不敢往水深的地方走,只敢在靠近岸边的地方,一边用手扯着芦苇的长叶子一边趟水。水没过了她的腰,等到水漫到了胳肢窝,文克弱就停止了探险,她老老实实地小心翼翼地在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手里始终攥着芦苇叶子,脚底下的泥软软的,滑滑的。有时,她的脚底会触碰到坚硬的壳一类的东西,那是较大的田螺和河蚌,每当这时,她就会兴奋地大叫起来,引起文克广和文克玉的注意,他们就会迅速地游到文克弱的身边,潜到水底,把那个带壳的东西捞上来。
 
  文克弱因为个子瘦小,又不会游泳,所以她只能在水里直立着。在水里玩得久了,文克弱的心里也不安分了起来,她嚷着要文克广教她游泳。文克广就用手托着文克弱的下巴,文克弱的双脚一离开河底,马上手忙脚乱起来,身体直往下沉,文克弱呛了几口水,想放弃。文克广不停地鼓励她胆子要大些。在试了几次后,文克弱的身体终于在水里慢慢地浮了起来。文克弱在文克广的指导下奋力地用手划着水,两条腿一伸一缩地向后蹬着,象一只青蛙一样。才往前游了两三步远,身体又直往下沉。重复地教了几次后,文克广没有了耐心,他不管文克弱了,想一个人痛快地游。可是,文克弱缠着他,不放他走,于是,他灵机一动,趁文克弱不注意的时候,他上到岸上,一溜烟地跑走了。文克弱看着文克广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干瞪眼。文克弱拿眼瞅着文克玉,她喊文克玉过来,但是文克玉只是远远地朝她看看,不理睬她,自顾自地玩着。
 
  在水里浸泡久了,文克弱觉得有点冷,她上到了岸上。文克弱百无聊奈地看着河水,听着蝉的嘶叫,她顺手扯下一片芦苇叶子,从一端卷起来,一直卷到末尾,一头大一头小的芦苇笛做成了。她把小的那端捏扁,放在嘴上吹,芦苇笛发出了声音,她鼓起腮帮使劲地吹着,想把声音吹得大些。不一会儿,文克广手里拿着一个脸盆回来了。文克广下到河里,文克弱也下到了河里,他把脸盆放在文克弱的前面,脸盆漂浮在水面上,他叫文克弱用两只手抓住脸盆的边缘,头仰着,下巴顿着脸盆的边缘。借助脸盆的浮力,文克弱的身体又能在水里浮起来了。文克广教了文克弱一会儿后就不耐烦了,他独自游走了,丢下文克弱一个人。文克弱只好一个人用脸盆练习游泳,好在文克弱很聪明,兴致又很浓,她慢慢地掌握了要领,在水里漂浮的时间越来越长,游的越来越远。虽然喝了不少河水,但是她总算能象模象样地在河里游上一小截了,她高兴的要欢呼起来。一个夏天过后,文克弱已经能在河里自由地游来游去了。
 
  文克广、文克玉和文克弱一到家,发现文国成已经下班回来了,他看着浑身湿漉漉的三个孩子,没有吱声,他的神情似乎在说:这样毒热的天气,孩子们不在河里凉快又能怎么办呢?手里拿着扇子不停地扇么?还是待在树荫下听蝉的聒噪呢?要不就是泡在院子里的水池里,那还不如到河里凉快去呢!
 
  文克弱一看到文国成,就把手里的塑料鞋递了过去,文国成接过鞋子,他看到鞋带又断了,鞋子上已经有好几个补丁了,都是从不穿了的鞋子上剪下一块塑料来,在火上烤软后粘到鞋子上的,这双鞋子明年看来是不能穿了,得买新的了。文国成一边想着,一边熟练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开始专心致志地补起鞋来。
 
  文克弱的游泳技艺就是在家后面那条宽不到十米的小河里学会的,文克铮始终都没有学会游泳,尽管文克广也教过她很多次,但是她就是学不会,而且因为喝了几口河水,胆子变得更小了。
 
  七
 
  文克弱终于背起书包走进了渴望已久的学校,她梳着两个小辫子,辫子被文国成剪得很短,用橡皮筋扎着,走路的时候随着身体一晃一晃的。文克弱很想留长发,但是总不能如愿,因为她的头发自然卷曲,容易打结,不易梳理,所以文国成不让她留长发,她抗争不过只好作罢。
 
  文克弱的家离学校有三里多路,对于她来说,这是一段不算近的路程。起先,文国成还接送她,后来,她发现一路上有很多好玩的,就不让文国成接送了,而是每天坚持自已走到学校。从家到学校要走十来分钟,文克弱的身子骨在走路中变得强壮起来。
 
  文克弱承担起了保管班级钥匙的任务,因为班主任发现她总是第一个到校。
 
  文克弱每天早早地就从家里出来,因为她保管着班级的钥匙,她必须得第一个到学校。文克弱虽然个子很瘦小,但做起事来却特认真,保管钥匙的工作她做的最好,全班同学没有一个能赶得上她,所以,她一直保管着班级钥匙。
 
  上学的时候,文克弱总是走得急匆匆的,但是,放学时就不一样了。放学的时候,文克弱会和同班的女生周雨琦一起走,她们一路上边走边玩,手拉着手,斜背着书包,象两只快乐的小鸟。
 
  一条土路窄窄的,连接着家和学校,这条土路是文克弱上学的必经之路。路的两边是一间间简陋的平房,有的是住家户,有的是杂货店。有一家小店,文克弱和周雨琦经常会在经过的时候停下来看一看,这家小店经营着油盐酱醋和毛巾、肥皂等日用品,这家小店唯一与众不同的是经常卖一些包装漂亮的糖果。那些用花花绿绿塑料纸包着的糖果深深地吸引着她们,她们眼馋糖果的香甜味,更重要的是她们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纸。
 
  周雨琦的家境比文克弱家要好一些,周雨琦隔三岔五地就会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分、两分、五分、一角甚至两角的硬币和钞票。周雨琦有了钱就到小店里买糖果,一角钱可以买七颗糖,她会给文克弱一颗,其余的自已留着慢慢吃。文克弱总是欣喜地接过糖,奶糖在嘴里慢慢化开,甜得腻口,糖纸则被当成宝贝一样地收起来。
 
  到了家里,文克弱就把糖纸拿出来,放进盛水的盆里浸泡。糖纸在盆里要浸泡很长时间,一般要泡上几个小时。等到糖纸完全舒展开了,文克弱就把湿漉漉的糖纸平铺在窗户的玻璃上,等干了以后再揭下来,糖纸变得光洁如新,平滑如镜,就象从未使用过一样。
 
  文克弱积攒了很多糖纸,有的图案是一样的,即使是一样的,文克弱也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她会用它们和同学交换自已没有的糖纸。那些糖纸都被文克弱夹进书本里,夹在书本里可以很好地保持糖纸的光滑度,而且不易损坏。印有各种图案的糖纸有厚厚的一沓,那可是文克弱向同学们炫耀的资本。文克弱的同学几乎人人都有一些糖纸,只不过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有的是自已买糖攒下来的,有的则是捡来的。课间的时候,文克弱就翻弄着那些糖纸,以此引来一些女同学的眼热。
 
  不玩糖纸的时候,文克弱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作业。文克弱趴在矮矮的小方桌上用铅笔写作业,有时候作业多,到天黑的时候还没有做完,这时候,文国成或刘如兰就会拉亮电灯。电灯炮悬挂在房间正中的屋梁上,电灯线长长地垂下来,大人抬手就可以够得着,但是文克弱要站在小板凳上伸长胳膊才能够得着。
 
  写着,写着,突然停电了。停电是三天两头的事,人人对此都习以为常并且早有准备。家家都备有煤油灯,简单一点的,就是在一个碗里倒进煤油,一根棉线躺在碗底,一头伸到碗的外面,一头浸泡在煤油里;复杂一点的,就用煤油灯,煤油装在瓶子里,火头上面有玻璃灯罩,可以挡风,使火头不易晃动,还可以起到聚光的作用;更复杂一些的,就是马蹄灯了。文克弱家里当时用的就是极其普通和常见的有玻璃灯罩的煤油灯。点燃了煤油灯,文克弱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继续做作业,刘如兰则坐在一旁做一些针线活。
 
  文克弱最喜欢有母亲陪伴着了,那时候她做作业总是很认真,还感到特幸福。手写累的时候,文克弱就停下来偷偷看母亲做针线活。刘如兰低着头,手里不停地穿针走线,有时候,她是在纳鞋底,有时候,她是在缝制衣服。刘如兰的手很巧,什么针线活都会做,而且做的还有模有样。文克弱兄弟姐妹几个身上穿的衣服有一些就是来自刘如兰的一双巧手。
 
  停电的夏天,夜晚最难熬。天一黑,蚊子就成群结队地从各个角落里跑出来,肆意地向人们发起攻击。那些蚊子就象是饿死鬼投胎似的,没命地向人们的身上蛰去。大人们手里不停地摇着蒲扇,蚊子是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尽管手里的蒲扇挥来挥去,还是会被蚊子钻了空,皮肤上肿起一个个扁片状的疙瘩,钻心地痒,让人忍不住地用手指抓挠,疙瘩周围的皮肤会红肿起一大片。小孩子们都懒得挥蒲扇,就在院子里外不停地跑动着。听到蚊子的嗡嗡叫声,文克弱会按照大人们教的法子,在脸盆里抹上经水稀释的肥皂液,然后朝蚊子集结成群的地方抡过来抡过去,不一会儿,脸盆上就粘满了蚊子。
 
  写完作业,文克弱来到院子里。院子里有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年龄和文克弱相差不了几岁。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叫陆楚东,他是张婶的大儿子,是个孩子王。他总是在吃过晚饭的时候招呼大家到院子里玩捉迷藏的游戏,游戏规则是他想出来的。孩子们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感到既紧张又刺激,欢呼声和尖叫声不时地在院子里响起。就冲这一点,文克弱总是巴望着停电。
 
  十点钟了,还没来电,人们开始焦躁起来,孩子们也玩累了,大人们也困了,倦意一阵一阵地袭来,文克广、文克玉、文克铮、文克弱和文克勤都吵嚷着要睡觉。文国成和刘如兰就拿着席子和帐子来到院外空旷的泥土地上,在地上打起地铺。住在院子里的人们都在外面打地铺,地上很快就冒出一个个露营的蚊账,很象是军队打仗时在野地宿营。
 
  钻进了蚊帐里,文克铮和文克弱反而不想睡觉了,她们把头伸出帐外,看天空中的星星。天空黑漆漆的,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她们努力地寻找着北斗七星,找到了就欢喜地指着看个不停,看着满天的星星,她们觉得天空很美,很神秘。直到夜深热气渐渐地散去,微风吹拂着透着网眼的纱帐,她们才会静静地熟睡在夜空下。
 
  文克广、文克玉和文克铮都是文克弱的榜样,他们经常从学校里拿回来奖状,他们的奖状都被文国成贴到了墙上。那面墙在堂屋里,是文克弱家里的荣誉墙。大白墙上贴着好几张奖状,奖状一张挨着一张整齐地排列着,一走进堂屋就能看到,那里面也有文克弱从学校里拿回来的奖状。
 
  不论是谁,只要走进堂屋,就会一眼看到那些奖状,很醒目,邻居们都来文克弱家参观过,都站在荣誉墙前评论过,啧啧称赞过。那时候,整个大院里,只有文克弱家有荣誉墙,也只有文克弱家的奖状最多。每次走进堂屋,文克弱也会忍不住地朝墙上看上几眼,她的成绩在班级里一直都是名列前茅,那里面也有荣誉墙的功劳。
 
  八
 
  “杨小丽,站起来,站到黑板前面去。”
 
  班长齐大成耀武扬威的声音刺耳地在教室里响起,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刷地一齐朝杨小丽射去。
 
  杨小丽坐在教室的第二排,她梳着长长的辫子,长着一张好看的鹅蛋脸,她看到从四面八方射向自己的目光,她的脸红了一下,但是她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
 
  “谁让你讲话的,快点站到前面去。”齐大成放大了音量,几乎是吼了起来。
 
  “我没讲话,我是在问她作业。”杨小丽用手指着同座位的莫小芳说。
 
  “问作业也不行,你没有报告,没有经过我的同意。”齐大成不依不饶地说,班级里有三四个男生帮腔地起哄起来,可怜的杨小丽见没有人帮她就不情愿地走到了黑板前面。
 
  “谁坐的好谁就到黑板前面刮杨小丽的鼻子。”
 
  齐大成的声音令人厌恶地在教室里重新响了起来。文克弱看到教室里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这时坐在文克弱前排的李彪马上坐直了身体,他还慎重其事地把两个胳膊搭在面前的桌子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他显然是在满怀期待地等着。
 
  齐大成注意到了李彪向他投过去的目光,齐大成很高兴有人拥护他,得意地说道:
 
  “李彪,你去刮杨小丽的鼻子。”
 
  李彪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一步一步地逼近杨小丽,杨小丽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彪,厌恶地用手捂住脸。李彪个子瘦小,长着尖下巴,三角眼,他想伸手刮杨小丽的鼻子,但是杨小丽左躲又闪,他一时没有得逞,他尴尬地望着杨小丽,又求救似地望着齐大成,齐大成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战,遭到了破坏,就怒不可遏地叫道:
 
  “杨小丽,再不老实点有你好看的!”
 
  听到齐大成那声撕力竭的吼叫,杨小丽胆怯了,她屈服地放下遮住脸的手,李彪解恨地刮了一下杨小丽的鼻子,跑回了座位。
 
  杨小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文克弱同情地看着杨小丽,她希望齐大成能发发慈悲,放过杨小丽。然而,文克弱的愿望没有达成,齐大成似乎铁了心地要整杨小丽。班级里的几个好斗分子好象受到了李彪的鼓舞,羡慕地望着李彪,他们纷纷效仿李彪,在座位上端坐着身子,满怀期待地望着齐大成。最后,他们一个个都如了愿,杨小丽的鼻梁上出现了一道鲜红的血印,显然是被刮破了皮。
 
  文克弱看着杨小丽抽泣地颤抖的样子,心里既同情又难过,她害怕齐大成叫到自己,就弓起了身体,低着头,俯趴在座位上。终于,齐大成的邪劲过去了,他放过了杨小丽,杨小丽默默地站在黑板前面。
 
  这时,班主任史老师来到了教室,她看到了站在黑板前面的杨小丽,她把齐大成和杨小丽都留了下来。
 
  后来,杨小丽的父母到学校闹了一场,齐大成在全班同学面前公开检讨,班长一职被撤换了才算了事。
 
  九
 
  自习课上,班主任史老师站在讲台前面,她的面前放着一个本子,那个本子是专门用来记录每个学生捐款捐物情况的。由于学校提倡勤工俭学,所以每个学生都把捐款捐物看成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情,个个都争着捐献。文克弱把家里用完的牙膏皮,拆下来的棉絮、布条,可以找得到的塑料布、铁片铜丝等等都拿到学校给捐了,每当她看到史老师在本子上记上自已捐的东西时,心里都特感自豪。
 
  有一回,李彪捐了一角钱,被史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表扬了一番,事后,文克弱从莫小芳的嘴里得知,那一角钱是李彪捡烟叶换来的,文克弱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也开始留意起那些被扔在地上的烟头了。
 
  不光是捡那些被扔在地上的烟头,有时,只要看到手里拿着烟在吸的人,文克弱就会一路跟着。她不远不近地跟着吸烟的人,心里巴望着吸烟的人快些把烟头扔掉。为了那一小截烟屁股,文克弱会一直跟在吸烟人的后面,走啊走,有时会走很远。吸烟的人走,她也走,吸烟的人停住,她也停住,她悄悄地尾随着吸烟的人,直到那人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由于烟没有带海绵状的过滤嘴,所以总会留下一小截没有吸完,那是用手指捏住烟的部位。只等烟头被扔到地上,文克弱就会马上跑上前去,把烟屁股捡起来,把已经熄灭的烟蒂撕开,把烟叶聚到塑料袋里,那几根烟丝承载着文克弱的希望。等到聚多了,文克弱就到收购烟叶的铺子里换几分钱。换到的钱除了上交到史老师那里外,有一小部分会变成冰棍、米花团之类的零食。
 
  除了学习和玩耍,文克弱做的最多的就是勤工俭学了。每天课间,文克弱就象欢快的小鹿在校园的空地上蹦跳个不停,总是玩得满头大汗,玩的最多的就是跳绳和跳皮筋。大多数的时候,文克弱都是和几个女同学一起玩,她们三个一团,五个一团地聚在一起,旁边还有几个围观的。玩跳绳游戏的时候,由两个女同学一人拿着绳子的一端,两人配合着一起甩动绳子,绳子在空中上下翻飞,一下一下地很有节奏,跳绳的人排好队,一个接着一个,在绳子落下来时迅速地从翻飞的绳子中间跃过跑开,如果谁没有成功,就要替换甩动绳子的人。玩跳皮筋游戏的时候也是如此,长长的皮筋两端绕在分开站立的两个人的腿上,皮筋被绷得直直的,跳皮筋的人一边唱一边跳,一般是几个人站成一排,一起跳,动作必须保持一致。谁要是跳错了,就会被罚下场,替换站立着不动的人。
 
  不管是跳绳还是跳皮筋,都需要技术,需要身体灵巧,还需要相互配合得好。文克弱的协调性很好,她很少被罚下场,总是玩得时间最长的一个。
 
  一到夏季,雨水就开始多了起来。本来,文克弱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是喜欢下雨的,然而下雨给文克弱带来了麻烦。文克弱没有一双合脚的雨鞋,她脚上穿的雨鞋是文克铮淘汰的,鞋子有点旧,还有点肥大,文克弱的小脚穿在鞋子里空旷旷的,脚扒不住地面,走在被雨水浸泡的泥地上一步一滑,遇到长有青苔的地方就要饶道走。
 
  课间的时候,文克弱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厕所挪去,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歇,因为瘦小的脚在鞋里不抓地,所以走起路来就特别地累。就在文克弱停下脚步看哪里的积水浅时,班长齐大成从旁边冲了过来,文克弱慌忙躲闪,脚下一滑,文克弱跌了个四脚朝天,屁股坐在了泥水里,文克弱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朝齐大成瞪了一眼,齐大成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放学的时候,天上还下着瓢泼大雨,文克弱把很薄的塑料布披在身上,头缩在里面,雨水从脖子那里直往身上灌,脸上早被雨水淋湿了。文克弱躲闪着那些调皮的男生,她害怕哪个冒失鬼用手扯她的雨衣,雨衣太薄了,一扯就破。文克弱穿着不合脚的雨鞋,披着漏雨的雨衣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地朝家里走去,等到到了家,文克弱早成了落汤鸡。
 
  文克弱家住的是公家房。刘如兰工作的单位根据职工家里人口多少和身份级别,分给了三间平房,都是砖瓦结构,文国成和刘如兰在三间平房的旁边私自盖了两间偏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储物房。院子里一共有五户人家,文克弱一家,张婶一家,有一家是孤老头,有一家是下放的回城知青,狐身一个,是南京人,还有一家是人口比较多的大家庭。院子通过一条长长的巷子连接着外面,象是一个有着细长脖颈的大肚瓶。
 
  夏天一下大雨,水就漫进屋子里,院子里就更不用说了。每次瀑雨过后,都是文克弱最开心的时候,因为院子里积了二三十公分深的水,外面的鱼塘里的水漫过了岸,鱼塘被水给淹没了,鱼塘里的鱼就会游到院子里,那些鱼在文克弱的眼皮底下游来游去,文克弱看的真真的。文克弱和大人小孩们就在院子里捕起了鱼,他们用没有底的破瓷盆罩鱼,看到鱼游近了,就迅速地按下盆,鱼儿就成了瓮中之鳖。家家都能找得到没有底的瓷盆,那些瓷盆都是家里的老物件,用坏了也舍不得扔掉,有些人家用破瓷盆养花种菜,没想到下雨天还能派上用场。
 
  文克弱家和大院里的其他人家一样,用旧的用坏的东西从不舍得扔掉,只有往家里捡的,没有往外扔的,再破再旧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实在派不上用场的,文克弱就拿到学校给捐掉。
 
  雨后的河堤上到处都是知了猴的洞穴,文克广总是在雨过天晴的时候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捉。他们在河堤上一路仔细地找过去,特别是柳树底下,他们的眼睛专门搜寻那些芝麻粒大小的洞口,雨后的河堤上有很多那样的洞口。那些洞口用手指一抠,洞口的土就会倏地蹋下去,洞穴瞬间就变大了,伸出一个手指进去,就能触摸到一个不知道潜伏了多久的知了猴。有的没有露出洞口,文克广就凭借直觉和经验用手里的铁铲铲开履盖的层土,只要铲掉薄薄的一层土就能看到拇指粗的洞口,他们的收获总是很大。
 
  那些知了猴被捉回去后,模样好的就被罩在竹子编的筐里,等着变成蝉。等到变成了带有透明羽翼的蝉,文克弱和哥哥姐姐们就用一根细棉线系住蝉的一只翅膀,放飞着玩。模样不好的就被他们用油炸熟了吃,成了一道美味,也是不可多得的营养佳品。
 
  夏天的雨水难对付,冬天的寒冷同样难对付。文克弱过冬的棉鞋是毛窝子,那是她的外婆用鸡毛、鸭毛做成的。文克弱的外婆四十多岁就守了寡,终身没有再嫁。文克弱的外婆和文克弱一家生活在一起,她的手很灵巧,又总爱劳动,很少有闲的时候,这一点刘如兰和她很象。每年冬天的时候,文克弱的外婆就给几个孩子每人做一个毛窝鞋,毛窝鞋比棉鞋暖和得多。
 
  有的毛窝鞋底绑着木屐,以隔绝地面的凉气,特别是下雪天,毛窝鞋更加暖和,脚不会被冻伤。穿着毛窝鞋走起路来有点吃力,象是踩高跷,一不小心会摔倒。文克弱的母亲也穿毛窝鞋,但是她只能穿不带木屐的,因为她是裹脚。文克弱曾亲眼看到外婆光着脚在太阳底下晒,那是一双象锥子一样的怪异的小脚。
 
  因为没有厚棉袜,文克弱就把几双单袜子一起穿在脚上。棉衣、棉裤都是母亲刘如兰缝制的,没什么样式,就图个暖和。外面那层是粗棉布,大人穿的一般是素色的,孩子穿的一般都带有花纹图案,人人都那样打扮,没有人觉得土气难看。
 
  文克弱家虽然在县城,但是光靠文国成和刘如兰两个人的收入养活一大家子,经济上还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为了增加家庭收入,他们只好把养蚕作为增收的途径,刘如兰和文国成对养蚕很是上心。
 
  文克弱刚上小学一年级,每天下午学校早早就放学了。文克弱成了父母的小帮手,她和文克铮承担了采桑叶的任务。机关大院的外面有一大片较为开阔的地带,有几棵老桑树,长的很茂盛,枝干很粗壮。文克弱大多在春天的时候采桑叶,每次采桑叶时,她都在文克铮的帮助下爬到树杈上,伸长胳膊用小手捋桑叶,另一只手里挎着一个大竹篮子。桑树不是很高,所以她不感到害怕。每次她都尽可能地多采摘些,直到胳膊很酸时才住手。
 
  文克弱喜欢采桑叶,还有一个原因,她喜欢吃桑葚。每次采桑叶时,文克弱都吃的满嘴紫乌,甜甜的桑葚让文克弱觉得采桑叶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蚕宝宝很能吃,一层密密的桑叶直接洒在上面,很快就如风卷残云般地被吃掉。蚕房里有六个圆形的竹篾子,上下两层,每层三个并排放着。喂蚕的时候,文克弱喜欢站在竹篾子旁偷看,看蚕宝宝怎样吃桑叶,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中盼着蚕宝宝快点长大。文克弱亲眼目睹蚕宝宝从小黑点慢慢长成小毛虫,再目睹那些淡绿色的小毛虫慢慢长成白白胖胖的大毛虫。在一层层桑叶的喂养下,在蠕动中,蚕宝宝以惊人的速度长大,文克弱亲身感受到了劳动的意义。
 
  蚕宝宝长大后就会结茧,结茧的时候蚕宝宝就停止吃桑叶了。父母一般不让孩子们进蚕房,怕他们惊扰了蚕宝宝。越是神秘,越是能激发文克弱的好奇心,文克弱总是趁父母不注意时偷偷跑进去看。蚕房里的温度明显比外面高,散发出一股燥热的特殊的气味,蚕宝宝爬在搭起的枝条上,没日没夜地吐丝。
 
  一段时间后,蚕宝宝就完成了结茧,一个个椭圆形的白白的硬硬的壳把蚕宝宝包裹在里面。壳上缠绕着白白的亮亮的细细的丝,那样的蚕茧是上等货,一般总能卖出好价钱,收获的时候到了。蚕茧收获的时候是刘如兰和文国成最开心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文克弱的心里更是高兴,那些蚕宝宝是吃了她采的桑叶长大的。
 
  刘如兰养蚕从未失败过,一方面是因为她和文国成的养蚕技术高,另一方面就是桑叶的质量好而且充足,蚕宝宝总是长的很肥壮,结出的茧又白又大,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味道,茧子很结实,有分量,有光泽,在阳光下发出丝丝亮光。上好的蚕茧是不愁销售的,不消等上一两天,那些白白胖胖的蚕茧就从家里消失了,换回了柴米油盐,甚至是一家老小的衣服鞋袜。
 
  在文克弱看来养蚕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既需要技术也需要耐心,但是养蚕的过程充满了乐趣,是家里的一件喜事,对文克弱来说是一件乐事。
 
  每逢放暑假,放文克弱有太多有趣的事可做。夏天,酷暑难耐的时候,瓜农们就会推着车子在院子外面叫卖,叫卖声吸引了很多人,文克弱兄弟姐妹几个自然也会去围观。文克弱总能吃到香甜的瓜,但是那瓜不是花钱买的,而是他们合伙偷的。文克广冲在最前面,他紧挨着平板车站着,寻找着时机。两个轮子的平板车支在地上,车上堆满了滚圆的青皮大西瓜,车旁围满了人,叫嚷声七嘴八舌,卖瓜的忙的是不亦乐乎,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招呼了这个,冷落了那个。文克广瞅着空就迅速地抱起一个瓜,转身传给站在他身后的文克玉,文克玉再迅速地传给站在他身后的文克铮,文克铮再传给文克弱,文克弱抱着大西瓜就往家里跑。西瓜就这样被以接力的方式偷到了手。遇到卖香瓜的就更不在话下了,文克弱他们可以单独作案,每个人偷得一个香瓜。
 
  文国成和刘如兰发家的办法很多,他们还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后来被邻居们纷纷效仿。文国成和刘如兰指派几个孩子到街上收集西瓜子,他们给每个孩子一个瓷碗和一把汤匙,让孩子们到集市上吃瓜的人那里集西瓜子。文克弱跟在文克广、文克玉和文克铮的后面向集市上走去,文克勤因为年龄最小,所以苦活、累活文国成和刘如兰从不舍得让他做。到了集市上,每个西瓜摊前都有三三两两吃瓜的人,文克弱他们争抢着把手里的汤匙递给吃瓜的人,吃瓜的人拿了谁的汤匙就把西瓜子吐到谁的瓷碗里。不仅是文克弱兄弟姐妹们这么做,院子里的稍大点的孩子几乎都这么做。那些收集来的西瓜子拿回家里就会被洗净晒干,等到过年的时候再炒制成香喷喷的熟瓜子。
 
  十
 
  七十年代末,文克弱搬了一次家,从县城南边搬到了县城北边,两地相距有三四里远,几乎穿越了半个主城区。那一年文克弱刚刚读完三年级,是暑假里搬的家。对于靠两条腿走路的人或骑自行车的人来说那实在可以算得上远了,特别是对于身材瘦小的文克弱来说更是如此,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几乎是与过去隔绝了,搬家后,她就几乎再没去过原来生活过的地方。
 
  搬家后,文克弱家住的还是机关大院,只是格局不同了。原来的机关大院里只有住户,面积狭小。现在的机关大院里既有办公楼,也有住户,还有一个很大的池塘。如果从空中俯看的话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落。
 
  刘如兰分到了三间瓦房,有一个不算大的院子,屋后有一个很大的菜园,约有一百来平米。刘如兰和文国成在三间瓦房的西边又盖了两间偏屋,一间用做厨房,一间用来堆放杂物。文克弱觉得那是一个很完美的小院子,房前屋后都有可以玩耍的地方,和文克弱一家共处一个小院子的是张婶。小院子的外面是大院子,既相对独立,又附属于大院,既相对安静又鸡犬之声可闻。文克弱一家和张婶一家来往最密切。
 
  刘如兰和文国成把菜园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一年四季,菜园常青,从不间断,种菜种瓜完全顺应天然气候,适合种什么就种什么,随着季节的变换而变换。
 
  到了夏天,菜园子里最热闹,也最繁茂。先是看到满眼的绿,细看就会发现菜园子是有规划的,就象是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拼图。搭起架子的,这边一垄种的是黄瓜,那边一垄种的是西红柿,旁边一垄是长豆角,最边一垄是梅豆。东边一小块地种的是毛豆,紧挨着的是蚕豆、茄子、韭菜、芹菜、青椒、葱、蒜、青菜、萝卜等等。冬天种的最多的是黄芽菜。地上匍匐着草莓、花生、南瓜、冬瓜,贴着墙根还会种上几棵向日葵。四周的围墙和低矮的房屋顶上爬满了丝瓜和南瓜,整个园子挤的满满当当,只留下很窄的小径方便进出。饭桌上常见的蔬菜,菜园里几乎都种过。菜园子引来蝴蝶翩翩起舞,麻雀叽叽喳喳,还有忙碌的小蜜蜂。
 
  每天,文克弱还在睡梦中,刘如兰就拎着篮子进菜园了,醒来的时候,有时会看到母亲正从菜园里回来,篮子里装满了瓜果蔬菜,沉甸甸的,文克弱睡意全无,心里蠢蠢欲动。乘母亲不注意的当儿,文克弱就遛进菜园,打扫战场,看看有没有幸存的瓜果。尽管母亲再三叮嘱,甚至是命令,不允许孩子们私自采摘未熟透的瓜果,但是文克弱充耳不闻,总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溜进菜园。她从不空手,她总是能发现有被母亲遗漏的瓜果,大都半生不熟的,象露出一点点粉意的西红柿,还没长好的细细嫩嫩的青黄瓜,果实不甚满饱的花生,红了尖子的草莓,能生吃的都会毫无悬念地进了文克弱的口袋。
 
  文克弱偷菜的事从未被母亲发现过,文克弱的吃食也总是不断。夏天,遇到下暴雨,有时也会有一两天没机会进菜园,但她仍有吃的,那些半生不熟的西红柿被她藏在棉被里、衣服堆里,过个三五天的,就会由半青半红转变成满身红透。直接洗干净了吃,或是切成小块,拌上白糖,那股酸甜清爽直沁心脾。文克弱一直把西红柿和黄瓜当成是水果,而不是蔬菜。
 
  虽然父母没有让文克弱管理菜园,但是她仍然每天都进菜园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她喜欢看黄瓜从一点点的瓜纽慢慢地长大长粗,喜欢看西红柿的果实从花生米般大小逐渐长成拳头大小,再由青慢慢地变红。她喜欢掰开毛豆壳查看毛豆的长势,喜欢顺着藤蔓寻找结出的瓜,喜欢拽着花生的茎把花生从深藏的土里薅出来,也不洗,直接剥开壳吃。她还喜欢盯着蜜蜂和蝴蝶,看它们怎么采蜜授粉。
 
  家里吃的最多的一样菜就是丝瓜,清炒丝瓜,丝瓜烧豆腐,丝瓜烧馓子,丝瓜烧茄子,做法多种多样,都是美味可口的下饭菜。丝瓜和南瓜的结果量都很大,只要种上一棵,就能汇成一大片,栅栏、墙壁、屋顶都成了延展的空间,极有生命力的藤的​触角能伸的很远,越过围墙是轻而易举的事。
 
  到了夏天,每天摘瓜是文克弱必做的事之一。低矮的厨房屋顶上的瓜不好摘,这件有苦劳又有功劳的事总是会落在文克弱身上,因为文克弱的个头小,动作灵敏,父亲用双手一托,文克弱就猴一样地窜上了屋顶。每当这个时候,文克铮都会站在旁边满脸羡慕地看着。
 
  菜园子的地里有很多蚯蚓,菜园里的土很松软,所以菜都长的很好。蚯蚓最喜欢躲在石头瓦块下,搬起石头或瓦块,总能轻易地看到蠕动的蚯蚓,用来做鱼饵是最好不过的了。
 
  老家的菜园在文克弱看来就象是一个百宝箱,不仅给全家提供了丰富的食物,还给她们增添了无穷的乐趣,既是家里的菜篮子,也是儿时的乐园。
 
  除了自家的菜园子,文克弱去的最多的就是位于机关大院北角的池塘。池塘占地面积很大,约有3亩大小。池塘是公家的,由公家管理,鱼苗都是公家投放的,平时也不大见到有人管理,似乎任由它自生自灭。池塘里有很多鱼,有拇指般大小的草鞋底鱼,颜色暗红,有银白色的细长的餐鱼,有鲫鱼、鲤鱼、黑鱼、黄鳝等等。
 
  夏天的池塘里有荷花、菱角、鸡头米和莲藕,有厚密的圆圆的浮萍,岸边有茂盛的芦苇,这些好像都是自然生长的,还有很多活蹦乱跳的青蛙、成群结队的小蝌蚪和动作迟缓、模样丑陋的癞蛤蟆。夏天的池塘总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是机关大院里孩子们的天然乐园。
 
  池塘里的鱼是大家的,谁得到就是谁的。池塘边总是围满了孩子,有的用竿钓,有的用网捞,有的用桶逮,还有的用盆捉。近处的石板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鱼儿游过,池塘中央不时地泛起小泡泡,有经验的人都说,那是鱼在下面吐泡泡。
 
  隔壁的大兵是个钓鱼高手,一根自制的钓竿能钓上来十几斤的大鱼,小鱼就更不在话下了。有一回,大兵钓着了一条大鱼,文克弱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活鱼,说是鱼王也不过分。长约80公分,是鲤鱼,只能放在长型的洗澡桶里,引来很多人围观。大家啧啧称奇,大兵的脸上写满了骄傲。文克弱只有羡慕的份,她连尺把长的鱼都未钓着过,主要是没有那份耐心,也缺乏钓鱼的常识。如果问大兵,他会侃侃而谈,各种鱼的习性他都了如指掌,每种鱼的钓法都不同,文克弱听的晕头转向,总是不得要领。文克弱只好乖乖地站在岸边用网捞,或用盆捉,只有很小的鱼才会上她的当。
 
  文克弱最盼望的是冬天逮鱼。冬天总是很寒冷,用天寒地冻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最冷的时候,池塘里会结一层厚厚的冰。等池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时,机关大院里的孩子们就倾巢出动了。文克弱和小伙伴们在冰面上走,从这头走到那头,一点都不用担心会掉进水里,因为冰面又厚又结实,即使用脚使劲跺也纹丝不动。他们站在冰面上,仔细地辨别冰面下是否有鱼,如果看到一团白影,几乎就可以断定下面有鱼。孩子们用准备好的铁锤、凿子等工具击打冰层,他们瞅准鱼待的地方,在靠近鱼的冰面上用铁锤一下一下地砸冰,一锤子下去只能砸出浅浅的一个小坑,他们连续不停地砸,小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不消多少功夫就能砸破冰层。洞口只够伸进一只手的,他们不敢大面积的砸冰,因为担心冰面碎裂掉进冰窟窿里,那点小洞是不会造成危险的。他们把手伸进寒冷彻骨的水里,把冻僵的鱼小心翼翼的捞上来,放进准备好的瓷盆里。
 
  文克弱和孩子们在冰面上不停地寻找着,眼睛象雷达一样在冰面上扫视,准确地锁定一个个目标。一旦发现目标,他们就迅速地蹲下身子。盆里的鱼越来越多,他们兴奋的脸红心热,手冻的象红萝卜,这样的场面甭提有多激动人心了。他们在冰面上屏气吞声,生怕惊动鱼儿,其实那些鱼根本就没有反应,捉住它们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文克弱总是盼着天冷,越冷冰面就越厚,冻僵的鱼就越多,捕鱼期就越长,收获也就越大。文克弱和机关大院里的孩子们每天都到冰面上巡查,尖叫声欢呼声此起彼伏,这种捕鱼方式最受孩子们欢迎了,大人们有时也会忍不住参与进来。
 
  池塘里有很多浮萍,水草是鸡鸭的美食,每天打捞水草是母亲刘如兰分配给文克铮和文克弱姐妹俩的​家务活,文克弱总是欣然领命,乐此不彼,在她看来那可比做作业有趣多了。在打捞水草的时候,文克弱会乘机摘些莲蓬、菱角和鸡头米,还会把开的正盛的荷花采下来,嗅一嗅扑鼻的清香味,陶醉一番。硕大的荷叶被摘下来顶在头上遮挡毒辣的太阳,或是盛上些水,捉几条小鱼、小蝌蚪放在里面。每次外出打捞水草的时候,文克弱都象刚从笼子里放飞的小鸟一样,高兴的忘乎所以。她总是让文克铮一个人打捞水草,她呢,总是自顾自地玩,所有她看得上眼的都会变成她的玩物,玩累了,她就躺在树荫底下吃菱角,赏荷花,玩小鱼,直到天擦黑了,她才和文克铮一起回家。文克弱总是帮着文克铮把一篮水草抬回家。
 
  池塘边总是不断人,经常有孩子们在那里玩耍,好象玩多久都不觉得疲倦似的,只恨时间过的太快,天黑的太早。到了晚上,有些孩子玩兴还在,就拿着手电筒循着蛙声捉青蛙。青蛙是黄鳝的美食,也是钓黄鳝的最好的饵,他们捉青蛙纯粹就是为了好玩。那时,对文克弱来说,好玩就是玩乐的最终目的,也是最原始的动机,就好像自己也是某一种动物一样,把自己加入到它们的行列中去了,所以玩起来总是忘乎所以。
 
  文克弱不做功课的时间大部分都耗在池塘上了。
 
  自从上四年级开始,刘如兰和文国成对文克弱的管束就渐渐多了起来,她们管束的主要方式就是给文克弱派任务,都是一些比较简单的事:比如捡拾树叶。每到秋天树叶开始飘落的时候,刘如兰就给文克弱准备一根很粗的针,针上穿一条很长的粗线,线尾打个结或系上一根小木棍。文克弱的任务就是用捡拾的树叶穿满那条线,然后再把树叶全部撸下来放进厨房的灶台边。
 
  那时候,文克弱家烧土灶,就是人们常说的草锅。草锅是用砖块和泥沙砌成的,中间支一口很大的铁锅,安置在厨房的一角。灶台旁的地上堆放着树枝、木棍和树叶等燃料。文克弱家虽然在县城,但是和农村生活差别并不大,几乎家家都烧草锅。虽然家里也烧煤炉,但是那都是烧水用的,或热饭热菜时才舍得用。煤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是很贵的,是奢侈品,需要用钱买,所以家里还是以烧草锅为主,烧草锅的燃料都是捡来的。
 
  每天三餐饭都是用草锅做出来的,早晚一大锅粥或稀饭,中午一大锅菜就足够一大家子吃的。草锅烧饭又快又香,用草锅蒸馒头或烙饼也很方便,冬天还可以取暖。草锅用的越多,文克弱的任务也就越重,文克铮也有捡拾树叶的任务,但是她不喜欢捡树叶,所以她总是偷懒,自已一个人躲到一边去玩。文克弱很喜欢捡拾树叶,那个差事在她看来就象是做游戏,是一种有趣的玩乐方式。
 
  每天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后,文克弱就急不可耐地拿着母亲给她准备的针和线出门去了。文克弱一边走一边捡拾树叶,每看到一片树叶她都会欣喜不已,每一片树叶都用针从中心穿过,再顺着线撸到线尾。树叶越捡越多,线上的树叶越来越多,身后的尾巴越来越长,拖在地上,一路走一路扬起尘土。看着树叶尾巴越来越长,文克弱会忘记疲惫,心里充满欢喜,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有意思,情绪很高涨,从不觉得累。文克弱很贪玩,她一路走,一路玩花弄草,看到小猫小狗也会停下来逗弄一会儿,所以很耽误时间。因为家家户户都把树叶当燃料,所以捡拾树叶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树也不是很多,文克弱总是要走上很远才能捡拾到更多的树叶,长长的线上穿满树叶往往要花上十几天的时间。当又长又粗的线上穿满了树叶时,文克弱就该交差了。她把树叶拖到父母面前,让他们看她的劳动成果,在他们的表扬声里,文克弱骄傲地把树叶一叶一叶扯下,放进柴火堆里。
 
  烧饭的时候,文克弱喜欢蹲在灶台旁,看着树叶在灶膛里噼噼啪啪地燃烧,让跳跃的火光熏烤着她,温暖着冻僵的小小的脸,小小的手和脚,取出在灰烬里埋着的烤熟的山芋,香喷喷地吃着,她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文克弱对于捡拾树叶总是乐此不彼的。每次捡拾树叶的时候,她还会顺带捡拾枯树枝,捡拾所有能卖的废品。看到地上遗落的枯树枝,会更让她欣喜,那是比树叶更加宝贝的东西。有时候,她还会跳起来扯树上的低矮的枝条,但是因为个子矮,所以总是徒劳无获。因为顺带着捡拾废品,文克弱也有了少量的零钱可以花。任何一样劳动在文克弱的眼里都是玩乐,而且是理直气壮的玩乐,因为带有任务的色彩,所以玩起来心里更踏实,更开心。
 
  文克铮和文克弱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工了,不是外出给别人打工,而是在父亲文国成的引导下在家里打工。
 
  文国成在县工商所工作,负责市场管理,有点实权。文克铮和文克弱打工的工作就是他“谋私”的结果。市场上有很多假冒伪劣的酒,文国成的工作就是打假。每次查到卖假酒的,文克铮和文克弱的工作就来了。
 
  文克铮和文克弱蹲在一大堆假酒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或砖头瓦块,她们的工作就是把商标毁坏掉,使假酒不能再拿到市场上去卖,不能再欺骗顾客。
 
  文克弱对于这份工作还是能胜任的,她和文克铮在假酒堆前经常一干就是半天,不挪窝,更不走动。因为是计件付报酬,所以她们总想多干点,有点抢时间。报酬很低,马不停蹄的忙活半天也就只能赚几分钱。尽管酬劳低,但是她们仍都抢着干,因为这样的活并不多,有点“可遇而不可求”。这样的活对于她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来说,是又轻快又容易的,还能有钱赚。钱很值钱,一分钱也不容易得到。别说小孩子了,就是大人也很难找到能轻松赚钱的工作,所以,每次有事可做的时候,她们都欢呼雀跃,兴奋不已,只要父亲一招呼,她们俩就立刻领命,放下玩乐干起来。
 
  文克弱的年纪虽小,但干起活来一点都不慢,她的手脚很麻利,不喜欢偷懒,也能耐得住性子,干活从来都不落后,她的报酬当然也不低,经常得到父母的夸赞,干活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巴不得一天到晚干活。
 
  干活的时候也有划伤手的事情发生,但是文克弱是不以为意的,手上蹭破一点皮或是多出一条口子丝毫阻挡不了她的热情。文克弱看惯了父母勤劳,她也养成了勤劳的习惯,她一点都不娇气,锻炼出了很多本领,也锻炼出了耐心,培养出了坚强的意志,能忍受很多委屈,还能若无其事。
 
  虽然年纪小,但是文克铮和文克弱打工的内容还是蛮丰富的,除了毁坏假酒商标,她们还砸过石块,就是用锤子把大石快敲碎,那些碎石块是铺路或盖房子用的。她们还勤工俭学过,凡是能换钱的东西她们都捡,什么废纸啦,破布条啦,烟蒂啦,废铜烂铁啦,牙膏皮啦等等。有时候是在上学的路上捡,有时候是放学回家后捡,星期天更是没闲过,很多玩乐都是和勤工俭学绑在一起的,所以一点都不觉得苦和累,再加上总能得到父母的夸奖,心里总充满着劳动的喜悦,总盼着能有更多的活可以做,更多的钱可以赚。
 
  文克弱赚的钱都是交给父母保管,文克铮赚的钱都被她买成了零食。有一次,刘如兰递给文克弱一个烟盒,里面塞满了硬币和纸币,都是一分,两分的,加起来有两元多,母亲说,那是留着给她交学费的,她的心里高兴极了。
 
  冬去春来,文克弱象一株幼苗渐渐地长大了,长壮了,长高了,她还是蹦蹦跳跳地,象个顽皮的小猴子,一点儿也不象刘如兰预想的那样文静老实。
 
  十一
 
  铃声一响,语文老师夏如花就怒气冲冲地走进了教室,她肥胖的身子托起那颗同样肥硕的头。夏如花把手里的语文课本重重地摔在面前的讲桌上,她没有象往常那样和颜悦色地和学生们讲话,而是板起面孔怒气冲冲地说:
 
  “把你们的语文作业本打开,凡是把‘刁’写成‘刀’的全都站起来。”
 
  文克弱看了看自己的作业本,她也把“刁”写成了“刀”。看到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站起来,文克弱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呀!文克弱本来认为夏如花不应该生这么大的气,但是,当她看到全班一多半的同学都站了起来后心里就有点偏向夏如花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丝毫没有料到。
 
  夏如花走到第一排站着的一个女生面前说:
 
  “你自己刮自己的鼻子。”
 
  那个女生在夏如花威严的注视下乖乖地刮了自己一个鼻子。看到第一个同学乖乖就范后,接下来,后面的同学也都依次刮了自己的鼻子。夏如花的脚步从第一排往后慢慢地移动着,看到夏如花离自已越来越近,文克弱的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当夏如花把威严的目光望向文克弱时,文克弱静静地站着,她那瘦弱的身体里仿佛有着一股力量,脚底下似乎有两个钉子把文克弱牢牢地钉在地上,她瘦弱的身子纹丝不动,她的嘴倔强地抿着,头微微地低着,眼睛望着面前的桌子。文克弱倔强地想:凭什么呀?凭什么写错字就该刮自已的鼻子?谁当学生能不写错字呢?我偏不刮自己的鼻子,绝不!文克弱用沉默对抗着,气氛紧张起来。
 
  夏如花的面容突然柔和了起来,她望着文克弱几秒钟,似乎预感到文克弱不会服软。对这个孩子,她有着很深的好感,不仅仅是因为文克弱的成绩一向优异,还因为她看到这个孩子身上有着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的倔强,在她的眼里,文克弱一直是很乖巧的,很听话的,至少比她自己的女儿要乖巧听话的多,对于这样的孩子,如果不是刻意刁难是很难狠得下心的。
 
  夏如花默默地看着文克弱,在文克弱的面前停留了十几秒钟后终于从她的身边走开了。
 
  看到自己胜利了,文克弱的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四年级期末考试时,文克弱有两门功课只考了60多分。她沮丧地拿着成绩报告单,醒目的分数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贪玩了,她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这是她有史以来考的最差的一次,她想该怎么向父母交待呢?成绩报告单是要家长签字的,开学后带到学校再交给班主任。文克弱从来都没有为成绩报告单犯愁过,成绩报告单一直都是喜报,是她向父母炫耀的资本,也是她向父母邀宠的依托,总是能得到父母的夸赞。可这次不一样了,她自己也觉得考得太差了。文克弱揣着成绩报告单慢慢地往家里走去,她的脚步有点沉重,她的脑子里不停地翻腾着,她实在没有勇气把这样的成绩报告单拿给父母看。
 
  文克弱从书包里拿出成绩报告单,她真希望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如果是80多分就好了,她就好交待了,就不会让父母伤心失望了。文克弱盯着那两个该死的分数看,突然,她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文克弱在路边蹲了下来,她拿出钢笔把分数给改了,两个60多分都被她改成了80多分。虽然有点痕迹,但是文克弱想父母可能不会发现,不会怀疑她有这样的胆量。抱着侥幸心理,文克弱把成绩报告单又放回到书包里。
 
  到了家里,文克弱装着喜悦的样子把成绩报告单交给了母亲,文国成还没有回来,这让文克弱的心里稍微安了一些。在她看来,母亲总是比父亲更好说话,态度也更加温和。刘如兰正在院子里摘菜,她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成绩报告单。文克弱紧张地注视着母亲的神情。刘如兰一脸的平静,好象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文克弱连忙递给母亲一支钢笔,让她签字,刘如兰只说了一句“还可以”就在成绩报告单上签了名。文克弱如释重负,欣喜地接过成绩单,一溜烟地跑进了屋里。
 
  晚上文国成回来了,文克弱没有立刻把成绩报告单给他看,她想等天擦黑的时候再拿给父亲看。
 
  吃过晚饭后,院子里的吵嚷声大了起来,这个时候,住在机关大院里的人都很少待在屋里,大多来到院子里,西院里的人开始忙活起来。文克弱家住在东院里,不用看她就知道西院里在忙什么。机关大院里只有一台黑白电视,14寸的,还是公家的。那可是个神奇的宝物,只要通上电,扭开开关,就能看到里面有活动的画面。机关大院里的人们都把它当宝贝。
 
  文克弱一放下筷子,就端着小板凳往西院里去了,她要占个靠前的位置。文克弱来到西院,她看见电视机已经安置在水泥砌成的水池台上了,电视机的屏幕朝着一块空地。空地上已经摆了好几个凳子,文克弱连忙把凳子摆放好,只等放映就可以观看了。
 
  文克弱回到东院,看看天已经快黑了,她连忙把成绩报告单拿给父亲。文国成在昏暗的光线下认真地看着,文克弱紧张地注视着父亲的表情,他的神色是平静的,他鼓励文克弱再加把劲,争取考得更好些。文克弱连连点头,她只想快点把成绩报告单拿回来,她怕父亲看出破绽,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抵赖的准备,如果父亲质问,她也不会承认的。还好文国成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把成绩报告单还给了文克弱。文克弱的心里象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总算蒙混过关了,她的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这样的事只发生过一次,在文克弱看来,努力学习似乎比弄虚作假要更容易些。
 
  十二
 
  文克广读高三的时候,文克弱小学毕业了,因为一分之差,她只考上了一所普通中学。
 
  县城里有一所重点中学和一所普通中学,因为文克弱就读的学校不是县实验小学,所以升学考试也没有占优势,本来成绩很好的文克弱稀里糊涂地被普通中学录取了。
 
  文国成和刘如兰心里都感到遗憾,但是却对此毫无办法。看着不谙世事的文克弱一脸快乐的模样,他们不忍心泼冷水,而是高兴地鼓励文克弱。对于文克弱来说,只要有书读就行了,重点中学和普通中学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只是两所不同的学校而已,她没有想到教学质量的差异,更没有想到,她将要用比重点中学的学生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学习。
 
  自从文克弱上了初中,她的打工生涯就结束了。她的学业明显重了起来,也忙了起来,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做事了。市场也规范了很多,市场上卖假酒的几乎没有了,文克弱可以打工的活也就几乎没有了。文克弱自然而然地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学习上。
 
  文克弱读初一时,文克铮读初三,文克铮读的是重点中学。每天早上,文克弱出了院门向西,文克铮出了院门向东。放学的时候,文克弱从西边回,文克铮从东边回,有时候,两人还会碰个面对面,文克弱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好笑,有种滑稽的感觉。
 
  文克弱读初二时,文克广考上了大学,文克铮和文克玉都在县重点中学读高中。
 
  文克弱明显地感到自已在成长,身体也在慢慢发生变化,在慢慢发育成熟。她的个头从班级最矮的女生一下了窜到个头较高的女生行列,初三毕业的时候,文克弱的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六了。文克弱开始有了性别意识,性格变得稍微文静了一些,不再象个男孩子一样疯疯傻傻地玩了,和男生交往时也不再大大咧咧了,对男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戒备心理,下意识地采取回避的态度。
 
  初中的学业并不是很重,对于文克弱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她的成绩一直排在班级前列,但不是前三名,不是很突出。文克弱仍然很贪玩,不过玩的方式很文静,比如和女同学打闹,自习课上做点小动作,和调皮的学生一样喜欢晚自习的时候突然停电,在座位上偷偷地玩弄烛火,和同桌的女生说悄悄话。
 
  文克弱的同桌叫庄玉霞,名字象女生,但是性格却象男生,头发总是剪得短短的,整天嘻嘻哈哈的,大大咧咧的,性格很豪爽,这样的性格正好和文克弱能合得来。俩个人总是形影不离,课间的时候总是在一起,很少看到她俩分开过。文克弱的成绩明显比庄玉霞要好,但是庄玉霞一点都不介意,文克弱也从不在庄玉霞面前有半点优越感,她觉得成绩好一点是自然而然的事,没什么好炫耀的,成绩差一点也不是丢人的事,就象人的个头有高有矮,身材有胖有瘦,面孔有美有丑一样,不必自卑,她的成绩不是也一直都没进过前三名吗!
 
  虽然文克弱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她的心理还是小女孩的心态,对人从不设防,也从没有什么坏心,她每天就是学习和玩。玩的时候痛痛快快地玩,学习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学。
 
  从初二下学期开始,文克弱对数学的兴趣逐渐显露出来,她更喜欢上数学课,更喜欢做数学题。为了学好数学,她开始主动做题,开始独立解决数学难题。每当数学上遇到问题时,她不去找老师请教,也不去问同学,而是自己买参考书钻研。文克弱没有零花钱,但是买一两本参考书的钱,刘如兰还是会给的。在钻研中,文克弱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随着一个个难题被攻克,一个个知识点被掌握,文克弱对数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她对此欣喜不已,这是她的秘密,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也没有和庄玉霞说过。这个小秘密,成了文克弱快乐的源泉,成了文克弱学习的动力。
 
  文克弱的语文成绩也还可以,但是她的兴趣不是很浓,她只是不讨厌学语文,因为语文老师是班主任,是个很敬业的人,教学很认真,对学生要求也很严厉。也亏得有这样的语文老师,文克弱的语文功底才比较扎实。
 
  文克弱最怕的是历史和地理这两门学科,听课的时候,她根本听不懂,象是听天书似的,她听不懂老师讲的内容,课后也不想花时间学习,因为她宁愿把时间花在学数学上。
 
  文克弱是个路盲,小时候就经常迷路,只要离家远一点,她就会迷失方向,好在她比较老实,不敢独自跑远。文克弱最熟悉的道路就是从家到学校的那条土路,她很少去周围的商店,也很少留意周围的景物,她的生活已经单纯到只有家和学校了。
 
  至于历史,文克弱总象是在听天书。她不能理解那些遥远年代里发生的事,她只对自己经历过的事熟悉,也只能理解经历过的生活。
 
  每次考历史和地理的时候,文克弱都对着试卷发呆,大多数问题她都不会,几乎是交白卷。如果能考几十分,那也是侥幸,胡乱作答的,或是遇到监考老师大发慈悲,让她偷看课本,给她作弊的机会。如果监考老师不让作弊,那些因为作弊被逮着的学生就惨了,会被监考老师告到学校教务处,教务处会贴大字报,把作弊学生的名单公布出来。文克弱因为害怕,所以她宁愿交白卷也不作弊,除非监考老师默许学生们可以作弊。
 
  三年的时光,文克弱在半梦半醒中一晃就度过了。
 
  考高中的时候,文克弱又因半分之差与重点中学失之交臂,文克弱已经意识到了普通中学和重点中学的差距了。从文国成和刘如兰失望的眼神里,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已的命运又遇到了挫折,甚至可以说是遇到了重大的挑战。
 
  文克弱的成绩不够读中专的,那时候中专的录取分数线最高,比重点高中还要高,文克弱的成绩只够读普通高中和技校的,事实上,文克弱不想读中专,也不想读技校,她想读高中,因为只有读高中才能有机会上大学,哪怕是普通高中也行。
 
  “你不要读高中了,”有一天吃中饭前,文国成对文克弱说,“读了也考不上。”
 
  文克弱没有说话,她默默地一口一口地扒拉着米饭,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还象个小女孩那样倔强,那样脆弱。
 
  晚饭文克弱也没有吃,刘如兰催她去吃饭,她无声地抗拒着,任凭刘如兰说破了嘴也不去吃饭。刘如兰知道文克弱较上劲了,知道她读高中的念头是动摇不了的了。刘如兰只好去和文国成商量,文国成没有松口,他觉得文克弱是在胡闹,他觉得文克弱去读技校是最明智的,三年以后不愁找不到工作。
 
  “不让你读高中是为了你好,连续三年都没有考上大学的,你读了一样考不上大学。”文国成继续做文克弱的思想工作,他企图说服文克弱改变主意,但是文克弱不答腔。
 
  “读技校是最好的,毕业就能找到工作,食品学校可是抢手的很呢!很多人想去还去不成呢!”文国成尽量把话说的通透些,他希望文克弱能认命,能现实些。但是文克弱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她的反抗方式就是不吃饭,她已经两顿饭没吃了,只要文国成不答应让她读高中,她就一直不吃饭,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文国成和刘如兰都没辙了,他们都看出来了,文克弱是动真格的,她是在用绝食的方式对抗。
 
  文国成觉得命运和文克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两次都因微弱的差距而让文克弱远离了接受更好教育的机会,文国成慨叹命运的不公,他感到很无奈,他感到自己力量的微弱,他根本没有能力使文克弱的命变得更好一些,他的心里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他觉得有点愧疚,更多的是觉得难过和无奈。走投无路之下,他背着文克弱,瞒着刘如兰去找人给文克弱算命。街上有一个算命先生,很多人都找他算命,谁也不知道他算的准不准。文国成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去的。没想到算命先生的一番胡言乱语却让他看到了希望。算命先生向文国成要了文克弱的生辰八字后,就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掐算起来,他心里想着的是如何让文国成痛痛快快地掏钱给他,看着文国成焦虑的眼神,他早已想好了说辞,更何况,他的预言要在三年后才兑现呢,那个时候,他自已都不知道会到哪里去讨生活呢,因此,他给了文国成一个美好的愿景,宽慰了文国成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算命先生的行骗象是救命稻草一样给文国成带来了信心和希望,也给文克弱带来了好的命运,文国成打消了不让文克弱继续求学的念头,他觉得算命先生的话还是要相信的,既然算了就要相信,否则不是花冤枉钱嘛!文国成的荒唐行径使得文克弱顺利地进入普通高中继续学业,文克弱被矇在了鼓里,她以为是父亲心里想通了呢!
 
  十三
 
  文克弱怀着巨大的压力开始了高中阶段的学习,她心里很清楚,三年后,如果考不上大学,她的求学之路就会中断,就得自谋生路。她会到哪里去呢?也许是找个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成为一个普通人,再过两三年,家里给她寻个婆家就嫁了。文克弱想到暗淡的未来,心里紧张的透不过气来,她的心上象压了个秤砣,她想,这一回,她必须得紧紧抓住命运的脉搏,不能再听任命运的摆布了。
 
  文克弱被普通高中录取的时候,成绩是全班最好的,所以,刚读高一时,她对学习有点懈怠,时间没有抓得很紧,上课的时候还经常开小差。自习课的时候,文克弱是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她还没有进入状态。等到期中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出现了明显的滑坡,她竟然考了全班倒数第十名,她傻眼了,心里慌了,这时,她发现班上有几个能人,还有几个同学的单科成绩特别突出,把她甩得远远的。文克弱痛定思痛,没敢把真实的成绩告诉父母,她撒了谎,象小时候那样故伎重演,每门学科都被她自已多加了十几分。
 
  成绩公开给文克弱带来了压力,成绩单就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文克弱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她每天都觉得如芒刺在背,她想摆脱那该死的成绩单,她找班主任束老师要求调座位,她想坐到前面,可是束老师根本不予理睬,文克弱只好暗下决心努力学习,来换得束老师的好感。
 
  文克弱把求知当成了求生,她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给自已制定了苛刻的学习计划,每天都严格地实施不误。没有人教她,也没有人指导她,她好象在一夜之间醒悟了。
 
  每天早上,文克弱准时五点半起床,开始跑步和晨读,每天中午小睡一会儿,晚上回家后还要做一个小时的作业,作业题是她给自己额外增加的,用来巩固所学的知识。一天两天容易坚持,可是常年累月地,文克弱瘦弱的身体就有点吃不消了,她的脸色因为过于劳累而变得蜡黄,身材瘦削,象一张薄薄的纸片,学习象一座大山压得她不敢懈怠。拿命换来的求学机会只能以命相搏了,这可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后一次求学机会了,她怎么能不珍惜呢,怎么能言败呢!
 
  再艰苦的学习也难以抵挡成长带来的快乐,没有人知道知识已经把文克弱引入了一个神圣的地方,一个精神上充满着快乐的地方,一个忽略了物质的地方,一个能给文克弱带来希望的地方,一个能让文克弱在晚上睡觉时一遍一遍地憧景着美好未来的地方。
 
  文国成和刘如兰都没有发现文克弱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然而,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快乐的文克弱,一个精神焕发的文克弱,一个对前途充满信心的文克弱,一个不知疲倦地学习的文克弱,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文克弱,他们只是认为文克弱是因为无知才无所畏惧,他们把担忧埋在了心底。
 
  好在文克弱的基础不错,她一用功,成绩就上去了,等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已经跃居班级前几名了,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坐到了前面第二排正中间,束老师的笑容变得慈祥起来,他显然已经对文克弱刮目相看了。从那以后,文克弱的成绩就再也没有掉下去过。
 
  当文克弱读高三时,文克广已经大学毕业了,文克玉正在读大学,文克铮没有考上大学,进了一家工厂上班了。文克勤才读初一。文克广毕业后留在了大学里教书,文克弱的成绩一直都很好。
 
  十四
 
  “克弱,这是我给你新做的褂子,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张婶手里拿着一件粉红色的衣裳,“瞧克弱的模样,真是一转眼长成了大姑娘了。”张婶拿眼睛瞧着文克弱说。
 
  张婶还是那么热心,只是张婶已经老了,她的身体也发胖了许多。
 
  “不,我不要,我有。”文克弱羞红着脸推辞道。
 
  “怎么,嫌我做的衣服不好啊,快穿上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我再给你改。”张婶一边假装嗔怒一边说。
 
  “真的,我妈刚给我做了一件新衣服,不信我拿出来给你看。”文克弱看到母亲没有在场,便极力地推辞道,说完,她就想进屋去。
 
  “哎,你别走,等你妈回来了,我再说给她。”张婶一把拖住文克弱,文克弱发愁地望着张婶,她一时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早就听妈妈说过张婶是个极其热心的人,今天算是见识了。
 
  文克弱红着脸,哀求地看着张婶那张肥硕的脸,她架不住张婶的一番热情,只好依了张婶,把那件粉红色的衣服往身上验了验。文克弱只是用两只手拎着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张婶不依,她非要文克弱穿上,文克弱拗不过张婶,只好进了屋里把衣服换上。
 
  文克弱穿着粉红色的新衣服站在张婶的面前,低着头摆弄着衣角。
 
  “啧啧,看看多俊!”张婶一连声地夸赞着。
 
  文克弱轻轻地推开张婶,说:“好了,我试穿了,可以脱下来了吧。”说着,文克弱就要回屋。张婶一把拉住她说:“挺好看的,穿着吧,别脱了。”
 
  “哟,是张婶啊。”就在这时,文克弱的妈妈回来了,她惊疑地看着文克弱说:“这衣服哪来的?”
 
  “是张婶要我穿的,我不想要。”文克弱象遇到了救星似的看着妈妈。
 
  “看你,怎么又乱花钱了,克弱的衣服多着呢,克弱,快点脱下来给张婶,这衣服咱们不能要。”刘如兰勿庸置疑地命令道。
 
  刘如兰看着张婶对文克弱的那股热情劲心里很是不痛快,她不明白张婶为什么单单对文克弱这么喜爱,从没看见过她对文克铮这么热情过,刘如兰望着文克弱的端庄的瓜子脸,心里有点纳闷。
 
  张婶的大儿子陆楚东比文克弱大三岁,已经考上了大学,刘如兰怕张婶的心里装着小九九,所以她总是刻意地和张婶保持着距离。刘如兰不是对陆楚东不满意,而是文克弱年龄太小了,正是读书的时候,怎么能分心呢?她知道文克弱的心思都在读书上,心地很单纯。
 
  “你怎么又招惹张婶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和她太热乎吗?她鬼精的很,也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进屋里,刘如兰就数落起文克弱来。
 
  “我什么时候招惹她了?都是她主动找我的,我躲不过才应付她的。”文克弱辩解道,“再说了,她又能有什么坏心呢?不都是邻居吗?”文克弱有点埋怨母亲过于谨慎了。
 
  “我也没说她有什么坏心眼,但是,我就是有点奇怪她为什么总是对你那么好!”刘如兰说着探究地望了望低着头看书的文克弱,她觉得这个孩子也就长得模样端庄些,成绩突出些,别的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同。她揣着疑问自顾自地进厨房里去做晚饭了。
 
  “克弱,克弱。”刘如兰的呼唤声从厨房里传出来。
 
  “哎,干嘛呢?我正在学习呢。”文克弱回应了一句。
 
  文克弱知道只要她在学习母亲就会高兴,她呢,也就不用干活了,文克弱经常利用学习躲避着劳动。
 
  “快来喝碗羊肉汤。”
 
  “嗯。”文克弱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已经六点半了,她觉得肚子有点饿的咕咕叫了。
 
  文克弱放下书本,快步走进厨房。刘如兰看到文克弱进了厨房,就用大勺子从灶上的大锅里舀了一大碗汤放在文克弱面前的矮桌子上。
 
  “这哪里是羊肉汤,分明是羊骨头汤呀。”文克弱看着突兀地躺在碗里的羊骨头说。
 
  “羊肉多贵啊,有羊骨头汤就不错了,一样有营养的,快点趁热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刘如兰催促道。
 
  文克弱知道只要是母亲认准的理就连文国成也要让她三分。文克弱看到母亲拿眼看她,不敢顶嘴,乖乖地低下头喝起汤来。一碗充满膻味的羊骨头汤很快被文克弱喝下了肚,黄瘦的脸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脸色也随之红润了起来。
 
  文克弱没有再要第二碗,她觉得自己似乎饱了又似乎没饱,母亲没说给她再盛一碗,她也就不想再喝第二碗。
 
  文克弱把碗拿到院子里的水池里洗,刘如兰说:“把碗放那儿吧。”
 
  文克弱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说:“那我去学习了。”
 
  说完就出了厨房向自己的屋里走去。文克弱重新在书桌前坐下,她想到有母亲照顾自己多好啊,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学习,她在心里想一定要考上大学回报母亲。
 
  十五
 
  “克弱,克弱,快过来。”
 
  文克弱正在教室后面的双杠上锻炼身体,同班的丁梅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大声地喊着文克弱,文克弱闻声扭过头去看她。
 
  “干什么?喊我什么事啊?”
 
  文克弱用两只手用力地撑起身体,从双杠的中间一跃而起,双腿高高地抬起,又从右侧杆上跃过,轻轻地落到地上,纹丝不动。
 
  “你快过来,他们正在做期中英语测试卷呢。”丁梅看文克弱不理会自已,就急急地跑到文克弱身边,用手拉了拉文克弱的衣袖说。
 
  “试卷?什么试卷?”文克弱不相信地望着丁梅。
 
  “英语考试卷。”
 
  “哪来的?”
 
  “偷来的,他们都在做呢。”丁梅兴奋地望着一脸狐疑的文克弱说,“他们有两道题不会做,叫我过来喊你。”
 
  原来丁梅是受到了别人的怂恿来找文克弱的。现在,正是期中考试的时候,再过半个多小时,她们就要进考场考英语了。
 
  “我不去。”文克弱很干脆地回绝道。
 
  “为什么,你不想考高分啊?”丁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文克弱。
 
  “哼,想啊,可是高考的试卷能偷的到吗?”文克弱回敬了一句。
 
  文克弱认为他们的行为太可笑,太不光彩了,靠作弊取得的成绩有什么用呢?那能代表自已的真实水平吗?再过两个月就要高考了,文克弱正想借考试来检验自已对知识掌握得怎么样呢?怎么能做出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已脚的事呢?任凭丁梅磨破了嘴皮,文克弱就是不去,无奈之下,丁梅一个人又跑回去了。文克弱看着围拢在一起偷做试卷的几个同学,不屑地哼了一声,又继续锻炼起来。
 
  这时候,文克弱已经读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学习进入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文克弱一点都不敢放松,不敢懈怠,时间抓得更紧了。
 
  十二年寒窗苦读,这一回,命运终于对文克弱展露了笑脸,文克弱以明显的优势考上了大学,而且还选择了最喜欢的数学专业。
 
  十六
 
  在父母的陪同下,文克弱拎着一个红木箱子踏上了开往市里的公共汽车,这是文克弱第二次乘坐公共汽车。第一次还是五六岁的时候,她跟随父母外出,一路上晕得一塌糊涂,吐了两三次,从那以后,文克弱再也没敢坐过汽车.
 
  当汽车晃晃悠悠地从车站开出时,文克弱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兴奋,这条坑洼不平的水泥路将要把她带到什么样的地方呢?她还从未去过考取的大学呢,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文克弱想象不出来,但是她的心里充满了渴望,充满了向往。汽车的颠簸没有引起文克弱丝毫不舒服的反应,她感到很诧异,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这样棒,身体抵抗力竟然增强了这么多,刚上车的时候,她还一直担着心呢。
 
  文克弱坐在靠窗的座位,她一路欣赏着风景,其实哪有什么风景,就是一条水泥路,路两边都是树,是什么树,文克弱也不认识,偶尔能看到一两间平房,不等看清楚就迅速地向后退去。文克弱这时才发现,她只对课本上的知识熟悉。一路上,文克弱没和父母交谈,平时她就和父母很少交谈,父母不主动说,她就不说话,她习惯了一个人静静地思考。道路虽然高洼不平,但是因为车少,所以一路上还算顺利。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进站了。随着人流往外走,文克弱看到街上有很多人,路边有很多商店,显然比小小的县城繁华多了,道路也又宽又平坦。
 
  文国成似乎对道路很熟,由于工作的原因,他经常来市里出差。文克弱一边张望着,一边跟在父母的身后,走了约摸十几分钟,她看到了学校大门。文克弱的心跳猛地加速了,她努力抑制着兴奋的心情。
 
  文克弱觉得她和父亲抬着的红木箱子很土气,箱体上红色的漆剥落了不少,箱子看起来很旧,看得出年代久远。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文克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当她看到有些人手里拎着漂亮的行李箱时,她觉得这个箱子实在是太寒酸了。更要命的是箱子的锁坏了,箱子盖没法盖严实,微微地露着一条缝,里面的衣物隐约可见。来之前文克弱没有要求买新的行李箱,她想反正箱子又无需整天背着,只是放在宿舍里,能用就行了。文克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想早一点到宿舍,安置好箱子。
 
  当文克弱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大学离家也不过只有五六十里,但是,却与小学和中学的校园环境有着天壤之别。校园不仅大,而且非常漂亮,宽阔的马路从门口一直通到教学楼,有两三百米远,路的两边是一座座整齐的教学楼,楼房与楼房之间是别有风致的绿化带和健身场所,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校园里非常整洁。
 
  文克弱陪着父母用了半天时间才把整个校园逛了一遍。教学楼有七八座,宿舍有十几栋,还有两个大的运动场。高大的水杉直耸云霄,就象一座座通向知识殿堂的宝塔。精致的公园有三个,分布在校园不同的地方,既可以用来学习,也可以用来玩乐。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每一处景观都让人赏心悦目,这是一个多么理想的求知乐园啊!
 
  在这里,文克弱将要接受一生中最重要的教育,其影响和意义在之后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显现出来。
 
  正值豆蔻年华的文克弱如饥似渴地学习,探索着艰深难懂的数学知识。数学打开了她的思维,开启了她的心智。数学是思维的体操,这句话说的真是无比恰当,文克弱对此极其认同。正如一位伟大的数学家说的那样,数学是科学王冠上的明珠,熠熠生辉。数学的魅力深深地打动了文克弱。
 
  大学里的学习紧张有序,课余时间非常少,文克弱每天都要上满六节课,晚上还要上两节自习课,每天都要做大量的数学题,其难度比高中时大多了。文克弱只有很少的课余时间和简单的娱乐活动,在这里,文克弱受到了更加系统更加严格的教育。
 
  文克弱的数学天赋充分地显现了出来,她对数学的领悟力和学习潜能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激发,她简直对数学着了迷。神奇的数列、神秘的几何、深奥的函数、奇妙的微积分等等犹如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诱惑着文克弱去探索。文克弱很喜欢那些素养深厚的老师们,他们用平实的语言、朴实的风格向她传授深奥难懂的数学知识。
 
  十七
 
  文克弱正在自修室里埋头学习,她的面前堆着厚厚一沓白纸,白纸上演算着数学题,她正在苦思冥想一道复杂的数学分析题。突然,一个身影移了过来,搅扰了她的思绪,她皱起眉头,她看到是和自已同班的沈嘉龙,沈嘉龙和文克弱打了个招呼,文克弱也礼貌地回应了。
 
  文克弱继续中断了的思考,这个时候,她真的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她,她正沉浸在数学世界里,她觉得没有什么比做数学题更有意思了。沈嘉龙看到文克弱陷入了沉思,也埋下头看起书来,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各学各的。自修室里不时地有一些人影进进出出,偶尔还有一些微小的说话声。沈嘉龙的心似乎没有那么静,他一会儿抬头朝晃动的人影望望,一会儿又被说话声吸引了过去,他看到坐在身旁的文克弱始终低垂着头在沉思,笔在纸上刷刷地移动着。演算过的白纸在文克弱的面前越积越多,文克弱一直都没有抬头。沈嘉龙的目光被文克弱沉思的神态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看到文克弱单薄的身躯犹如一尊雕塑,瘦削的脸庞上笼罩着静谧的光泽,蓬松的长发垂在背上,脖颈处用一根皮筋扎着,不让头发滑落到胸前,额头上和鬓角处的卷曲的头发给这颗安静的脑袋增添了几许俏皮。沈嘉龙觉得看着文克弱做题比学习数学有趣多了,他不明白文克弱为什么会对那些艰深难懂的数学题感兴趣。
 
  一个多小时后,文克弱终于抬起了头,一道难解的数学题被她攻克了,她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这种喜悦让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感到舒畅。看到文克弱停止了演算,沈嘉龙有点拘谨地朝文克弱笑了笑,文克弱的脸微微地红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得如此的近,而且还交谈了。沈嘉龙问文克弱因为什么事开心的,文克弱把演算数学题的稿纸推到沈嘉龙的面前,沈嘉龙挠了挠头笑着说:“是在钻研数学啊!”
 
  文克弱微微笑了笑,她的嘴角往上理了理,她的表情显得很含蓄,沈嘉龙不禁看的有点呆了。文克弱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说:“哎呀,都九点多了,这么晚了,还没觉得呢,我要回宿舍了。”
 
  文克弱说着就连忙收拾起摊在面前的书和纸,看到文克弱要走,沈嘉龙也连忙站起身说:“我也要回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这该算是文克弱和沈嘉龙的第一次单独接触。
 
  四月的校园是美丽的,绿树成荫,微风轻拂。转眼,文克弱已经在大学度过了半年多了,这半年时光文克弱过的很充实,很忙碌,她还象个高中生一样整天埋头于学习,她没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只是当她听到校园里有男生女生恋爱的消息时,心里也曾有过萌动。
 
  接下来的日子,沈嘉龙总是有意无意地和文克弱碰到一起,有的时候是在自修室,有的时候是在图书馆,有的时候是在学校的校园里。文克弱心里明白沈嘉龙在追求自已,但是,她的心思却在数学上,她还没有想到要在这个时候去接纳一份感情,还没有想到要在这个时候去寻找将要陪伴自已一生的那个人,她把沈嘉龙看成是自已的一个好朋友。
 
  其实,不仅仅是沈嘉龙,文克弱的很多同学都觉得文克弱有点不可思议,正值妙龄的文克弱为什么不象那些少女一样爱打扮,爱唠嗑,甚至招蜂引蝶呢,而是整天不知疲倦地埋头于枯燥的数学。一些男生甚至按奈不住,他们想打破这样的局面,他们希望文克弱能和他们,和别的女生一样多玩耍、游乐,要是能谈谈恋爱那就更加美妙了,那才不辜负青春岁月,不辜负情怀滋生的激情岁月,更不辜负那正在发育中的曼妙身姿,他们简直有点想对文克弱群起而攻之了。
 
  文克弱丝毫没有察觉到同学们心中汹涌的暗流,她浑然不知地沉浸在获取知识的快乐中,依然忘我地追求着学习带来的愉悦和满足。
 
  十八
 
  晚自习结束后,文克弱和申立桦说笑着来到了宿舍。女生宿舍是一栋独立的四层楼,白色的外墙,没有任何装饰,显得素静雅致。楼房的构造也很简洁,方方正正的墙,平顶,每一层都有外露的走廊,走廊的西头有一个不足六平米的露天阳台。
 
  文克弱和申立桦到公共卫生间洗漱后,回到宿舍。
 
  “嗨,大家快来看呀!”
 
  同宿舍的方欣欢呼了一声,她的手里扬着一张信纸。宿舍里的七八个同学一齐向方欣望去,文克弱也好奇地望着方欣。
 
  “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被你深深地打动了……”方欣大声地朗读着,原来,她在读情书呢,宿舍里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都在心里嘲笑着那个痴情的男生,可怜,这个男生的情愫被以这样一种方式公开了,并且成为同学们的笑柄。文克弱的心里有点不满。情书是外系的一个男生写的,显然是对方欣有着很强烈的好感,他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对异性心生爱慕本是很正常的事,这时候的感情也是最纯真的,却被方欣轻薄地公之与众。文克弱望着方欣那张漂亮的爪子脸,心想,方欣是有理由骄傲的,在女同学中,她显然是相貌出众的,引得男生的注目是情理之中的事,她这样轻薄地对待那个对她暗生情愫的男生却是有点不该的,那个男生如果知道自已的一腔爱慕之情是这样的下场的话,他该会怎么想呢?
 
  夜深了,文克弱久久不能入睡,这是她走进大学校门后的第一个难眠之夜,她的心思被一种向往拨动了,她开始在睡觉前想到了异性,她的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愫,她的脸红的发烫,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不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感到头晕乎乎的,好象一夜都没有睡好。
 
  十九
 
  文克弱的思想防线终于开始松动了,她的感情世界被沈嘉龙掀开了一角。
 
  一天中午,文克弱和申立桦象往常一样到学校餐厅吃饭,她在卖饭的窗口排起了队。队伍象一条长蛇从窗口一直排到门口,每个窗口前都站着一支长长的队伍。文克弱不时地向前边探探头,她希望前面的人动作快一点,她觉得队伍蠕动的有点慢,她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不喜欢浪费时间。
 
  就在这时,沈嘉龙突然走到文克弱的身旁,他把一个纸条递给文克弱,文克弱很吃惊,她迅速接过纸条攥在手心里,沈嘉龙迅速地走开了。文克弱很想知道纸条里的内容,但是她不敢看,她紧紧地攥着纸条,她四处看了看,她担心刚才的那一幕被别人看到,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啊!还好,她发现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文克弱迅速地低下头看了一眼纸条,因为纸条很窄,所以文克弱猜想字数不多。果然,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沈嘉龙约她饭后去教室。文克弱的心猛地狂跳了一下,她的脸有点发烫,她的心里琢磨起来,沈嘉龙约她去教室是什么用意呢?她猜不出来,也不想妄自猜测,她想,答案等去教室就知道了。文克弱努力保持着平静,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一边吃饭,一边和申立桦聊着天,她没有告诉申立桦,她不想现在就和申立桦分享这个秘密,再说,她还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呢。
 
  吃完饭后,文克弱和申立桦一起回到了宿舍。文克弱有午休的习惯,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寝室,申立桦已经睡在了自己的床铺上。文克弱在床铺上躺了下来,她觉得冒然出去会引起同宿舍的人注意,她想等大家都睡着了再出去。文克弱静静地躺着,过了有十几分钟,等到宿舍里只有呼吸声时,她悄悄地起身了,她装出要去厕所的样子,她想如果有同学没睡着的话,也肯定会以为她是要去顾所的。
 
  文克弱下了楼就径直向教室走去,她知道沈嘉龙此时肯定在教室里等着她。宿舍楼离教室不算远,大约五六分钟后,文克弱就推开了教室的门,沈嘉龙果然在那儿。
 
  文克弱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沈嘉龙站在旁边。
 
  “你找我什么事?”文克弱主动发问。
 
  “约你出去走走。”沈嘉龙微笑地看着文克弱说。
 
  文克弱犹豫了一下,她觉得有点突然,看着沈嘉龙的眼睛,文克弱觉得他是认真的,她的脸不禁红了起来。在她的面前是一张微笑的充满青春气息的脸。文克弱的心动了一下,她放下了心里的戒备,轻轻地点了点头。沈嘉龙立刻高兴地向教室门口走去,文克弱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沈嘉龙在楼下推出一辆自行车,文克弱感到很惊讶,不知道这辆自行车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是哪来的。同学们每天都在校园里,根本不需要自行车,她也没看到哪个同学骑过自行车。文克弱想问又没问。
 
  沈嘉龙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文克弱默默地在后面跟着,俩个人都沉默着,有点拘谨,都想早一点到校外,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
 
  文克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她的身体很单薄,很轻,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车座,努力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她已经很久没坐过自行车了。沈嘉龙两脚用力地蹬着车子,文克弱的身体尽量向沈嘉龙侧着,她想让沈嘉龙省点力气。文克弱知道身体的重心越靠近沈嘉龙,他就越省力气,文克弱觉得知识多一点真不是坏事。文克弱没有问沈嘉龙去哪,即使沈嘉龙说了,她也不知道,因为她从未出去玩过,即使来了有半年多了,她对这座城市仍然很陌生,她根本不知道校园外面有哪些地方。文克弱安心地坐着,一副任由沈嘉龙做主的模样。
 
  文克弱偷偷地拿眼瞧着沈嘉龙的背影,他的背影是瘦削的,她喜欢他的白衬衫,白衬衫是那么的洁净,一点污渍都没有,还能隐约地闻到一股肥皂的香味。文克弱的心里升起一股喜悦。文克弱想起了小时候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情景,载着她的是父亲文国成,有时候,她也会坐在前面的车杠上,因为车后座上放满了东西。坐在前面车杠上的时候,文克弱的两只手就搭在车龙头上,她得时刻小心,才能保证手不被两条平行的钢管夹到。坐在后座上的时候,她的腿得向外伸着,才能防止被后轮钢条铰到。
 
  文克弱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还有一股神秘感,这是她第一次和男生约会,她的心里还充满了好奇。
 
  骑了有二十多分钟,车子总算停下了,文克弱一看,他们已经来到了公园前。沈嘉龙停好了车子,在前面领着,文克弱跟着他进了公园。
 
  这个公园,文克弱是第一次来,她感到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她的心一直突突突地跳着,象是揣着一只小鹿。
 
  “这里来过吗?”沈嘉龙突然问了一句。
 
  “没来过。”文克弱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她没有反问沈嘉龙。
 
  “我也是第一次来。”沈嘉龙坦白道。文克弱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一向不爱多说话。不管是和谁在一起,对方不问,她一般就不说话,更不会主动发问。如果对方一直不说话,她也就一直不说话,象个哑巴一样。
 
  沈嘉龙也不多话,等到进到园子里比较远的地方时,文克弱才和沈嘉龙并排走着。公园里没有什么人,这会儿大家都在睡午觉,园子里静悄悄的,文克弱心里放松了些,她怕看到熟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的熟人也就只有同班的四十多个同学,而这个时候,同学们都在宿舍里睡午觉呢。本来下午是有课的,有一节普通话课,文克弱不需要参加,因为她的普通话好,老师同意她免修。沈嘉龙是在逃课。
 
  “你不午不是有课吗?”文克弱一反常态,她主动提醒沈嘉龙,她想回报他。
 
  “不去了,”沈嘉龙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什么主课。”
 
  文克弱没有吱声,她也觉得普通话课可以不去,无所谓的。沈嘉龙带着文克弱在公园里兜起了圈子,公园很大,比文克弱以前去过的任何一个公园都大,有多大,她不知道,她似乎在和沈嘉龙一起用脚丈量,她的心里很开心。公园里有很多树,很多花,天气也刚刚好,不冷不热。文克弱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衫,一条蓝色的裤子,有八九成新。文克弱的衣服不多,这一身衣服算是比较体面的了,她穿的次数也最多,自从天热穿上身,她还没脱下来过呢。文克弱很喜欢粉色,她觉得粉色能衬得肤色好看一些,粉色是少女的颜色。文克弱心里有点发愁,等到该换洗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
 
  “看,这里有一条船。”沈嘉龙指着湖边的小船说。
 
  “呀!”文克弱轻轻地发声道。她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湖边,正站在岸上,岸边停着一条小船,船上有两只浆。湖面静静的,没有什么风。
 
  “我们到船上去吧。”沈嘉龙看着文克弱说。文克弱点了点头。沈嘉龙一步跨到船上,他伸出手,文克弱也伸出手,沈嘉龙把文克弱拉到了船上。沈嘉龙和文克弱一起把船往湖中心划去,文克弱不会用桨,她只是把桨拿在手里比划着,有点手忙脚乱。不一会儿,沈嘉龙就把船划到了湖中心,他放下了桨,文克弱也把桨放在身旁。沈嘉龙朝文克弱身边移了移,他紧挨着文克弱,文克弱想躲,但是船太小,她没地方躲,她怕翻了船,所以她只好一动不动地坐着。
 
  文克弱的眼睛不自然地看着湖水,湖水晃晃悠悠的,小船似乎也在轻轻地晃动。文克弱真有点担心,如果这时候起风的话,船很有可能会翻,她很有可能会掉进水里。她不敢看沈嘉龙,她能听到沈嘉龙的呼吸声,她的心咚咚咚地跳着,象有一百个小鼓在敲。
 
  文克弱不知道怎么打破寂静,她默默地坐在沈嘉龙的身边,她等着沈嘉龙开口说话。沈嘉龙的胳膊碰着文克弱的胳膊,他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到了文克弱的背后,似乎想搂着文克弱。文克弱把脸扭向一边,躲避着沈嘉龙炽热的呼吸。突然,沈嘉龙一把搂紧了她,文克弱依靠在沈嘉龙的怀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们在船上依偎着坐了很久,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湖水悠悠,蓝天白云在头顶上俯看着他们,船在湖心里轻轻地飘浮着,早已离开了湖心的位置。若大的湖面上只有他们俩,有水鸟不时地从湖面上飞过,向天上飞去。文克弱几乎陶醉了,这是她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单独在一起,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单独外出,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如此亲密,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她只希望时间能停留,让她一直依偎在他的怀里,她觉得这里似乎就是高中语文课本里讲述的桃花源。
 
  直到天快黑了,沈嘉龙和文克弱才离开公园,在快要分别的时候,沈嘉龙鼓起勇气亲吻了文克弱。不知道是不是小船晃动的原因,沈嘉龙亲吻文克弱时,文克弱觉得天旋地转,她浑身瘫软,柔弱无力地被沈嘉龙紧紧地拥在怀里,不能动弹,她浑身僵硬,魂飞魄散。吻了多久,她不知道,当沈嘉龙放开她时,她的神智才恢复,她的手脚都麻木了。
 
  回到学校后,文克弱没有告诉申立桦自已去了哪里,是和谁在一起。申立桦问她,她只说是出去找了个老同学,具体的什么也没说,她决定独自保守着这个至关重要的秘密。
 
  自从文克弱和沈嘉龙有了第一次单独接触后,她的心里就认可了沈嘉龙,默认了恋爱关系,但是这种感情是朦胧的,是模糊的,是捉摸不定的,更是未知的,文克弱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她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不久,班级组织了一次远足,文克弱和沈嘉龙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晴朗的日子,文克弱和同学们一起到离学校七八里远的一处密林中游玩。浓密的树木高大挺拔,笔直地矗立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倾泄而下,斑驳的树影洒满了一地,洒在了同学们青春勃发的身体上,洒在了无忧的脸庞上,也洒在了激情勃发的沈嘉龙的心上。他在人群中寻找文克弱纤巧的身影,只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心里才会有了着落。
 
  文克弱和同学们玩了一会儿后,独步向密林深处走去。对于大自然,文克弱有着和对数学同样的好奇和兴趣。她喜欢安静,喜欢思考,吵吵嚷嚷的环境使得她无法独立思考,她觉得有点烦躁,她离开了同学,独自信步走着。她一会儿瞧瞧这棵树,一会儿望望那棵树,也许她是在研究那些树,也许只是无意识地自由地走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嘉龙已经靠近了她。当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的沈嘉龙出现在文克弱的面前时,文克弱明显地感觉到自已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她惴惴不安地感到自已一直坚守的心里防线有了更大的松动,她的脸微微地发热了。自从那次在公园分别后,她和沈嘉龙就没有单独在一起过,更没有在同学们的眼皮底下单独接触过。在这个温暖的散发着清新气味的密林里,在这个喘息的年轻人的气息里,文克弱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她的心在温煦的春光里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
 
  “怎么,一个人在寻宝还是探险啊。”沈嘉龙的语气里充满了调侃的味道。文克弱看到一缕阳光从树叶中间穿越而下,照在沈嘉龙那洋溢着青春朝气的瘦削的脸上。文克弱的心随着那浮动在沈嘉龙身上的树影晃动了起来。自从第一次约会后,沈嘉龙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早已经打动了文克弱的心,文克弱明白,只要自已有一点点的主动,她和沈嘉龙之间的关系就会更进一步了,感情就会更亲密,她似乎在期待着,又似乎有点抗拒,她有点无所适从。文克弱还在心里犹豫着,她躲避着沈嘉龙的热烈的眼神,她抬起头,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大树,这是一棵梿树,文克弱用眼睛目测着树的高度。
 
  “咳,你快来看看,这棵树有没有十五米高?”文克弱故意看着树,不看沈嘉龙。
 
  “好象没有吧?”沈嘉龙凑近身子说道,文克弱低下头想和沈嘉龙争辩,谁知道,沈嘉龙一把将文克弱拽进怀里,他猛地低下头狂吻起文克弱来,文克弱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她在瞬间就被爱的潮水淹没了。沈嘉龙用胳膊紧紧地勒住文克弱单薄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沈嘉龙终于放开了文克弱,文克弱觉得自已的灵魂已经出壳了,身体轻飘飘的,当沈嘉龙放开她时,她几乎站立不稳。沈嘉龙用一只手扶着文克弱,文克弱慢慢地回过神来,她羞赧地瞪了沈嘉龙一眼迅速地跑走了,扔下了沈嘉龙。
 
  之后的几天,文克弱一直躲着沈嘉龙,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她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和沈嘉龙的交谈并不多,她觉得自己还不了解沈嘉龙,不知道他对自己是不是认真的,她想从沈嘉龙的行为里找出她想要的答案,她想象解数学题一样找到明确的唯一的答案,然而沈嘉龙却始终象一个谜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认识是模糊的,她不明白爱情已经降临了。
 
  沈嘉龙的情书一封接着一封,文克弱不时地会在课本里、作业本里、抽屉里翻到情书,那些情书里没有爱的表白,只是写着约会的时间和地点。文克弱每次收到那样的纸条都会如约地和沈嘉龙见面。约会的时间大多是在晚自习后,地点就在校园里,有时是在水杉林里,有时是在操场,有时是在陶然亭,有时是在某一片草地上。
 
  文克弱经常回来的晚,申立桦问她时,她什么也不说,她不喜欢向别人透露细节,她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事,即便是她和申立桦这样的关系,她也不会说的。申立桦试探着问过几次,见没问出什么结果就放弃了。
 
  文克弱没有象方欣那样把那些情书在同学们中公开,而是悄悄地藏了起来,锁在了宿舍的盛衣服的木箱子里,她已经给那个破旧的红木箱子上了一把新锁。。
 
  到了宿舍熄灯的时间,方欣还没有回来。
 
  “嗨,有谁看见方欣了?”
 
  申立桦是最后一个进宿舍的,别的同学都待在了自已的床上,只有方欣的床上没有人。申立桦准备锁门了,她环顾了一下宿舍后,发现方欣不在,就问了一声。
 
  “可能是跟那个追求她的男生出去了。”睡在文克弱上铺的樊之韵说道。
 
  “你亲眼看见的吗?”
 
  “吃晚饭前,我就看到那个男的在我们宿舍楼前转悠来转悠去的,不是等方欣,还能干什么?”樊之韵确定地说。
 
  “这个方欣,也太不顾及别人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这门也不敢锁啊,但是,我总不能在这干等着不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申立桦愤愤然地说。
 
  “再等等吧,离熄灯时间不是还有几分钟吗?说不定她已经到楼下了,以前,她可从未晚回来过。”文克弱耐心地劝道。女生们都睡在自己的床上,不说话,宿舍里一阵沉默。
 
  这个宿舍里的女生好象都受到了方欣的感染,七个女生中有六个都处了对象,有的女生瞒得很紧,但是,从言谈举止中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只不过,大家都不道破,不象方欣那样,广而告之。
 
  申立桦来到文克弱的床边,说:“我先在你这儿歪一会儿,等等她。”
 
  申立桦的床铺是上铺,她不想爬上爬下的。平时,文克弱就和申立桦很要好,所以乐得连忙把身体向床里边挪了挪,申立桦脱了鞋坐进被窝里。
 
  “哎,你和他怎么样了?”申立桦小声地问文克弱。
 
  “谁?”文克弱明知顾问道,她想,瞧又来了,她有点纳闷申立桦为什么对她和沈嘉龙的事这么上心,她以为申立桦是出于关心自己,是由于她和申立桦走的比较近的原因。但是文克弱不想说,这是她内心笃定的事。
 
  “还能有哪个?就是他呀!”申立桦趴在文克弱的耳边说。
 
  “我们没怎么,就那样吧。”文克弱轻描淡写地说。
 
  “哎,你还真能保密呀,我们都知道他在追你哎!”申立桦一语道破。
 
  “真的没怎么,你别问了。”文克弱睁着一双无邪的眼睛说,“觉得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和你在一起有意思呢。”
 
  “你净瞎说,不说就算了。”申立桦知道文克弱和方欣不同,文克弱的脸已经红了。
 
  方欣总算在熄灯前回来了。
 
  申立桦没好气地说:“害得我等了你半天。”
 
  方欣连忙道歉,嬉笑着说了一句:“下回,我替你守着门。”
 
  方欣的话招来了几个女生的笑声,装睡的女生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后,才又没有了动静。
 
  二十
 
  到了大三的时候,文克弱的功课开始紧张起来,难度也越来越大,文克弱觉得时间很紧,学习要占用很多时间,她和沈嘉龙的关系就忽远忽近起来。
 
  一天,晚自习的时候,文克弱在教室里发放作业本,经过沈嘉龙的身边时,她看到沈嘉龙别有意味地看了自已一眼,她想,他又要有什么节目了。当文克弱把作业本递给沈嘉龙时,沈嘉龙塞给文克弱一张小纸条。文克弱连忙攥在手心里,她继续发放作业本,巴不得赶紧发完。文克弱一回到自已的座位上,就迫不及待地展开小纸条,原来是约她放学后到学校的操场上会面。文克弱的心情荡漾起来,已经快一年了,不论文克弱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沈嘉龙总是极有耐心地对待自已,这一点,让文克弱很是感动。
 
  沈嘉龙约了文克弱多少次,文克弱没计算,但是总是隔三岔五地约一次,有时候,一天都不间隔,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就一前一后地出去。他们俩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学校的操场,那里有台阶,可以坐着,而且操场上没有人,操场的角落里光线比较暗。
 
  到了晚上,学校里到处都能看到热恋的情侣,他们都喜欢往树林里钻,往亭子里钻,有的干脆去校外。为了避开他们,沈嘉龙和文克弱就反其道而行之,去空旷的操场。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四年,在这四年里,沈嘉龙犹如一个影子一直围绕着文克弱。
 
  毕业的时候,因为没能分配到一起,所以文克弱和沈嘉龙自然而然地分手了,沈嘉龙默默地望着文克弱离他而去,心里感到既伤心又难过,他觉得文克弱就象一块坚硬的石头,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文克弱和他在一起时从不撒娇,总是被动地承受着他的亲吻,他觉得她象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在他的面前很保守,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激发出她的热情,她象是一块冰,任凭他这团火怎么熊熊燃烧她就是不为所动。沈嘉龙哪里知道文克弱的僵硬是出于内心的恐惧,是出于过分的清醒和理智。文克弱的心里很清楚,这段自由恋爱能不能有结果不是取决于自已,也不是取决于沈嘉龙,而是取决于她的父母。
 
  文克弱对自己凭借绝食争取来的学习机会仍记忆犹新,她没有怨怪父母,因为父母的想法也是大多数家长的想法。那时候,谁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将来能有一个铁饭碗呢,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饭碗啊!特别是对那些穷怕了的家庭来说,那是多么难得的机遇啊!美好的生活就在不远处招手呢。但是文克弱有自己的想法,她就是觉得没学够,她对学习的热情仍未减,她不想早早地工作,她想读大学,她认为读大学更有前途。她知道父母不想让她读高中是出于现实的考量,毕竟那个时候能考上大学的只有凤毛麟角的少数人。而且高中毕业是不包分配的,又没有一技之长,恐怕工作都难找。对于当时的形势,他们的确是这么看的,他们的想法也是随大溜。对于父母的让步,文克弱很感激,她的心里充满了报答的念头,她很想让父母高兴,也很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为此,对于自己的婚姻,她想听从父母的安排,她想把婚姻的选择权交给父母,她想用婚姻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文克弱心里想什么,沈嘉龙并不知道,他常常觉得文克弱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他也不敢造次。
 
  在昏天黑地的四年学习后,文克弱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有份量的盖有学校鲜红大印的毕业证书。文克弱的人生又面临了新的选择,她觉得自己又重新站在了起点上。
 
  文克弱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收到文克广的信。文克弱没有报考文克广就读的大学,尽管如此,这并没有防碍到他们兄妹俩的感情。文克广的信给文克弱带来的不仅是亲情,还起着导师的作用。在这四年里,文家发生了很多事,文国成在文克弱读大二的那一年患上肝癌不幸病逝了。文克玉和文克铮都结了婚,文克玉在省城找了一份工作,文克铮在一家国有企业上班。文克弱大学毕业后按照当时的国家分配政策,回到了原籍所在地,到农村当了一名数学教师。
 
  二十一
 
  文克弱一个人背着行李来到了乡下。
 
  平湖镇距离县城约有六十里,一路向西,汽车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文克弱第一次来到乡下,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当文克弱整理好床铺坐下来休息时,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不,以前吃穿都是父母的,生活由父母照顾,以后就不一样了。参加工作就能拿到钱了,再不用也不能再向父母伸手要钱了。文克弱的心里充满了喜悦,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文克弱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就长大了,想想父母培养了她二十一年了,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两个人的收入要养活一家八口人,生活总是捉襟见肘,现在总算好过多了。文克弱是兄弟姐妹里最后一个上班的,弟弟文克勤功课不行,初中一毕业就到外地打工去了。现在自己也外出工作了,家里就只有母亲一个人了。
 
  文克弱回想起母亲送她上车之前说的一番话:你一个人在外面工作不容易,凡事自己多想着点,好好教书,每个周末想家了就回来。文克弱的心早就飞到了学校,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她只想早一点到学校,投入新的生活。
 
  文克弱环顾四周,房间里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另外还有洗脸和洗脚用的盆,这和在家里的条件差不多,文克弱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她想学校待她还是不错的,给她一个人分了这么大的一个房间。学校还给她每个月三十多元的生活补贴,学校里有食堂,教职工和学生在一起吃饭,她吃住都在学校。
 
  学校的生活虽然刻板,但是还是给了文克弱很多不一样的生活体验。当她第一次走进课堂,面对着眼前四五十双求知的眼睛时,她有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啊,自己昨天还和他们一样是一个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听课的学生,如今,自己却成了传授知识的人,成为了站在讲台前手执教鞭的老师。文克弱的心里有点胆怯了,这个角色的转换对于她来说还是有点太突然了,她有点想退却,然而,她怎么能退却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看,等着她讲话,她既不能丟下学生离开,也不能怯场,她只能硬着头皮扮演好老师的角色,她可不能砸自己的场子呀。文克弱努力地保持镇定,她的第一节课还算顺利,她总算闯过了第一关,下课的时候,她才发现衬衫的后背湿透了。
 
  接下来的生活就是重复着第一天的生活。文克弱每天都按部就班地工作,她担任初一年级两个班的数学课教学任务,每个班级有六七十个学生,学生的基础比较差,两个班都有十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这些学生很难管,经常在课堂上捣乱,或是趁文克弱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门溜出教室,到外面玩。文克弱很伤脑筋,她很生气,想了很多法子对付那些学生,但是却收效甚微。有时候,她明明很生气,却又会被那些故意做鬼脸的学生逗笑。文克弱觉得自己不该笑,该严肃些,该严厉地处罚那些学生,但是,她除了罚站外,几乎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说服教育根本就不起作用,体罚又违反校规,而且有些学生个头比她还高,她不敢轻易体罚,怕引起不良后果。渐渐地,文克弱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就不管了,即使他们在她的眼皮底下捣乱,她也能忍住不说,只要他们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就行了。文克弱还对他们逃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文克弱把情况向班主任反映了之后就不管了。
 
  时间过的飞快,周而复始,春去秋来,人生就如平静的溪水悄无声息地向前流淌着。
 
  一转眼,就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了。文克弱只身回了家,被褥和书她一样都没带。寒假的时间很短,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临近春节时,母亲刘如兰开始不停地唠叨,她说今年要过一个团圆年,母亲这么说是刻意有所指的,文克广去年春节没回家,说是在学校忙课题研究。今年,母亲说什么都不让了,早早地就叫文克弱写信催文克广回来,文克弱把信寄出去了,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刘如兰看文克广没有回信,心里很着急,就叫文克弱再写信去催。母命难违,文克弱就又写了一封信,信上是这样说的:
 
  哥哥,前些天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你应该已经收到了,但是我至今都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不知道你春节是否回来,母亲心里很焦急,叫我再写信催催你,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一定要给我回信,好让我对母亲有个交待。去年春节你就没有回家,团圆饭母亲也没有吃好,如果你今年春节还不回来,团圆饭又吃不好了。不知道你有多忙,但是,我想再忙也能抽出时间回来吧,人总不能光想着自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况且,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自己的母亲。我们都长大了,平时家里就只有母亲一个人,所以全家能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是母亲最大的心愿,难道,你连这么简单的愿望也不能满足她吗?再说我们和你也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了,我们也很想利用春节放假的机会全家团圆,希望你尽快抽时间给我们回信,也好让母亲早一点安心。好了,信就写到这儿了。
 
  文克弱把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确信语气是委婉的,也是真诚的,她知道在这个家里没人能说服大哥,就连母亲也不能够,她叹了口气,她觉得大哥好象在渐渐地改变,她对大哥是否回家过年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她预感到自己的信对大哥可能根本不起作用。文克弱叹了口气,她把信封好后就出了门。文克弱步行来到离家不到一里地的邮局,她把信投到路边的邮筒里。
 
  一回到家,文克弱就走到母亲面前,说:“信我已经寄了,剩下的事就与我无关了。”
 
  文克弱回到自己房间,她一边为文克广不能体谅母亲而气恼,一边又有点同情母亲。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春节也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大年三十的下午,文克弱在厨房里帮母亲做菜。文克弱把调好的肉陷一个一个地团成团,又一个一个地放进碳炉子上的油锅里,母亲则不停地用勺子搅动肉圆,然后再把熟透的肉圆盛出来放到小盆里,很快,她们就炸了满满的一小盆肉圆。文克弱从长条凳上直起腰来,她轻轻地咳嗽了几声,炉子里的碳释放出呛人的气味。刘如兰用两只手提着热油锅的两个耳把热油锅从炉子上端下来,她熟练地把火钩从炉门里伸进去,用力地掏了几下,炉子里的火头更亮了,红红的碳球在炉灶里哔哔剥剥地燃烧着,炉灶里的灰烬带着余温向炉底洒落,炉灶口的煤球倏地塌了下去,露出了一些空间,刘如兰从屋子的一角夹来几个冷冰冰的煤球放到塌出来的空间里。
 
  “克弱,你到屋外透透气,过一会儿我喊你了你再来。”刘如兰心疼地对文克弱说。文克弱捂着鼻子走出了厨房。
 
  雪从昨天晚上一直下到现在,只是雪越来越小了,雪花飞舞得越来越慢了,星星点点的雪花轻舞飞扬地从灰蒙蒙的天空往下落。刚走到屋外,一阵逼人的寒气向文克弱袭来,她不由得缩起脖子,文克弱看到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她早上贪睡起得晚,她想看来母亲忙得没有顾及到地上的雪。
 
  文克弱站在雪地里欣赏着银装素裹的美景:地上的杂物统统消失了踪影,厚厚的雪被给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院带来了如诗如梦的梦幻之境,屋顶上窗台上树杈上都积了厚厚的雪。文克弱的心也如这雪后的小院一般静谧,她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仿佛要将鼻腔里的烟尘赶走,她觉得肺里清爽了很多,她活动了几下筋骨后就从院子的墙角处拿起一把铁锨。文克弱知道,如果不趁早把积雪清除干净,等到踏在上面的脚印多起来,一部分雪就会融化,继而再结成冰,那时就既不好清扫也不便于行走了。
 
  文克弱干得满脸通红,重重地喘着气,鼻梁上冒出的细汗珠也来不及擦。文克弱把院子里的积雪全部堆到了院子外面的空地上,她用扫帚把残雪扫干净,平整的泥土地得以重见天日了。看到整洁一新的院落,文克弱的心里充满了喜悦。文克弱不理会劳动光荣的理论,但是,她认为劳动的确能给人带来满足和快乐。文克弱的劳动是自发的,她喜欢帮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她已经学会了每一种家务,她学会了杀鸡宰鱼、和面、烙饼、包包子、饺子、馄饨、粽子,奄咸菜、奄鸭蛋,做饭、擀面条、生炉子等等,她把自己塑造成了家务能手。
 
  “克弱,快进来帮我包饺子。”刘如兰在厨房里喊道。
 
  “哎,来了。”文克弱这才想起擦一把脸上的汗,她走进厨房,发现烟呛味不那么重了,她看到母亲已经把炉门口封上了。母亲把灶点着了,灶上的大锅里放满了水,一股肉香味飘满了整个厨房。
 
  “锅里煮的什么这么香?”
 
  “煮的是老母鸡,要不要喝一碗?”
 
  “我不饿,现在不喝,等晚饭时再喝吧。”
 
  文克弱现在对鸡鸭鱼肉之类的食物已经没多大兴趣了。她走到矮桌旁坐下,她看到母亲已经和好了馅,正忙着揉面。刘如兰把面揉成一个滚圆的大面团,等到面有了筋道,她就把大面团分成几快,然后她拿起其中一小块面团,用两只手把面挤成条状,接着在案板上把条状的面团滚圆滚长。刘如兰拿起刀从面团的一头切起,她一边滚动着面团一边切。文克弱把一截一截的小面团抓到自己的面前,她早已在案板上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用来防止面团粘在案板上。文克弱又抓起一把面撒在小面团上,这样可以减轻面团的湿度和粘度,增加面团的干性,擀面团时面团就不会粘着擀面杖了。一个个圆溜溜的饺子皮在文克弱的手里诞生了,饺子皮的厚薄必须把握好,太厚了不仅影响口味,煮饺子时还费时间。饺子皮太薄,饺子经不住水煮,容易破皮,更是坏了饺子的风味。
 
  文克弱和母亲配合的很好,面团不大不小,饺子皮也大小适中,厚薄适宜。文克弱用左手的手掌心托着饺子皮,右手用筷子夹饺子馅,熟练地把饺子馅放在饺子皮上,然后将左手的五个手指向上微微立起些,使饺子馅凹在饺子皮里,然后,她又用右手把饺子皮对折成半月状,先把中间用力地捏紧,接着再从右往左把饺子皮重叠的边缘部分捏紧,一个漂亮的饺子就做成了。
 
  文克弱满意地看着自己包的饺子,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妈,克弱,我回来了。”文克广突然出现在院子里。文克弱听到声音一下子跑出了厨房,当她看到文克广时高兴地叫了起来:“大哥,你回来啦。”
 
  由于文克广事先没有写信回来,文克弱和母亲原以为文克广不会回来了,文克广的突然出现让文克弱喜出望外,文克弱朝厨房喊道:“妈,大哥回来了。”
 
  刘如兰从厨房里来到院子里,文克广走上前用手扶着刘如兰,说:“我早就收到克弱的信了,我原先也打算回家过年的,所以就没有回信,这不,我不是回来了嘛。”
 
  刘如兰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和克弱都好吧?”文克广打量着母亲和文克弱。
 
  “好,我们都好。”文克弱高兴地说。
 
  “对了,怎么没看到克玉、克铮和克勤呢?她们没回来吗?”
 
  “快了,克玉和克铮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刘如兰看了看天说。
 
  “大哥,你快到堂屋里歇歇吧。”
 
  文克弱一边说一边帮文克广拿行李,文克广被文克弱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从早上坐车到现在自己已经在路上颠簸了七八个小时了。
 
  文克广走进堂屋。堂屋里还是老样子,和他离开家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堂屋的正中央摆放着文国成的遗像,文国成的笑容是那么的慈祥。文克广凝视着父亲的遗像,他朝着遗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大哥,你喝杯茶。”
 
  文克弱递给文克广一杯水,文克广接过水一口气喝光了。文克广放下杯子,说:“克弱,快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你们兄妹俩好好聊聊吧,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刘如兰开明地说,她似乎并没有在意文克广冷落了她,又到厨房里忙去了。
 
  “妈,我陪大哥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去帮你。”文克弱冲着母亲的背影喊道。
 
  “好了,克弱,你们也忙了有一会儿了,妈,你也别忙了,家里也没几个人吃饭。”文克广补充道。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再给灶里添一把火,把稀饭再煮一煮。”刘如兰朝文克广兄妹俩摆了摆手说。
 
  “克弱,快坐,随妈吧。”文克广指了指身边的长条凳子说。
 
  “哎。”文克弱愉快地答应道。
 
  “你在乡下这半年怎么样啊?”文克广关心地问道。
 
  “有什么怎么样,很平常啊。”文克弱淡淡地说道。
 
  “有意思吗?工作顺利吗?”文克广想知道更加具体更加详细的情况。
 
  “一般吧,没什么特别的,既不讨厌也没有什么激情。”文克弱的语气里明显露出一丝淡漠,“你知道的,在乡下实在是无聊又无趣,那些农村的孩子没有几个是真心认真读书的,家长也不重视,都由着他们自己,那些孩子也都随着自己的性子,任凭你磨破嘴皮子也不听,唉,真拿他们没办法。”文克弱把真实情况向文克广吐露。
 
  “那你上课岂不是很没劲吗?”文克广充满同情地说道。
 
  “可不是嘛,一开始我还信心满满的,时间久了就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明明是上课时讲过的题目,但是一考试就现形了,有一半不及格,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渐渐的,我也就放弃了,再后来,也就没什么责任心了,我已经尽力了,但求无愧于心吧。”文克弱皱着眉头诉苦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也不能总这样下去啊。”文克广不愧在省城工作,思虑的就是远。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文克弱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你当然得打算了,总不能就这样庸庸禄禄一辈子啊,那你的一生岂不可惜了?”文克广真心为文克弱着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文克弱经文克广这么一说,愁云又锁上了眉头。
 
  “办法当然有了,你可以考研究生啊,你有了研究生学历就能跳出农村,远走高飞,比在农村混日子强多了。”文克广想了想,语气坚定地说。
 
  “真的能跳出农村到城里吗?”文克弱犹豫了一下质疑道。
 
  “那是肯定的,包在我身上。”文克广蛮有把握地说道,看到文克弱还在犹豫,他又说:“就拿我来说吧,我去年拿到了硕士学位,学校对我的待遇也提高了,过不了几年我就能提副教授了。”文克广兴奋地说道。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我也要考研。”文克弱受到了鼓舞,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文克广的心里感到欣慰,他对文克弱是充满着希望的,在文克广看来,文克弱既聪慧又刻苦,底子很好,她一定能为自己闯出一条光明的路来。文克广鼓励地望着文克弱,文克弱眼里的迷茫似乎已经消失了,她的精神很振奋,她仿佛成了一个战士,正整装待发奔向新的征程,她似乎准备着向更加美好的未来奔去。
 
  文克铮一个人带着女儿回娘家了,她的丈夫梁闵宣被单位派到了外地,春节要加班,单位只给一天假,所以就没和老婆孩子一起回来。再说了,梁闵宣的父亲去世了,母亲带着妹妹改了嫁,嫁到外地去了。梁闵宣的继父不喜欢他,梁闵宣也不想找不自在,所以春节时别人是有家能回,而他则是无处可去,为此,文克铮没少和梁闵宣怄气。文克铮嫁给梁闵宣时,梁闵宣的父亲还健健康康的,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谁料到过了几年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文克铮哀叹自己的命不好,春节时她要么自家三口人过,要么就只有回娘家过。去年,文克铮一家三口就是在娘家过的,今年文克铮只好独身一人带着女儿回娘家过,她一到家就把一肚子的怨气向母亲倾倒。
 
  文克玉带着老婆秦月璧和女儿文华、儿子文彬在晚饭前回到了家。只有文克勤没有回来,早在一个月前文克勤就写信回来,说是春节要加班。
 
  刘如兰心里高兴就多做了几个菜,一个大圆桌子上摆满了冷的热的菜肴。刘如兰坐在中间,文克广和文克玉分别坐在左右两边,文克铮、秦月璧依次挨着坐了下来,文克铮的女儿梁悦紧挨着她的母亲坐着。文克玉的儿子文彬、女儿文华紧挨着她们的母亲秦月璧坐着,文克弱坐在刘如兰的对面,文克弱的背冲着堂屋的门口。
 
  等到大家都坐好了以后,文克广率先发话了:“今晚是年三十,举家团圆日,平时我们难得见面,今天我们大伙要好好吃一顿团圆饭,咱们说好了,以后每个春节咱们都要回家过年。我们共同举杯,先敬母亲的,母亲抚养我们不容易,也是全家最辛苦的人。”说着,文克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对,大哥说的没错,这第一杯酒应该敬母亲。”说着文克玉也站了起来。
 
  “对,敬妈的。”文克铮、文克玉也附和着举杯站了起来。
 
  秦月璧见此情景连忙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清了一下嗓子说:“妈,我们做晚辈的平时对您照顾不周,这一年到头的家里就你一个人,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们工作又忙,不能经常回来看您,作为晚辈着实不该,还请您多体谅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您要是不原谅我们,今晚的团圆饭就没法吃了,大伙说是不是?”
 
  秦月璧的一番慷慨呈词把大家伙的心都搅得湿润了起来,这个秦月璧不愧是大家闺秀。秦月璧的爷爷曾官至副省长,可惜去世的时候只有七十一岁。秦月璧的父亲秦瑞海是全国五百强企业优盛集团的总经理。秦月璧和文克玉是大学同学,文克玉的刻苦和忠厚赢得了秦月璧的好感,秦月璧主动向来自普通人家的文克玉发动了感情攻势。秦月璧的温婉大方和秀丽聪慧深深地打动了文克玉。秦月璧的父亲秦瑞海对女儿的选择非常满意,秦瑞海对唯一的宝贝女儿非常宠爱,倾力培养,女儿不仅相貌端庄,而且知书达理。秦月璧和文克玉大学毕业后就双双留在了省城,秦月璧进了一家药品公司,文克玉则进了政府机关。刘如兰对秦月璧自然是十二分的满意,在她看来文克玉的命要比文克广好的多。文克广至今还孑然一人,过了年就三十了,刘如兰急切地想要文克广回来就是要操心文克广的婚事,她急切地盼望着文克广早一天成家。
 
  看到秦月璧站起来敬酒,刘如兰连忙摆着手说:“你们哪来这么多的客气话,我知道你们忙,怎么会责怪你们呢?你们有这份心意就够了,这杯酒我喝,今天我高兴。”说着刘如兰把杯子里的酒喝了。
 
  文克广他们看到母亲把酒喝了,连忙纷纷举起手中的杯子把酒喝了。文彬、文华和梁悦这三个小家伙早从凳子上溜下来跑到院子里玩去了。大家喝了第一杯酒后,屋子里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
 
  “克铮,梁闵宣怎么没回来啊?”文克广关心地问文克铮。
 
  “他呀,一忙起来就不要家了,说是有一个在建项目必须要加班加点地完成,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他都没答应,说是管工程建设的头不准假。”文克铮不高兴地说。
 
  “既然是这样,你也就别怪梁闵宣了,又不是他不想回来,你要支持他的工作,不要拖他的后腿。”文克广劝道。
 
  “支持,支持,也不能一年到头总是我支持他呀,谁支持我呢,我一个人拉扯着女儿容易吗?”文克铮委屈地诉苦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拉扯孩子是应当的,女儿可是娘的心头肉啊,你不自己拉扯还能总指望着别人,你要是实在忙啊,过完年我帮你去带一阵子。”刘如兰接过话茬说道。
 
  “那太好了,如果妈能帮我带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文克铮喜出望外地说道,“悦悦,快敬外婆酒啊,过完年,姥姥就来咱们家了。”
 
  “姥姥,我敬姥姥一杯,我要姥姥到我们家来。”梁悦高兴地笑着说。
 
  “好,姥姥过完年就上你们家。”刘如兰开心地说道。
 
  梁悦只有五岁,梳着一个长长的马尾,圆圆的脸蛋上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彬彬,华华,你们也赶紧敬姥姥酒啊,不然姥姥就不疼你们只疼悦悦了。”秦月璧连忙招呼着她的一双儿女。
 
  文彬不情愿地说:“不嘛,我不要姥姥来我们家,我要外公陪我玩。”
 
  “我也是。”妹妹文华附和着哥哥文彬。
 
  “你们真不懂事,怎么能对姥姥这么没礼貌呢?”秦月璧嗔怒地训斥着她的一双儿女道,“妈,这兄妹俩都被文克玉惯坏了,平时呢他们和外公在一起住,天长日久的感情自然深些,小孩子家不懂事,您不要生气,您就看在我和克玉的份上别往心里去,我和克玉一定会好好教育这两个小家伙的。”秦月璧怕刘如兰听了心里不高兴就连忙打圆场说。
 
  “看你说的,见外了不是?自己的孙子孙女我还能气吗?才多大点的孩子啊,他们就是骑到我的头上我也不气。”刘如兰乐呵呵地说道。
 
  “妈,是我们没教育好,您就别惯他们了。”文克玉忍不住插嘴说。
 
  “你看你,还较真起来了,我就是要惯他们,我乐意。”刘如兰不满地说道。
 
  “好了,克玉,你就少说两句吧,大过年的,别让妈不高兴。”秦月璧又出来打圆场。
 
  “就是,二哥,大过年的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让妈高兴高兴。”文克弱也帮腔着二嫂秦月璧。
 
  “好了,你们也别埋怨克玉了,他也是爱子心切,这天底下,哪个做父母的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我哪能真的瞎惯他们呢,惯坏了我不心疼?童言无忌嘛,你们也不要小题大作,这事就过去了,都不说了,行吧?”刘如兰说道。
 
  “妈,还是您开明、大度,克玉这一点可不象你,认死理,一根筋。”秦月璧由衷地说道。
 
  “看看,还是月璧会说话,这话到了她的嘴里真是句句在理,听着别提心里有多舒坦了,你们呀,都不如月璧,以后要多向她学学,我这心里呀真象是被熨斗熨过,哎,克玉啊,你好命啊。”刘如兰感慨地说。
 
  “是,是,是,二嫂总是对的,我们都不如她,我们心里都惭愧的很。”文克弱不服气地调侃道。
 
  “不如,就是不如嘛,你们好好努力争取赶上月璧不就行了。”刘如兰佯装生气地说道。
 
  “我是不行了,他们还有希望。”文克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克铮,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对小梁有意见别在这儿撒呀,你们小俩口的事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大过年的,你得多笑笑,别让大伙跟着你一起生气。”文克广拿出兄长的架势训斥文克铮。
 
  “你大哥说的对,你那点家里头的事留着饭后咱娘俩慢慢唠嗑,你呢,也捡些高兴的事跟大伙说说。”刘如兰安慰自己的女儿道。
 
  “三姐,你这下该放心了,妈会帮你的,不会由着二姐夫欺负你的。”文克弱也来安慰文克铮。
 
  “对,那个小梁要是敢欺负你,我也不会饶他。”文克玉也加入了妹妹的阵营中。大家伙都来劲了,文克铮道有点退缩了,她说:“也没有多大的事,他就是喜欢自作主张,有事也不肯和我商量,再有,唉,算了不说了。”文克铮这会儿又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了。
 
  “不想说就不说吧,对了,我听你说悦悦学了钢琴,怎么样,这孩子行吗?”刘如兰看到文克铮有点尴尬就帮她圆场。
 
  “噢,你是说弹钢琴吗?悦悦学了有一年多了,老师说悦悦的进步比较大,说是个好苗子。”提到女儿,文克铮的脸上堆满了笑,一扫刚才的愁云。
 
  “是这样的吗?悦悦真的进步大吗?”秦月璧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调节气氛,她笑盈盈地望着悦悦说。
 
  “那当然了,老师经常夸我呢,还说只要我努力将来能当钢琴家呢!”悦悦喜笑颜开地望着秦月璧说。
 
  “那好啊,咱们的悦悦将来有了大出息了,我这个当舅妈的也光荣啊!”秦月璧的话把大家的心都说的暖了起来。
 
  “二舅妈,你会让文彬哥哥和文华妹妹都学钢琴吗?”悦悦认真地问道。
 
  “我不想学钢琴,我喜欢画画。”文彬立即大声说道。
 
  “我要学弹琴,我要学弹琴。”文华用手摇着秦月璧的胳膊说。
 
  “好,你想学琴,妈答应你,妈看你年龄小才没急着把你送去学琴的,你才三岁,等过完年,妈给你找个老师问问,好不好?”秦月璧温柔地对女儿说道。
 
  “对,要学琴就要趁早,不然就耽误了。”文克玉也发表自己的观点说。
 
  “还是你们想的周到啊,现在条件好了,不比从前了,你们那会儿能念起书就不错了,哪有条件学什么琴啊,孩子们想学什么你们那有条件就尽量满足他们。”刘如兰感慨地说道。
 
  “小孩子家,也就是学玩玩,什么钢琴家,您别听风就是雨的,哪那么容易呢,一百个学琴的也出不了一个钢琴家。”文克广客观地分析道。
 
  “大哥说的没错,现在学钢琴太普遍了,大多数都是跟风,图个名声,真想学成没那么容易。”文克玉赞同文克广的观点。
 
  “能学一点是一点,当不成钢琴家,陶冶情操总是好的吧,三妹你说呢?”秦月璧歪过头对文克铮说道。
 
  “二嫂说的对,我也的确是这么想的,目前真还没想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吧。”文克铮犹豫地说。
 
  “三妹,你这态度就对了,凡事顺其自然,不能太勉强。”文克玉发表着自己的观点。文克弱看到秦月璧不满地瞥了文克玉一眼。
 
  “克弱,你的男朋友找了吗?”文克广关心地问道。
 
  “没呢,哪有那个功夫呀,你不是也没找吗”文克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特别是克广,你的婚姻大事到现在都没有着落真把我急死了。”刘如兰关切地说。
 
  “妈,您急什么,我现在太忙了,是真没功夫找对象,等不忙了我首先考虑结婚的事。”文克广耐心地解释道。
 
  “我看那,忙是借口,再说了,你们大学里那么多大学生,哪个条件差啊,随便挑一个都成,哪用着你太过费心思。”刘如兰不相信地看着儿子说道。
 
  “是啊,大哥,依你这样的条件那还不是挑着找啊,你是不是早有了意中人,故意瞒着我们呢?”文克玉不肯轻易放过文克广。
 
  “二弟,你真是鬼精的很。”文克广想想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就打算和盘托出。
 
  “那你还不快说,又没外人。”刘如兰看见了苗头催促道。
 
  “妈,二弟,不瞒你们说,我是谈了一个,和我一个学校的,不在一个系里,她是外地人,我们谈了两年多了,感情一直挺好的。”文克广一边想一边说。
 
  “那你早先怎么不说,也不带回来给我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长的什么样?”刘如兰着急地数落着儿子。
 
  “妈,您别急,让大哥慢慢说,大哥不说一定有他的考虑。”文克玉连忙劝说道。
 
  “大哥,都这会儿了,你就痛痛快快地告诉我们吧,别再让妈急了。”文克玉又回过头劝文克广道。
 
  “唉,我都告诉你们吧。她叫任慧慧,比我小一岁,正在读研究生,她一直都想出国,她有一个姑姑,在英国定居了,她的姑姑希望她也到英国去,任慧慧希望我和她一起到英国去。
 
  “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嘛,你答应她了吗?”文克玉急不可耐地说道。
 
  “唉,你不知道,我和她的想法不一样,我并不太想出国,我现在工作刚刚有了基础,这是很不容易的,我不想抛弃现在的一切,去英国,我得重新开始。”文克广将他的思虑说了出来。
 
  屋子里顿时沉默了起来。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那你拿定主意没有啊?”刘如兰焦急地说道。
 
  “大哥,这事拖不得,你必须尽早做决定,拖下去对你们俩都不好。”文克玉真心地为文克广着想。
 
  “是啊,大哥,你一向都很有主见,怎么这会儿又不知怎么办了?”文克弱不满地激将道。
 
  “我,我想还是算了,我不想出国,心里压力太大了,我怕到了国外不适应。”文克广想了好大一会儿说道。
 
  “算了就算了吧,就在国内生活多好,你到了国外我们就看不到你了。”刘如兰满心地赞成道。
 
  “妈,你不能光为自己想,你得为哥和人家想啊,都好了两年了,是说断就能断的吗?大哥,你自己的事可得自己拿主意啊。”文克玉好心地提醒文克广道。
 
  “要我说能一起出国那是好事,英国可比咱们国内强多了。”秦月璧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
 
  “我看你就是崇洋媚外,英国也不见得什么都比国内强,我还是那句话,让大哥自己拿主意,不然将来后悔了找谁去?”文克玉严肃地望着秦月璧说道。
 
  “要我说呀,就看大哥到底爱不爱任慧慧,如果爱得深呢,那天涯海角都得跟着一起去,如果爱得不深,这事就更好办了,大哥留下,俩人分手。”文克弱看文克广沉默不语就直率地说道。
 
  “文克弱的话有道理,我们女人家的不比男人,不管到什么时候,家庭对于我们是第一位的,跟着爱自己的男人苦点累点都不算什么。大哥,你可得对人家负责任啊。”文克铮也有感而发道。
 
  “唉,如果任慧慧不出国,我和她的事准成,现在冒出了出国这档子事真让我为难啊!”文克广发自肺腑地说道。
 
  “那你到底爱不爱任慧慧啊,你要是爱就跟她一起出国,如果不爱那就分手。”秦月璧看文克广还在犹豫就把话说的更明了了。
 
  文克弱、文克铮和秦月璧一起做文克广的工作,文克玉则做刘如兰的工作,桌子上的菜早凉了。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文克广表态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成,我和她一起出国,就这么定了。”刘如兰悄悄地用毛巾擦了一下眼睛,她一边为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而欣喜,一边又舍不得儿子出国。
 
  “妈,这叫舍不得儿子套不到狼。再说了,大哥出国了不是还有我们嘛。”文克玉轻轻地在刘如兰的耳边说着。
 
  “就你鬼主意多。”刘如兰算是同意了。
 
  “来来来,大家都把杯里的酒干了,向大哥表示庆贺。”文克玉不失时机地提议道。饭桌上重又热闹了起来。
 
  这顿年夜饭对于文家来说真是意义非凡。难怪国人推崇酒文化,这吃饭就是一个交流的平台,这饭桌就是交流的场所,文克弱在饭后自己总结出了这一结论。
 
  大年初二,文克玉一家就走了,大年初三,文克广也回到了学校,说是要赶紧忙出国的事。只有文克铮和文克弱在家陪着母亲。文克广临走的时候答应一到省城就寄一套考研资料给文克弱。大年初五,梁闵宣突然回来了,在刘如兰家吃了一顿中饭后就带着文克铮母女俩走了。文克弱一直在家待到开学。
 
  二十二
 
  文克弱回到学校后,就开始抽时间学习,她打算报考大学母校的研究生。为此,她专门到母校去了一趟,详细地询问考研有关问题,得知每年的二月份报名,十月份考试。文克弱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复习,她决定把业余时间全部都用来学习。
 
  简陋的平房里,昏黄的灯光下,文克弱孑然一人独自复习功课,没有人指导她,她就自己一点一点地啃书本,她经常学习到深夜,饿了就泡一杯豆奶粉,困了就擦一点风油精,就差一点没有头悬梁、锥刺骨了。文克弱的功底比较扎实,所以学习对她来说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两个月。
 
  一天,文克弱正在教室里给学生上课,突然,学校的副校长杨福东急匆匆地来找她,说是家里托人带信给她,叫她回家一趟。文克弱觉得很突然,她心神不宁地敷衍着上了一堂课,一下课就告假回家了。
 
  文克弱回到家,刘如兰一把拉住文克弱哭天抹泪地哭了起来。文克弱一见这架势,心直往下沉。刘如兰抽噎着说:
 
  “你二哥出事了,说是身体不舒服,到医院检查,结果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什么?肝癌?你说什么?二哥怎么了?”文克弱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她睁圆了眼睛惊讶地说。
 
  “本来我打算一得到消息就去的,心里发慌就把你叫回来,想让你和我一起去,也好有个商量。”刘如兰悲哀地说。
 
  文克弱听得呆住了,头一阵眩晕,差一点站不住。她简直不敢相伴,父亲就是患肝癌离世的,没想到现在厄运又降临到了二哥身上。她着急地大叫道:“怎么会呢?是不是弄错了?过年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文克弱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文克弱看到母亲还在抹眼泪,就着急地说:“二哥现在在哪儿呢?在家里还是在医院?”
 
  “当然是在医院里了,就住在省城的肿瘤医院里,你二嫂陪着他呢。”刘如兰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吧。”文克弱拉着母亲就要往外走。刘如兰说:“我拿几身换洗衣服……”
 
  刘如兰进到里屋,拿了几件衣服,又从一个柜子里拿了点钱。文克弱也拿了几件衣服,又从自己屋里的抽屉里拿了些积攒下来的钱。文克弱数了数,一共是四百零三十元,这是她工作以后攒的全部积蓄。
 
  刘如兰和文克弱一路狂奔着来到了医院,她们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文克玉。当文克玉看到母亲和文克弱时,眼眶顿时湿润了,他斯哑地喊了一声“妈”,刘如兰一下子扑到床边,她紧紧地抓住文克广的手哽咽地说:“你怎么会遭这份罪呢?怎么和你爸的命一样苦呢?”刘如兰呜呜咽咽地哭着。秦月璧强忍着悲痛安慰着婆婆。
 
  “二哥,好好的你怎么会得这种病呢?会不会是医院弄错了?不能再换一家医院看看吗?”文克弱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抱有希望地对文克玉说。
 
  “这是全省最好的医院,哪里会弄错呢?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的病自己晓得。”文克玉哀叹地说。
 
  “那你的病能治好吗?”文克弱抽噎着问道。
 
  “这个就说不准了,也许能治好,也许治不好。”文克玉颓丧地说。
 
  文克弱看到文克玉和过年的时候比已是判若两人了,文克玉的脸在病房灯光的照耀下是那么的苍白,人消瘦了很多,眼睛失神地望着文克弱和母亲,他仿佛在安静地等待着死神的宣判,他已全然没有了主意。文克弱看着文克玉羸弱的样子心如刀绞,她实在太难过了,她用手掩着嘴跑了出去。
 
  刘如兰一直都在不停地抹眼泪,好不容易被秦月璧劝住了,她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凄然地问道:“医生怎么说,这病怎么治啊?”
 
  “除了化疗还能有什么办法?”文克玉说。
 
  “那要多少钱啊?我这儿还有些你先拿去用,不够我再想办法。”刘如兰说着就把钱往文克玉的手里塞。文克玉推辞说:“妈,钱的事不用您操心,我们自己有一点积蓄,月璧的爸爸也有一些积蓄,您的钱快收起来吧。”
 
  “还是多备些钱的好,你就拿着吧,这钱我一时也用不上,放在你这儿有大用处。”刘如兰坚持要把钱给文克玉。两人正推辞着,文克弱进来了,她走到文克玉面前说:“二哥,我这也有一点钱,你先拿去用,就别推了,快收起来吧,在医院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文克弱也帮着母亲劝。
 
  “这是妈和四妹的一片心意,给你,你就拿着吧。”秦月璧感激地劝说道。
 
  “好吧,那我先拿着,如果不用再还给你们。”文克玉无可奈何地把钱接了下来。
 
  刘如兰的心情有了点好转。文克铮也来了,她一看到文克玉就抹起了眼泪,文克弱连忙安慰文克铮,低声劝道:“好不容易妈才止了悲,你又来了,这样二哥怎么受得了啊,他的心情已经够难受的了,你就不要再给他的心里添堵了,病人康复需要良好的心情和安静的环境……”
 
  “这晴天辟厉一样来的突然,我心里怎么能不难过呢?你看二哥都瘦成什么样了?”文克铮又是一阵低嚎。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二哥这一回可是遭了难了。”文克弱也满心地悲泣。
 
  文克弱把文克铮拽到了病房外。文克铮止不住地抹眼泪,文克弱的眼眶潮潮的,但是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她也很难过,但是她明白悲泣是没有用的,除了徒增病人的烦恼外,对治疗没有半点好处。
 
  文克弱把文克铮一个人丢在外面,她转身又朝文克玉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秦月璧和刘如兰低语着,文克玉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目。
 
  文克弱轻轻地走到文克玉的身边说:“二哥,你睡着了吗?”文克玉慢慢地睁开失神的眼睛,凄哀地挤出一丝笑容,仿佛想给文克弱一点安慰。
 
  “二哥,你振作一点,你的病还有的治,我听说有很多和你一样的病治好的,你把心放宽些,现在医疗技术那么高,说不定很快就会好的。”文克弱极力安慰着文克玉,她想给文克玉带来信心,帮助他战胜可怕的病魔。
 
  “你这么说我的心里宽慰多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肝癌究竟有多么可怕?就能夺了人的命!我的心里也不甘啊!”文克玉的脸色缓和了些,眼睛里又重新放出了光采,那是对生命的渴望。
 
  文克弱激动地看到文克玉又有了活力和信心。
 
  “二哥,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们先出去了。”文克弱把母亲和秦月璧也劝了出去。
 
  文克铮看到文克弱、二嫂和母亲一起朝自己走来,她擦了擦眼睛。
 
  “三姐,怎么没看到三姐夫呢?”文克弱问文克铮。
 
  “他呀,又被单位派到非洲去了,我告诉他了,他说等回来就抽空来看二哥。”文克铮有点无奈地说道。
 
  文克弱知道文克铮管不住三姐夫,就没有吭声。
 
  “二嫂,二哥住院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帮你吧。”文克弱对秦月璧说。
 
  “你不忙吗?你还要工作呢,还是不麻烦你了,我一个人累就累点吧。”秦月璧婉拒道。
 
  “你就别说客气话了,就让克弱留下来帮你吧,遇事也好有个人商量。”刘如兰劝说道。
 
  “是啊,二嫂,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我也留下来帮你。”文克铮对秦月璧说。
 
  “三姐,你还要带悦悦,三姐夫又不在家,你就不要留下来了,你安心带好悦悦吧,这儿有我、二嫂和妈就行了。”文克弱为文克铮着想说。
 
  “是啊,克铮,这儿有我们就行了,你还是回去吧。”刘如兰也劝说道。
 
  文克铮望了望她们,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留下来没多大意义,就依顺地说:“那我就先回去,有空我再过来看二哥,来替替你们,这是两千块钱,留给二哥治病用。”文克铮说着把钱往秦月璧的手里塞。秦月璧推辞不要,刘如兰说:“别推了,快拿着吧,你不要,克铮该难过了。”
 
  “就是,二嫂,都是一家人,你就拿着吧,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文克弱也劝说道。
 
  秦月璧接过了钱说:“文克玉的病该早一点好才对得住大家啊。”
 
  “可不是,我就觉得二哥的病能好。”文克弱故意大声地说,她想让大家鼓起信心。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文克弱期望的方向发展,文克玉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了,癌细胞以不可逆转的态势渐渐地在文克玉的体内扩散了。文克玉越发地消瘦了,因为化疗的缘故,他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文克玉就仿佛苍老了十岁。
 
  文克弱在学校和医院之间往返奔波着,考研的事也耽搁了下来。
 
  文克玉只撑了不到一年就撒手而去了。文克玉的离去给文家带着了巨大的悲痛,刘如兰几次哭昏了过去,秦月璧也卧床不起了,文克广、文克铮和文克弱操持着文克玉的丧事,文克广出国的事也被耽搁了下来,他的女友任慧慧已经只身前往英国,临走的时候,任慧慧提出了分手。
 
  二十三
 
  忙完了文克玉的丧事后,文克弱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生活。
 
  文克玉的早逝给文克弱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文克弱从未象现在这样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也从未象现在这样意识到生命的宝贵。从前,文克弱的生活里是一片晴空,她的生活里只有阳光、鲜花、掌声和笑声,如今,她的生活彻底发生了改变,父亲的离去也不曾给她带来这样的震动。文克弱每天都强打起精神,她努力地想展露出笑脸,然而,心里始终高兴不起来,好象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文克弱几次在睡梦中梦见文克玉,她问文克玉命运为什么这么残忍,文克玉却总是沉默不语,每次醒来,文克弱都会浑身发冷,她祈祷着恶运不要降临到她的身上。
 
  文克弱开始一遍一遍地回忆自己的经历,她在心里说: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不会遭遇这样的病痛的,我是多么健康,我还要考研,我还要奋斗,我还要走出农村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我不能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想到这里,文克弱又有点惭愧起来:难道在农村教书就是庸庸碌碌的吗?难道农村的教育就不需要教师吗?难道农村的孩子就没有受教育的权力吗?文克弱一边为自己的自私而郝颜,一边又极力地为自己辩护:难道这一切能怪我吗?农村教育面临的现实问题是我能扭转的吗?既然我不能扭转整个局势,那我为什么不能改变自己呢?难道我不该追求进步吗?不该追求更好的发展吗?凭什么非得要我陪着这帮泥猴子呢?为什么我非得比别人高尚呢?难道我傻吗?
 
  文克弱也曾怀抱着理想和美好的愿望,她每天精心地准备教案,可是一到了课堂上,面对乱哄哄的教室,面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面对那些基础差的一塌糊涂的学生,美好的愿望顿时化为了泡影,精心准备的课丝毫派不上用场。渐渐地,文克弱放弃了教书育人的神圣理想,她转而埋头复习起功课来,她把考研当作一条拯救自己,改变生存状态的出路。她不再把教学放在心上了,她草草地备课,心不在焉地改作业,反正认不认真都一样。
 
  文克弱对考研作了认真的准备,她学得昏天黑地,笔记本记了一本又一本,习题做了无数道,演算纸堆了好几摞。临近考试前一个月,她已经把考研的所有书籍复习了两遍,最后一个月她打算集中做练习,她买了前几年的考研试卷,准备作最后的冲刺。
 
  一天晚上,文克弱在宿舍里学累了,就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昏黄的灯光从一间间屋子里闪烁出来,此时的文克弱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单,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她萦然孑立,她远离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她的心情有点落寞,她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射到地上,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一会儿又移到脚下。
 
  文克弱在石子路上走了一会儿,又拐到挂有黑板报的墙跟前,她借着昏暗的路灯光阅读着黑板报上的内容。突然一个身影站到了她的身旁,她下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俞一秋。这个俞一秋比文克弱低一个年级,教生物的,年龄比文克弱大四岁,他的个头只比文克弱高一点点,在男人中算是矮个子。他长着胖胖的脸,圆圆的下巴,模样不算难看,但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因为爱笑的缘故,竟给人生出几分亲切感。听学校的同事们说,他有一个瘫痪多年的父亲,母亲在家务农,还有一个妹妹在读小学,家里的全部重担几乎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文克弱对俞一秋并无多深的印象,平时也没有什么接触,偶尔在校园里碰见了也就点个头,打个招呼。文克弱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俞一秋,如果在平时,她会借故走开,但是此时的文克弱被孤独笼罩着,对她来说,只要是能发出声音的都可以暂时解解闷,她觉得俞一秋的面目在夜色的掩映下不象白天时那么咯眼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俞一秋主动搭讪着。
 
  “嗯。”文克弱敷衍道。
 
  “难得遇到你啊。”俞一秋凝望着文克弱那散发出少女的迷人气息的脸说。
 
  “我走了,你在这儿慢慢看吧。”文克弱急于想离开俞一秋,她不习惯在夜晚无人的时候和陌生的男人单独相处,她感到缺乏安全感。
 
  “怎么,有急事吗?”俞一秋看到文克弱想走,极力地想挽留她。
 
  “是啊,我很忙,没时间和你聊。”文克弱拔腿就要走。
 
  “对了,你考研的事忙得怎么样了?”俞一秋盯着文克弱不放。
 
  文克弱愣了一下,考研的事她从未对人说过啊,俞一秋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去年也考研的,没考上,手里有一些复习资料,送给你看看吧?”俞一秋讨好地说。
 
  “我和你不是同一个专业,你的考研材料我恐怕用不上!”文克弱婉拒道。
 
  “怎么会用不上呢?有些科目是一样的,比如政治、数学,这两科都是要考的。”俞一秋继续套近乎。
 
  “我有复习资料,够用了。”文克弱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文克弱加快脚步回到了宿舍,她想今后还是不要一个人晚上单独外出了。
 
  文克弱的复习进入到了最为紧张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学习到十二点以后,她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有时候,她觉得脑袋都要炸裂了,她太急于想离开这个地方了,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待在农村,待在这个没有希望的地方,待在这个吞没她青春的地方,待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
 
  晚饭后,文克弱还是象往常一样洗了碗筷就开始学习。约莫一个小时以后,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文克弱警惕地问道:
 
  “谁呀?”
 
  “是我。”
 
  “谁?”
 
  “是我。”门外的人又重复了一句。
 
  文克弱厌烦地皱起眉头,她听出是俞一秋的声音,她不高兴这个时候有人来打搅自己。
 
  “有事吗?”
 
  “我给你送复习资料来了。”俞一秋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嘛,你走吧,我要休息了。”文克弱明显地下着逐客令。
 
  “你开开门,我把资料给你就走。”俞一秋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文克弱担心俞一秋在门口待时间长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担心给自己招来闲话,于是就打开房门。
 
  俞一秋一步䟕进了屋里,文克弱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几步。俞一秋旁若无人地走到书桌前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放去,他低下头看了看文克弱摊在桌子上的复习资料说:“哟,你真用功啊!”
 
  “请你走吧。”文克弱板起脸下着逐客令。
 
  “好吧,不担误你学习了。”说着俞一秋就往门口走去。
 
  文克弱跟在俞一秋的身后,打算只等他一出门就把门关上。谁知,俞一秋走到门口时,突然一个转身,他紧紧地抱住了文克弱。文克弱惊呆了,她猛地一下推开了俞一秋,俞一秋一个趔切,差一点摔倒,后背撞到了门上,他涨红着脸狼狈地拽开门走了。
 
  文克弱把门重重地关上了,她把俞一秋送来的书一股脑地扔到了地上。
 
  文克弱参加了考试,她觉得考的不错,她的心里卸下了一个大包袱。
 
  正好放了暑假,文克弱就安心地待在家里。文克广也从学校回来了,他还带了一个女朋友回来,准确地说是文克弱没有过门的嫂子。
 
  文克广的未婚妻长得很漂亮,是文克广的学生,比文克广小五岁,文克弱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文克弱拉着未来大嫂的手问东问西的,心里好不欢喜。这个没有过门的大嫂叫李雪,比文克弱大一岁,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看到文克弱这么热情,李雪的脸上溢满了笑容,她心里想,这个小姑子人不错。她觉得文克弱长得很秀气,很纤瘦,五官很端正,特别是眼睛,眯眯带笑的,眼里闪着小星星。当李雪得知文克弱还没有男朋友时,她顿时来了劲,要给文克弱介绍对象。李雪说,她的同学里还有很多没有结婚的,条件都不错。文克弱的心思也动了,她又何尝不想恋爱结婚呢,只是苦于没有遇到条件合适的。文克弱低着头,红着脸算是默许了。
 
  刘如兰进到屋里,看见她们相谈甚欢的样子心里很高兴,就说:“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李雪快言快语地说:“阿姨,我们正想着给克弱介绍男朋友呢。”李雪亲切地称呼“克弱”,文克弱觉得李雪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她对李雪的好感更深了一层。
 
  “那好啊,克弱都这么大了,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呢,真是急死我了。”刘如兰喜笑颜开地说,“原先我也托人给她介绍过两三个,她都不中意,都给推掉了,这不转眼都拖了两年了,再不谈就真的要耽误了。”
 
  “就是,现在谈正是时候。”李雪善解人意地说。
 
  刘如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亏着你来帮她,她的脾气有点拧,你好好数劝数劝她,别挑花了眼,条件差不多就行了。”刘如兰唠叨起来话还真多。
 
  “阿姨,您尽管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不出一年,我准给克弱介绍个满意的对象,您就等着好消息吧。”李雪还真大包大揽了起来。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你们聊吧,我去张罗饭去。”刘如兰说着出了屋。李雪在身后喊道:“阿姨,我们帮你一起做饭。”说着,李雪和文克弱也跟着出了屋。
 
  二十四
 
  李雪很快就给文克弱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叫邵新民,是李雪的大学同学。邵新民个头中等,约有一米七四,眉朗目清,在银行上班。相亲的地点安排在一个公园里。
 
  那天,文克弱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苗条的身材被勾勒得恰到好处。文克弱谈不上有多漂亮,但是她有一种纯净的美,皮肤白析,一双秀美的眼睛充满着无邪的光彩,小巧的鼻子端正地安在红唇上方,不能说有多标志,但是用精致来形容并不过分。
 
  邵新民在看到文克弱的第一眼时就喜欢上了,他当即认定文克弱正是他一生中等待的人。他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假装平静地和李雪、文克弱交谈,他的修养给文克弱留下了很深的好感,但是文克弱是一个慢热的人,她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爱上一个人,有好感并不代表爱。文克弱的拘谨和端庄也给邵新民留下了很深的好感,如果不是李雪在场,邵新民真想把文克弱搂在怀里。初次见面他们都给彼此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临走的时候,邵新民主动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文克弱和邵新民的第二次约会是在文克弱的家里。那天刚好是星期天,邵新民来到文克弱家时,刘如兰接待了他。刘如兰欣喜地把邵新民迎进了屋,说:“你坐坐等一会儿,我叫克弱去买东西了,马上就回来。”
 
  邵新民看了一下时间,才两点四十,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二十分钟。
 
  “妈,我回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邵新民以为是文克弱回来了,就忙从堂屋里走了出来。他看到一个烫了满头卷发的女人和一个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是克铮呀!”刘如兰从边屋厨房走了出来。她朝着邵新民说:“这是克弱的三姐,这是她的女儿。”
 
  原来是文克弱的三姐,邵新民微笑着和文克铮打了个招呼。文克铮疑惑地望着这个神采飞扬的陌生男子,问:“您是?”
 
  “这是克弱新处的朋友,叫邵新民。”刘如兰忙抢着说。
 
  “你好,欢迎,欢迎。”文克铮的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
 
  “怎么,四妹不在家吗?”文克铮问道。
 
  “不巧,我让她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陪新民说说话。”刘如兰吩咐道。
 
  文克铮和邵新民进了屋,悦悦被刘如兰揽在了身边。
 
  “您是文克弱的三姐吧?”邵新民礼貌地寒暄道,话刚说出口,他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这不明摆着是废话嘛,他的脸微微地有点红了。
 
  “是啊,四妹跟你提起过我吧?”文克铮笑盈盈地说,她没有介意,她看出邵新民有点拘谨。
 
  “我是听李雪说的。”邵新民回应道。
 
  “哦,是吗?”文克铮感到有点意外,她不知道李雪是媒人。
 
  邵新民看着文克铮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姐妹俩不仅长得不象,就连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不一样,文克铮属于那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而文克弱却拘谨不太爱说话,而且总是三思而后言。
 
  邵新民和文克铮轻松地聊着天,文克铮没多高文化,邵新民就将就她尽拣些明白的话说。文克铮和邵新民聊得很高兴,她对邵新民的印象非常好,她觉得邵新民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有文化,又风度翩翩。
 
  “妈,我回来了。”文克弱拎着一大塑料袋东西出现在院子里。
 
  “你总算回来了,新民都等你有一会儿了,在堂屋里,克铮陪着呢,快去。”刘如兰朝堂屋驽弩嘴。文克弱的脸上顿时飞起一朵红霞,她把东西给了母亲后就转身进了堂屋。
 
  邵新民一看到文克弱出现在门口,立即站了起来,拘谨地搓着双手。文克铮看到邵新民原先和气的脸上顿时泛起了激动的神色,她觉得邵新民象是变戏法似的,她不解地望着文克弱,她不明白何以文克弱的出现会带来这样的反应,文克铮并不觉得文克弱和自己有什么不同,她和文克弱打了个招呼后就拔腿走出了堂屋。文克弱看到文克铮摇了摇头,没有理会。
 
  看到邵新民在等自己,又想到母亲说的话,文克弱向邵新民绽开了一个笑容。她认为邵新民提前来是对她的尊重,也可以说是在乎她,她那于生俱来的自尊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让你等了,妈让我去买点东西。”文克弱一边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边说。
 
  “没事,你姐陪我聊了一会儿天,挺好的。”邵新民微笑着说。
 
  “你考研的成绩什么时候出来啊?”
 
  “大概十二月底之前吧。”
 
  “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吧。”
 
  “你还真有上进心啊,我就没有你这样的进取心。”邵新民谦虚地说。
 
  “我也是被环境逼的,”文克弱不假思索地说,“在农村教书虽然轻松,但是时间长了就容易懈怠,待的久了就会消磨意志。我不想在农村待一辈子,所以就考研了。”文克弱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道。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邵新民问道。
 
  “如果能考上就安心读研,如果考不上就再考。”文克弱一副坚定的样子。
 
  “你肯定能考上的,我先预祝你!”邵新民微笑着说。
 
  “谢谢。”文克弱高兴地笑了笑。
 
  “你客气什么,和我还客气么?”邵新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文克弱说。
 
  “你工作怎么样?”文克弱看着邵新民异样的神情,有点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
 
  “有什么怎么样?我一个小职员就是整天忙。”邵新民淡淡地说。
 
  “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还行吧,每天就是按步就班地上班。”邵新民满不在乎地说,“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行了,我不去想将来怎样。”邵新民又补充道。
 
  “我看你现在挺好的,至少比我要强些。”文克弱由衷地说道,她觉得邵新民还挺谦虚的。
 
  “你别悲观啊,你的进取心这么强,将来肯定比我好。”
 
  “将来,将来……谁知道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文克弱淡然地答道。
 
  “我们出去走走吧,在屋里挺闷的。”邵新民提议道。
 
  文克弱和邵新民算是正式接触了,她对邵新民的总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是她隐隐地感觉到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些距离,不仅仅是城市和农村的差距,还有别的一些差距。
 
  刘如兰倒是对邵新民很满意,她认为邵新民模样长得好,工作好,又有知识,人还老实可靠。在她看来,邵新民就是不二的理想的女婿人选。
 
  二十五
 
  九月份一开学,文克弱又回到了学校,她的生活很无聊也很单调,每天除了备课上课改作业,就是偶尔与同事打打羽毛球,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
 
  俞一秋经常看到文克弱一个人孤单影只的,就开始频频地接近文克弱。
 
  俞一秋接近文克弱的方式并不高明,也就是不时地送几本书给文克弱看,和文克弱打打羽毛球。文克弱本来不想理睬俞一秋的,但是看到他那殷勤讨好的模样又不忍心拒绝。文克弱想:她和俞一秋的交往也就止于此了。然而,俞一秋并不这样想,他把文克弱和他交往当成了异性男女朋友的关系,他投入了真实的爱情,他认为自己很快就能打开文克弱的心扉,捕获文克弱的芳心。
 
  俞一秋在面对文克弱的时候有时也会自卑,但是当他看到文克弱那双无邪的眼睛时就完全沦陷了,他分辨不出文克弱的眼睛里有没有爱情,他把文克弱同意交往当成了爱情的自然表示,他陶醉在这样的假想中,亦或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和文克弱在一起就够了,别的并不重要。文克弱对俞一秋的主动和热情安之若素,然而,俞一秋还是太急于想得到文克弱了,他一天看不到文克弱就觉得无聊和没劲,俞一秋很有耐心地陪文克弱玩着,他的美梦还是被自己的草率过早地击碎了。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俞一秋又来找文克弱玩,文克弱刚睡了午觉,精气神很好。文克弱还是礼貌地把俞一秋让进了屋里,对文克弱来说,有俞一秋陪着聊天倒也是打发无聊时光的一个不错的选择。俞一秋坐在书桌前翻看着打开的书,书的名字叫《提升你的能力》,是美国作家卡耐基著的。俞一秋说:
 
  “你在看励志的书啊。”
 
  “是啊,看着玩的,打发时间呗。”文克弱慵懒地说道。
 
  “你的上进心真强。”俞一秋恭维道。类似这样的话,俞一秋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说了。
 
  “上进什么呀,我都说了看着玩的,你喜欢看书吗?”
 
  “喜欢啊。”
 
  “你都看哪些方面的书呢?”
 
  “我嘛,喜欢看一些有关文学方面的书。”
 
  “你说两本书的名字给我听听。”文克弱有点捉狭地说道。
 
  “呃,象四大名著这一类的,你可能也看过。”
 
  文克弱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四大名著她只粗浅地读过一遍。
 
  “你喜欢四大名著吗?”文克弱想着这不正好是个学习的机会嘛。
 
  “说不上喜不喜欢,但是都是很了不起的著作。”俞一秋说。
 
  文克弱还想进一步发问,她思索着该问些什么,既不能显得自己浅薄又要问得有水平。
 
  “你喜欢贾宝玉吗?”文克弱问道。
 
  “不喜欢,一个纨绔子弟,没什么出息。”
 
  “那你喜欢红楼梦里的哪个人物呢?”
 
  “我比较喜欢贾政。”俞一秋想了一会儿说。
 
  “为什么?”
 
  “因为他治家有方。”俞一秋顿了顿说。
 
  文克弱对俞一秋的话未置可否,因为她从未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更没有想到俞一秋会这么说,她以为俞一秋会说喜欢贾宝玉,她未置可否。文克弱想转移话题,她有点发窘,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她转过身想递给俞一秋。俞一秋有点受宠若惊地连忙站起身,他接过了杯子,他看着文克弱因为羞郝而显得格外动人的脸颊,心里象有一百个鼓在敲,他觉得文克弱那纤细的腰肢直晃他的眼,他的头嗡嗡作响,他的双手和双脚都变得不听使唤起来,他的身体里有一股热血在喷涌,他的喉咙发紧,手心里出了汗。他咧趄着向前走了两步,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猛地一下把文克弱推倒在床上。文克弱目瞪口呆,她愣了几秒钟,然后迅速地坐起身,站在了俞一秋面前,她使劲推了俞一秋一下,怒不可遏地瞪着俞一秋。俞一秋从未看过文克弱发这么大的火,他也呆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后,如临大敌般地夺门而去了。
 
  俞一秋走后,文克弱气得伏在桌子上抽泣。这个俞一秋把她原本愉快的心情破坏怠尽,她的圆满的生活被撕开了一个缺口。混蛋!文克弱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爱情在文克弱的心里是一种庄重的情感,尊重是首当其冲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一生的郑重承诺,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和不堪呢?文克弱觉得自己受到了玷污,她的精神遭到了无情的践踏。文克弱不禁想到了邵新民,那个温柔儒雅的男人,她颤栗了起来,她担心即将到来的幸福会突然远去。文克弱在心里责备自己不该麻痹大意。
 
  文克弱在十二月底知道了考试成绩,她被录取了,她很兴奋,她又可以回到大学里念书了。文克弱写了辞职信,她要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二十六
 
  文克弱和邵新民的接触渐渐地多了起来。
 
  文克弱用了三年的时间拿到了硕士学位证书。通过应聘她在城里的一所学校当了教师。虽然仍是教书,但是毕竟进了城,这也使得她和邵新民的感情问题有了着落。
 
  邵新民带着文克弱去见他的父母。邵新民的母亲是退休教师,父亲从一家国企退休了,他还有一个妹妹在读高中,看得出来,他有一个幸福的家。邵新民的父母对文克弱很满意。虽然邵新民的家庭并不富裕,但是也还能算得上是殷实之家。后来,两家父母见了面,把两个年轻人的婚事给定了。
 
  结婚的日子就选在平安夜的前一天。那天,天上飘着雪花,文克弱穿着大红袍子,脸上化了一点淡妆。邵新民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打着鲜红的领带,眼神中透着欢喜。他和文克弱从相识到结婚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刚结婚的时候,邵新民对文克弱的关怀和照顾是细腻的,无微不至的,在文克弱看来就如春雨滋润着大地,每一个毛孔都是舒畅的。冬天,邵新民会在椅子上放上一个棉垫子;夏天,他会在椅子上放一个凉席子,他很自然地做着这些事情。他还会用电炉子给文克弱煮红枣桂圆汤,跑到乡下买正宗的老母鸡,买野生的草鱼,他会半夜里给文克弱揉脚心,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能把文克弱的心弄得柔软起来。他和文克弱的性情都有点拧,他们有时会为一丁点的小事争吵、呕气,但过不了多久就又和好了。文克弱的心气高,脾气大,爱耍小性子,又不爱多说话,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在心里怄,而邵新民并不能理解文克弱的这些细微的地方。文克弱和他也说不清。
 
  邵新民的固执经常惹怒文克弱,邵新民把钱财管得很紧,他的收入要比文克弱多,文克弱无法掌控家里的所有收入,邵新民总是今儿个拿出一些,明儿个又买些家用品回来。他买的那些东西在文克弱看来都象是礼物似的,一点都不象是居家过日子的人,为此,文克弱心里很是不满。文克弱是个比较节俭的人,不喜欢买没用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学数学的缘故一,文克弱总觉得自己具有天生的理财本领,然而她的这一才能并未得到邵新民的认同,她自然就对邵新民心生怨隙,两口子总是隔三岔五地生气。文克弱又经受不住气,一气就会腹痛,心里就会泛恶心,就象受了凉患了感冒一样。时间久了,文克弱也就见怪不怪,开始变得麻木了,随他去了。
 
  婚后半年,邵新民被派到外地出差,时间是半个月。
 
  文克弱过起了单居的生活。每天到了家里就只有文克弱和空阔的屋子,家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文克弱倒也体会到了一个人独处的好处来,家里变得更加整洁了,做饭菜也简单多了。特别地时间一下子空了出来,可以安静地看书了,可以通宵达旦地看电视了,就是无人干扰完全自由了。虽然文克弱每天都和邵新民通电话,但是并不是在想念他,而是为了证实邵新民确实是在外地出差。
 
  文克弱并没有想借这样的机会做出什么逾越常理的事,她每天都把时间安排的满满的。她可以不用征询任何人的意见,她约人喝茶聊天,她一个人去逛街,一个人去餐馆品味各种美食。如果邵新民在家,文克弱会拖着他一起去看场电影,或是和他讲一些无聊的琐事。文克弱暂时还不想要孩子,她想等到自己和邵新民的感情磨合得差不多时再要孩子。邵新民有点显得迫不及待,他急于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他是家里的长子,也是独子。他的父母经常在他耳边唠叨,说什么早生儿子早得忌啦,养儿方知报母恩啦。每次邵新民的母亲唠叨,文克弱就会在心里发笑,同是女人,怎么就尽作贱自己还浑然不觉呢?!邵新民是个孝子,每次他的母亲说起时,他都无语,实在被说的烦了就会拂袖而去,逃避地走开。
 
  二十七
 
  文克弱刚开始接触到十字绣时,并没有多么在意,在她看来那实在是一件费功夫的活计。她听说有人靠这个营生,心里就生出同情来,如果单是为着消遣或是喜爱的缘故她还能接受。当她试着绣出一副完整的作品以后,她就发自内心地喜爱上了。她绣出了快乐,绣出了怡然自得的好心情,她还暗暗地以绣娘自称。
 
  有人认为绣品不比国画,没有多大的艺术和审美价值,文克弱并不理会那些说法,她认为自己充其量也就算是一个喜爱艺术的人,她只图自己高兴,并不想去搏得别人的认可。每次家里来人,文克弱都会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绣品拿出来展示,热心地介绍一番,在别人的啧啧称赞声中,文克弱的得意之情就会得到稍许的满足。
 
  十字绣始源于法国,本是法国宫廷里的贵妇们一种高雅的消遣,后来传至世界各地,在韩国、日本都曾风靡一时,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也加入了十字绣大军,多以女性为主。十字绣色彩艳丽,图案丰富,立体感强,有较高的观赏价值和文化内涵。如传统国画中的梅兰竹菊图案,象征着人们对高雅情趣的追求;有红楼十二钗、四大美女等图案,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展现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历史文化;有书法绣品,象“家和万事兴”、“花开富贵”、“旭日东升”、“毛泽东诗词”、著名的古文篇章等等。还有象征“吉祥如意”和“天地人和”之意的图案。有“马到成功”、“奋斗”、“天道酬勤”等表达励志之意的作品。还有立体感很强的油画作品,生动活泼的卡通作品等等。文克弱明显倾向于富有神韵的中国画和充满了神秘感的油画。十字绣看似简单,实则不易,必得有毅力和恒心,还得心灵手巧,否则就很难绣出精品,真正是事非经过不知难。
 
  文克弱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绣十字绣了。她买了好几幅十字绣,从最简单的开始练手。文克弱先绣了一幅有两条鱼图案的十字绣,只有四种颜色的线,图案非常简单,只用了不到两天的功夫就绣出来了。刚开始绣的时候,文克弱的手还很笨拙,针捏在手里根本不听使唤,线也容易打结,文克弱绣得慢而认真。绣在白布或者黑布上的十字绣经过清洗熨烫和装裱后艺术感就顿时呈现出来。
 
  文克弱在墙上选好位置,挂了上去。每绣出一幅作品都能给文克弱带来极大的满足感。挂在墙上,走来过去的,文克弱总要看上几眼。文克弱没事的时候也以欣赏为乐,她总是走近了仔细端祥,看一些细节,再走远了看整体效果,每一次观赏都有新的感受。文克弱渐渐地开始绣复杂的图案了,象仙鹤、松树、花,再有就是人物、水果等等。文克弱比较满意的图案是《旭日东升》,色彩艳丽,图案美观,青山绿水,茅舍人家,既富有生活气息,还富有东方神韵。
 
  文克弱渐渐地不满足绣小幅的作品了,她开始挑战更高难度的作品。她买了一幅长两米,宽一米的十字绣。她还买回来绣架,将白布绷在上面,固定好,绣出来的针线更加平整。绣十字绣也给文克弱带来了一个副产品:肚子上堆上了赘肉,家里的沙发上、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线头。在白布上绣对于文克弱来说格外有趣,眼看着漂亮的图案在自己日复一日的点滴劳动中诞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文克弱严格地按照彩图上标示的图案选线,在布上找到对应的位置,用水溶笔标上记号,然后再一丝不苟地一格一格地绣,真是开工容易收工难啊,而且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文克弱一般都是刚开始绣时有兴趣,绣到一半时兴趣就会降低,有时候还想半途而废。
 
  二十八
 
  绣十字绣对于文克弱来说终究只是娱乐,只是无聊时的一种消遣,是生活的极其微小的一部分,文克弱还是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工作上。
 
  文克弱在进城后的第二年,通过应聘调到了县文化局,也是在这一年,她有了一个孩子,是男孩,这时她和邵新民结婚已经一年零八个月了。
 
  儿子的出生改变了文克弱的人生航向。在文克弱看来,儿子是她这辈子得到的最好的礼物。文克弱的全部身心都被儿子占满了,只要看到儿子,文克弱就会感到幸福和满足。看着她缔造的生命,她的母性的本能立刻被激发了出来,她觉得生命是那么的丰盈和充实,她的心里充满了难言的喜悦。儿子的一举一动牵扯住了文克弱的心,她几乎一刻都离不开儿子,只有在儿子熟睡时,文克弱才能安心地做一点事。
 
  在文克弱近乎痴迷的呵护下,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在每一个阶段,儿子几乎都比同龄的孩子要发育的早一点。比如微笑,用手拿东西,说话,认字,数数等等,凡是智力方面的游戏儿子几乎都是一教就会,就是走路不比一般的孩子早,可能是因为儿子太贪恋母亲的怀抱的缘故。
 
  文克弱把心思又从工作上转移到了家庭,转移到对儿子的抚养上,儿子夺走了她对工作的热爱。刚开始的时候,文克弱对儿子的爱只是出于母性的本能,她几乎是无师自通,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照料孩子,她悉心地照顾儿子的生活,关注着儿子的成长。
 
  文克弱不仅仅是照顾好儿子的身体,让儿子健康地成长,更重要的是她更加注重对儿子的培养。当儿子只有两三个月大时,文克弱就细心地帮助儿子练习翻身,当儿子长到五六个月大时,身子骨硬朗了些,文克弱就试图帮助儿子坐立,当儿子能坐着依靠在床上时,文克弱就耐心地在一旁看护着他。当儿子再长大些,开始不安份地想爬时,文克弱就把儿子放在床上,翻过身体,趴在床上,在儿子的身后轻轻地推他的小脚,让他慢慢地向前爬。文克弱还经常抱着儿子指认物体,促进儿子的大脑发育,开发他的智力。她还向儿子教授汉语,进行早期的语言能力的培养。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能说出爸爸、妈妈等一些常用的简单的词汇,那些词是断断续续一个一个往外蹦的。等到儿子两岁时就能一口气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文克弱第一次给儿子讲丑小鸭的故事时,儿子哭的稀里哗啦,哽咽着说:“丑小鸭真可怜。”那一刻,在文克弱看来,儿子是最可爱的。这些点点滴滴,在文克弱的心里早已汇成了海,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个难忘的片断。
 
  在文克弱的精心培养下,儿子学会了走路、说话和吃饭等简单的生活技能。在儿子的培养过程中,邵新民几乎出不上力,他只能协助文克弱做一些事,他对抚养孩子没有丝毫的天赋和能力。文克弱想自己的天赋可能是源于小时候饲养小动物的经历。在儿子成长的每一个不同的阶段,文克弱都付出了很多的心血。而对于很多父母来说,抚养孩子就跟养只猫啊狗啊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儿子上幼儿园时,文克弱的十字绣技艺已经很娴熟了。她绣出了高难度的牡丹图案、红楼十二钗图案、八骏图等等,那些小幅的花鸟虫鱼图案已经勾不起文克弱的兴趣了。文克弱把那些精美的十字绣图案装裱起来挂到墙上,房间里顿时蓬荜生辉,充满了浓浓的文化气息,这些十字绣作品给文克弱带来了心灵的平静,带来了愉悦的心情,带来了对艺术美的热爱。但是面对越来越多的绣品,文克弱又发起愁来,因为家里的墙上已经挂满了,有些十字绣就只好放在角落里。文克弱想到把一些十字绣出手,然而根本没有人愿意出高价购买,偶有想买的,又出价太低,文克弱觉得卖了可惜,她舍不得卖,因为每一件作品都凝结了文克弱的心血。那幅有着两只蓝孔雀和三十二朵牡丹的十字绣是文克弱整整花费了两年时间才绣出来的,如果卖了就永远地失去了,因为看似可以重复的劳动实际上是不可能重复了。对于文克弱来说,重新绣一幅这样的工程浩大的作品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了,没有了兴致就不可能再去做了,所以那些没地方悬挂的十字绣就只能存放着。
 
  对于文克弱来说,工作早已退居其后了。文克弱有时也会很矛盾,难道自己曾经的努力和奋斗都化为了泡影吗?曾经的理想和志向都荡然无存了吗?学的那么多的知识就这样弃而不用了吗?这样的人生究竟有没有意义呢?文克弱为此没少和邵新民讨论过。邵新民的答复是这样的生活当然好了,清静悠闲的生活是很多人梦寐已求的,这就是生活的真谛,追求一种本真的简单的生活,去除名利的追逐,追求怡然自得的生活。邵新民的认可从某种程度上抚慰了文克弱那矛盾而又迷惘的心,也给文克弱带来了一丝慰藉。
 
  然而,文克弱并不满足于此。她总是希望能赚更多的钱,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文克弱想自己还是免不了俗的,终究还是会受到名利的困扰和诱惑。每想到此,文克弱的心里就会涌起不安和烦躁,恬淡的心情又会遭到破坏,井然有序的生活又会乱了秩序,拿起针时不知道从哪里下针,绣出的针线歪歪扭扭,凹凸不平,绣线经常打结或扯断,不但没有了美感还会顿生出厌烦的心绪,懊悔自己在找麻烦,自已和自己过不去,是自讨苦吃。每一幅十字绣完成时,确是酸甜苦辣都尝了一遍,真正是不易的很。没有亲历其中的人是难以体会和想象那种跌荡起伏的感受的。在文克弱看来,绣十字绣实在是一件有益无害的文明的消遣方式,不仅应该宣传还应该鼓励和提倡。
 
  二十九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文克弱睡了一个午觉后,起床擦了把脸。她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雪碧,倒了半杯后又把雪碧放回了冰箱。杯子是瓷的,几元钱一个,商场里随处可见,极其普通。商场里卖的饮料品种可多了,生产的厂家也很多,一排排长长的货架上全是各种品牌的饮料,营养成份各不相同,各种口味的都有。文克弱比较青睐雪碧和可口可乐这两种,因为这两种饮料里的添加剂比较少,只有四五种,喝起来比较爽口,而有的饮料里的添加剂多达十余种,虽然说都是可以食用的,又都是经过国家食品药品监管总局检测的合格产品,但是文克弱仍然固执地认为那些添加剂会损坏身体。文克弱喝了半杯雪碧后感觉心里舒服多了,她寻思着美国人真是聪明,在水里面勾兑一些化学品,价值就能增加几十倍,把中国人的钱都卷走了,这和以前的鸦片战争性质不是一样吗?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更加文明的方式罢了。
 
  文克弱坐到沙发上,拿起正在绣的四大美女图案开始绣了起来。文克弱并不喜欢四大美女,她觉得题材过于老旧了,但是四大美女都曾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都和政治联了姻,都是与古代君王有过故事的名人,从官府到民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克弱与其说是对政治感兴趣,不如说是对那艳丽的色泽更感兴趣。文克弱正在绣杨贵妃的衣袖时,手机响了,文克弱一看显示屏上的号码就知道是三姐文克铮打来的,手机里传来文克铮的温和的声音。文克铮说她把悦悦送去学琴了,自己一个人很无聊,要来文克弱家玩。文克弱高兴地说:“好啊,正好我也一个人在家,你来玩吧。”
 
  电话挂了不到十分钟,文克弱就听到了敲门声。文克弱没想到文克铮的动作这么快,这种急性子很合文克弱的脾性,她不喜欢等人。文克弱是典型的双重性格,有时性子很急,有时性子很慢。文克铮一进门就惊呼一声:
 
  “呀,你们家怎么这么干净啊!”
 
  文克铮把鞋子擱在了门外,穿着拖鞋进了屋。
 
  “把鞋子放在门外不会被人偷去吧?”文克铮担心地问道。
 
  “不会的,谁会偷鞋子呢?”在文克弱看来偷鞋子是一种滑稽而又可笑的事情。偷别人的鞋子难道要削足适履吗?所以整个小区里只有文克弱家的鞋架是放在门外的,这也是社会文明的体现嘛。古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今有昼不拾遗,文克弱觉得自己很擅长活学活用。
 
  文克铮打量着文克弱的家,她有两个月没到文克弱家来了。“太干净了,太干净了……”文克铮一连说了几遍。文克弱说:“怎么,你们家不干净啊?”
 
  文克弱其实是在调侃文克铮,文克铮的家里有点象摆杂货摊的,房间总是很凌乱。
 
  “你是怎么做到的?”文克铮羡慕地问。
 
  “打扫呀,天天勤拂拭,莫使落尘埃啊。”文克弱文邹邹地说。文克铮看到文克弱的家里没有卫生死角,看来文克弱真是心细如发啊。这一点,文克铮真有点自叹弗如,对她来说,只要能看得过去就行了。
 
  文克铮随文克弱来到客厅。客厅的墙上挂着那幅孔雀牡丹十字绣,这又引来了文克铮的赞叹。
 
  “你也可以绣的。”文克弱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不忘回应文克铮的赞叹。
 
  “不行,不行,我不行,看着就头皮发麻,这得下多大的功夫啊!”文克铮摇着头说。
 
  “可不,我花了两年时间才绣出来的。”文克弱直言相告。
 
  “妈呀,这不累死人嘛!”
 
  “也不太累,喜欢就不觉得累了,我还觉得挺好玩的呢。”文克弱笑着说,“你平时在家都干什么呢?”
 
  “我嘛,没事的时候就看看电视,偶尔也打打麻将。”
 
  “那你可自在了,不过时间浪费了岂不可惜?”
 
  “可惜?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么,大家都这样啊?”文克铮奇怪地看着文克弱说。
 
  “那你觉得有意思吗?”文克弱总是喜欢纠结这类问题。
 
  “也没觉得没意思。”文克铮一脸的满不在乎。
 
  文克弱看劝说无效就坐回到沙发上重新拿起十字绣。
 
  “你在绣什么?”文克铮好奇地问道。
 
  “喏,四大美女。”文克弱把图纸拿给文克铮看。
 
  “哎呀,这个好,这个绣出来肯定漂亮。”
 
  “那是自然,不漂亮才怪呢。”文克弱很高兴地附和道,“对了,悦悦学琴怎么样啊,有五六年了吧?”文克弱关心地问道。
 
  “都六年半了,刚过了五级。”
 
  “那可比绣十字绣难多了,悦悦还真有毅力啊!”
 
  “也是被我逼的,她好几次闹着不要学琴了呢。”
 
  “小孩子都贪玩,学琴又苦又累,不逼早不学了,该狠心的时候就得狠心,等到学成了,悦悦就会理解你感谢你了。”文克弱赞成地说道。
 
  看到文克弱赞成,文克铮更来劲了,她说:“为了学琴,悦悦还被我打过呢,没少哭鼻子。”
 
  “小孩子还能没脾气啊,只要不过分,哭两回鼻子算什么!”文克弱其实并不赞成体罚孩子,但是她仍然附和着文克铮,她知道文克铮奉行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孝子的观念。她认为在教育悦悦的问题上,自已还是少干预的好。
 
  “那你家迅迅怎么不学琴呢?”文克铮问道。
 
  “我跟迅迅说了,他就是不想学,只学了一节课就死活都不去了。”文克弱叹气道。
 
  “是不是被你惯的啊,我不信迅迅就不听你的话!”文克铮有点不相信地说。
 
  “真不是惯的,一个孩子一个脾性,在学琴上我是真拿他没办法,迅迅就是不去,一点松劲都没有,拧得很,不过,他答应放暑假去学打乒乓球。”文克弱不高兴文克铮怀疑自己,难道自己还能不巴望着迅迅成材吗?
 
  文克弱心里明白,孩子的培养是大事,但是自己一厢情愿是不行的,孩子能否成材那是由综合因素决定的。孩子的禀赋、教育水平、成长环境和机制等等都会对孩子的成长产生影响。
 
  “你还记得咱们以前的邻居张婶吗?”文克弱看着文克铮说。
 
  “当然记得啦,怎么了?”文克铮问。
 
  “张婶家的玉屏姐你还记得吗?她的儿子学了小提琴,过了十级,没条件继续深造就撂下了。过了十级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只能自己娱乐娱乐了。”文克弱叹息道。
 
  “那你说我们家悦悦今后怎么办啊?”文克铮求助地望着文克弱。
 
  “那就看悦悦的造化和你们的决心了。”
 
  “造化?决心?你说的明白点,我怎么听了一头雾水啊。”
 
  文克弱放下了十字绣,严肃地看着文克铮说:“就是看悦悦努力的程度,她肯定是要过十级的,过了十级怎么办?如果还想继续深造,那就得给她找名师,你们得舍得花一大笔钱。”
 
  “这县城里哪有名师啊,能过十级就不错了。”文克铮有点忧愁地说。
 
  “那就到省城里找啊,你可以去找大哥帮忙,他在省城这么多年,眼界比我们宽,路子比我们多。”文克弱点拨文克铮。文克铮听了直点头。
 
  “秦月璧现在怎么样了?”文克弱问文克铮,自从听说秦月璧改了嫁,文克弱就改了口,不再称呼“二嫂”,而是直呼其名了。
 
  “她呀,她们一家都到美国去了,都走了两年了。”文克铮说。
 
  “真的吗?”文克弱惊讶地说。
 
  “当然是真的了,她不是嫁给了一个富商吗?那个富商在美国开了一家公司,把秦月璧和文彬、文华都带到美国去了。对了,文华也学钢琴来着。”文克铮的消息一向都很灵通。
 
  “她倒是有了好归宿了,只可惜二哥走的早,没那个福气了。”文克弱感叹地说。
 
  “不奇怪,那个秦月璧条件那么好,有那样的命也是自然的。”
 
  “唉,人生无常啊!该珍惜还是要珍惜啊!”文克弱感叹道。
 
  “你这样叫不叫珍惜生活呢?”文克铮反问道。
 
  文克弱愣住了,可不,她已经稀里糊涂地活到二十九岁了,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有了迅迅。文克弱轻轻地叹了口气。
 
  “玉屏现在怎么样啊?”文克弱转移了话题。
 
  “她呀,还行吧,听说她和她的丈夫到广州去做服装生意了,张婶也跟去了,帮她照看孩子和家。”文克铮说。
 
  “这人生真有意思,是不是冥冥之中都早有了安排了呢?我记得考上大学那会儿张婶非要让我穿她给我做的新褂子,我不要,妈也不同意,张婶当时还很生气呢。没想到十年后她的女儿女婿做起了服装生意,这算不算是积了德有了回报呢?”
 
  “怎么不是呢,我看是。”文克铮喃喃地说道。
 
  文克弱不禁笑了,她为文克铮的迷信思想而感到好笑。
 
  文克铮在文克弱家里玩了两个多小时后离开了,她去接悦悦了。临出门的时候,文克弱再三叮嘱她叫她带悦悦一起来吃晚饭。
 
  文克铮出门后,文克弱就放下十字绣去厨房了。文克弱家的厨房很整洁,安装着整体厨柜。窗户朝北,很大,占了半面墙的位置,厨房很敞亮。文克弱从罐子和塑料袋里抓了几把杂粮,杂粮是商场里配好的直接买来的,有红豆、绿豆、薏米仁、小米、鸡头米、百合干、燕麦等。文克弱用带网眼的不锈钢盆盛了这些杂粮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水龙头和水池都是不锈钢的,光洁亮堂,易于清洗而且不留污垢。文克弱把淘好的杂粮倒进电饭煲里,等了半盆水倒进电饭煲里,盖上盖子,通上电。文克弱在操作区摁了几下,这是一款最新式的智能电饭煲,只要设置好选项,从米下锅到熟再无需人动手,既省力又省事,不过价格也不菲,一千多元,但是用起来真是方便的不得了,所以在文克弱看来两千元都值。文克弱又到小区的院子里买了一些馒头和菜。小区里不仅有小卖部,流动的商贩,还有一个小型的超市,常用的生活用品不出小区都可以买得到。
 
  如果不是文克铮和悦悦来吃晚饭,文克弱的晚饭就简单多了,一碗米粥,一碟咸菜或一个咸鸭蛋就够了。文克弱顺手又开始打扫起厨房来,她看到抽油烟机上的污油快要从聚油的塑料盒里溢出来了,就小心翼翼地把塑料盒拿下来,污油倒进了垃圾篓里,用一次性垃圾袋兜着。文克弱用喷壶往塑料盒上喷了一些清洁剂,再用湿抹布一抹,油污顿时没了。
 
  生活真是便捷多了,文克弱在心里感慨道。热水直接通到房间里的所有水龙头,既可以用太阳能,也可以用电,还可以用燃气。有了热水,冬天洗涮就方便多了。文克弱有点口渴了,她从立式的饮水机里等了一杯温水,饮水机里流出来的是可以直接饮用的纯净水,只要花钱,就有人把一桶一桶的纯净水送上门来。
 
  文克弱满意地环视着房间,她的目光先是飘到十字绣上,看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壁挂式的电视机。由于安装了卫星电视,所以能接收到几十个频道。文克弱的目光又移到了电视两旁的工艺品架,架子上摆满了她外出旅游时从各个地方淘来的工艺品:有工艺精湛的青瓷花瓶,景德镇出产的,瓶身上有艺术大师手绘的图案;有用螺壳和贝壳做成的工艺品;有手工做成的木制工艺品;还有带木框的瓷画。文克弱是个淘宝客,每次外出游玩她都不会空手而归,总要带点当地的特色产品回来。墙上还挂着剪纸画、皮影画。铁艺的楼梯也给房间带来了浓郁的艺术气息。
 
  文克弱家的房子是复式结构,也是县城第一批复式结构的房子。楼上是卧室和洗漱间,楼下是客餐厅、厨房和洗漱间,这个可爱的小窝是文克弱安静的栖息地。
 
  文克铮和悦悦还没到,邵新民倒是回来了。文克弱奇怪地看着丈夫说:“咦,你不是说明天回来的吗”
 
  “噢,会务组安排提早一天结束的。”邵新民并没有注意到文克弱的表情和语气。邵新民疲惫地把背包搁在沙发的一角,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文克弱不满地看着沙发被邵新民坐塌了下去,她把背包往沙发的角落里移了移,她想把这个背包放到楼梯下面的地上,但是,她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
 
  “这次学习怎么样啊?”文克弱问道。
 
  “不怎么样。”
 
  “哼……”文克弱有点幸灾乐祸起来,她能想象得出邵新民被迫坐在教室里的情形,那屁股不定不安分地动了多少下呢。其实,文克弱猜错了,邵新民很珍惜这次学习机会,他在课堂上听得很认真,那些来自发达的西方国家的先进理念牢牢地攫住了邵新民的心。
 
  文克弱在读研究生的时候也曾受到过那些先进理念的熏陶,也曾经对那些理念深深地折服过。文克弱有意贬低邵新民,其实是想让邵新民得意一下。文克弱用眼角瞟了邵新民一眼,果然,邵新民脸上的表情轻松起来,眉毛还往上抖动了一下,不是得意又是什么呢!文克弱看到邵新民的掩饰的表情又挑逗地说:“那些外国人总结出的理念是先进,可惜在工作中用不上。因为中国比人家落后了一百年,一百年以后才能用得上。你也别太当回事了,就当作是充电吧。”文克弱揶揄道。
 
  “对了,你不是接了水电安装工程吗?你学的那些管理知识用得上吗?如果你不发工资给工人,他们躺倒不干,你学的那些管理理念用得上吗?”文克弱象一个雄辩家侃侃而谈。邵新民只是听着,并不接话,但是那表情显然是被文克弱的话触动了。
 
  文克弱又说道:“我问你,投资家乐福超市的事情怎么说?”
 
  “我不同意,我自有安排。”邵新民头梗着说。
 
  “你有什么安排?你不能优柔寡断错失良机,机会稍纵即逝,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等到商铺卖完了,你后悔就来不及了。”文克弱气愤地提高了嗓门,那文静的斯文的优雅在邵新民的固执面前丧失怠尽了。
 
  “反正我不同意。”邵新民似乎存心要和文克弱拗着来。
 
  “你不是受到了先进的工商管理理念的启发了吗?那你应该应运到生活当中,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投资项目好啊!”文克弱简直烦躁了起来。
 
  邵新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他挂起了免战牌。随着一声“咚”的关门声,文克弱把背包从沙发上拎起来扔到了地上。
 
  邵新民前脚刚走,文克铮带着悦悦进了门。文克铮一进门就说:“怎么,小俩口吵架啦。”
 
  文克弱重重地呼了口气,平息了一下说:“没什么。”
 
  文克弱知道文克铮的消息很灵通,今天自己说的话一转脸就会成为文克铮掌握的消息,文克弱当然不想让自己的隐私公之于众了。
 
  “那我怎么看到邵新民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呢?”文克铮还真想一探究竟。
 
  “真的没什么,就是因为一点小事拌了两句嘴。”文克弱不想把事态扩大,“悦悦,琴学得怎么样啊?”文克弱换了一副笑脸问道。
 
  “嗯,好。”悦悦快乐地说道。
 
  “悦悦,怎么不喊四姨呢?”文克铮佯装生气地对悦悦说道。
 
  “四姨好。”悦悦朝文克弱绽开了笑颜。
 
  “悦悦好,悦悦会弹琴,不怕吃苦。”文克弱说着用手摸了摸悦悦的小脑袋。
 
  文克弱动作麻利地把饭菜盛出来放在餐桌上,一碟凉拌黄瓜、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烤鹅、一碟咸鸭蛋、三碗米粥,还有三个馒头,都是现成的。文克弱和文克铮、悦悦一边说笑一边吃饭。餐桌就摆在客厅里,电视里放着新闻:神舟五号成功发射,圆满完成了太空探测任务,并已成功返航着陆。
 
  “探什么太空啊,浪费钱财,有什么意义啊?”文克铮不解地说道。
 
  “这可是国家航天事业的一部分呢,意义大着呢!”文克弱说道。
 
  “四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悦悦天真地望着文克弱问道。
 
  “嗯,发展航天事业主要是为我们人类服务的,例如通迅、电视网络、卫星遥感和电信网络等等,这些都和我们人类的生存和生活密切相关呢!”文克弱总是喜欢卖弄她的知识。
 
  “我还是不懂。”悦悦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文克弱说。
 
  “那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比如看电视吧,为什么我们现在能收到那么多频道呢?为什么以前不能呢?就是和人造卫星有关,而发射人造卫星就是航天事业的一部分。”
 
  “哦……”,悦悦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听得入了迷。
 
  “再比如当地震发生时,我们可以通过卫星遥感技术从几千米的高空拍摄到地震现场的照片,为我们在第一时间掌握地震灾情提供方便,为我们展开救援提供便利。”文克弱耐心地讲解道。
 
  “哦,我知道了,我也想到太空去玩,太空里好玩吗?”悦悦似懂非懂地说。
 
  “那怎么会好玩呢?那么远,多危险啊?”文克铮说。
 
  “危险是有,但是也没有你想象的危险,随着科技的发展,技术越来越完善,探测太空之前都做了充分的准备,不过,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航天员才能有机会,你想当一名航天员吗?”文克弱望着可爱的悦悦说道。
 
  “想啊!”
 
  “那如果我们的悦悦将来登月了就成了嫦娥了。”文克弱笑着说道。
 
  “我知道嫦娥,妈妈给我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
 
  “是吗?悦悦知道的真多,悦悦还要学习很多很多的知识,对不对啊?”文克弱微笑着说。
 
  “嗯。”
 
  “你啊,三句话不离本行。”文克铮笑着说。
 
  文克弱也笑了,她知道文克铮说她喜欢传道授业解惑,一有机会就现原形。她们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着。
 
  三十
 
  文克广在走过人生的第三十四个春秋时,终于和李雪结婚了,这一年李雪二十六岁。
 
  文克广和李雪的婚庆喜宴是在县城最高档的酒店举行的。刘如兰请了很多亲朋好友来参加,这个婚礼她可是足足盼了八年了。她喜笑颜开地迎接亲朋,文克弱站在旁边不时地给她提个醒。李雪化着很浓艳的妆,身穿白色婚纱,文克广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两人站在一起可谓是珠联璧合,新娘和新郎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文克勤也从外地赶回来庆祝,文克勤明显地长高了,长壮了,他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他还把女朋友郝晶晶也带来了,郝晶晶个不高,身材娇小,小鸟依人地站在文克勤身边,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
 
  文克弱从文克勤的口中得知,郝晶晶是重庆人。都说重庆人性子火辣,但是看着郝晶晶笑容可鞠的模样一点都不火辣。文克弱和她交谈,她也只是点头或摇头,话不多。
 
  邵新民带着迅迅来找文克弱,迅迅在椅子上坐不住,到处乱跑,来参加喜宴的人又多,邵新民实在是没了耐性,他把迅迅塞给文克弱后就自顾自地找人聊天去了。
 
  文克弱带着迅迅去找小朋友,在喷泉池边有几个小孩在玩,文克弱把迅迅搀过去。迅迅一开始还不愿意,过不了一会儿,迅迅就被吸引住了,他丢开文克弱的手和小伙伴们玩了起来,文克弱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婚庆酒宴上,李雪和文克广始终是笑容满面的,看得出他们是恩爱的一对。文克弱不由得回想起她和邵新民结婚时的情景,已经过去四年了,记忆在渐渐地褪去。当文克广和李雪过来敬酒时,文克弱由衷地祝福他们。
 
  三十一
 
  文克弱把迅迅送去学乒乓球。迅迅练球的时候,文克弱就在一旁观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带了七八个年龄不等的孩子学球,小伙子是从省队退役的。迅迅每天放学后跟着小伙子练习两三个小时的球。
 
  文克弱在一旁看的心焦,七八个孩子在一块训练,教练忙得很,不离球桌,一站就是半天,但是每个孩子上桌打球的时间并不长,大多数的时间,孩子们都是在捡球。
 
  文克弱一开始只是为了让迅迅锻炼锻炼身体,不让他把时间白白荒废掉。她看到迅迅细胳膊细腿的就想把迅迅锻炼的强壮些,她还全然没有往深里打算。在文克弱看来,在县城里能有多高的水平呢!文克弱固执地认为县城里没有名师。
 
  在文克弱的思想里,学习文化知识才是正道,学习乒乓球只能是业余的,是退居其次的,她不愿意迅迅因为打乒乓球而影响学习。文克弱也是个爱运动的人,她深知运动能促进智力发育,但是时间毕竟有限,她可不想将来迅迅成为乒乓球职业运动员,所以她对迅迅学习打乒乓球就不那么上心,要求也不那么严,迅迅学起来也就显得不那么投入,更象是在玩乐,而这也正好符合文克弱的心理。
 
  迅迅学了两年后,随着学业的加重练球就不那么勤了,后来就完全放弃了,其实,迅迅在体育运动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也很能吃苦,在放弃练球之前迅迅已经能很熟练地正手直板抽球了,这在学龄相近的孩子当中算是出众的了,就连教练也对迅迅刮目相看,他曾经在文克弱的面前多次夸赞过迅迅,但是他看到文克弱的反应有点淡,渐渐地就不提了。文克弱对自己的狭隘性既没有认识到也没有人提醒她,确切地说,迅迅打乒乓球这条路是被文克弱断送的。
 
  迅迅每次回到家,书包总是瘪瘪的,从不让文克弱检查作业,考试成绩只能在班级里占中等以上水平,很少进入前十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迅迅痴迷于电脑游戏了,在家里大多数时间都是耗在电脑上。
 
  看着小小年纪的迅迅,文克弱的心里揪紧了,她觉得儿子的性格有点倔强,还有点贪玩,这一点有点象邵新民,不象自己。小时候文克弱也很贪玩,但是她很少因为贪玩而耽误学业,她觉得儿子越来越叛逆了,她有点束手无策了,她觉得说教已经收效不大了。
 
  三十二
 
  文克弱的苦熬终于有了转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之风从中央开始刮了起来,县里积极响应,率先在全县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文克弱的条件正好符合。局里通知文克弱开会,布置了选拔工作,文克弱领了一份表格。办公室几个同志只有她一个人符合条件,文克弱的心里甭提有多得意了。文克弱想正好可以利用招商空闲时间多的便利条件抓紧学习。县里有公开出售应考书籍的,这可难不到文克弱,考试一直就是她的强项。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文克弱觉得有点漫长,她想两个星期就足够了,文克弱把备考资料看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底。她对自己的前途开始担忧起来,她还从未想过要离开这个单位,她琢磨着选拔的结果,她的心里不踏实了。
 
  说实话,文克弱在单位里一直觉得压抑,整天忙不完的工作,好象局里就她一个人能干似的,什么急难险重的工作都少不了她,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倦意,她也盼着能到一个清闲一点的单位,但是依她的从政经验她真的很茫然,她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或者多长时间才能离开现在的单位。现在又遇到招商这档子事,她知道自己根本完成不了任务,充其量也就是个配角,干些下手活。如果能考上领导岗位,那就不同了,锻炼的机会就更多了,就能有点实权了,不用再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了,她就有可以使唤的人了。她急于想改变眼前的处境。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就象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想到别人都在单位忙着,而自己却呆在家里忙于迎考,文克弱的不安感陡然加剧了,她又想到了袁主任那张油光水滑的脸和眯缝着的小眼睛。文克弱忽然想和袁主任聊聊,然而她又觉得自己和袁主任之间有着距离,她按奈不住心里的忐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给袁主任发了一条内容有点暧昧的信息。信息一发出,文克弱就后悔的脸都绿了,她想收回来,但是却来不及了,袁主任很快就回了信息,是一个表示收到了信息并很乐意的意思。在文克弱看来就象是预谋已久的亦或是期盼已久似的。文克弱真希望她发错了,或者袁主任没有注意到,或是看到了但没有理会,她还侥幸地想,或许袁主任不知道是她吧。现在既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她也只好听之任之了,她想至少她还没有被单位抛弃。
 
  在临考之前,文克弱到单位去了一趟,她没有看到袁主任,却意外地看到了许局长,许局长挺着一个大酒桶一样的肚子,走的慢一些就会被认为是横着走的。文克弱躲闪不及被许局长叫住了,许局长说:“袁主任不在,我有点事找你问问也是一样的。”
 
  文克弱只好跟在许局长身后进了许局长的办公室。许局长贼眼溜溜地望着文克弱说:“听说你外出招商了?”
 
  “是啊。”
 
  “好啊,有闯劲,我们局里就需要象你这样的人。”
 
  “许局长,我有一件事想向您请教。”文克弱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这一回,她看到的不是一根稻草,而是一快大木头。
 
  “什么事呀,你尽管说。”
 
  “我报名参加了县里的公开选拔考试。”文克弱直截了当地说。
 
  “好啊,这是好事啊,年轻人就应该有上进心,局里支持啊,你好好考,考出你的真实水平。”许局长满嘴的官腔。
 
  文克弱看着肥头大耳的许局长,心里想,如果说袁主任是狼的话,许局长就是老虎了。她现在就在和魔鬼打交道啊。
 
  文克弱思忖着,想了想说:“既然许局长说是好事,那我就认真准备,但是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啊,哈,你的水平我是知道的,研究生嘛。”许局长看来还真的对文克弱的情况有所了解。文克弱不禁在心里嘀咕起来:哼,既然了解为什么不提拔呢?现在说好听的不过是做顺水人情罢了!
 
  文克弱看着许局长,说:“我会尽最大努力的,如果没考好,还回局里上班。”
 
  “那是自然,这个你可以放心。”许局长敏锐地感觉到文克弱的内心深处似乎有点害怕,其实文克弱只是不想让许局长察觉她急于想离开这个单位,毕竟前途未卜,她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难道她不想考吗?”许局长猎鹰般的目光盯着文克弱白嫩的脸。他补充说:“当然了,报名是自愿的。”
 
  文克弱欲言又止,她想还是不说了,这样说下去能有什么结果呢!言多必有失啊。
 
  文克弱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是袁主任叫我报名的,说是凡是符合条件的都要报。”
 
  “对,对,该报。”许局长笑着说。文克弱觉得自己该走了,她很有礼貌地跟许局长道了别。
 
  文克弱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考试,她不惧怕考试,但是惧怕考试的结果,她想这总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是县里组织的,是选拔年轻优秀干部的,考上了对前途肯定有好处。文克弱觉得自己是没经历过事,所以才这样患得患失的。文克弱一想到去留问题心里就发慌。
 
  考完试后,文克弱又到单位去。袁主任问文克弱考的怎么样,文克弱说:“还行。”
 
  袁主任说:“许局长对你的事也很关心,他问起过你。”
 
  文克弱心里一惊,看来袁主任和许局长通过气了,有这个必要吗?文克弱想到了那个暧昧信息,她急得直冒汗,她想收回却怕弄巧成拙反而会激怒袁主任。文克弱想那个信号并没有太强烈的意思表达,一般人收到了会淡然一笑,但是袁主任却在收到了信息后立即回复,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等了两天,文克弱看没有动静了,心里又起疑惑了,她侥幸地想也许袁主任并不知道是她发的,如果袁主任因为这个找她,她就抵赖,拒不承认,就说是自己慌忙中发错信息了,原本不是发给他的,是发给邵新民的。文克弱想,无论如何不能让袁主任抓到她的小辫子。过了一段时间,文克弱看到没什么动静,她想可能袁主任真的没有怀疑到是她,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她有点自欺欺人地把这事撂一边去了。
 
  文克弱的心里还是不踏实,她想到了许局长那胜券在握的神情。文克弱想这成绩会不会被暗箱操作给改了呢?那她岂不是白忙了。在焦虑的等待中,文克弱又依样给许局长发了内容相同的信息,许局长也在第一时间回了,同样是期待已久的样子。文克弱收到信息后心里瓦凉瓦凉的,怎么都这副德性呢!文克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文克弱想单凭这一条信息还不能试探出许局长的真实想法和为人,如果自己真的引诱成功了,许局长敢于违纪的话,那么他就敢在成绩上动手脚。文克弱就象是一个探险的人,她想探清真相,如果她就此罢手,让许局长以为她是在捉弄他吊他的胃口那就糟了。文克弱想不如破斧沉舟,于是她又继续发了一条内容更加明朗的信息,许局长也大大方方地回了一条内容明朗的信息,看来误会消除了,这个许局长也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文克弱已经没有退路了,许局长显然已经知道是她了,她是既赖不掉也改不了了,袁主任那里被她侥幸躲了过去,许局长这里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看来腐败是客观存在的。文克弱进一步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尽管许局长天天把廉洁挂在嘴上,还在单位组织学习党纪条规,看来那都是装装样子的,文克弱的心里有了一种捉狭和滑稽的感觉。
 
  文克弱为了防止自己的成绩被暗地里动手脚,她违心地和许局长保持着暧昧的联系。那个许局长以为自己捕获了文克弱的芳心,高兴得心花怒放,俨然把文克弱当成了自己的囊中物,文克弱却嗤之以鼻,认为许局长是乘人之危,而她也不过是在和他兜圈子,他想得手可没那么容易!但是文克弱的心放下来了,她知道至少她可以得到公平的对待了。
 
  就象文克弱自己预料的那样,她以明显的优势夺取了笔试和面试双第一。这个成绩却出乎许局长的意料,他万万没有想到文克弱有这样的实力,在他看来文克弱文静而又不善言谈,他不了解文克弱其实是一个综合素质很高的人,他隐约地意识到自己在权力和欲望的发酵下差一点冒犯了一个本不该冒犯的人,他的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愧疚。他想还文克弱一个公道,他想只有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弥补过失了,尽管只是发发信息那样的小事,但是也绝不能再犯了。
 
  在一片风平浪静中,文克弱的心也平静了下来,那些让她不快的想法也渐渐地烟消云散了。
 
  文克弱顺利地考上了县教育局副局长,她感到很高兴,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有一点小插曲,但是总算是有惊无险。她的心里也平衡了一些,毕竟自己兢兢业业地干了十几年了,而且还是少有的高学历。然而她的生活却再也不平静了,流言蜚语始终围绕着她,文克弱明白自己遇到了一场新的战役,那就是怎样和抛向她的恶语中伤作斗争,文克弱的心里是有底气的,她来个置之不理,“流言止于智者”,她想验证一下这句话是不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三十三
 
  文克弱走上副科职岗位后开始忙碌起来,她的应酬多了,她不善饮酒,所以在官场上得罪了一些睚眦必报的人。许局长曾屡屡试图借工作之便与文克弱接触,文克弱碍于名声和影响尽量躲避许局长,许局长开始恼怒起来,他认为文克弱曾经利用过他,他认为文克弱能够成功他是有功劳的,毕竟组织考察那一关是他起主要作用的,没有他精心栽培文克弱,文克弱能进步那么快吗?能有明显的业绩吗?能有过硬的素质吗?尽管在工作中,他和文克弱直接接触并不多,但他仍然固执地认为文克弱是亏了他帮助的,他认为文克弱是在过河拆桥。文克弱觉得许局长简直就是厚颜无耻,自己辛辛苦苦地干工作,又凭自己实力考上副科职岗位,怎么能是亏他帮忙呢?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么?我偏不理睬他,看他能怎么着!文克弱的倔劲又上来了。
 
  文克弱到教育局走马上任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也上了一个新的更高的平台。虽然仍和教育有关,但是和教书是完全不同的,教书和搞行政工作根本就是两码事,教书面对的是课本和学生,而搞行政工作却是另一回事。当领导和普通办事员也不同,地位的悬殊还是明显的。首先文山会海自是少不了的,打交道的都是些领导,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大多有着丰富阅历和从政经验,而且是中青年居多,文克弱喜欢和同辈人共事,她觉得和同辈人思想认同度高,有共同语言,容易磨合,也容易相处。
 
  一天,文克弱正在办公室阅读一份文件材料,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文克弱不经意地拿起手机,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苍老的声音:“喂,你现在怎么样啊,忙不忙啊?”
 
  文克弱呆了半晌也没听出是谁的声音,只觉得声音有点耳熟,但是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
 
  “你是……?”文克弱有点莫名的紧张,她轻声问道。
 
  “怎么,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对方的腔调里明显地透露出不满,压抑的声音似乎还想努力传递着一股威摄力,好象要用声音唤起文克弱的回忆。突然,文克弱的大脑嗡地响了一下,许局长那硕大的头颅出现在文克弱的脑海里,文克弱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手机仿佛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文克弱想把手机扔了,但是,她终究还是没有。
 
  文克弱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许局长吗?”
 
  “嗯,是我,你能到我办公室里来一趟吗?”许局长似乎也有点小心翼翼,文克弱想到自已当初那带有恶作剧般的试探,没想到许局长倒是上心了,文克弱在心里后悔不迭,她早把许局长抛到脑后窝去了,在她看来,那是一个不光彩的过往,她已经努力地从脑海里把它抹去了。可是,现如今,这个许局长却按奈不住欲望,非要把文克弱再拖回到过去,文克弱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她甩了一下头,镇定了一下自已的情绪,说:
 
  “您有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
 
  “急吗?”
 
  “不怎么急。”
 
  “呃,对不起,我现在很忙,没空到你那儿去。”
 
  文克弱在施展缓兵之计,她想先对付好眼前再说,以后再想对策吧,毕竟是曾经的领导,不能太不给面子。
 
  “噢,没空就算了,那你忙吧。”许局长充满失落的声音敲击着文克弱的耳膜,文克弱慌忙挂掉了电话。
 
  文克弱平静的心被搅乱了,她气恼地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眼前那正看了一半的文件变得生涩起来,文克弱想努力找回刚才沉浸式办公的感觉,那是一种契合心灵的感觉,却已经无可追寻了,文克弱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她的手在桌子上不由得拍了一下,仿佛是打在许局长的脸上,文克弱觉得解气了些。文克弱想,以后再接到许局长的电话就不接听,这样还省得找借口,这个许局长也太无聊了,难道整天没事可干么?
 
  文克弱在办公室里兀自地生闷气,这时,办公室的小项来找文克弱,说是宋局长找她。文克弱等小项走后,迅速地调整了一下情绪,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小圆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已的表情有点僵硬,她咧了一下嘴,想把表情变得柔和一些,可不能让宋局长看出什么端倪。文克弱平息好心情后,就站起身向宋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宋局长的办公室门,文克弱微笑地走向宋局长,宋局长的目光在文克弱的身上足足停了有十秒钟,文克弱以为自已的神态没有调整好,脸上还藏有怒气,她把笑容更夸大了些,来掩饰刚才心里的恼怒。宋局长用目光示意文克弱在沙发上坐下,文克弱端端正正地坐下了。
 
  文克弱问宋局长找她有什么事,她想宋局长单独找她,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工作要和她谈。文克弱正襟危坐着,她坦然地望着宋局长,期待着宋局长说话,谁知,宋局长却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好象并没有准备好说什么话似的。文克弱催促道:“宋局长,您有什么工作方面的事尽管吩咐。”
 
  她想从正面引导宋局长,她似乎从宋局长隐晦的神态里看到了什么让她不愉快的东西,那种对许局长的反感似乎要在宋局长的身上重演了。
 
  在文克弱的催促下,宋局长终于开口了,他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文克弱听明白了,宋局长找她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要布置给她,好象只是想找个机会和她聊几句。文克弱努力抑制着心里的反感,她看着宋局长那瘦削的脸,估摸着宋局长已经没有话要说了,就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和宋局长告辞了。
 
  宋局长眼看从文克弱身上捞不到好处,就动起了歪念头。局里又调来了一位副局长乐岚,女的,年纪比文克弱还小。这位女副局长虽然年纪轻,但是却非常活泼,为人大大咧咧,给人不拘小节的印象,很快,她就和局里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宋局长更是对她青睐有加,在工作分工上明显给予特别照顾。乐岚经常抛头露面,整天打扮得光鲜照人,文克弱明显受到了冷落,众人也是落井下石,文克弱在单位里明显地感到孤立。文克弱冷眼瞧着众人,她想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远离了权力的争夺,时间就大把大把地空了出来,怎样打发时间成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了文克弱面前。
 
  文克弱在单位忍气吞生地过着孤寂无聊的日子,她看不到希望,然而她又不甘心,因为她还那么年轻,她又是刚走上领导岗位,她急切地想有一番作为,她不想混日子。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吗?文克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她想得采取行动。文克弱苦思冥想着对付宋局长的法子,看来只有找到一个极为稳妥又确凿的理由才行,文克弱颓丧地坐在办公室里,走廊上又响起了新来的乐副局长的高八度的声音:
 
  “田成,你等我一下,我复印一份材料,马上就好。”
 
  田成是单位的驾驶员,看来新来的乐副局长要乘车外出了,正在准备材料,十有八九是到市里参加会议或递送材料的,总之是个可以接触上级领导的机会。文克弱的失落感更强了,她对宋局长的不满在心里开始发酵了,文克弱坚定了要和宋局长撕破脸,不能再这样忍气吞声地任人拿捏了,扪心自问自己除了不如新来的乐副局长活泼,别的哪个方面都不比她差,再说,那还不是宋局长故意设的局吗?文克弱知道和新来的乐副局长生气是毫无道理的,问题出在宋局长那儿。
 
  文克弱笃定了要对宋局长还以颜色。文克弱开始挖空心思挑宋局长的毛病。说到挑毛病文克弱犯了愁,她一向都是与人为善的,从不喜欢与人有过节,她的性格应该属于防守型的,可是,既然她受到了挑衅而且严重威胁到了她的正当权益,她为什么要束手待毙呢?想到“权益”两个字,文克弱的心里不由得有点发虚。自从参加工作时起,她所接受的教育都是要把人民的利益摆在最重要的位置,特别是加入了党组织后,她就更加不能考虑自己的个人利益了,她要争取的权益是什么呢?是权力吗?文克弱的心里有点发虚了。
 
  “乐局,你好了没有啊?”走廊里传来田成的说话声。
 
  “好了好了,这就走。”新来的乐副局长兴高采烈地答应道,接着就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听到声音走远了,文克弱的心里又泛起了酸意,她想给自己找一个能说服自己即将采取行动的理由,她不能置自己于不义之地,更不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果扳不倒宋局长,那她的日子就会更加难过了,前途也会更加渺茫。文克弱开始坐立难安了。
 
  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文克弱也坐过公车,那种感觉是很微妙的,坐在车里人会特精神,那种受到尊崇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即使坐在宝马的私家车里也不会有那种尊崇感,其实单位的公车只不过是价值十多万的上海大众或北京现代。
 
  文克弱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她信步走到窗前,忍不住向楼下望去。只见新来的乐副局长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裙,手里拎着坤包,材料应该塞在包里。乐副局长坐进了车里,车子很快发动起来绝尘而去。文克弱的心更凉了,如果不是宋局长从中作梗,此刻坐在车里的应该是她,文克弱气恼地离开窗户,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老板椅上,她把所有的不顺都归结到宋局长身上,她执意要让宋局长吃点苦头。
 
  就在这时,文克弱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就在公车上做文章,纪检部门不是有明文规定嘛,领导干部不允许公车私用,可是这个宋局长偏偏用公车接送上下班,她就看到过好几回。禁止公车私用是刚出台的规定,但是公车私用仍然蔚然成风,屡禁不止,看来大家似乎对这一条规定不以为意。这也难怪,因为在很多人看来领导干部用公车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是本应该享受的待遇,怎么能禁止呢?虽然很多人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就是冲着特权才想当领导的,什么为人民服务,什么人民公仆,那都是嘴上说说而已,是罩在身上的光环,是用来欺骗老百姓的幌子。严禁公车私用的规定刚实行不久,很多人还在沿用着老习惯,仍然习惯使用公车,全然不把规定放在眼里,依然我行我素地使用公车。文克弱想,现在只是试运行阶段,所以公车私用还难以禁止,正好可以借此做文章。文克弱思来想去,要挑宋局长的毛病还真不容易,宋局长处事圆滑得很,工作方面几乎滴水不漏,没什么明显的过错。文克弱想就从这个小处着眼吧,尽管有点微不足道,然而毕竟是有明文规定的,那可是红头文件,有法律效力的。
 
  文克弱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手段似乎不太高明,但是谁让宋局长那么跋扈,欺负她一个女同志呢!文克弱想就拿宋局长试探一下,一来可以检验一下红头文件的威力,二来如果有效的话正好可以整治一下宋局长,这三来嘛,能对别的领导干部起到惩戒作用也是好的,最好能掀起一阵禁止公车私用的风潮才解气呢。文克弱的心里开始快慰起来,她想自己的委屈很快就会有一个发泄口了,而且还能掩饰自己的动因。
 
  这一天终于在文克弱的期盼中如约而至了。
 
  纪检部门和组织部门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到单位对领导干部进行访谈了。文克弱在行政部门已经工作十多年了,也算是久经沙场了,但是以前遇到类似的访谈,文克弱并不放在心上,她总是抱着不与人为敌的想法,所以每次访谈文克弱都说尽了好话,从未慎重地对待过,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权利。现在不同了,文克弱遇到了让她心里不痛快的人和事了,她不能再对访谈无动于衷了,她想到了维权,这可是维护自己权益的难得的及其重要的机会,她要用好这个机会,行使好自己的权利。想到这儿,文克弱的心里又有了一丝愧疚,说白了,她还是首先想到维护自己的利益,虽然理由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和无懈可击,文克弱并没有把它上升到对工作对事业负责任的高度。看来,自己并不是一个称职的领导干部,可惜,她以前从未察觉,也没人给她提个醒。文克弱转念一想,别人怎么可能给她提这个醒呢?别人怎么会知道她的话不过是敷衍,甚至是信口开河呢?每次访谈的时候文克弱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都会让人产生迷惑,那些人是绝然不会发现文克弱的漫不经心的。
 
  文克弱想到这次访谈对自己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后,心里不禁有点紧张起来,这对于她来说,可是破天慌头一遭啊。唉,她觉得有点开不了口,继而她想,干脆算了,干嘛和宋局长斤斤计较呢,惹得自己不痛快,但是一想到宋局长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和自己受到的委屈时,文克弱的心开始慢慢地硬了起来,这也是被逼的,如今她做不得老好人了,姑且就当一回恶人吧。再说了,从大局来讲,她是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是对工作和事业负责。文克弱的脸上开始发热了,她心里明白动因还是出于自己的切身利益,她想借机泄私愤,她是在借力打力,而且是借组织赋予自己的合法的正当的权力。文克弱心里实在气恼的很,她在心里反复酝酿该怎么说,既不能暴露自己的私心,又能让组织部门和纪检部门明白自己的意图。文克弱想既要表现得轻描淡写,又要言之凿凿,看来说的效果如何全在自己的说话艺术了,这倒也是检验自己政治智慧的一次机会呢。
 
  就在文克弱思索怎样巧妙地表述时,办公室的小项来喊文克弱了,文克弱有点紧张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她的步履似乎有点沉重,一丝犹疑浮现在她的脸上,当她一脚跨进会议室时,她才笃定下来。
 
  文克弱正襟危坐,她的对面坐着三个人,领队的那个她认识,另外两个年纪较轻,她不认识。她想公务人员流动太快了,很多年轻干部填充进来,出现了很多生面孔。那个领队的照例把同行的两个年轻人向文克弱作了介绍,他们有礼貌地和文克弱打了个招呼。很快,言归正转,领队的先是一番公式化的陈词,接着就开始征询文克弱的意见。文克弱一开始也是一番公式化的陈述,但是她很快话锋一转,她如愿地表述了对宋局长的评价,她没有直接点明,但是她的话里已经传达了那样的信息。所谓听话听音,来访谈的人也不是酒囊饭袋,他们在纸上刷刷刷地记录着,偶尔领队的会发出简短的询问,进一步确定文克弱想要表达的意思,文克弱也集中精力尽量陈述清楚明白,避免产生歧义。领队的认真听取文克弱的意见,对于文克弱的陈述,他总是要文克弱举例说明,说不能笼统地讲,必须要有事实依据。文克弱只好把公车私用的违规事例摆出来。访谈很快就结束了,文克弱的心里无比地畅快,长时间以来郁结在心里的怨气终于得到了释放。
 
  文克弱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甚至还特意地望了一眼停在楼下空地上的那辆普通的黑色上海大众。
 
  年底的考察工作一结束,就离年关不远了,工作也基本松弛了下来,年味儿已经开始在人们的心中荡漾,人们的脸上都明显地露出了轻松的快乐的神情。若是在以往,文克弱的心情会非常愉快,倒不是象小时候巴望着过年可以穿新衣服或是满足对食物的需求。如今,过年对于文克弱来说就是意味着一年的工作、一年的辛劳有了一个结局,可以放心地彻底地休息几天了,当然也意味着人生的年轮又向前驶过了一年。想到生命是如此的短暂,文克弱不禁想:自已和宋局长这样斗争究竟有多大意义呢?坏了心情不说,更重要的是工作和生活都受到了影响,特别地,身体会有不舒服的反应,脸上的皱纹会悄悄地爬上几道。文克弱在心里祈祷着,但愿自已的谈话内容和话里隐含的意思没有引起考察组人员的重视,亦或考察组的人不会事后再向上级汇报,那么这件事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了。文克弱开始后悔自已的莽撞,但是,话已出口,已是无可挽回的了,只好听天由命了。
 
  三十四
 
  春节放了七天假,在放假前,文克弱也想到过要外出玩几天,春节不在家里过。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选择旅游过节了,各大旅游景区都出现了人满为患的情况,于是又有一部分人选择了出国旅游。周游世界可能是每一个人的美好愿望,然而,真正出过国的人比例还很小,必竟受到经济等因素的制约。文克弱很想出国游玩,无奈县里对领导干部出国游管得很紧,只有公事或探亲才可以出国,文克弱还没有遇到因公出国的机会,她也没有亲人可探,所以出国游只能是她的一个美好的愿望了。
 
  今年的春节似乎并不是特别的寒冷,象小时候那样彻骨的寒冷已经不多见了,印象也渐渐模糊了。随着工业的不断发展,二氧化碳的排放越来越多,温室效应越来越明显,全球天气变暖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了。文克弱觉得自已的皮肤是越来越差了,用化工原料制成的化妆品阻隔了受到污染的空气的侵蚀,但是却也伤害了皮肤组织,这真是困扰女性的一个难题。文克弱感到很矛盾,她不知道该不该用化妆品,更不知道究竟是用化妆品好,还是不用化妆品好。也正因如此,很多化妆品公司打出了纯植物的标签,推向市场时也冠以高昂的价格,以谋取暴利。文克弱不知道该用哪个品牌的化妆品,她想只有参与研发的人才知道化妆品的生产过程,才知道真相。她没有接触过从事化妆品研发的人,所以她不得而知。她和很多消费者一样都被蒙在鼓里。消费者是受害者,不仅为购置化妆品支付了高昂的费用,还把自已的脸蛋变成了试验田。很多女性都发现,再高昴的化妆品都难以改善皮肤的衰老状况,甚至连延缓衰老都达不到,但是,她们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被伤害被欺骗的故事。为了保护好皮肤,文克弱几乎总是素面朝天,她听说外国生产的原装进口的化妆品对皮肤的伤害小,但是由于价格过于高昂,所以只好望而却步。文克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调养上,她想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健康的美才是永久的。
 
  春节的各个出游计划在邵新民的反对下都泡汤了,文克弱呆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文克弱觉得非常遗憾,心里充满了失落感,唉,浪漫是要以经济为基础的,只要外出就会产生支出,就会消费。文克弱对自已一年三四万元的收入越来越不满了,虽然她的收入与十年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然而随之而来的幸福感却并没有增加多少,因为越来越多的欲望在冲击着她。幸福感必竟是一种感觉,是直接受到社会现实影响的,文克弱无奈地感到自已的弱小。尽管如此,春节放假还是给文克弱带来了愉快,至少她可以完全地彻底地放松一下。一年之中,也就只有春节、国庆和五一劳动节这三个法定的节假日时间稍微长一些,文克弱还是很珍惜的。
 
  文克弱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后拾掇拾掇屋子,买菜做饭。有点空闲了,就绣十字绣,或看看电视,实在烦闷了,就开着车到商业区去转转,买一些并不需要但将来迟早会用到的一些物品,当然,这些物品的保质期都比较长,一般都会在一至两年,甚至更长时间。她会去赶一些商场开展的促销活动,从某种程度上讲似乎节省了一笔钱,但是因为一时用不着,所以反而造成了浪费。其实,文克弱就是凑凑热闹,图个高兴。
 
  邵新民每天吃完早饭就不见了踪影,直到晚上才回到家里。文克弱问他,他不是说去办这事就是去办那事,文克弱知道,让他安静地呆在家里实在是一件难为他的事。邵新民在家,总是会打开电视看个没完,吵得家里不得安宁,所以文克弱也就不强行留他在家里了。儿子整天待在电脑前玩游戏,从早到晚不挪窝,只有吃饭和上卫生间的时候会从房间里出来。文克弱知道说也没用,所以也就由着他。文克弱待在家里倒也觉得清静自在。
 
  春节联欢晚会文克弱是必看的,而且邵新民也是必看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文克弱的心里最高兴。除夕夜,文克弱早早地就把家里的环境布置好。她把空调、暖气都开着,屋子里暖烘烘的,她把厚重的羽绒服脱了,只穿着一件羊绒衫,外罩一件羽绒背心,这样既可以保暖,又身体灵巧不影响做事。茶几上摆着各式糕点和零食,看春晚的时候要吃点东西才会更有年味。她又抱了一床薄薄的被子放到沙发上,以防深夜时寒气侵袭。一切准备就绪后,文克弱就拖过邵新民,把他按在自已的身边,让他陪着一起等春节晚会开始。
 
  邵新民也是难得会在这个时候安静下来。春节联欢晚会是献给全国人民的大餐,文克弱觉得不看不仅可惜,而且愚蠢,这么隆重而又无需花钱的视听盛宴怎么能错过呢!文克弱和邵新民一边看一边不时地评论着,真是其乐融融。
 
  十一点过后,邵新民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都是一些祝福的短信和电话,邵新民忙得不亦乐乎,节目也没怎么认真看。文克弱受到了搅扰,本想阻止,但看到邵新民一脸兴奋的样子只好隐忍了。她也偶尔收到一些祝福的短信,她就再把这些短信略加删改后再发给不同的人,有来有往嘛,文克弱认为礼节还是要讲的。春节联欢晚会看完,文克弱数了数,一共收到了三十二条短信,她回了三十二条短信。让文克弱感到惊讶的是文华没有发来祝福的短信,以前,每年看春晚的时候,文华都会发短信给文克弱。文克弱本想先发一条短信给文华的,向她致以新年的祝福,但是想到文华必竟是自已的晚辈,所以还是觉得不妥就没发。邵新民收到了九十八条短信,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看得出来收到短信似乎比看春晚更让他感到高兴。
 
  文克弱和邵新民说笑了一会儿后就睡觉了。
 
  三十五
 
  七天的春节长假很快就结束了,文克弱又回到了单位上班。上班的第一天,大家见了面都还客客气气地打招呼,第二天就又恢复了往常。
 
  文克弱的心有点悬着,她还在想着年前考察组找她谈话的事,她思忖着谈话的结果,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她想考察组访谈也就是走走过场,走走形式而已,不会动真刀真枪的。然而,这一回,文克弱却想错了,县里对干部进行了调整,宋局长也在调整之列,宋局长被调到了另外一个单位,宋局长满心不乐意地到新单位任职去了,局里又调来了钱局长。大概是宋局长和钱局长说了什么,钱局长一来到局里就没给文克弱好脸色,对于这一点,文克弱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她知道政治斗争的复杂性,但是,她还是镇定自若,一来,她认为自已是占着理的;二来,她认为那是她与宋局长之间的过结,与钱局长并无关系;三来,她与钱局长属于首次合作,所谓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她想在一开始就与钱局长建立起友好合作的关系,同样的错误是绝不能犯两次的,她不愿也不想再以同样的理由、同样的方式对待钱局长。
 
  文克弱努力地小心地保持着同钱局长的关系,对于钱局长的工作安排,文克弱尽量服从,对于钱局长一两句不中听的话也不放在心上。大概是钱局长的心里有一些压力,必竟同宋局长比起来,文克弱的份量要轻的多,这样一来,钱局长对文克弱也就忽冷忽热,他既怕得罪宋局长,又怕惹怒了文克弱,他也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同文克弱的关系,他觉得自已就象在走钢丝,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落得个不好的下场,象宋局长一样走人。况且,钱局长对文克弱的印象还很不错,他觉得文克弱文文静静的,他想可能问题出在宋局长身上,他可不能被宋局长牵着鼻子走。对于文克弱来说,她是厌倦这样的尔虞我诈的,她渴望着良好的工作关系和氛围,她看到钱局长这样堤防着自已,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于是,她干脆不去对钱局长设防了。她想,时间长了,钱局长自然就了解她的禀性了,隔阂和误会自然而然地就会消除了。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很快,半年的时间就过去了,文克弱和钱局长之间的关系总算还能维持得下去,本来就是应该这样,紧张的不和谐的关系对谁会有利呢?谁也不想制造事端,谁也不想找不痛快,两败俱伤的局面谁也不想看到。
 
  文克弱的工作状况并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善,她只好把一部分精力重新放回到写作中去,她还涉足了房地产投资。
 
  文克弱涉足房地产投资也是无意之中的事。小小的县城,看起来不大,但是不论哪一任领导就任,总能找到房地产开发的项目,拆了建,建了拆,道路也是修了拆,拆了修,文克弱想,拆吧,建吧,修吧,这些都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事,但是她又不能熟视无睹。
 
  下了班以后,百无聊奈的文克弱开着车子在县城里转悠,四面八方都在盖楼房,推销的广告铺天盖地,冲击着人们的眼球。文克弱经常一手拿着宣传单,一边按图索骥寻找楼盘。文克弱对商业的兴趣也是由于工作不顺心引发出来的。幸好,她有一点积蓄,再加上邵新民的收入不低,所以,投资房地产开发项目也是水到渠成和情理之中的事情。文克弱对商业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领悟力,什么地盘好,什么样的价格合理,什么样的促销手段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都在文克弱的心里装着,她是无师自通的,因为关注的多而有了一些小小的收获。文克弱想,不论哪一个行业,只要花心思琢磨,只要深入其中,总是能有所收获的。
 
  文克弱对一处位于县城东北角的楼盘产生了兴趣,这个楼盘是个综合开发项目,既有商业用房又有居住用房,既有多层住宅楼,也有高层住宅楼,还有别墅群。文克弱到售楼处实地了解情况,她发现,这个新开发的项目还没有引起很多人的关注,因为售楼处里只有两三个人在询问。
 
  文克弱一进去,就受到了售楼小姐的热情接待,她想可能是因为房地产市场饱和的原因吧,许多楼房都被购置去了,但是却空着,闲置不用,看来吵房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文克弱想自已也算是吵房一族了,因为,她现有的住房条件还不错,并不需要购置房屋,但是,她实在觉得无聊,而且她对理财是颇有兴趣的。
 
  文克弱在售楼处详细地了解楼盘开发情况,从面积、单价、房型、小区配套设施等方面作了全面的了解,她还认真地看了样板房,她对样板房很满意。很多房地产开发项目都是利用样板房做宣传的,样板房的促销效果的确明显。毛坯房总是很难激起人的购买欲,因为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只有看到装饰一新的房子,人们才能认可毛坯房。由于县城的房价一直在涨,因此,有一些人把投资房地产项目作为理财的一种方式也是必然的了。
 
  文克弱也是抱着凑热闹的心理,她先办了一张贵宾卡,她想等到开盘的时候再视价格而定。贵客卡是不要钱的,根据先来后到的顺序发放。
 
  文克弱领了卡后就把这事撂一边去了,回到家,她也没对邵新民说。
 
  三十六
 
  迅迅正在读小学三年级时,文克弱又来到了乡下。这次,文克弱是被县里安排下乡的,是挂职锻炼,编制还在县教育局。这次下乡她是以领导的身份,而不是刚从大学毕业时的教师身份。文克弱是第一次听说挂职锻炼,她也是第一次明白挂职锻炼是什么涵义。县里还有四个女同志和文克弱的遭遇一样,她们也都是刚走上领导岗位不久,和文克弱是同一批考上的。
 
  文克弱被安排到顺河镇担任党委副书记,顺河镇距离县城最近。文克弱感到百般无奈,她从小就是在县城里长大的,对农业农村几乎一无所知,在别的孩子早已经能分辨出麦苗和韭菜时,她还是个连麦苗和韭菜也分不清楚的人。她觉得心掉到了冰窟窿里,然而,她只能服从,尽管她是满腔的不情愿。
 
  顺河镇虽然离县城只有十多里远,然而毕竟是农村,与县城比,还是截然不同的。到处都是农田,到处都是平房,也有楼房,但是都是三层以下,和县城相比,用萧条一词来形容是不过分的。有人说,顺河镇还是不错的,有一些乡镇企业,村子有一些集体收入,平均生活水平还是不差的。
 
  文克弱正式到顺河镇走马上任了。因为编制还在县教育局,挂职锻炼只是暂时的,所以文克弱的心里并不担心,她知道回城是迟早的事。至于要在乡镇干多长时间,她不知道,县里也没说,她知道那是县委组织部的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在顺河镇,文克弱成了一个泥腿子干部,成天和村干部和农民打交道。看着那些衣着朴素的村干部和村民,文克弱的心里放松了很多。她也入乡随俗起来,不再悉心打扮自已了,整天素面朝天,衣着也比较朴素,尽管她还不到三十岁。
 
  文克弱每天早早地就骑着摩托车上班了,她一路风驰电掣地急火火地赶到镇里,就是为了赶早会。
 
  镇里的党委书记惠书记对抓乡镇工作还是很有一套的,这个早会也不是他发明的,所有的乡镇都开早会。
 
  一般七点开早会,文克弱每天早上必须在六点四十前从家里出发,路上最快也要十五分钟。开早会的时候,参加的人员主要是各个村的村支部书记和村主任,还有镇里的干部职工。在镇里,文克弱觉得自已是个响当当的官,因为是挂职,她还保留着原来的职务,所以在村干部眼里,文克弱还是属于县里来的人,村干部们多少是高看一眼的,他们在文克弱的面前显得既谦逊又憨厚。
 
  镇里的会议室坐的满满当当的。文克弱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很多年纪比她大的人只能坐在下面,这让文克弱的心里有了一点平衡。本来,她被派到乡下,心里是百般不情愿的,甚至是有点委曲的,哪知道到了这里她竟然被别人捧着,还要被别人羡慕,这让她始料未及。
 
  文克弱自从来到顺河镇,心里就没有一天不想回去的,她希望能早一点结束挂职回到原来的单位上班。尽管大家都说到乡下挂职锻炼是镀金,也就是谋求政治资本,为晋升打通道路,但是文克弱根本不能认同,也听不进去,她认为那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虽然文克弱在乡下受到了隆重的礼遇,但是她仍然眷念县城高大的办公楼和敞亮的办公室,更乐意和那些西装革履、容光焕发的高知人群接触。
 
  惠书记安排文克弱分管农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分明是为难她吗?文克弱对农村的概念仅限于小时候自家后院的那个菜园子,她认为那个菜园子和县城很不协调,充满了农村的生活气息,尽管她很喜欢那个菜园子。
 
  好在村里是自治的,不需要文克弱多烦神,她也就是领个职而已,真正起作用的还是那些村干部。
 
  顺河镇人口不多。因为邻近县城的原因,这里的人们心思比较活络,年轻人大多外出谋生了,家里留守的大多是老人和孩童,所以各个村子都是比较安分的,治安方面没有什么大问题。
 
  文克弱负责联系一个村子,镇三套班领导每个人都联系一个村,主要任务是挂帅督办,就是督促村里做好镇里布置的各项工作,特别是计划生育工作。
 
  重男轻女的观念在农村普遍存在着,顺河镇也不例外。一些不符合生二胎的家庭背着镇里偷生,县里对超生的指标控制很紧,所以镇里就把抓计划生育当成头等大事。计划生育工作几乎是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文克弱觉得实在是无聊。
 
  在这项工作上,一些村干部立场并不坚定,因为不是亲就是友的,对谁都拉不下脸,但是又不能超标,所以有的村干部就和偷生户串通,遇到计划生育工作抓得紧时,他们就通知偷生户外出躲起来。如果被检查到了,瞒不住了,就罚一些款了事,他们并不真想抓这项得罪人的工作。
 
  除了天天抓计划生育外,别的工作也按步就班地进行着。有道是“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县里的各项重点工作镇里也都有份,县里下发的文件,镇里也要组织学习和落实,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农业方面的工作。
 
  镇里有一个种植蔬菜的大户,十几亩地上覆盖着塑料大棚,里面种植一些反季节的蔬菜,畅销的很。种植大户是一对夫妻俩,他们的种植技术是从山东学的,什么好销就种什么。十几亩土地是通过流转的方式从别的农户那里租来的,一亩地一年三百元,真是廉价的很。这个种植点成了乡镇的一个主要观摩点,只要是县级以上单位来人调研农业,几乎都要来看这个点。这个点正好位于镇里的主干道的南侧,交通便捷,每次来观摩的时候,小轿车就在路边停成一条龙,煞有气势。
 
  文克弱出镜的机会也主要和这个观摩点有关。遇到有上级来观摩或别的乡镇来学习的时候,文克弱就会打扮的漂亮一些,高跟鞋照穿不误,有时还会穿裙子。夏天的时候,文克弱高举着一把太阳伞,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的心里憋屈着呢。
 
  来观摩的那些干部一般看过这个点就走了,不在镇里吃饭,所以文克弱也少了很多陪吃饭陪喝酒的机会。文克弱因为不擅饮酒,所以对于她来说倒是减轻了不小负担。有些乡镇,因为地处偏远,经常会留客吃饭,说是吃工作餐,还是要喝一些酒的。喝过了酒,还要再稍微休息一下,打打牌,聊聊天,等到酒气散了,才不露痕迹地回去。
 
  到了乡镇以后,文克弱最盼望的就是县里通知开会了。逢到县里开会,她就不用骑着摩托车辛苦地奔波了,她直接从家里去县城开会,步行就可以了。
 
  从家里到镇里要骑十几分钟的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去的,把文克弱一张白嫩的脸都弄得粗糙了起来。文克弱每天出门前都要全副武装,说是武装到牙齿也不过分,头整个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遇到县里通知开会,文克弱就会有半天到一天的时间不用往镇里跑。
 
  文克弱天天盼着回城,可是,县里就是打听不到人事调整的消息。文克弱也往组织部跑了几次,可是没有人给她答复,都说要县里开会研究才能决定。文克弱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骂那些县里的领导,她想,不就是开个会吗?不就是自已想回原单位吗?坐下来开个会能要多长时间呢?有了官帽子戴在头上就不一样了吗?就成了神了吗?县里的领导难道就抽不出这么一点时间了吗?
 
  在千等万等中,文克弱终于等来了机会。
 
  事情的起因是位于城乡结合部的树圩村发生了集体群访事件,那个村正好是文克弱的联系点。
 
  为了扩大县城规模,县里打算征用村的一部分土地,用来建设经济开发区,就是把一部分农户迁走,把农田改成工业用地,用来建厂房,发展工业。涉及到拆迁的农户一共有一百一十户,征用的土地有一千亩。
 
  镇里把涉及到拆迁的农户召集起来开了会。镇三套班子领导都在主席台上就坐,文克弱也在其中。惠书记首先传达了县里关于建设经济开发区的会议精神,惠书记的讲话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些需要拆迁的农户在下面坐不住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他们祖祖辈辈在树圩村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要从生活的土地上搬走,虽然是搬到县城里,但是他们也不乐意。惠书记在会上讲了,土地被征用后,县里会按照一年田地的收入给他们发钱,他们仍不乐意。虽说是一季麦子一季稻子,一年的收成也就是这两季的粮食,但是,他们认为田地是他们的祖产,不是可以用钱来等价交换的。
 
  惠书记在会上说,征用你们的土地对于你们来说,不仅没有损失,还是件极大的好事。一来,你们的居住条件可以得到改善,身份也变了,变成了城镇户口。二来,你们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劳作了,成了拿工资的人,有了钱,一样可以买到粮食,买到蔬菜。然而,拆迁户们还是怨声载道,看到这个情形,惠书记只好草草地结束了会议。
 
  在惠书记的办公室里,三套班领导个个神情严肃地坐着,刚才的情形他们都看到了。看来,拆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有可能引发干群矛盾,如果处理的不好,还有可能引起事态恶化。有的干部在镇里工作十多年了,他们知道农民的工作不好做,特别是关系到他们身份的改变和田地的问题。
 
  惠书记紧锁着眉,他也被刚才的情形弄得头疼,看来,拆迁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说话了:“这次拆迁工作看来矛盾很大,问题很多,大家要准备打一场恶仗了。这动土地、动祖产的事可不是小事,这是要从根本上动他们的观念的事。这些农民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就是穷,他们也穷得心安,让他们搬迁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召集大家来开会,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统一思想,工作再难做,我们也要做,而且还不能出事,大家说说,该怎么办吧。”
 
  惠书记望着大家,他的脸上充满了焦燥不安,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一个个脸上布满了愁云。罗镇长是镇里的第二把手,该轮着他发言了,只见他掐灭了燃了一半的烟,清了清嗓子说:“这件事的确事关重大,直接关系到群众的切身利益,不能轻视,必须妥善处理好,否则,很有可能激化干群矛盾,产生坏的影响。这项工作得认真考虑,周全安排,过细地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还要谋划好,把拆迁群众的生活安排好。往哪里搬,住哪儿,拆迁赔偿怎么赔,必须拿出一个具体的可操作的方案,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文克弱觉得罗镇长的话句句在理。这个罗镇长在乡镇工作十多年了,经验很丰富,而且也有水平。他的话显然说到了惠书记的心坎上,惠书记赞许地点了点头说:
 
  “你说的很对,这件事得从长计议,细化方案,把可能引发的矛盾处理在萌芽状态,必须把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放在首位,思想上通了,拆迁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这项工作,三套班领导全部都要扑上去,还有镇政府院内的干部职工,也都要把工作重心转移到这项工作上来。每个三套班领导带一到两个干部职工,组成工作组,挨家挨户做工作,一户不漏,确保户户有人管。会后,办公室拿出具体的方案,细化时间任务,落实到人。”
 
  惠书记说完后,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严肃的神情,看来,接下来要准备打一场艰难的战斗了。
 
  实施方案很快就发到了每一个干部职工的手里,镇里又慎重其事地召开了全体干部职工大会,树圩村的村支部书记、村主任和会计也参加了会议。
 
  文克弱负责十个拆迁户,任务量可不小,她和妇联主任萧主任、国土办的袁主任是一个组。文克弱把萧主任和袁主任喊到了自已的办公室,她觉得有必要进一步统一思想,她是组长,成败关键在自已。
 
  在不到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文克弱坐在桌子后面的木椅上,萧主任和袁主任坐在对面的长条椅上。天气有点凉,已经是十二月底了,坐在木椅上很不舒服。文克弱开门见山地说:“看来,年前不得轻闲了,今年的春节能不能过得好,全赖这项工作能不能做得好了,春节期间可能都不得安宁。不过镇里在年前抓这项工作是有道理的,你们看看,我们这一组联系的十户人家,有七八户人家都是只有老人和孩子在家,做不了主的,我们得利用春节探亲这一有利时机,把拆迁户的工作给做通,这样,节后拆迁就好办了。”
 
  文克弱已经在镇里工作快半年了,对农村的情况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她说的是实情。
 
  萧主任说:“文书记,你是我们的组长,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总之,我们会尽力配合你的。”
 
  袁主任也表了态。
 
  平时,文克弱和萧主任、袁主任接触并不是很多,现在拆迁的事情把他们拴在了一起,文克弱只好主动和他们接近,不然工作怎么做呢?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第二天,文克弱就和萧主任、袁主任一起到拆迁户家走访了。
 
  他们先来到了刘其水家。刘其水已经七十多岁了,他的老伴也有七十多岁,长年患病,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躺在床上,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打工,一年里也只有春节的时候才回来,儿媳妇和老俩口住在一起,孙子才四岁,家里的地主要靠儿媳妇种。
 
  文克弱他们一行来到刘其水家时,刘其水正在拿药给老伴吃,儿媳妇不在家,孙子也不在家。看到文克弱他们来,刘其水已经知道他们是为了拆迁的事来的了,拆迁的事早已经在村里传开了,人尽皆知。他满脸不高兴地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也不招呼文克弱她们进去坐,文克弱也不想进去坐,屋里黑暗暗的,还是院子里更敞亮些。
 
  文克弱站在院子里说了拆迁的事,刘其水没有显得很惊讶,文克弱猜想他该是早已经听到风声了,她想,可不,农村就这样,什么事都掖不住藏不住,甭想过夜。刘其水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他一连声说着,这不行,绝对不行,我们说什么也不搬。文克弱耐心地向他解释,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刘其水说:“我们搬进城里去,没有了地,我们怎么生活?收入从哪里来?各种各样的费用我们怎么负担得起呢?”
 
  文克弱说:“没有了地,镇里会给你们按月发工资的,不比地里的收入少,有了钱,什么买不到呢?”
 
  “那每月给多少呢?”
 
  “你们家一年的地里的收入有多少呢?”文克弱问道。
 
  “我们家有三亩多地,一年的粮食少说有三四千斤,总是够一家老小吃的,还有节余呢。再说,我们还有自留地,诺,就在院子前面,也有三分多地呢,一年到头的,种些蔬菜也够全家吃的。”
 
  文克弱来的时候看到院子前面的确有一块地,上面种着菜。文克弱说:“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先了解一下你们家里的情况,我们会把你们家的情况上报到镇里的,到时候,镇里研究后会按照赔偿标准确定赔偿金额的,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刘其水听文克弱这么说,未置可否,脸色缓和了一些。
 
  文克弱和萧主任、袁主任一行又往下一个拆迁户家走去。袁主任的手里拿着统计表,需要详细记录各家各户的情况,这可是拆迁赔偿的依据啊。本来,这些早由村里报到了镇里,文克弱他们来是进一步核实具体情况的,这是工作的第一步,是基础工作,必须要做好做实,否则会给后续工作带来麻烦。
 
  文克弱一行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十个拆迁户家都跑了一遍。各家的情况,文克弱已经知晓了,接下来,就是将她们了解和掌握的情况向镇里报告,由镇里统一汇总后,再制定具体的赔偿方案。
 
  半个月后,镇里又召开了拆迁安置工作会议,这一次是具体布置搬迁工作的,每一户都有详细的安排,只要按照方案落实就行了,然而事情还是远比文克弱想象的困难得多。
 
  文克弱又和萧主任、袁主任来到了刘其水家。刘其水还是一副戒备的模样,这时离春节仅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文克弱拿着镇里的搬迁方案,对刘其水说:“搬迁方案镇里已经制定好了,希望你们能积极配合做好搬迁工作。”
 
  “我们不搬。”刘其水还是那句话。
 
  “我说老刘,你怎么这么一副死老筋呢,搬不搬是由着你的吗?”袁主任忍不住说话了。
 
  文克弱一听袁主任的口气,连忙朝袁主任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用这样的态度说话。
 
  “这搬迁工作是县里的意思,我们镇里也是抓落实的,你不搬迁,不是和我们过不去,是和县里过不去。”文克弱耐心地说道。
 
  “就是,不是你们说不搬就不搬的,到最后,你们还是要搬的,你们还能拗得过县里吗?”萧主任说。
 
  文克弱的心里有点火了,虽然萧主任和袁主任的话都没错,但是听着却让人很不舒服,文克弱真的担心事情被他们弄砸了。她忙走近一步,把萧主任和袁主任撇在身后,她用一种更加委婉的语气说道:“你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但是,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呀,你看你们家,原来是茅草房,现在不是砖瓦房了吗?以前,你们都没上过幼儿园,现在,你们的孙子不是上了幼儿园了吗?你的儿子怎么到大城市里打工了呢?俗话说“人往高处走”,这人总得往好了去呀,您说,是不是呢?”
 
  文克弱的一番劝解让刘其水的思想产生了松动,他心里认为文克弱说的话是在理的。
 
  “再有,你的老伴身体不好,住在这里,看病都不方便,搬进了城里,看病拿药都要方便很多,而且条件也要好很多,将来孙子到城里上学,也要方便很多呀。”文克弱专捡对刘其水有利的话说。
 
  刘其水的面色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显然他还要再想想,也许,他还要和别的搬迁户讨论讨论,看看别的人家打算怎么做。
 
  “这事,我还要和我的儿子商量商量。”刘其水说。
 
  文克弱认为他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的话是: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但是,刘其水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显然,他还是很顾脸面的,他还是想在文克弱她们面前扮演当家人的角色的,看来,他还并不糊涂。
 
  文克弱想,这个刘其水的脑筋还是活络的,就冲这一点,文克弱的心里有了底,她就怕遇到那种没脑子的主,任凭你费再多的口舌也没有用。文克弱心想,不如就顺着他的心思往下说。
 
  “这件事的确是件大事,关系到你们家里的每一个人,你们全家人真得好好在一起议一议,想法一致了才好,春节快要到了,您的儿子快回来了吧?正好和他说说,他在外面可是见了大世面的。”
 
  文克弱把话说的滴水不漏,刘其水没想到一个看似文弱的女人能把问题看得那么透,话说得那么透,他望了望文克弱,心里已经有了较大松动了,只是一时还磨不开面子,他还要显得更慎重些,这样,才不至于因为草率而失了利益。
 
  “只要他回来,我一准和他说。”刘其水爽快地说。
 
  文克弱看到目的已经达到了,心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思想工作可不能急啊,不然就前功尽弃了。文克弱满面笑容地说:“那谢谢你配合啊,我们到下一户人家去了,有你们家这态度,我们心里踏实多了。”
 
  刘其水目送着文克弱一行离开,转身进了屋,他要把这事和老伴说说。
 
  几乎每到一户人家都是这样,先是极力地抵制和反对,然后,经过一番劝说后,思想上有了新的认识,再接下来,就是问一些具体的关于搬迁的事,总之,是要把和自已切身利益有关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也许是文克弱的运气好,也许是她的思想工作做的好,十个拆迁户家的思想工作基本上都做通了,这让文克弱感到很高兴。
 
  别的组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这项工作按照惠书记的要求是一天一汇报,所以各个组的压力都很大。刚开始,各个组还是齐头并进的,没有太大的悬殊,到了后来,差距就看出来了。有的组遇到了难缠户,群众工作做不通,问题就出在赔偿款上。本来镇里的方案是一次性赔偿了事,有的拆迁户同意,有的拆迁户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不同意一次性赔偿的方案,他们希望一年赔一次款,而且要按照粮食和蔬菜的市场价逐年变动,这样的赔偿要求显然操作起来困难太大,镇里极力反对。那些不同意搬迁的农户终于愤怒了,他们的不满在镇里的压制下爆发了,他们组织起来去省里上访了。
 
  上访的群众告到了省里,告到了北京,罗镇长专门去了趟北京,把上访的群众带了回来。由于群众闹得大了,惠书记被县里降了职,到别的乡镇任人大主席去了,罗镇长主持工作。就连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受到了牵连,工作也被调动了。
 
  市里又开始选拔干部了,文克弱又报了名,可是这一次,她却名落孙山,笔试就被淘汰了。文克弱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因为对于考试,她总是稳操胜券的,从未失利过!但是谁又敢在试卷上动手脚呢?这可是市委组织部组织的选拔考试,这是很严肃的政治事件,谁敢违纪呢!
 
  文克弱虽然怀疑成绩被人动了手脚,但是她没有证据,她想,那一次,如果没有许局长掺和,会不会也名落孙山呢?成绩对于文克弱来说,成了一个不解之谜,选拔工作对于文克弱来说,也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新来的县委书记把树圩村的搬迁工作和群体上访事件圆满地解决了,他又根据镇里的意见和群众的反映,把下乡挂职的几个女同志都调整了工作,文克弱又回到了县城,恢复了原来的职位。只要能回县城,文克弱的心里就安了。满打满算,文克弱在乡下待了七个月。
 
  三十七
 
  迅迅上小学的时候,文克弱认为电脑游戏可以开发智力,等到迅迅上初中后,文克弱认为电脑游戏简直就是在扼杀青少年,所以在家里她基本上不允许儿子玩电脑。没想到,这还引出了更严重的问题:儿子有了上网吧的记录。这在文克弱看来简直就是堕落。
 
  期中考试后,迅迅的成绩出现了大滑坡,文克弱声色俱厉地斥责了儿子,还动手打了儿子。儿子好象被打醒了,一下子从网络游戏中走了出来,脱胎换骨,回家再不玩游戏了。慢慢地,儿子的成绩又恢复到了较好的水平。
 
  迅迅喜欢打篮球,这是很让文克弱高兴的一件事,因为,文克弱也喜欢各种体育运动。文克弱认为,体育运动可以提高智力水平,而且她认为喜欢体育运动的孩子性格比较阳光,更容易合群,而且没时间没心思干坏事。
 
  迅迅的个子一个劲儿地往上蹿,早就高出文克弱很多了,走在一起,文克弱得仰视着儿子,这让文克弱感到很欣慰。在文克弱眼里,儿子真是给她赚足了面子,也让她的生命更加丰盈。当迅迅以高于正取分数线的成绩被运通县重点高中录取时,文克弱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分数决定学生的命运。文克弱对这一点很清楚,这就是中国教育的现状,高考是学校教育的指挥棒,每个学生都把分数看的很重,每个家长也都把分数看的很重。虽然素质教育喊了很多年,但是以分数作为标杆衡量学生素质的情况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文克弱认为所谓的素质教育还是应以掌握知识为核心内容,特别是对于正处于基础教育阶段的学生来说更应该如此。有的教育专家提倡要培养学生的创造性。没有基础知识作为铺垫,创造性从何而来呢?不是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吗?有道是厚积薄发,没有知识和经验的积累,创造性简直就是空谈。文克弱坚持认为,学生在基础教育阶段,就应该尽可能地汲取各种知识,多积累经验。在大学阶段,有了大量的空余时间后,可以尝试着去创造和创新,甚至搞科学研究。
 
  十五年的时光,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溜走了,这是文克弱最快乐,感到最有意义的时光。
 
  迅迅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文克弱的心里感到很欣慰,也倍觉有面子,但是邵新民却竭力主张把迅迅送出国,他固执地认为国内没有好大学,培养不出人才。文克弱舍不得,但是想到迅迅的未来,又有点犹豫了,她并不是认为国内没有好大学,更不认为国内的大学培养不出人才,而是她对西方发达国家的教育寄予了更大的希望,那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是一个充满了诱惑的神秘的世界。为了迅迅的前途,文克弱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妥协了,她同意把迅迅送出国。
 
  省城的一所外国语学校和外国采取联合办学的模式,先读一年高中,掌握了一定的语言基础后,再到国外进一步学习。
 
  邵新民把迅迅送到了省城读高中,上的是中德班。办学模式是先学习一年语言,一年后根据语言掌握程度经考核决定学生能否去德国继续学业。学校从德国聘请了外籍教师,迅迅学了一年的德语,去德前已经能简单地用德语对话和读写了。
 
  省城虽然不远,但是文克弱一天也没有放下心来,她的心跟着儿子到了省城,她每天都在思念儿子,然而望子成龙的心情还是战胜了对儿子的思念之情,文克弱显得很坚强,也很克制。放暑假的时候,迅迅回了家。文克弱年到儿子变得更成熟、更壮实、更懂事了,心里总算踏实了,她的心思又放到了照顾迅迅的生活上了。对于文克弱来说,没有比照顾儿子更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事了,她每天乐得屁颠屁颠的。
 
  一年后,迅迅顺利地去了德国。
 
  迅迅出国后,文克弱的天空一下子没有了色彩,生活象死一般地沉寂,文克弱被拖入了无边的思念中。文克弱不知道别的母亲是不是也象她这样,她经常会想起远在异国他乡的儿子。
 
  每当文克弱想儿子的时候,她都在家里待不住,一个人驱车去西餐厅,那个地方象征着外国,象征着遥远的德国。置身其中,犹如置身在异国他乡,陪伴在儿子的身旁,她想借助一份热闹驱散对儿子的思念。
 
  肯德基里人影攒动,不论什么时候去,店里总是有人在就餐,不会感到冷清。
 
  文克弱点了一份橙汁和一个汉堡后,就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红色的,很炫,这是文克弱看电视时订购来的,两年前买的。她没想到电子产品更新换代这么快,短短的两年时间,这款当时最新款的手机现在已经显得落后了,但是还很好用。现在的手机大多都是触摸屏的,她的这一款还是按压式的。虽然可以上网,但由于屏幕小,看文字太吃力,所以这个功能她很少使用。文克弱早就想换一款新式的,不是为了新潮,而是为了使用方便,必须得具备一些强大的功能,比如上网、炒股等等。市场上最热销的是苹果手机,美国货,在中国很有市场,社会精英大多以使用苹果手机为荣。一款新式的苹果手机要三千多块钱,文克弱的工资连还贷都不够,哪有钱购置新手机呢?但过不了多久,房贷还完后,就会有积蓄了,文克弱想,等攒够了钱,一定要买一款功能最强大的苹果手机。
 
  文克弱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在响了几十秒钟后,话筒里传来了一个外国女人的声音,一听就是德语,那是手机里设置好的。文克弱一听到德语就头疼,想到儿子整天说着别的国家的语言,在那个陌生的语言环境中生活,文克弱就觉得是在遭罪,这和聋子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不会说,又和哑巴有什么区别呢?在德国当一个又聋又哑的人有什么意思呢?文克弱不能理解儿子的选择。在儿子刚出国五个月的时候,文克弱就试图说服儿子回来,但儿子很倔,一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样子。在文克弱看来,儿子有点糊涂,放着国内轻松的学习不要,汉语基础又那么好,干嘛非要出国再多学一门语言,从头开始呢?是自已思想太保守,太迂腐,还是儿子太幼稚、太糊涂呢?文克弱经常被这个问题折磨的寝食难安。
 
  人人都说外国好,出国热也不是现在才兴起来的,已经有好多年了,好象从九十年代开始就形成风气了,这些年是愈演愈热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文克弱就是不相信外国比中国好,文克弱承认外国有些方面比中国好,比中国先进,比如经济发展,比如生活水平,可能比中国更富裕,比如制造业,德国的制造业历史悠久,有很多拳头产品,在某些行业领先国际水平。但是文克弱就是不相信一个中国人在外国能找到幸福!幸福是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文克弱认为有事业、有朋友、有亲人相伴就是幸福。不是除了钱,啥都没有就是幸福。
 
  文克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叫儿子回国了,但毫无结果,儿子不但不听,还把她的手机信息屏蔽了,不论她发给儿子什么信息,儿子都不会看到。文克弱感到很无奈,也很沮丧,难道儿子真的长大了吗?不需要她这个母亲引导了吗?还是还没有成熟呢?儿子现在离自已是越来越远了。
 
  尽管如此,文克弱还是给儿子发了一条短信,心想如果解冻,他就可以看到信息了。文克弱又拨了一遍电话,响了一会儿之后,还是那个叽哩哇啦的外国女人在说话,文克弱一句都听不懂,但是她猜测,翻译成中文一定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说完之后,手机里就传出了嘟嘟嘟的盲音。
 
  自从儿子出国后,文克弱的手机话费就没个准了,以前两百块钱能用三个月,现在不到一个月就没了。从国内打过去,一分钟九块钱,发一条信息五块钱,每次给儿子打电话,文克弱都要在心里想好多遍,想好要说的话,尽可能语言简短些。文克弱想要是开通更便宜的通话服务就好了。儿子总是想不起主动打电话,只有一次,是叫文克弱汇钱过去,尽管这样,文克弱仍然很高兴,只要能听到儿子的声音,只要知道他在国外平安,她就比什么都高兴。她知道,儿子很节约,不会随便浪费钱的。
 
  每当儿子和自已闹别扭时,文克弱就想,儿子如果多象她一点多好啊,学习再勤奋一点,刻苦一点,性格再洒脱一点,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的。儿子的个子很高,已近一米八零了,只是有点瘦,有点单薄,所以文克弱心里就有一点点担心。迅迅小时候特别娇气,动不动就哭,一天能哭七八次,也特别爱笑,整天笑咪咪的,很可爱。儿子的性格有点腼腆,但是并不妨碍与人交往,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文克弱知道性格不易改变,所以她也不强求儿子改变。
 
  文克弱面前的澄汁已经喝完了,她不想再点别的,也不想离开,就坐在椅子上,胳膊支在桌子上。她百无聊奈地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小男孩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在人行道上穿梭。文克弱一楞,仿佛看到了儿子,儿子就经常骑着自行车在路上穿梭,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骑车时屁股经常离开车座,两条腿用力地蹬着。这个小男孩也是这样,身子直立着,脚用力地蹬着。在家的时候,迅迅每天五点半就起床了,在家匆匆吃过早饭,就一个人骑车上学。冬天连手套都不戴,也不戴帽子,不围围巾。现在正是初夏时节,小男孩一身单衣校服,显得特别阳光,特别帅气。文克弱的目光追随着小男孩,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拥挤的街头。
 
  迅迅出国以后,改变了文克弱对儿子命运的设想,她想努力地把儿子拉回到原先预设的轨道上,但是儿子象挣脱了疆绳的野马,一个劲儿地向前奔去,不管文克弱在身后如何规劝。文克弱认为这是儿子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所致,好奇是人的天性嘛。让文克弱始料未及的是,这时候的迅迅已经有了独立意识,他想摆脱家庭的束缚,摆脱父母的控制,独立选择人生的道路,追求自由的人生。
 
  德国相对于中国来说,一定有太多的不同,文克弱想。她没有去过德国,对德国的了解微乎其微,仅仅是从报刊、电影电视、网络、书籍和别人的闲谈中对德国了解一二。她想,人的长相是次要的,主要的差异是社会制度、文化思想、宗教信仰、生活习惯和语言等等。这种异域风情无疑对儿子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要探求那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但是,在酷爱中国文化的文克弱看来,儿子的这种兴趣不会长久的,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她认为出国唯一有价值的事情就是掌握德语,能象母语那样灵活自如地运用德语。文克弱知道德语属于欧美语系,词汇量比较大,掌握德语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而且需要长期的德语环境的磨砺。文克弱的心里为儿子捏了一把汗。
 
  每当文克弱想到儿子要和她长期分离时就感到无比痛苦,什么理想都显得不重要了,只有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才是最幸福的事。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文克弱心酸地想。迅迅出国之前,文克弱和儿子之间的交流并不多,一天也就看上几眼。儿子在家吃饭、睡觉,就象住旅馆一样。但是,文克弱的心里是踏实的、知足的。现在虽然他们母子可以视频,可以通电话,但那是要刻意安排的,而且时间也没个准。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让儿子看到了来自文克弱内心深处的深沉的母爱,这是儿子始料未及的。在家的时候,这种母子亲情表现的很淡,没有分离后那么浓烈。文克弱经常抑制不住地说出心里话,无非就是表达不舍和焦虑,这和很多中国母亲不同,中国人喜欢把感情深埋在心里,轻易不表露。这一点,文克弱也是从自己父母那儿体会到的。从小到大,文国成和刘如兰似乎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很浓的亲情,语言总是淡淡的,关爱总是不着痕迹的。文克弱觉得自己之所以这样是被现实逼的,儿子和她可是远隔千里呢!迅迅倒是洒脱,干脆把文克弱的信息屏蔽掉,他实在不想一遍又一遍地听文克弱的重复的唠叨,因为他不可能听从文克弱的安排,放弃在德国的学业回国的。一切等到放寒假再说吧,这是迅迅给文克弱频率最高的最经常的一句答复。
 
  三十八
 
  文克弱的工作开始忙碌了起来,她每天都要花费很多精力在工作上。
 
  有道是天道酬勤,她竟然学会了在电脑上用五笔输入法打字,而且打字速度还很快,几乎赶得上打字店里的打字员了。在电脑上打字不是难事,只要掌握汉语拼音就行了,大多数人都是用拼音输入法打字,象文克弱这样能用五笔输入法打字的极少。五笔输入法打字是盲打,眼睛不看键盘,而是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一分钟能输入几十个汉字。一般来说,打字店里的熟练的打字员也只能达到这样的水平,这样的打字速度在行政机关里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文克弱开始喜欢在电脑上编辑文章了,有空的时候,她就写,而且还往一些报刊上投稿。她陆陆续续地在报刊上发表了一些文章,有与工作有关的政论性文章,也有散文、随笔、诗歌、童话和小说等,文克弱用文字调剂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岁月在无情地蹉跎着每一个人的生命,有的人越来越消沉,越来越颓废,而文克弱却越挫越勇,她每天努力地去创造着精彩,她觉得应该对得起生活,对得起短暂而又昂贵的一生。她想到,有多少人在无谓地消磨着时间啊,有多少人在毫无意识地任凭时间匆匆流逝啊,难道没有事情可做么?文克弱觉得有太多的事情可做,有太多的有意义的事情可做,她觉得就是再给她两只手也不够用的。
 
  文克弱也曾经象很多轻薄的女人那样,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吃饭和穿衣打扮上。文克弱一到商场就走不动路,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她的眼,她用微薄的工资买昂贵的化妆品,买高档的品牌时装,她在镜子前孤芳自赏,陶醉在如花的年华里,就如张爱玲笔下描写的那样: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文克弱想,张爱玲真是一个有独到之处的觉醒着的女人,年轻的文克弱当时并没有看到华丽的袍子上爬满了虱子。
 
  文克弱挥霍着青春。直到有一天,当文克弱站在镜子前看到自己额头上的细纹时才猛然发现青春正在无情地挥着手和她道别。文克弱开始发慌了,再照镜子时,她的心就因痛苦和恐惧而纠结着,她看到了华美的袍子上不仅爬满了虱子,她还看到虱子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她的青春。文克弱想把袍子付之一炬,让虱子在火光中哔哔剥剥地惨叫着,呻吟着,彻底地消亡,那样文克弱才觉得痛快而又解恨。文克弱认为张爱玲把生命比喻成袍子是不恰当的,是对生命的轻薄的解读,只能是她的一己之见,是她对她所处年代的一部分人生命的看法,并不适用文克弱所处的年代,并不适合所有的人。生命是什么,文克弱也说不清楚。既然张爱玲的观点有局限性和片面性,文克弱自然就不再理会了,张爱玲已经带着她的“袍”远去了,斯人已去,自有追随的人去悼念她,文克弱只是抖落掉虱子就心情很好地继续前行了。
 
  三十九
 
  12月放寒假时,文克弱和丈夫到省城机场去接儿子。当迅迅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现在文克弱的视线里时,文克弱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她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就从这一刻起,文克弱开始真正后悔送儿子出国了。在家的时候,儿子总是平静的、快乐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宁愿不吃饭也要打理好头发再出门。
 
  文克弱感到问题有点严重,她急切地问儿子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儿子恹恹地说:“在德国理发太麻烦了,要预约,而且要跑很远的路,要坐车去,来回要四个多小时,太浪费时间了,而且理一次发要20欧元。”
 
  这小子,又懒又省钱,所以才顶着一头长及肩的乱发回国了,就象在森林里生活了半年之久的野人似的。文克弱忍不住责备儿子,说他不该这样糟蹋自已,而且还不顾忌别人的感受。儿子可能还没适应时差,歪在车座上,一言不发,偶尔冒出一句:“烦不烦,不要说了。”文克弱看到既成事实,知道多说也无用,只好咽下了一句句带着心疼和怒火的话。车子在省城宽阔的道路上飞快地奔驰着。
 
  四十分钟后,车子拐到了一条繁华的街上。文克弱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文克弱就是遇到天大的事也要填饱肚子,而且遇到的事越严重,越要吃的好,以此来缓解焦燥的心情,对于这一点,文克弱和丈夫似乎有着默契。
 
  车子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前。看门面,就知道酒店很上档次,文克弱的食欲蠢蠢欲动起来,心情明朗了一些。
 
  步入酒店,文克弱上到二楼,一个个包间显得宁静而温馨,透露出一股高级感和神秘感。文克弱很少到高档的酒店用餐,她常去的都是一些热闹的小餐馆。文克弱没有进包间,而是决定在大厅里就餐,他们一行三人找了一个靠近里面的桌子坐了下来。
 
  服务员训练有素地走上前来,递过菜单,仍是邵新民点菜。文克弱的胃口很好,对她来说,只要是有点模样的饭店烧的菜基本都可口,她都爱吃,所以她总是懒得点菜。邵新民点菜很慢,一会儿选这个,一会儿又改成那个,举棋不定。文克弱看的着急起来,她抢过菜单快刀斩乱麻地帮他点菜,然后就催促服务员快点上菜,一副饿了好几天的馋相。文克弱也是用这一招打发走服务员,她不喜欢服务员一直站在身旁盯着他们。
 
  在等菜的间隙,文克弱又开始数落起儿子来,她紧盯着儿子询问为什么不理发。儿子只重复了一句“太麻烦”就不吱声了,任凭文克弱说破嘴皮也不接话。邵新民忍不住顶了一句,叫文克弱不要喋喋不休了。不一会儿,菜上来了,一看到玲珑的菜肴,文克弱立马住了嘴,欢呼着夹起菜吃起来,还毫不隐晦地品论着菜肴的口味,饭也堵不住她的嘴,一顿饭只听她唠唠叨叨的,一副有滋有味的满足样。
 
  迅迅斯斯文文地吃着,安静的象个女孩子,邵新民也不说多少话,只是不停地往儿子的碗里夹菜,儿子不想吃就把菜往盘子里夹。文克弱看到这一幕就忍不住责怪儿子挑食,抱怨丈夫多此一举。邵新民也往文克弱的盘子里夹菜,却总是招来文克弱的不满,她显然不喜欢别人夹菜给她,她认为邵新民有点太主观了、太霸道了,对她的关心有点过头了。每次吃饭的时候,文克弱都希望儿子多吃一点,把身体养的壮壮的。身体是本钱,好身体是创造一切的前提。文克弱不仅自已很注重保养身体,还说服别人和她一样重视身体,有时文克弱真怕自已说多了,给人造成一副只关心身体,不注重精神的印象,那就有违文克弱的初衷了。在文克弱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儿子终于象一棵小树苗茁壮成长了起来。一米八的个子,大手大脚,胖瘦适中的身板,这让儿子在学生中颇引人注目。文克弱的心里很踏实,只要看到儿子健健康康的,她就觉得充满了希望。
 
  每次看着儿子,文克弱总是有一点点忧愁,她不知道儿子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儿子在她的眼里是孱弱的、倔强的。文克弱记得自已象儿子那么大的时候,从来没有为自已的未来担忧过。每天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因为学习让文克弱感到快乐。文克弱想到自已的父母,她想父母的心情应该都是一样的吧,他们一定也为自已担忧过,为兄弟姐妹们担忧过,这种担忧应该是五倍于文克弱的,因为文克弱只有一个儿子,而她兄弟姐妹却有五人,那不是五倍的担忧么?再加上经济不宽裕,天啦,那是一种怎样的负担呢?他们背负了多少年呢?算起来至少有三十年,直到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他们肩上的担子才卸下。再算算文克弱的父亲享了几年福呢?也就三五年吧。一想到父亲早逝,文克弱就心痛,父亲在的时候,她一点忧愁都没有,走了以后,文克弱就很少有开心的日子了,幸福好象被打了折扣。
 
  文克弱已经很久没有大声笑了,仿佛已经丧失了笑的功能。文克弱认为自已是脆弱的,经受不了打击的,特别是亲人离去这种打击。命运真是无情啊,生命一旦消失,就永不回来了,不论你是谁,不论你贫穷、还是富有。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仿佛就是一转眼的功夫。父亲离去已经有十五年了,想想这十五年不就是一转眼吗?文克弱觉得自已没有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整天就是庸碌地活着,从早晨到黄昏,从黄昏到清晨,一天24小时真的就象只有2小时那样短暂。文克弱感到自已生活的质量太轻了,她想让生活厚重起来,想让每一天都过得开心而又有意义。文克弱有时也为经济上的问题烦恼,因一日三餐要花费而让她不开心。文克弱想减少支出,可是钱还是象流水一样从口袋里流走。
 
  文克弱比较注重营养搭配,每天的餐桌上都有肉、蔬菜和水果,奶类也是少不了的,还有一些补品。文克弱想既然不能提高生命的高度,那就尽量拉长生命的长度吧。这个世界这么美好,谁不想活的久些呢!谁不想长命百岁呢!其实文克弱真的不应该有忧愁,毕竟生活有着落,吃穿不愁。钱呢,虽然不多但也够用的。文克弱有时就觉得自已很奇怪,为什么就是兴奋不起来呢?文克弱认为还是和儿子有关,儿子前途未卜,话虽如此,但也没到愁的地步呀,儿子的智力很好,只要稍加努力还是很有希望的,很有前途的,自已真的是有一点杞人忧天呢。
 
  文克弱下决心要放松自已,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心一宽,天地就宽了,文克弱的心情果然好了起来。看来人只能自已拯救自已,而且得从心灵拯救开始。
 
  文克弱想到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买衣服了,她想得有一件象样的漂亮衣服来点亮心情。人是吃五谷杂粮的,物质的追求是不可避免的,尽管文克弱想节约,但她还是认为快乐更重要。钱是为人服务的,花钱就是要让自已开心,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满足生活所需,满足精神所需。文克弱在这一方面还真的没有亏待过自已,衣服、手饰不断买新的,她想人类智慧的结晶能给人带来美的享受,该享受就要享受,日子是过一天就少一天的,一旦离开了这个世界,就永远回不来了,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哪怕是回来受苦也不行,做奴隶也不行。文克弱现在想明白了,为什么在封建社会,再黑暗的日子,奴隶们也能忍受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是幸运的。文克弱想不要再无病呻吟了,也不要再为儿子担忧了,过好自已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每个人的生活只能靠自已掌控,你让它朝什么方向发展它就朝什么方向发展,别人只能影响你,但不能决定你的命运,迅迅的命运应该由他自己掌握,自己不应该干涉过多,文克弱这么一想,心里就释然了,心里感到松快了些。
 
  文克弱不能没有事,没有事她就爱折腾,非要闹出点事来不可。这不,当儿子明确表示暑假后就不再去德国时,文克弱在心里三呼“万岁”。这下好了,既可以节省钱,还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文克弱时刻担心迅迅在国外的安全。文克弱觉得儿子还是孝顺的,关键时候还是听自己的,还是能顾及到她的心情的。文克弱觉得自己没有白疼这个儿子,她的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
 
  四十
 
  迅迅说到做到,在德国学了一年后,七月份回国了,而且不再回德国了。邵新民和文克弱连忙帮他办好了入学手续,迅迅回到了运通县城重点高中读高一,就是他出国前考上的那所重点高中。
 
  文克弱开始更加密切地关注起儿子和邵新民了。人人都有一袭袍,他俩身上的袍子有没有虱子呢?
 
  文克弱对迅迅的学习盯得更紧了。
 
  “你能不能不玩游戏呢!”当文克弱看到迅迅玩电脑游戏时她忍不住又发火了,她劝了有一千次一万次了,迅迅早当作耳旁风了。看到儿子无动于衷的样子,文克弱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了,她作出了让步,想玩就让他玩一会儿吧。他是人,又不是学习的机器,只要他快乐就好。袍子上有些虱子又怎样呢?既无伤大雅也不碍观瞻,文克弱的思想开始想通了,变得豁达了。
 
  听到开门声,文克弱刺绣的动作停了下来。迅迅回来了。
 
  “儿子,你回来啦。”文克弱温柔地说,好象这句话能洗涤掉儿子身上的疲惫似的。
 
  “废话,当然是我回来了。”迅迅似乎丝毫没有领会到文克弱那简单的话语里所饱含着的关切之情,他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去玩电脑了。电脑是迅迅专用的,任何人都不能碰。文克弱的思想已经通了,她没有再做无用功。
 
  “你今天累不累啊?”文克弱忍不住地关心地说,她意识到儿子大了,不能再简单地说教了,她想得用些策略,用些手段,她想到了“曲线救国”这个成语。
 
  “废话,当然累了。”迅迅一边玩电脑一边回应了一句。
 
  文克弱心里有点不高兴了,对于迅迅来说,她说的哪句话能不是废话呢?
 
  “神十上天了。”文克弱又说道。
 
  “我早知道了。”迅迅漫不经心地说。
 
  “你知道是哪几个航天员上天的吗?”文克弱继续问道,迅迅答对了。
 
  “你知道为什么要探测太空吗?"文克弱想看看儿子对航天知识到底知道多少。
 
  迅迅说:“你自已不会看新闻啊,就知道问我。”
 
  文克弱听到迅迅房间的门“咚”的一声关上了。
 
  四十一
 
  邵新民和朋友合伙开了一个茶社。小小的县城里已经有了几十家茶社、咖啡厅和西餐厅,就连肯德基、必胜客都入驻了,可见人们对吃喝玩乐总是好且乐之的。
 
  文克弱每天下班后都要开着她那辆红色的上海大众到肯德基去坐坐。文克弱并不是贪恋食物的美味,她就是图个热闹。肯德基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气旺,不论什么时候去总是很难找到座位,也许肯德基的经营理念之一就是要给人们造成竞争的压力。不论在哪一个城市,肯德基的规模都不大,统一的店面设计,统一的供货配货,统一的经营模式。那种整洁精致的充满着浓郁的欧洲风情的就餐环境吸引了县城里的一小部分人,独特的食物香气、快捷的就餐方式以及和中餐迵然不同的餐饮文化使得肯德基的生意非常兴隆,在小小县城里颇有市场。文克弱爱琢磨,她想肯德基的最大特点就是就餐不受时间限制。的确,除了打烊的时候,任何时间去都能有热饭吃,而且不用等很长时间。不象中餐馆,只在中午和晚上的特定时间可以吃饭,有时还需要提前预定。
 
  暖色调的就餐环境吸引着人们前去光顾。冬天,肯德基的店里永远暖洋洋的,夏天则非常的凉爽。文克弱会在冬天到肯德基喝一杯香浓的咖啡,吃一个汉堡。夏天,要一杯冰凉的饮料消暑。每次去,她都雷打不动地点一份薯条。文克弱认为在肯德基就餐重要的是可以感受到亲密的氛围,那种因为人与人之间近距离接触而产生的近乎亲情的感觉。就餐的人们都挨得很近,就象是相识的人在一起就餐一样,其实大多彼此不认识。
 
  文克弱一边用番茄酱沾着薯条,一边继续沉思。现在的家庭模式和生活方式让人们产生了明显的疏离感和孤独感。象以前那样的大家庭越来越少了,文克弱那一辈的人,都有兄弟姐妹,一般人家都会养三五个孩子,鲜有只养一个的。到了迅迅这一代,大多没有兄弟姐妹,因为实行计划生育的缘故,文克弱和她的同辈们一样只生了一个孩子,也有千方百计弄到生育指标生两个孩子的。文克弱也曾想过再要一个孩子,但是邵新民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总是不同意。文克弱也就是感到无聊时瞎说说,真要她生,她又躲了,养个孩子容易吗?想想生养迅迅的艰辛,文克弱真怕再重复一遍那样的过程。这十几年真的就象一场梦一样,谁还想再重复一遍这样的过程呢?看来,邵新民比文克弱要理智的多。
 
  文克弱不忙的时候就用十字绣打发时间,绣十字绣还真让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了不少。
 
  四十二
 
  文华只身一人从美国回来了。回国前,秦月璧用手机打越洋电话给文克弱,说是文华想回国过一段时间,希望文克弱能照顾一下文华,还说如果方便的话,就让文华住到文克弱家里。文克弱欣然答应了。
 
  文克弱在文华回国的当天到机场接机。当文华出现在机场大厅时,文克弱竟然没有认出来。也难怪,文华出国的时候只有八岁,一晃十年过去了,当然大变样了。文克弱几乎还是老样子,文华一眼就认出了文克弱,她向文克弱快步奔过来。到了近前,文克弱才回过神来,她看到文华长高了,比她还高出半个头。文华扑到文克弱的怀里,一股年轻的气息迎面扑向文克弱。文华的双肩轻轻地抖动着,文克弱扳过文华的身子,她诧异地发现泪水流了文华一脸。文克弱有点担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文华擦一把眼泪说:“没什么,可能是太想回国了。”
 
  “傻孩子,这也值得哭吗?唉,你真是长不大的孩子!”文克弱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你妈妈和你弟弟他们过的好吗?”文克弱拉着文华的手向大厅的门口走去。
 
  “我现在有点累,不想说,等过两天再慢慢地讲给你听吧。”文华的情绪又有了波动。文克弱见此情景只好作罢。
 
  走进文克弱整洁如新的家,文华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她忍不住啧啧称赞了一番。文华对文克弱原本就有很深的好感,有时候,她真希望文克弱是她的妈妈,或者说,她希望秦月璧能更象文克弱一点,对她热情一点,多关心一点,那样,她的境遇就不会象现在这样了。文华只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就进卫生间洗漱了。
 
  文华从下午四点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晚饭和早饭都没有吃,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总算通过充足的睡眠倒过来了。
 
  看到文华顶着一头又黑又密的直发从卧室里出来,文克弱连忙给文华充了一杯咖啡,文华感激地接过咖啡一饮而尽。文克弱看着文华耀眼的直发关切地问她在美国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文华说:“真是遭糕透了,美国太喧嚣,太功利了,我一点都不适应。”
 
  文克弱疑惑地问道:“你现在应该在读大学吧,怎么在这个时候回国了呢?”
 
  一句话触到了文华的伤心处,她低下头啜泣起来。文克弱连忙坐到文华的身边,她怜惜地将文华搂在怀里。过了好长时间,文华才停止抽泣。她将自己在美国的境遇向文克弱倾倒起来:妈妈带着弟弟和我改嫁后,就跟着继父乔家洪和他的儿子乔恩到了美国。一开始,我们一家人过的还算好,但是一年以后,继父就变了心,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妈妈整天和继父吵架,后来,继父就在外面躲,渐渐地发展到夜不归宿。继父每个月都给妈妈一笔钱,为了养活我和弟弟,妈妈没有离婚,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个异父异母的乔恩比我大一岁,开始对我倒是很好,可是,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他对我有了那种感情,我本来不愿意,只把他当成哥哥,可是,妈妈整天忙着挣钱,根本无暇关心我,我很寂寞,慢慢地就对乔恩有了依赖感,再后来,我和他稀里糊涂地到一起了,还怀了孕。乔恩怕继父责骂他,就劝我堕胎,没办法,我只好偷偷地到医院堕了胎。后来,乔恩开始躲着我,再后来,他有了新的女朋友,就搬了出去,和新女友同居了。
 
  “你妈妈知道这些事吗?”文克弱听的目瞪口呆,她简直难以置信,焦急地问道。
 
  “不知道,因为,她和乔家洪一直感情不好,她经常说等有了钱就和继父离婚,我就没敢告诉她。”文华用纸巾使劲地擦着鼻涕说。
 
  “那你妈妈在美国做什么工作呢?”文克弱用手将文华垂落到胸前的头发拨到肩后问道。
 
  “她在一家医药公司上班,经常加班,她就是想早一点赚足够多的钱。”文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那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呢?是短期休假吗?”
 
  “不是休假,我是彻底不回去了,妈妈已经帮我联系了她的母校,我就转到她以前的母校读大学,而且我也是学医学专业的。”文华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喏,这是美国大学的推荐信,信里有关于我的在校表现和评价。下午我就到大学去找人,把信交给他们。”文华已经完全平息了下来。
 
  “这样也好,只要能让你的心安定下来就好,不一定非得在美国。”文克弱很赞成文华的选择,“下午,我正好没什么事,我陪你到省城大学跑一趟吧。”文克弱很想帮助文华。
 
  “那当然好,谢谢四姑。”文华高兴地说,她还没有改口,仍然亲切地称文克弱“四姑”。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从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要见外。”文克弱温柔地说。
 
  “嗯。”文华绽开了笑脸答道。
 
  文克弱临走之前给邵新民打了个电话,邵新民在外地出差,他听说文华回来了,似乎有点惊讶,又似乎有点不快,毕竟文华很小的时候就出国了,再加上秦月璧改嫁后几乎和他们断了联系,那份亲情早已经淡了。邵新民在电话里叫文克弱早去早回。
 
  文克弱陪着文华去了省城,她们先去了文华的外公家,文华的外公明显地老了很多,他已经退休了,但是眉宇间仍然有着往日的威仪。他对文华回国感到突然,似乎还有点不满,他对文华身上发生的事丝毫都不知情。他对女儿在国外的生活有所耳闻,他认为文华是受到了女儿女婿的影响才回国的,他的心里对文华生出一些愧疚。他对文华说:“既然决定回来了,就安安心心地在国内生活吧,今后就住在家里。”
 
  文华说:“我想在四姑家小住一阵子,等到学校开学了再回来住。”
 
  文克弱也帮腔说:“我们姑侄俩有十年没见面了,这次文华回来我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呢,就让她到我那住一阵子吧,也可以少给您添麻烦。”
 
  文华的外公同意了。文克弱和文华吃了午饭后就去了大学,转学手续很快就办妥了。文华高兴地拉着文克弱到商店里去逛。
 
  文华和文克弱回到县城时,邵新民已经回来了。他给文克弱和文华开了门,当文华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他看到了一张充满着青春朝气的漂亮的脸,他心里的不快倏地消失了,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笑容。
 
  “四姑父好。”文华礼貌地问候邵新民。
 
  在邵新民的提议下,他们三个人到外面一家餐馆里吃了晚饭。晚上睡觉时,邵新民要和文克弱亲热,文克弱有点诧异地推开了丈夫,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同房了,文克弱对这事似乎已经淡了,她感到有点累,不理会邵新民,疲惫地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天,文华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还在努力地适应着时差。文华趿拉着拖鞋来到客厅,她看到邵新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问道:“四姑上哪儿去了?”
 
  “她到超市买菜去了,说是中午要做两个拿手菜招待你。”
 
  文华看了看四周墙壁,她没看到闹钟,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家里挂闹钟了。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点了,连忙站起身到卫生间洗漱去了。
 
  当她神清气爽地重新回到客厅时,邵新民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下。文华的身材玲珑有致,皮肤白析,五官端正,是个标致的美人。邵新民不由得挺直了身体,他满脸和气地和文华聊了起来。文华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自己在美国的境况,她对邵新民谈不上有多少好感,只是因为文克弱的缘故才对他客气些。邵新民被文华撩人的身姿挠得心里发痒,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文华莫名其妙地望着邵新民,心里希望文克弱早一点回来。
 
  中午,文克弱做了油焖茄子、红烧鲫鱼、爆炒牛肉片、家常豆腐,还有红烧肉。文华吃得非常开心,嘴里夸赞个不停,她说要跟文克弱学做菜,文克弱满口答应。邵新民看到气氛好,就不失时机地提议下午到电影院去看电影。文克弱本来想在家歇歇,喝喝茶,绣绣十字绣的,但是,看到邵新民兴冲冲的模样,不想给他泼冷水,还是同意了。
 
  电影院已经不是儿时的那个露天影院了,而是设施豪华的音响效果一流的影院。一间间装饰考究的房间里摆放着舒服的坐椅和宽大的屏幕。影院里同时放映几部电影,有国产片,有国外的,还有三D的,他们商量了一下,选了一部国产片。
 
  走进电影院的小包间,文华发现灯光打得比较暗,邵新民走在前面找座位,文华坐在文克弱和邵新民中间。电影放映的时候,邵新民有几次把身体向文华身边靠,但是隔着坐椅,邵新民只碰到了文华的胳膊。文华的心里有点不快,但又不便发作,所以就假装没在意的样子,她只是不时地和文克弱聊一两句,仿佛是在提醒邵新民不要造次。
 
  文华本来打算在文克弱家一直待到开学再走的,但最终她决定提前走了,她不能每天面对邵新民的火辣的目光,她也不能忍受沐浴时提心掉胆地担心邵新民会在外面偷看。晚上睡觉之前,她都要反复检查门有没有拴好。
 
  文华对文克弱提出要到外公家去住时,文克弱有点诧异,她没有想到文华这么快就要走,她以为文华不习惯在她家住,文华只是说想早一点准备学业,文克弱就没有多想什么。
 
  文克弱不舍地把文华送走了。文华走后,邵新民始终冷着脸,象下了霜似的。
 
  四十三
 
  文克弱到底不安分这种平淡的日子,她开始用写作来打发大把大把的时间。她把稿件投给一些报刊,但是却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她有点叹兴了,心想,到底自己不是文学科班出身,光有热情是不够的,可能专业素养还不够吧。写作就一度停了下来。
 
  有一次逛书店的时候,文克弱无意间看到一本教画兰花的书,出于好奇,她买了一本。在悉心研究和反复临摹了数月后,她竟然能挥墨自如地创作兰花画了。文克弱开始参加各地举办的兰花画展,竟小有收获。文克弱的自信心开始膨胀起来,她自掏腰包举办了一次个人画展,观者如潮,但是却无人购买,有谁会将钱投资给一个不出名的画家呢?
 
  画画成了文克弱的一个业余爱好,她觉得画画比写作容易多了,也更轻松有趣些。有兴致的时候,她就涂上几笔,一幅妙趣横生、高雅的兰花图诞生了。有一次,文克弱带了几幅兰花图去省城找文华,因为文华在电话里向她催要了很多次。
 
  文华的外公看了文克弱的兰花图后直说好,说有情致,有内涵,象是出自行家之手。文克弱听了只当作是老人一时高兴说说而已,没想到,一个月后,文华激动地打电话给文克弱,说是外公的几位友人看了也说好,还要以一千元一幅收购。文克弱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以为文华是在开玩笑。文华急得特地从省城赶来,她把文克弱家里的兰花图一股脑地全拿了去,文克弱也随着文华到了省城。
 
  当文华的外公将一万元钱递给文克弱时,文克弱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她感到如同做梦一般。
 
  文克弱在文华的强烈要求下住了下来。
 
  文克弱和文华的外公接触多了起来。文克弱整天在秦家进进出出就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渐渐地,文克弱和秦瑞海熟络起来了。文克弱的到来让秦瑞海欣喜不已,自从他的老伴去世以后,秦瑞海一直没有续弦,一来是对老伴还有留念之情,二来是没遇着合适的。秦瑞海被文克弱吸引了。当文克弱穿着湖蓝色的旗袍站在他面前时,他的心狂跳不已。然而,他比文克弱整整大了二十五岁,而且还长一辈,年龄和辈分的差距让他不敢造次。
 
  秦瑞海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不动声色地关心着文克弱。早上,秦瑞海会起早出去买早点,遇到熟人,他就会故意主动说是给外孙女买早点,还免不了装模作样地责怪文华几句。秦瑞海每天外出买早点都显得兴高采烈,容光焕发,有时还会哼着小曲,脚底下也跟生了风似的。
 
  秦瑞海买了早点回来后,就泡一壶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文克弱起床。文克弱每次吃早点的时候心里都有点不好意思,她提出自己早起买早点,但是都被秦瑞海拦住了,文克弱也只好客随主便了。
 
  秦瑞海每天看着文克弱,他觉得文克弱不论在什么时候、在干什么都显得特别顺眼,这种感觉,秦瑞海从他去逝的老伴身上也曾感受到过。文克弱的神情总是很安祥,表情非常柔和,浑身上下自然而然地散发着知性的淡雅的气息,文克弱总是得体而有韵味的。
 
  秦瑞海最享受和文克弱坐在沙发上聊天了。文克弱的反应迅捷而又有见地,不偏激,不执拗,总是能很好地照顾到秦瑞海的感受,让秦瑞海觉得知心又贴心。
 
  文克弱在文华家暂时住了下来。文华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十点钟回来。文克弱则在家里不停地练习画画,她期待着秦瑞海早一天把自己引见给大画家,秦瑞海曾满口应承过她。如果不是他热心地挽留,文克弱早就回县城了。文克弱向单位告了假,说是身体抱恙,需要在省城医院住一段时间。文克弱在单位时并不忙,请十天半月假根本没人在意。
 
  秦瑞海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让文克弱觉得秦瑞海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什么事到了他那儿就都不成事了,文克弱甚至觉得有秦瑞海的帮助自己成为名画家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文克弱每天都在期盼着这一天早一点到来。
 
  十多天后,文克弱看没有动静,就试探地问秦瑞海,秦瑞海说:“本来已经约好了的,人家这两天遇到了急事实在抽不出时间,再等等吧。”
 
  “那不能联系别的画家吗?”
 
  “不是找画家,找画家没有用的,得找收藏家或鉴赏家。”秦瑞海纠正道。
 
  “哦,原来是这样,我真希望早一天见到权威人士。”文克弱叹气道。
 
  “这事急不得,你才画多久啊,有的人科班出身,画了一辈子也没出名呢!”秦瑞海板起脸说道。
 
  文克弱的脸红了一下,她为自己过于急功近利而羞郝。文克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秦瑞海到书房里看书去了。文克弱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又到自己屋里练习画画。
 
  晚上,文华回来,她看到文克弱的画啧啧称赞,说:“四姑,我有一个同学在中央美术学院上学,她认识很多画家,要不找她帮帮忙,找个有名气的画家帮你鉴赏一下怎么样?”
 
  “这你就外行了,俗话说的好,隔行如隔山,画家也分画派的,画兰花的和画老虎的就几乎没有交集,画山水的和画人物的也不搭界,不是有名气的画家就什么画都能鉴赏的”文克弱说。
 
  文华用手挠了挠头说:“那我就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画兰花的名家吧。”
 
  “那当然好,让你费心了。”文克弱高兴地说。
 
  文克弱来到客厅,碰巧,秦瑞海也从书房里出来到了客厅。秦瑞海用手指了指沙发说:“坐吧,你出来这些天,小邵还好吧?”
 
  “嗯,他还好,我们每天都通电话。”
 
  “你可比小邵能干多了,可惜了……”秦瑞海轻声说道。
 
  “您说什么可惜了?”文克弱不解地问道。
 
  “噢,没什么,没什么。”秦瑞海连忙矢口否认。
 
  一天,吃过晚饭后,秦瑞海又和文克弱聊起了天。秦瑞海说:“克弱呀,你的画最近进步不小啊,兰花画的更加有韵味了。”
 
  “是吗?”文克弱高兴地应道,“还请您多多指点啊。”
 
  “指点倒是谈不上。不过,市场方面我倒是可以帮你运作一下的。”秦瑞海盯着文克弱的眼睛说。
 
  文克弱的眼睛如一潭碧蓝的泉水,清澈明净,一点也不象这个岁数的女人,倒象一个清纯的小女生。秦瑞海的心里情不自禁地荡漾了起来,文克弱和秦瑞海四目相时,心里突地跳了一下,那是一副迷醉的神情,眼睛里似乎燃着一团火。文克弱不安地咳嗽了两声,秦瑞海显然注意到了文克弱的尴尬,他掩饰地笑了笑,说:“你画的兰花柔而不媚,肥而不腻,瘦而不弱,自有风骨在,真是难得啊!你很有悟性啊!”
 
  “哪里,您过奖了,您给予这么高的评价我实在有点受之有愧。”文克弱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说的是真的,我也看过别人画的兰花,其中还不乏名家,但是你画的兰花别有韵味,随心随性,妙趣不凡啊。”秦瑞海不住口地夸着。
 
  “我今天又画了两幅,请您点评点评吧。”
 
  “好啊,你快拿来,让我一饱眼福。”秦瑞海看到文克弱兴致很高也非常高兴。
 
  文克弱站起身到卧室里取来了画。
 
  “拿到我的书房里来吧,我在客厅里坐久了有点凉。”秦瑞海不由分说地站起了身。
 
  四十四
 
  文克弱第二天就回到了县城。文克弱努力想忘掉在秦瑞海家里发生的令人不快的一幕,那个秦瑞海,竟然抓住她的手不放,竟然想对她非礼!
 
  晚上,邵新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文克弱坐在一旁绣十字绣。邵新民问道:“你去省城住在哪儿的?”
 
  “我不是在电话里告诉过你,就住在文华的外公家里的么?”文克弱心里有点发虚地答道。
 
  “他老人家好吗?”邵新民随口问道。
 
  “还好,我和他没多少话。”文克弱皱着眉头说。
 
  “你看你,对老人家得尊重,更何况人家还热心地要帮你呢。”邵新民教训起文克弱来。
 
  “我没不尊重人家,但是年岁相差太大了,对很多问题的看法都不一样,所以互相都客气着呢。”文克弱轻声地解释道。
 
  “他对你的画怎么看?”邵新民继续问道。
 
  “有什么怎么看,他又不是搞这一行的,说话不作数的。”
 
  “没帮你推销几张啊?”邵新民调侃道。
 
  “推销给谁呀,我又不是名家,你有能耐,你倒是帮我推销啊!”文克弱还击道。
 
  “这个没问题,明天我就帮你销几张,一百元一张怎么样?”
 
  “行啊,别说一百元,五十元一张也行,只要能把纸墨钱赚上来就行了。”文克弱被逗笑了。
 
  文克弱知道,邵新民为了安慰自己,每次都是自己掏钱买画哄文克弱高兴,文克弱从不道破。
 
  文克弱回到家里,一直没有来自秦瑞海的消息,文克弱算是明白了,自己想在书画界占据一席之地,无异于痴人说梦,渐渐地,她对画画不那么上心了,从急于捞取名利的歧途上转了回来。
 
  文克弱又重新拾起了写作。
 
  现如今有许多80后90后的作家涌现了出来,把她这个70后远远地甩到了身后,文克弱有点愤然。想到科班出生,文克弱不由得笑了起来,别的都是科班出生的好,唯独作家不需要科班出生,科班出生的倒未必能成为作家,这一点是文克弱总结出来的。文克弱认为那些科班出身的人满脑子里装的都是别人的文章,只要一动笔,写的都是别人说过的话,一点灵感都没有,一点独创性都没有。再看看那些不是科班出生的人,写文章的时候几乎就是为所欲为,天马行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根本不用担心和别人的文章重复,所以反而会文思泉涌,横冲直撞。象那个90后的新生代作家韩寒,高中还没毕业呢,却早已经成了名家。
 
  在经历了很多次的失败后,文克弱终于看到了署光。
 
  文克弱的第一部中篇小说《风吹落叶》出乎意料地发表在了《小说月报》上,《小说月报》可是国内文学界公认的很有权威的文学刊物,这对文克弱是很大的鼓舞,她的写作热情变得更加高涨起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她先后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十月》《收获》《人民文学》等国内重要文学刊物上发表了数篇小说。
 
  四十五
 
  一天下午,文克弱正在构思一部长篇小说,文华打来电话,说是周末有一个书画展,是省内知名画家的联合展览。文华邀请文克弱去观看展览,还说是外公的意思。文克弱犹豫了一下,说考虑考虑,如果周末没什么事就去。挂了电话,文克弱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三四个月没画画了。画画的激情被暗淡的前途扼杀了。
 
  晚上回到家,文克弱把文华邀请她去看画展的事跟邵新民说了,邵新民倒是挺支持她的,说:“这事随你,你想看就去看看。”
 
  文克弱叫邵新民陪她一起去。邵新民说:“我忙得很,抽不出时间去,你自己去吧。”
 
  文克弱不想一个人去,虽说到省城不过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但是来回要两天时间,周末就不能好好休息或待在家里拾掇家务了。看着地板墙角的灰尘,文克弱的心不由得烦躁起来。十几年了,家务活总是她在操心,日复一日的家务活消耗了很多时光。文克弱巴望着儿子迅迅早一天考上大学,那样,她就不用忙一日三餐了,特别是中午这顿饭,她可以到单位旁边的公共食堂将就对付一下了。
 
  文克弱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九点,儿子得四十分钟后才回来,而文克弱已经又倦又困了。文克弱把手机关了,倒头就睡,说:“儿子回来你问他饿不饿,如果饿,你就给他弄点吃的,我先睡了。”
 
  “你睡吧,我会照顾好他的。”邵新民一边看电视一边说。文克弱很少看电视,她觉得看电视是在浪费时间,而时间对于她是很宝贵的,她舍不得浪费,即使是热播的电视剧,她也很少看。她的空闲时间不是用来进修,就是用来照顾邵新民父子俩的日常生活。
 
  这个邵新民平时不做什么,但是关键时候还很顶用。文克弱放心地睡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文克弱在周六早上踏上了去省城的汽车,文克弱不想自己开车去,她经不住那番劳累。在她看来,坐车去不仅省钱还不累,她还可以利用在车上的三个小时在手机上编辑文章或睡觉养精神。
 
  一下车,文克弱就觉得头有点晕,热浪迎面扑来,走出空调车子,文克弱一下子就钻进了蒸笼里。文克弱后悔没待在家里享清福,跑到省城来受罪。
 
  文克弱给文华打了一个电话,文华在电话里说,她在家呢,叫文克弱直接打车过去。文克弱自然是要打车过去的,大热天的她才不会去挤公交车呢。当然,文克弱可以坐地铁,但是想到路不远,打车也不过十几块钱,浪费不了多少,于是文克弱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文克弱站在车窗口说了地址,谁知道,出租车司机说那边正在修路,得绕道,要价五十元。文克弱嫌贵没上车,司机一踩油门把车子开走了。又一辆出租车过来了,文克弱一句话也没说,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文克弱说了同样一个地点,司机二话没说发动车子载着文克弱就走,文克弱想该收多少收多少吧,毕竟赶路重要。
 
  十几分钟后,文克弱站在了文华家的门口。
 
  文华和她的外公都在家,秦瑞海看到文克弱高兴地说:“你有一阵没来了,是不是很忙啊?”
 
  “的确很忙,这个星期好不容易有空,文华约我来看画展,我就赶来了。”文克弱有点不自然地看着秦瑞海说。
 
  “你能来,我和文华都很高兴,下午我们一起去看画展……哟,都十一点了,我们一起出去吃午饭吧?”秦瑞海客气而又热情地说道。
 
  “外公,你让四姑歇一歇再走嘛,又不赶时间,急什么,我还要洗漱一番呢!”文华连忙阻止道。
 
  秦瑞海说:“你每次出门前都要打扮一个多小时,脸上抹的红红白白的,跟演戏似的,有这个必要吗?你看人家克弱素面朝天的不也很好吗?”
 
  秦瑞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直呼“克弱”了,不再连名带姓的一起称呼了。文克弱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别扭,但是却又不好阻止,因为论辈分,秦瑞海是长辈,她不好对长辈指手画脚的。
 
  “我哪能和四姑比,她是天生的白皮子,擦了反倒不好看了,我的皮肤有点黄,得增白才好看,真是的,不懂还要管。”文华不满地说道。
 
  “我是不懂,但是你妈把你放我这儿了,我不管谁管?”秦瑞海梗着脖子说,“我给你二十分钟时间,你快点。”
 
  文华咕哝着走开了。
 
  文克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秦瑞海打破了沉默说:“听说你最近发表了好几篇小说,是吗?”
 
  “我也就是无聊写写玩的,没想到会发表。”文克弱谦虚地说,她知道一定是文华透露了风声。
 
  “喔,年轻人谦虚上进是好事呀,坚持下去,你会大有作为的啊。”秦瑞海由衷地夸赞道。
 
  “您过奖了,我没什么才能,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就是打发打发时间,想着把日子过的充实一点。”文克弱腼腆地说。
 
  “你这种想法很好啊,日子就得踏踏实实地过,唉,文华要是象你一样上进懂事就好了。”秦瑞海感慨地说。
 
  “文华还年轻,没经历过事,思想单纯,我年轻时也这样,不能怪她。”文克弱劝解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孩子就是太单纯了,缺少磨练,太年轻了……”
 
  “事非经过不知难,我还挺羡慕文华的,简单快乐,多好!”文克弱认真地说。文克弱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估摸着秦瑞海肯定不知道文华在美国的那些事。文克弱看秦瑞海一脸的平静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照你这么说,人一辈子不长大才好,是吧?”秦瑞海竟然也开起了玩笑,接着他似乎觉得有点不妥就又摇了摇头。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怎么跟我在一起就没有话说呢,外公,你是不是偏心眼啊!”文华已经化好了妆,嘴唇鲜红鲜红的,她口没遮拦地说道。
 
  秦瑞海和文克弱相视一笑。
 
  “走喽,走喽。”秦瑞海心情很好地招呼着,带头向外面走去。文华一手挎着秦瑞海的胳膊,一手挎着文克弱的胳膊,他们一行三人说笑着出去了。
 
  书画展是在省美术馆举办的。文克弱他们一行三人进入展馆时已是人潮涌动,一千多平米的展厅里人头攒动,每一幅书画作品前都站满了人。一步入展厅就给人一种高雅的感觉,这里仿佛是脱离了尘嚣之后的一片净土。每一幅作品都有着灵魂,人们举止文雅地在画前驻足,或凝视,或举起相机拍照,或与身边的人低声交谈,这里俨然是艺术的殿堂,气氛庄重而又严肃。
 
  文克弱注视着那些字画,她尽兴地观赏着,仿佛要探究出每一幅作品所要表达的深刻含义。文克弱似懂非懂,置身其中,她有一种肃穆的感觉。山水画的深远,花鸟画的情趣,人物画的厚重都对文克弱的视觉产生了冲击。她假想着自己就是那些画的作者,试图揣摩出那些画家作画时的心态。突然,有人抵了一下文克弱的后背,原来是文华。
 
  “找了半天,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啊,害得我好一阵找。”原来是文华找来了。文克弱自顾自地欣赏着画,不知不觉中和文华她们走散了。
 
  “你到哪儿去了?”文克弱反问道。
 
  “我一直和外公在一起,他叫我喊你过去。”文华压低了声音说。文克弱连忙跟在文华身后去了。
 
  秦瑞海正在一个角落里和一个人热烈地交谈着,看到文克弱过去,就和文克弱打招呼,说:“正好,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山水派画家牛宗年,这位是花鸟派画家鲁凯,这位是文华的姑姑文克弱,她喜欢画兰花。”
 
  看来,文华已经和牛画家认识了,牛画家礼貌地和文克弱握了握手,眼睛却盯着文华。文华将长长的直发盘在脑后,这让她看起来显得更成熟些,脸上画了精致的淡妆,一袭高腰白色纱裙让她看起来楚楚动人。牛画家缠着文华,鲁画家则自然而然地和文克弱聊了起来。秦瑞海已经借故离开了。
 
  鲁画家边和文克弱交谈,边把文克弱带到了他的画前。鲁画家给文克弱介绍每一幅画的创作意图,文克弱听得饶有趣味,每一幅画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每一幅画的创作都凝結着作者的思想和灵感。文克弱的精神仿佛受到了一次洗礼,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在这个展厅里,她暂时忘掉了烦恼,文克弱一边听一边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她谦虚的象个小学生,她和鲁画家聊得很愉快。
 
  文克弱站得两条腿都发酸了,她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就礼貌地和鲁画家告别,临走的时候,鲁画家递给文克弱一张名片,说希望以后有机会多联系,文克弱看到鲁画家一脸的真诚就接过了名片。
 
  文克弱寻遍了大半个展厅,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文华和那个一直纠缠着文华的牛画家。牛画家约模有四十岁,梳着大背头,一丝不乱,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文克弱从远处瞧过去,觉得牛画家更象是一个商人。文克弱径直地走了过去,她用手拉了一下文华的手臂,说:“咱们走吧,天不早了。”
 
  “我想请两位美丽的女士吃晚饭,不知道肯不肯赏脸?”牛画家看她们要走,急切地发出了邀请。
 
  “不了,谢谢了,我们快走吧。”文克弱拉起文华向展厅门口走去。文华挣了一下,但是她看到文克弱一脸的严肃就乖乖地跟着走了。
 
  “那个牛画家单着身呢!”文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他那个样子少说有四十岁了,怎么可能还单身,一定是結过婚,要么离了,要么就是骗你的。”文克弱肯定地说。
 
  “結过婚又怎样,他可是成功人士呢。”文华为牛画家辩护道。
 
  “怎么,你看上他了?”文克弱疑惑地望着文华。
 
  “我是欣赏他的才华,不能说是看上。”文华辩解道。
 
  “难道有什么区别吗?”文克弱在心里嘀咕道。
 
  四十六
 
  一年后,文华打电话给文克弱,说自己要結婚了。文克弱惊讶地问她和谁结婚。
 
  “就是那个牛画家啊,牛宗年,你不知道他对我真是太好了,送了一套房子给我,还给我买了一辆奥迪车。”文华在电话里欣喜地说。
 
  “你什么时候变成物质女了,还跟年岁相差那么大的人结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文克弱在电话里担忧地说。
 
  “喜欢物质怎么了,你知道省城的房子有多贵吗?年龄大一些有什么,只要真心对我好就行。”文华得意地说,难掩满心的喜悦。
 
  “这恐怕只是眼前吧,时间长了就难说了。”文克弱善意地提醒道,不知道为什么,文克弱的心里隐隐地感到不安。
 
  “将来谁能看得见呢,对了,下个星期我就要跟他到加拿大去办画展了,回来我们就筹备婚礼。”文华兴奋地说。
 
  “那我祝福你们,我一定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的。”文克弱努力地压抑着心里冒出来的担忧。
 
  四十七
 
  文克弱一如既往地忙着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一天,她正在办公室里忙一份材料,突然接到鲁画家的电话,说是刚巧到县城办点事,希望约文克弱出来见个面。想到在省城参观画展的事,文克弱想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文克弱用一种听起来还算热情的语调说:“好啊,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就去,你先找个咖啡馆坐坐,等我一会儿。”
 
  “好吧。”鲁画家很干脆地答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后,文克弱就把手头的工作放下了,她寻思着这个鲁画家为什么会突然造访,真的是来县城办事顺道看看她的吗?文克弱决定打个电话给邵新民通报一下情况。邵新民听说是省城的鲁画家来,似乎有点感到奇怪,但是他并没有反对,更没有大惊小怪。文克弱叫邵新民和她一起去接待鲁画家,中午一起吃饭。
 
  邵新民说:“中午单位来人,我要陪他们,没空和你一起去。”
 
  文克弱叫邵新民向单位请个假,但是邵新民没有答应。文克弱不高兴地挂掉电话,她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她拎着包出去了。
 
  一出办公大楼,文克弱就给鲁画家打了个电话,她确定了鲁画家的位置后,就开车过去了。
 
  到了咖啡馆,文克弱看到鲁画家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旁,文克弱走过去坐了下来。
 
  文克弱看到鲁画家的面前空空的,只有一杯水。看来鲁画家一直就这么坐着空等着。文克弱喊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鲁画家没有推辞。鲁画家看到文克弱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装,留着干练的及肩短发,鲁画家看着文克弱保养的很好的脸出了神,这个女人虽然不年轻了,但身上有一股韵味,给人一种沉静的感觉,让人觉得很安全,很放心,没想到在这个小县城里也有这样出色的女人,可见,这个女人有着过人之处。
 
  鲁画家在文克弱面前竟然没有了优越感,他也没有象上次在展厅时面对文克弱那样侃侃而谈。文克弱打破沉默说:“你这次为什么事来的呢?”
 
  “噢,一个熟人让我给他弄一幅画,我给了他之后就来找你了。”鲁画家说,“你现在还画画吗?”
 
  “偶尔画画,白白地浪费纸墨。”文克弱自嘲地说。
 
  “怎么能这么说呢?画画就得多练才行。”鲁画家说。
 
  “你就别安慰我了,象你这样科班出生的画家已经多如牛毛了,我算哪棵葱啊!”文克弱笑着摇了摇头。
 
  “我认识一些人,我可以帮你办画展,这样你的知名度就会慢慢大起来了。”
 
  “是吗?就算知名度大了又能怎样呢?”文克弱不客气地诘问道。
 
  文克弱想你都在省美术馆办展览了,又怎样呢?还不是连一杯咖啡都舍不得喝吗?但是文克弱不能流露出她的想法。
 
  一杯咖啡喝完后,文克弱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文克弱本想等鲁画家提出一起吃午饭,但是,鲁画家却全然一副废寝忘食的样子。文克弱想到下午还要上班,就希望早一点把鲁画家打发走。文克弱提议说:“中午我请你吃饭吧,让我尽一尽地主之宜。”
 
  鲁画家推辞了一下,见文克弱坚决要请就不再坚持了,他欣然接受了文克弱的宴请。
 
  文克弱和鲁画家一起离开了咖啡厅。文克弱把鲁画家带到一家饭菜做得比较清爽的饭馆。她点了几个菜,问鲁画家要不要喝酒,鲁画家说就吃点便饭吧,酒就不喝了。七八平米的小房间里只有文克弱和鲁画家两个人。鲁画家又开始侃侃而谈了,他说:“你知道吗?书画界的黑幕太多了,只要有名人捧就行了。”
 
  “你说的名人都是哪些人呢?”文克弱纳闷地问道,她很想知道几个响亮的名字。
 
  “比如一些大画家,如果能投到他的门下做关门弟子,那出名的概率就大多了。再有就是有政界响当当的人物做靠山。不过,那至少得是省厅领导这一级别的。”
 
  “是吗?”文克弱陷入了沉思。
 
  鲁画家朝文克弱身边移了移说:“怎么样,如果你想出名,我帮你。”
 
  “那好啊,你怎么帮我?”文克弱将计就计地说。
 
  “你做我的情人,我就帮你。”鲁画家直露地说。
 
  文克弱诧异地看着鲁画家,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以为他是指依靠经济的手段呢。文克弱的脸红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胡说什么,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担心我撵你走,这种玩笑也能开吗!”
 
  “我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鲁画家笃定地看着文克弱说道。
 
  文克弱的脸更红了,她说:“你还是找别人吧,我恐怕不是那块料,不堪栽培。”
 
  “你还是考虑好了再给我答复,也许你一时难以接受。”鲁画家用火辣的目光望着文克弱。
 
  文克弱笑了笑说:“快点吃饭吧,我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忙呢。”文克弱不想得罪鲁画家,她认为他不过是心血来潮。
 
  这无异于是在下逐客令,鲁画家明显地显露出失望的神情,他看到文克弱板着脸就知趣地不说话了。气氛有点尴尬,文克弱食之无味地匆匆吃完饭,鲁画家也草草地吃完了饭。
 
  文克弱仍然保持着礼貌说:“要不要找一家茶社坐坐?”
 
  文克弱想刚吃完饭就离开有点慢怠了人家,所以她还作挽留状。
 
  “不了,你忙,我也要回去了,我的事也不少,谢谢你热情款待啊……。”鲁画家也不忘保持礼节。既然鲁画家这么说,文克弱正好顺着台阶下,她和鲁画家礼貌地分了手。
 
  文克弱回到办公室,回想着和鲁画家见面的情景,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唉,这世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没好事!女人想做点事还真不容易!
 
  文克弱重新拿起没有看完的材料看了起来,可是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把材料扔到一边,心里愤愤地想:我要把十字绣拿到办公室里来绣。
 
  四十八
 
  文克弱真的把十字绣带到了办公室,她不再去关注什么政府网站了,也不去钻研理论文章了,工作上的事也不主动要求做了,领导不吩咐,她就在办公室里待着。有兴趣时,她就写写小说,没兴趣时,她就绣十字绣打发时间。偶尔有同事进来看到她在绣,不但不反感,还夸赞几句。文克弱兢兢业业工作时总是会遭到非议,大家还有意地冷落她,排挤她,她工作懈怠了,一个个心里倒高兴了,关系也融洽了起来。
 
  文克弱的心里又开始愤愤不平了起来。文克弱一边绣十字绣,一边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可是,文克弱心里并不开心,绣的也不如在家里时顺手,她的手经常被针扎出血。文克弱气恼地放下十字绣,她心绪烦乱地坐在椅子上发呆。文克弱觉得自己在沉伦,在堕落,她的心开始痛起来。文克弱的心里湿漉漉的,她想到写了一半的小说,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出QQ空间里的日志,开始在手机上编辑文章。每编辑一段就收藏并发表一段,写累了,文克弱就停下来喝杯水。
 
  文克弱打开桌上的电脑,她要在电脑上把刚才编辑的文章连接到小说里。她麻利地操作着电脑,熟练地复制、粘贴、排版,她还用工具栏统计了一下字数,一共是五万一千三百六十三个字。呵,这可是文克弱迄今为止写的最长的一篇小说了。文克弱打算把它尽可能地写长,越是长篇越是有影响力,稿费也高啊!想到自己家徒四壁,文克弱写作的动力更足了。文克弱想,等赚到了稿费就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最起码吊个顶,贴上墙纸,再添置一些家具。文克弱满脑子的发财计划,她认为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最需要做的事就是赚钱了。赚钱真不容易啊,文克弱费了很多心血写的文章投给一些刊物却如泥牛入海,没有了消息。文克弱的心里堵得慌,再加上遇到鲁画家这档子事,文克弱简单有点愤怒了。
 
  中午回到家,文克弱心烦意乱地做了两个菜,好歹填饱了儿子的肚子,文克弱只吃了几口,她实在是没有味口。不等邵新民开口问,文克弱就抱怨了起来:“我写的文章到现在还没发表,你说气人不?”
 
  “你也是的,总想着发表挣稿费,写文章还能就是为了钱吗?”
 
  邵新民想帮文克弱消解烦恼。
 
  “不是为了钱难道是为了别的吗?为了钱有什么错!我付出了就想得到,这有什么不对呢?难道要白忙一场吗?我没有那么高尚!如果只付出没有回报,那谁还愿意付出呢?不发工资给你,你愿意每天上班吗?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待在办公室里。”文克弱不满地反驳道。
 
  “我不和你说了,我说不过你。”
 
  邵新民抛出这句话后就自顾自地吃饭了。
 
  “你说,是不是我的文章不够发表的水平啊?我写的到底怎么样啊?”过了好一会儿,文克弱又不甘心地问邵新民。
 
  “我看你写的挺好的,能发表。”邵新民满脸认真地说。
 
  “噗。”文克弱板着的脸色柔和了,她笑了笑说:“如果你是编辑就好了,那我就发财了。”
 
  邵新民也叹了口气,可不是,文章明明写的不错,为什么就发表不了呢!邵新民同情地看了文克弱一眼,他也没辙。文克弱每次完成一篇文章后都先拿给邵新民看,可以说邵新民是第一个读者。尽管邵新民自己不写文章,但是却喜欢评论,文克弱把邵新民当成是一个普通的读者,她认为让邵新民点评一下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连邵新民都认为写的不好,那就说明文章写的也太差了,所以文克弱认为邵新民的认可是第一关。邵新民偶尔也的确能发表一两句真知灼见,对文克弱有些微的启迪。
 
  一个月后,文华从加拿大回来了,文克弱在家绣十字绣的时候接到了文华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文华没精打采的,声音里还透着哭腔。她说她已经和牛画家分手了,原来牛画家只想利用她的父亲和爷爷的影响为自己捞取名利,并不是真爱文华,当他看到从文华那儿不能达到目的后就和文华分手了。文华在电话里还请文克弱有空过去一趟。文克弱知道,此时文华非常需要安慰,于是,她答应这个周末如果有空就去看她。文克弱又在电话里劝了文华好大一会儿。
 
  邵新民回家后,文克弱把文华的事跟邵新民说了,邵新民说:“这种事多了,一点都不奇怪,文华还太年轻,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多经历些事不是什么坏事,以后,她再交男朋友就会谨慎多了。”
 
  文克弱谴责了一会儿牛画家,她想到了那个和牛画家一起办画展的鲁画家,文克弱想如果鲁画家没结婚和文华倒是比较般配。文克弱想打个电话问问鲁画家。
 
  文克弱走到卧室里,关上了门,她拨通了鲁画家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大一会儿才接通。鲁画家听到是文克弱打来的,声音里有点惊喜。文克弱也不兜圈子,她直接问鲁画家有没有结婚,鲁画家说没结婚,但处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分手了。文克弱心里一阵高兴,她说想把文华介绍给他,鲁画家说文华太年轻了,自己比她大很多,怕是不太合适。文克弱问鲁画家哪一年出生的,鲁画家如实说了。文克弱说,也没大多少,就大十一岁,文克弱还说,文华就喜欢年龄比她大的,合不合适先处处看,说不定很合适呢,错过了好姻缘岂不可惜。鲁画家本来就对文克弱颇有好感,他似乎比较信任文克弱,所以,他在电话里答应先和文华处处看。
 
  在文克弱的撮合下,鲁画家约见了文华。没想到,他们初次接触就互相留下了好印象,鲁画家没想到文华并不象与她同龄的女孩那样幼稚,更没有想到的是文华对艺术有较高的鉴赏力,而且很有素养。虽然还有点单纯,但是鲁画家反而认为女人单纯一点是好事。文华对鲁画家的印象是为人厚道、纯朴有上进心,虽然年龄大了一些,但是文华和他在一起正好有依赖的感觉,这让文华的心里很踏实。鲁画家和文华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文华的外公也很喜欢鲁画家。
 
  鲁画家没有忘记文克弱这个月老,他特地和文华到县城来看文克弱,向文克弱当面致谢。文克弱看到他们两个甜蜜幸福的模样,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文克弱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感谢并祝福他们俩。鲁画家和文华在文克弱家玩了一天,第二天才回省城。文克弱送他们走的时候,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伤感,她的心里甚至有一些醋意,在她看来,鲁画家非常优秀,比她的丈夫邵新民强多了。文克弱送走文华他们后,就往家里走去。文克弱想到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时,心里觉得空落落的。邵新民一大早就被人电话招出去了,儿子去上学了。想到儿子,文克弱颓废的心又有了精气神,儿子是她的希望,她在儿子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现在是关键时期,她可不能懈怠啊。
 
  文克弱回家拿了车钥匙,她发动车子向菜场开去。每天,买菜做饭成了文克弱的必修课。虽然邵新民也做饭,但是总是手忙脚乱的,总是把厨房弄得一团糟,洗碗池的下水道不知道堵塞了多少次,文克弱收拾残局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所以一气之下她索性不指望邵新民了。
 
  四十九
 
  文克弱因为文克勤的事被刘如兰叫了去,刘如兰那时病刚好,身体刚有了好转,她就憋不住了,她要文克弱当面把文克勤说的话告诉她。文克弱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文克勤的话。文克弱劝刘如兰说:“弟弟的事你就少操点心,让他自己拿主意吧。”
 
  谁知道这句话招来了刘如兰的一顿训斥。刘如兰说:“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如今翅膀硬了,就嫌我管得多了,结婚这样大的事也瞒着我!你们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才安心啊。”
 
  文克弱一看母亲情绪激动,连忙辩解说:“我是看您身体不好,怕您操心影响身体。”
 
  “照你这么说,还是为我好喽,这是哪家的理啊!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都是由父母做主的,你爸走的早,这事我就更该管了,不管我才会憋出病来呢!”刘如兰一副愤慨的表情。
 
  “时代不同了,您不要总是抱着老观念不放,我们单位就有女儿结婚没办酒席的。”文克弱极力想说服母亲。
 
  “我不管时代怎么变,也不管别人家怎么做,总之,我就是不能让克勤胡来,这结婚的事必须要听我的。”刘如兰怒气难消,她在心里暗暗生气:不办酒席,象什么话,那不让人笑话死嘛!再说了,我出的那些礼钱怎么收的回来呢?没脑子的东西!”
 
  文克弱知道自己没辙了,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年底,邵新民的单位聚餐,文克弱也被拽了去,这对于文克弱和邵新民来说还是头一回。文克弱有点兴奋,她高高兴兴地参加了。文克弱认识了不少邵新民的同事,邵新民的领导熊局长敬了文克弱四杯酒,一双眼睛在文克弱身上滴溜了好大一会儿。
 
  晚饭后,熊局长的秘书吉晓强招呼大家去歌舞厅。文克弱本想回去,但是熊局长临走的时候,特地点名要邵新民和文克弱一起去,邵新民就劝文克弱说:“去就去吧,一年到头的,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我们也去放松放松。”
 
  文克弱不想拆邵新民的台就答应了。
 
  到了歌舞厅,文克弱才知道,原来场子被邵新民的单位给包了,大伙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文克弱紧挨着邵新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起头唱了起来,有几个人还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舞池中央,灯光忽明忽暗,人影晃动。过了一会儿,邵新民站起身,说要上洗手间去一下,文克弱叮嘱他早去早回。文克弱觉得有点疲惫了,就斜靠在沙发上,这时,熊局长的秘书吉晓强来到了文克弱的身边,他殷勤地弯下腰说:“熊局长请你过去一下。”文克弱觉察到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讨好的味道。文克弱望了望吉晓强手指的方向,她看到熊局长正一个人坐在一条长沙发上,她问道:“熊局长找我有事吗?”
 
  “可能有事吧。”
 
  文克弱犹豫了一下,她望了望门口,邵新民还没有回来。文克弱犹豫着,她想等邵新民回来一起去,但是吉晓强仍站在旁边,似乎在无声地催促着,文克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朝熊局长走去了。
 
  熊局长看到文克弱向自已走来,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拉着文克弱滑进了舞池。文克弱本想拒绝,但是她又觉得那样做显得很没有礼貌,会让熊局长下不来台。熊局长毕竟是邵新民的顶头上司,文克弱可不想得罪他,所以文克弱尽管满心的不愿意,还是把手给了熊局长。文克弱只会简单的三步、四步,显然,熊局长也不擅舞艺,他笨拙地拉着文克弱在舞池里晃动着身体,文克弱刻意地和熊局长保持着距离,但是熊局长却把文克弱越搂越紧,转到阴暗的拐角处时,熊局长放在文克弱腰部的手竟然不老实起来,他用手捏了捏文克弱的腰,文克弱感觉到了,心里顿时不安起来,想发作却又碍于面子,她只好把身体尽量向后仰着,用手把熊局长往外推,迫使熊局长和她保持距离,熊局长没敢放肆。一曲终了,熊局长的手刚松开,文克弱就逃一般地向门口走去。
 
  文克弱在走廊里遇到了邵新民,她二话没说,拉起邵新民就往外走。邵新民一脸纳闷,问她为什么急着离开,文克弱说舞厅里空气不好。邵新民本来对跳舞就不感兴趣,所以他也没多问就跟着文克弱回家了。
 
  文克弱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熬干了,她的心情越来越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不想做家务,她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她觉得自己和邵新民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了,两个人越来越不协调了。邵新民总不愿意在家呆着,一有空就跑出去,晚上很晚才回来。文克弱感到寂寞,她对邵新民的不满越来越强烈,有几次不高兴的时候她都说出了要离婚的话。一想到文华和鲁画家幸福的模样,文克弱的心里就充满了苦涩。文克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应付邵新民。她不想当着儿子的面吵架,怕影响儿子学习,这种压抑的心情快要把文克弱折磨疯了。
 
  五十
 
  文克勤带着老婆回来了。刘如兰不拿正眼瞧他们,还撵他们走。刘如兰说:“既然你们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那就不需要我这个妈了,还回来干什么!”
 
  文克勤一再地给母亲道歉,他的老婆噘着嘴不说话,她看不惯刘如兰那样霸道,她觉得刘如兰没把她这个儿媳妇放在眼里,不然当着她的面也该收敛一点,文克勤的脸面也是她的脸面嘛。文克勤的老婆几次悄悄地叫文克勤早点走,但是文克勤并不理会,他认为母亲的思想一时转不过来是可以理解的,根深蒂固的老观念哪是那么容易改的,他想在家多待几天慢慢地做刘如兰的思想工作。文克勤的老婆见此情景,她受不了刘如兰的冷脸,一气之下走了。文克勤原本认为她是一时怄气,没想到她一去就不回头了。文克勤的老婆撂下话,说现在就这样,以后她夹在他们母子俩之间有的是气受,不如早点散了大家省心。文克勤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为难。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大哥文克广,他想找文克广出面调停。
 
  文克广抽空回了趟老家,文克弱在电话里早把刘如兰因为文克勤生气的事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文克弱叫文克广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劝劝母亲。
 
  文克广到了家,怕触动刘如兰的伤心处,决口不提文克勤的事。文克广陪着刘如兰聊天,他尽捡高兴的事说,说李雪多么贤惠啦,女儿多么可爱啦,刘如兰听着听着就叹了口气说:“如果克勤能象你这样懂事孝顺就好了。”
 
  文克广看刘如兰扯到了文克勤就接过话茬说:“弟弟和我怎么会一样呢?我比他大十岁,出生的年代不同,生活的经历不同,思想自然就不同了。现在的年轻人思想开放,没有什么不敢想、不敢做的。起先我也看不惯,但是看的多了就习以为常了。您真的犯不着为这点事生气,气坏了身体也没有人会同情的,再说了,您又何苦跟弟弟的对象过不去呢。如果弟弟非要跟她在一起,今后你们见面岂不尴尬吗?要我说,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您倒省得操这份心。”
 
  刘如兰看文克广也这么说心里有点松动了,看来自己是不占理了。刘如兰顿了顿说:“我是不管他们了,横竖日子是他们自己过,好坏由他们自己担着。”
 
  “您这么想就对了。”
 
  文克广看到刘如兰的思想有了转变,心里很高兴。一场家庭危机被他消除了。
 
  刘如兰最终妥协了,她叫文克勤打个电话给他老婆,说点软话,文克勤打了电话,但是对方却始终不接电话。刘如兰心里慌了,她叫文克勤亲自去接人,文克勤气恼地看着刘如兰,一跺脚出去了。文克勤前脚走,刘如兰就问文克广:“你弟弟的婚事会不会不成了?”
 
  文克广叹气道:“难说。”
 
  刘如兰恨恨地说:“我究竟做错什么了?我还不是为了他们好吗,我又没反对他们在一起,我只是说他们应该和我通个气,不能这么不声不响的,这叫什么事!这么容易就分手了,我看倒不见得是坏事,可见草率是没有好结果的!如果结婚以后因为芝麻大点的小事就分手,那不是更糟吗?分手就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克广听着母亲这一番怪论,他真有点瞠目结舌了,他忍不住埋怨母亲道:“弟弟两口子处了有两年多了,不会是一般的感情,您这样粗暴地干涉他们本来就不对,年轻人有自己的行为处事方式,您不要过多地干预,有什么规矩不能改呢?您就不要总抱着那些老掉牙的观念不放了!”
 
  刘如兰也觉得自己是观念难改,自知有点理亏,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一个月以后,一对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夫妻来找刘如兰,那个女的一见到刘如兰就两手拉着刘如兰的手说:“哎呀,亲家母,我们家女儿不懂事,惹您生气了,还请您看在我们两老的面子上不要计较才是。”
 
  刘如兰一听就明白了,眼前这对老夫妻是郝晶晶的父母。刘如兰喜出望外,她正好找到了台阶下,她说:“看您说的,一点小事我早忘了,你们还专门跑一趟,真是让我过意不去。晶晶这孩子挺好的,都是我们家克勤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也说不关晶晶的事,是他一个人自作主张的。现在我也想通了,时代不同了,年轻人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做主,我倒乐得省心。”
 
  郝晶晶的父母一听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男的说:“明天我就叫闺女来看您,给您赔不是。”
 
  “对,对。”女的也附和说。
 
  刘如兰连忙摆手说:“不必了,不必了,有你们说说就行了,我真的没怪她,你们也别难为孩子了。”
 
  “我们家晶晶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有您这样开明的婆婆,回头我就让闺女来给您赔不是,不然,我饶不了她!”女的笑眯眯地说。
 
  送走了郝晶晶的父母,刘如兰的心里宽慰了很多,她真心感到后悔了。
 
  五十一
 
  文华的结婚请柬就放在文克弱面前的桌子上。婚礼定在一个星期后,恰好是星期天。文克弱仿佛看到文华身穿白色婚纱一脸幸福的模样,文克弱的心底涌起一丝嫉妒。文克弱是她们的媒人,所以,婚礼文克弱一定会去的。
 
  文克弱想到了鲁画家,她想到鲁画家曾经想让自己当他情人的事,她的脸不禁红了。就在这时,白筱丽走了进来,她看到文克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颇感到奇怪,她是来找文克弱要一份材料的。文克弱看到白筱丽,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着白筱丽疑惑的眼神,她用手摸了摸发烫的面颊,掩饰地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可能有点发烧了。”
 
  白筱丽关切地询问起来,文克弱搪塞着,白筱丽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知趣地离开了。谁知道这竟给文克弱后来的生活埋下了伏笔。
 
  文克弱星期六中午就到了省城,她在一家酒店住下了。她没有去麻烦文华,她还有一个小打算,她想给自己买一身得体的衣服。文华的婚礼不比寻常,文克弱想着不能塌了文华的台,也不能失了自己的面子。文克弱在酒店里歇了半个小时,洗了个热水澡,又画了淡妆才出门。
 
  文克弱坐出租车到了金鹰购物中心。自从她第一次到过金鹰购物中心后,她对别的商场就没了兴趣,不仅是购物环境的差别,商品档次差别更大。文克弱总结出一条:金鹰购物中心的商品都是精品,没有一样是差的。就拿女装来说吧,任何一件女装,只要尺寸大小合适,穿在身上都好看。就因为这个,文克弱觉得虽然金鹰购物中心的商品价格贵,但是能买到货真价实的物品,而且特别节省时间,不会跑空趟。
 
  文克弱径直到了二楼女装专柜,她想必须得买个名牌的,今后遇到重要的场合还可以穿。文克弱一个一个柜台看过去,她看到很多衣服的标价都在二千元以上,文克弱看着心里发慌,隐隐作痛,看来,她要用掉大半个月的工资了。现在正值五月初,穿套装或长裙都合适。若是在平时,文克弱会买套装,因为套装更适用,春秋两季都可以穿,而且公私场合都可以穿。但是,这一次,文克弱不想买套装了,她觉得穿套装去参加婚礼显得过于严肃拘谨,和气氛不相符,她想还是买时髦一点的长裙较为合适。心里有了主意,选衣服就快多了。
 
  文克弱把二楼整个逛了一遍,她的心里有了底。文克弱试穿了几套衣服,最后,她挑选了一套淡粉色的长裙,本来她想买白色同款的,但是她想到新娘穿白色纱裙,她就不宜也穿白色长裙,以免给人感觉有喧宾夺主之嫌。裙子分上装和下装,上装是很薄的针织衫,领口和袖口都设计得非常舒适,腰身收的恰到好处。裙子是棉的,绣着非常雅致的图案,长及脚踝。文克弱看着镜中窈窕的自己非常满意,她把散乱的头发堆到脑后,秀美的脸庞清晰地显露出来。文克弱想到,自己还得到婚纱店盘个头化个妆,那样才能称得上价值二千多元的衣服。文克弱又是心疼又是喜悦地走出了商场。
 
  第二天,文克弱早早就起床了,她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把新买的衣服穿上身,又在酒店简单地用了早餐。
 
  文克弱坐出租车直奔婚纱店。
 
  文克弱是第一个到店里的,店里还没有做好营业的准备,店员惊讶地看着闯进店里的文克弱,文克弱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这么早来的原因。店员理解地朝文克弱笑笑,很快,她们就安排给文克弱盘头和化妆了。
 
  整个过程非常枯燥而且不舒服,文克弱的脸上被抹了一层又一层,头发上也喷了定型剂,一股浓香的味道充斥着文克弱的鼻孔。文克弱象一个木偶一样任由化妆师和发型师摆弄着。约莫一个半小时后,终于弄好了,文克弱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容光焕发的自己,一个靓丽的自己,模样有了明显的改变,有点象影视明星,文克弱觉得有点不自然,她有点懊悔自己的冲动了,她觉得更习惯素颜的自己,然而妆已经化好了,钱也已经付了,她只好装出满意的样子,还顺便夸了化妆师和发型师的手艺。文克弱心情复杂地走出了婚纱店。
 
  文克弱看了一眼时间,才十点多一点,她想现在就去酒店显然有点早了。文克弱走进一家快餐店,找了个座位坐下了,点了一杯咖啡。妆容要等上一段时间才会好看,对此,文克弱颇有经验。文克弱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她还给文华打了一个电话,但是,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文克弱百无聊奈地在店里磨蹭到十一点钟才离开。
 
  文华的婚礼是在省城最高档的酒店举行的,很多宾客已经到了。
 
  文华和鲁画家肩并肩地站在酒店的门厅入口处,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文华一看到文克弱就惊呼了一声,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文克弱,象不认识似的,她发现化妆后的文克弱非常美,这是她以前从未看到过的,文克弱看到文华靠着鲁画家更近了些。文克弱微笑着说:“你们俩真是郎才女貌啊。”
 
  文华高兴地向文克弱致谢,却忘了夸赞文克弱,倒是鲁画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说:“我以为是哪个大美女呢,原来是你呀,你今天太美了。”
 
  鲁画家一番直露的话语说的文克弱不好意思起来,文克弱微微红了一下脸,她的目光迅速地从鲁画家那焕发着青春朝气的脸上滑过,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文克弱冲着文华笑笑,就去上了礼。文克弱向里面走去,她眺望四周,没有发现熟人,于是,她捡了个边上的座位坐下了。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婚礼办的很热闹,很上档次,婚庆公司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文克弱估摸着花费不会少。
 
  文克弱午餐后就打算回去,她去向文华辞行。可是,就在她经过鲁画家身边时,鲁画家说:“今晚留下来,为了我。”
 
  文克弱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她怔住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鲁画家,鲁画家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文克弱,文克弱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她几乎要晕倒了。文克弱轻飘飘软绵绵地走了出去。
 
  到了宾馆,文克弱还惊魂未定,巨大的喜悦感攫住了她的心,她为自己的喜悦而感到羞愧,但是她抑制不住地兴奋着,她坐在床边努力地梳理着思绪,回想着鲁画家说的话,她怀疑自已是不是听岔了,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她使劲地掐了自己一下,她感到了疼痛,看来是真的。两个声音开始在心里打架:一个声音说,赶快回去吧,不要陷入可怕的漩涡;另一个声音说,瞧,鲁画家是多么英俊、多么才华横溢啊,那充满热情的双眼能把坚冰融化。文克弱的内心斗争了很久,终于,她决定留下了。
 
  文克弱和衣躺在床上,她心潮起伏着,回忆着鲁画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她的心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跳动着。她的心被激动涨得鼓鼓的,她想到了文华,她是那么年轻漂亮啊,简直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鲁画家怎么能在大喜之日对别的女人产生情愫呢!而且是比他年长五岁的有夫之妇呢!文克弱的心里充满了激动,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骄傲。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怀疑自己听错了,怀疑鲁画家根本就没有说过那句话,是自己心里有了那种渴望而滋生出来的。文克弱的头涨痛得厉害,她象刚参加完一场战斗似的,精疲力竭,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文克弱终于醒来了,她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原来已经到了晚上。文克弱的心一阵发慌,她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吓了一跳,已经七点多了,她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她的记忆开始恢复,她想起来她是在省城,她是在等鲁画家,她是因为鲁画家留下的。难道鲁画家是开了个玩笑吗?不,不可能,这种玩笑怎么能随便开呢?如果不是开玩笑,鲁画家为什么置自己于不顾呢?文克弱翻查了手机中的未接电话,只有一个未接电话,是邵新民打来的。文克弱想起来自己出来一天多了,除了刚到南京的时候给邵新民打过一个电话,后来就再没给邵新民打电话,难怪邵新民会打过来。文克弱想了想觉得有必要给丈夫打个电话,她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后,文克弱听到了丈夫的声音,文克弱扯谎说:“中午喝了点酒,头晕就没赶回去,明天一早就回家。”
 
  邵新民责怪文克弱不该喝酒,叮嘱她照顾好自己,然后就挂了电话。
 
  文克弱感到清醒了些,心里不禁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她还是第一次因为别的男人留宿在外,而且她竟然那么平静地跟丈夫撒谎,就好象真象她说的那样,文克弱有种正在进行某个重大事件的兴奋感。她走到镜子前,看到一个头发散乱的面容困倦的女人,文克弱的心猛地一沉:自己这个样子怎么能见鲁画家呢?不行,绝对不行。她迅速地脱下衣服站到了淋浴头下。
 
  过了好长时间,文克弱才神清气爽地重新出现在镜子里,不施粉黛的她显得清新脱俗,脸上泛着自然的光泽,似乎比不化妆还更耐看些,她觉得不化妆的自己更真实,感觉也更舒适。文克弱用电吹风吹头发,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文克弱的手抖了一下,心狂跳起来,她预感到是鲁画家打来的,她迅速地奔向手机,颤抖着接听电话。电话里传来鲁画家低沉的声音:“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过去。”文克弱说出了酒店的地址和自己所在的房间号。
 
  文克弱跌坐在床上,她惊魂未定,她想逃离,但是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惶恐,她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倒在床上,身上裹着浴巾。她陷入了迷茫之中。
 
  半个小时后,敲门声轻轻地响了两下,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文克弱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直奔门口,她紧张地站在门口,低声问了一句:
 
  “谁?”
 
  “我。”
 
  声音同样很压抑。文克弱听出来是鲁画家,她的手伸向了门栓。
 
  她刚把门拽开一条縫,门就被一股外力推开了。鲁画家闪身进来,随手带上了房门,而且还反锁了房门。
 
  文克弱愣在门后,鲁画家猛地一把抱住文克弱,他推着文克弱来到床边,他的手急速地在文克弱的身上上下移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冲击着文克弱的心,她先是抗拒着,挣扎着,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挣扎,享受着抚摸带给她的快乐和激情,她浑身软绵绵的。鲁画家象疯了似的,他狂吻着文克弱,文克弱低声呻吟起来,她的面颊悱红,象生病了一样。鲁画家扯掉文克弱的浴巾,身体重重地压了上去。
 
  鲁画家一直缠绵到深夜两点才离开文克弱,文克弱觉得自己幸福得要死了过去。鲁画家走了以后文克弱久久不能入睡,她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激情退却后,文克弱开始有了罪恶感,她在心里痛责自己,她想到了邵新民,想到了文华,她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东西退了房。
 
  在逃一般地离开酒店后,文克弱才如释重负,才又重新平静下来。随着车离家越来越近,文克弱终于把鲁画家抛在了回家的路上。
 
  五十二
 
  文克弱没有回家,她直接到办公室去了,今天是星期一,也是单位里人最齐整的时候。
 
  文克弱的办公室在三楼,她迅速地向办公室走去,这时候她不希望遇到任何人,因为那无异于向别人宣称自己迟到了。一楼大厅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文克弱疾步走上二楼,就在二楼去往三楼的楼梯拐角处,文克弱遇到了白筱丽,白筱丽冲着文克弱说了一句:“来啦。”
 
  文克弱抱之以一笑,等到她们擦肩而过后,文克弱随即恼怒起来:哼,本来想趁大家都没注意时溜进办公室的,装作很早就来的,现在计划泡汤了。文克弱看了一眼时间,不过九点十分,迟到了四十分钟而已。
 
  文克弱走进办公室迅速地关上门,她想只是撞到了白筱丽一个人,如果白筱丽事后不提起,别人就不知道了。文克弱打算找个时间跟白筱丽说说,就说自己早上起来觉得不舒服,到医院去了一趟,更重要的是要让白筱丽知道自己是跟袁主任请了假的,那样一来,文克弱就可以轻松地为自己开脱了。
 
  文克弱正在心里捉摸着这件事的时候,办公室的小范过来找文克弱,他急匆匆地说:“钱局长一上班就叫通知你开会呢,因为没找到你,他把会议推迟了,现在他又叫我通知你到他办公室开会呢。”
 
  文克弱一听,心想看来刚才设计好的计划又泡汤了。文克弱连忙拿了本子和笔就往钱局长的办公室走去。一脚跨进办公室,文克弱看见了白筱丽也在,真是冤家路窄,文克弱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在边上找了个座位,和白筱丽隔着两个人。
 
  钱局长发话了,他是冲着文克弱说的:“一大早找不到你,你上哪儿去了?”
 
  文克弱看到钱局长的脸上没有不高兴,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她的心里踏实了,文克弱连忙自我检讨。文克弱瞟了一眼白筱丽,她看到白筱丽低着头在本子上唰唰唰地写着。
 
  钱局长说:“言归正传,我今天找大家来是要传达县里的会议精神的。昨天,县里开了大会,主要是布置招商引资工作,石县长在会上说了,凡是有招商引资实绩的优先提拔使用。我们得响应县里的号召,出人出力,有谁想招商的,可以毛遂自荐。”
 
  “招商的人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呢?局里提供哪些待遇呢?”文克弱看到没有人说话就打破了沉默。
 
  “这个嘛……,条件没有什么限制,只要能招来商就行,招商的人不参加局里分工,局里给报销必要的费用。”
 
  “那如果招不来商,费用还给报吗?”老夏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招不来商,费用怎么好报销呢?”钱局长直接回应道。
 
  大家议论开了。钱局长等大家安静下来了就问道:“有谁愿意专职招商?”
 
  没有一个人吱声,还是老夏说话了:“谁愿意自己垫钱去招商呢?”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没有一个人自告奋勇要去招商的。
 
  钱局长看冷了场就说:“大家都回去考虑考虑,有想去的就到我这儿来报个名,散会吧。”
 
  自从文克弱和鲁画家有了那一夜后,鲁画家的影子就在文克弱的脑海里落下了根,不经意间就会冒出来,后来文克弱甚至到了谈“鲁”色变的地步了。文克弱为了回避,她拒接鲁画家的电话,也不和文华联系了,文华好几次打电话给文克弱邀请她到省城玩,文克弱都假意敷衍着,她总认为文华设的是鸿门宴,设了圈套等她钻,文克弱觉得自己是做贼心虚。文克弱总是把那一夜解释为酒后乱性,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早怀异心。
 
  文克弱对待邵新民比以前温柔多了,好象想补偿点什么似的。邵新民不明究里,一如既往地对待文克弱,文克弱经常处于精神亢奋之中,令邵新民感到困惑不解,他以为是工作压力大导致的。有一天他突然提到鲁画家,他注意到文克弱的神情倏地一下不自然了,两颊飞上了红云。
 
  五十三
 
  文克弱吃过晚饭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又拿起了十字绣,这是一幅《梅花报春图》。层层叠叠竞相怒放的红梅开得象火一样热烈,虬劲有力的枝干托着朵朵娇小的梅花,把梅花的傲骨衬托得恰到好处,不仅画面漂亮,而且寓意很好。
 
  就在文克弱专心地绣着一片花瓣时,手机响了,她的心不由得烦躁起来,这个时候她最烦被人打扰,她置若惘闻,任凭手机响个不停。然而,手机好象和她较上了劲,固执地响个不停,这已经是第二遍了。当手机铃声第三遍响起时,文克弱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她腾出右手接电话。电话是文华打来的,文华告诉文克弱,再过十天就是外公的七十大寿了,她邀请文克弱一家都去,文华还说,秦月壁和继父父子俩也准备回国给老人祝寿。这么一说,文克弱就觉得非去不可了。文克弱知道这不仅是文华的意思,还有文华外公的意思,文克弱尽管心里有一点不痛快,但还是假装高兴地答应了。
 
  邵新民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文克弱连忙把文华外公过生日的事告诉了邵新民,她问邵新民去不去,邵新民说:“如果有空就去。”
 
  邵新民的脑海里闪现出文华那年轻充满活力的身影,他的心脏狂跳了一下,文华的身上似乎有文克弱年轻时候的影子,邵新民看着文克弱明显胖了起来的腹部,心里似乎有些内疚,他说了一句“我先回房睡觉了”就扔下文克弱一个人在客厅里。
 
  文克弱特地请了假,邵新民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不想去,文克弱就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邵新民这才向单位请了假,文克弱把儿子迅迅托付给了母亲。
 
  文克弱夫妻俩开着私家车往省城去了。
 
  去省城一趟,汽油费加过路费大概要八九百元,如果坐车去固然可以节约三四百元,但是文克弱考虑到出席那样的宴会不能失了面子,所以她坚持要邵新民开车去。邵新民比文克弱更爱面子,但是他就是要等文克弱提出来,免得文克弱和他秋后算帐。
 
  文华的外公把酒宴设在文华结婚时办喜宴的那家酒店,文克弱和邵新民直奔酒店而去。鳞次栉比的高楼从车窗旁一掠而过,文克弱的心里不禁感慨起来:城市建设的步伐真快啊,她们住的是多层,那会儿县城最高的房子只有六层,十年不到的时间,县城里已经到处起了高楼,二十几层的楼房已随处可见。文克弱曾想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住到高楼里去,但是,邵新民不同意,说高层不接地气。文克弱想要的是更新鲜、更充沛的空气,她之所以没有坚持搬家主要是因为住的久了,习惯了,对房子有了感情。文克弱把房子挂到中介,也有人询价看房的,但是最终因为价格谈不拢而告北。文克弱浑身上下无不充满了矛盾,在高低方圆等充满对立的事物面前总是难以取舍,因为举棋不定所以就难以做决定。
 
  酒店终于到了。一进酒店大厅,文克弱就看到了电子屏幕上打出的祝贺语,一共有两条祝贺语:一条是祝贺秦老先生七十大寿,另一条是祝贺唐小龙宝宝满月。文克弱不禁笑了起来,心想这一老一少真会凑热闹,碰到一起了,一个是出生不久的婴儿,一个是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一个站在生命的起点上,一个已接近生命的终点,这人生真象是一块压缩饼干啊!
 
  就在文克弱东张西望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印入了眼帘,这是谁呢?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文克弱朝那个身影移近了一些。突然,那个身影掉过头来,天啦,是秦月壁,她还是那么美,那么优雅,岁月仿佛对她格外眷顾,竞然没有在她的额头上刻上几道皱纹,也没有把她的身材变得臃肿不堪,举手投足间更增添了些许韵致。
 
  秦月壁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文克弱。
 
  “二嫂。”文克弱不禁脱口而出,她本打算直呼其名的,但话到嘴边却改了口,话语中还明显地透着一股亲切。可不,今天来出席宴会的不是亲就是友,直呼其名就显得生分了,而且不礼貌。
 
  “四妹。”秦月壁也报之以热情的回应,并疾步向文克弱走来,黑色高根鞋在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清脆的响声,有几个人把目光转向了她们。秦月壁和文克弱在众多的宾客中显得很抢眼,她们都衣着光鲜而得体,容颜都端庄俏丽,姿态都很优雅,俨然过着较为优渥的生活。文克弱看到秦月壁疾步而来忙迎上前去,这一对曾经的好姐妹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十年了,她们整整分别十年了。文克弱激动地看着这个曾经是文克玉最亲的女人,她感慨万千,文克玉早已化为一抔灰烬,而活着的人依然活着。文克弱看着秦月壁容光焕发的脸心里冒出一丝酸楚:看来,她早已经忘了文克玉。但是文克弱能指责她吗?她还有一双儿女,难道她不应该为了活着的人更好地活着吗?难道她不该为自己好好地活着吗?难道自己希望她容颜憔悴地孤老一生吗?文华不是说她在美国过得并不好吗?难道是她们母女俩演的一出双璜戏?文克弱的心里充满了疑窦。
 
  “克弱,你怎么了?”秦月壁看到文克弱发呆就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她的神情还是那么亲切,好象还是文家的媳妇。文克弱看到秦月壁关切的眼神心里不由得惭愧起来,自己怎么能那么自私、残忍呢!她该祝福秦月壁呀,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多不容易啊,那两个孩子可是文克玉的骨血啊,身上流淌的可是文家的血脉啊!而且她和文克玉的感情曾经是那么好,她并没有对不起文克玉,是文克玉自己福薄,怎么能怪秦月壁呢?她又没做错什么,她也不希望文克玉生病啊!她也不希望文克玉离她而去啊,她也不希望好好的生活突遭变故啊!刘如兰就曾经在文克弱面前这样说过。文克弱收起了内心深处的小小,她向秦月壁展露出真诚的微笑。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文克弱问道。
 
  “他带着两个儿子在房间里,我一个人出来透透气。”秦月壁的脸上浮现出迷人的光彩,这个“他”,秦月壁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是指乔家洪。文克弱的心微微疼痛了一下,看来她们一家该是琴瑟和谐的。
 
  “我能见见他们吗?”文克弱的心里充满了好奇。
 
  “当然可以,我也想把他们介绍给你呢,走吧。”秦月壁高兴地拉着文克弱的手向二楼走去。
 
  秦月壁领着文克弱来到一间客厅,她满面春风地向一个男人走过去。秦月壁笑吟吟地把一只手搭在那个男人的胳膊上。那个男人中止了和别人的交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绅士般地向文克弱伸出右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冲击着文克弱的耳膜,文克弱伸出右手和他握了一下,感觉不轻不重,不草率也不粘滞,透露出良好的素养。文克弱看着眼前这个挺拔帅气的男人,她明白了秦月壁的幸福,这个男人身上有着文克玉没有的成熟和洒脱,文克玉从小就有点“娘”。文克弱忽然觉得,在他们之间真正多余的那个人不是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而是那个已经长眠于地下的文克玉,因为某种机缘,他们在本该认识的时候错过了,又因为某种机缘他们又遇到了,并且结为伉俪,自己还能有什么理由不祝福他们呢!文克弱向他展露出友好的笑容,就连文克弱都被自己感动了。
 
  “早听月碧提起过你,你们是很要好的姐妹,多年不见该不会生疏了,这次你们可得好好聚聚。”他热情地说道。文克弱听了心里格外舒坦。
 
  “那是自然,多难得的机会啊,幸好我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克弱就留在省城玩两天,咱们好好聚聚。”秦月壁给了丈夫一个甜甜的笑容。
 
  文克弱犹豫了一下说:“我得先请假,还不知道能不能请到假呢?”
 
  “没关系,不行我就跟你回县城。”秦月壁爽快地说。
 
  “真的?那可就太好了。”文克弱高兴地说。
 
  “对了,文彬呢?他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文克弱问道。
 
  “他呀,这会儿正在国外呢!”秦月壁满脸的骄傲。
 
  “在国外?是出差还是游玩啊?”文克弱好奇地问。
 
  “他到英国去参加画展呢!他现在已经是油画界的青年才俊了。”秦月壁自豪地说。
 
  “你别给他戴高帽了,你就不能谦虚点。”乔家洪不满地提醒秦月壁。
 
  “我说的可是实话呀,是他的老师亲口跟我说的,还说他前途无量呢!你就喜欢‘仁义礼治信’那一套。”秦月壁断然反驳道。
 
  “谦虚可是美德。”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态度。
 
  “我看鼓励和赞赏更有意义。”秦月壁针锋相对。乔家洪未置可否地笑笑,秦月壁更加得意了。当她看到文克弱戒备的眼神时,她的表情倏地变了,她拉着文克弱走到房间外的走廊里,突然换了一副哀怨的神情说:“唉,你不知道,文彬的爸爸走得早,我可怜这个孩子,所以就对他格外疼爱,有时有点纵容,家洪就有点看不惯,不过,他的心地还是善良的,他对文彬也挺好的,文彬还是有福气的。”秦月壁说着还用手揉了一下眼窝。
 
  文克弱看到秦月壁的眼睛有点湿润了,连忙劝慰道:“二哥没福气,害得你受苦了,幸好文华和文彬都有出息,二哥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秦月壁听文克弱这么说,脸上的哀伤才缓和了一些。
 
  “我怎么没看到他的儿子呢?”文克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你是说乔恩吗?他很独立,从小就不好粘人,他爸爸工作忙也没多少时间管他,我就更不好多管他了。”秦月壁叹了口气说。
 
  文克弱看着秦月壁平静的表情,她想可能秦月壁对乔恩和文华的事还一无所知。文克弱的心里滑过一丝畅快,也许是老天嫉妒秦月壁,故意要给她制造一些伤心吧。
 
  “他们在一起相处的好吗?”文克弱有点幸灾乐祸地问道。
 
  “还算好吧,没看到他们闹过什么不愉快。再说,他很早就搬出去独立生活了。”秦月壁依然平静地说,“对了,文华没跟你说起过吗?她跟你可亲着呢!”
 
  文克弱的脸刷地红了,幸好走廊里灯光不太亮,文克弱掩饰地说:“提到过,但没说什么。”文克弱看到秦月壁审慎地望着自已,有点后悔自己的阴暗了。
 
  “月碧,快来,吃饭了。”乔家洪站在门口喊秦月壁,这可真帮文克弱解了围。
 
  秦月壁邀请文克弱和她同桌吃饭,文克弱借口要和邵新民说事情拒绝了。文克弱边走心里边懊悔不已:如果秦月壁将她们的谈话内容告诉文华,文华一定会怨自己的。知道别人的秘密永远都不是一件好事,以后自己恐怕要离文华远一点了,自己根本就不是她们母女俩的对手。二哥不在了,他们的关系到底还是生疏了,自己怎么把她们当成假想敌了呢,她们可曾经都是至亲的亲人啊!文克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冒出一股冷汗。为什么非要让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人守丧呢?文克弱为自己的残忍和自私而不安,她的胸口好象压了一块铅,让她喘不过气来。
 
  文克弱向酒店外面走去,她想透透气。
 
  酒店门口停了很多车,几乎没有太大的活动空间,她转了一圈又折回身。就在她快要回到酒店门口时,突然,她看到最西边的拐角处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文华,另一个却分不清,好象没见过。宴会就要开始了,这两个人怎么还不进去呢?文克弱感到很好奇。她进到大厅里,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她的眼睛盯着门口。过了几分钟,只见文华怒气冲冲地走进大厅,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跟在她的身后也走进了大厅,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文华。等到文华快要走到楼梯那儿时,文克弱连忙喊住了文华,文华犹豫了一下向文克弱走来,文克弱看到文华朝身后的那个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文克弱拉着文华坐在自己身边。
 
  文克弱装着不经意地说:“那个男人好象认识你。”
 
  文华想掩饰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如实相告说:“他就是继父的儿子乔恩。”
 
  “你们吵架了?”文克弱探究地问道。
 
  “何止是吵架,我想把他撕成碎片。”文华愤慨地说。
 
  “别这样,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得。”文克弱搂着文华的肩膀说。文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哼,他以为我还是三年前那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他还想欺负我,威胁我,还说要把我和他的事告诉我的丈夫。我倒是很想看看他是如何出丑、如何碰壁的。”文华一边说一边把垂落在胸前的头发撩到身后,她那美丽的脸蛋因为愤怒而变了形。
 
  文克弱用手拍了拍文华的肩膀说:“那你以后得多加小心了。”
 
  “那是肯定的,我绝不会再给他机会的。”文华坚定地说。
 
  “如果他纠缠不放,你打算怎么办?”文克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文华沉默了几秒钟,说:“如果他不识相,那就别怪我无情。”至于怎么个无情法,其实文华并没有想好。
 
  “对了,你没和我妈说起过这事吧?”
 
  “怎么会呢,我瞒都瞒不过来呢?你放心吧,就是烂在肚子里我也不会说的。”文克弱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说。
 
  “嗯,我信得过你,我对你比对我妈还亲呢!”文华信赖地望着文克弱说道。刹那间,文克弱感动了,她用手揽着文华瘦削的肩膀说:“我呀,是真把你当亲闺女,走吧,宴会开始了。”
 
  文克弱从秦月壁的身上强烈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幸福,本来,她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她的看法已经彻底地改变了,层次相差得太大了,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文克弱认为这种差距几乎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文克弱一家都是靠自己的奋斗才有了今天,而秦月壁则不同,她的父亲和她的爷爷留给了她一笔巨额财产,不仅是财富,还有良好的复杂的社会关系。事实证明,她离开文家真是一件幸事,她的现任丈夫也有很好的社会关系,一个姑姑定居美国,一个叔叔定居英国。在国内,他们家也有很多行政级别高的亲戚。在这样强势的社会关系面前,文克弱只有叹服的份,她想,也只有她们有可能给自己的未来带来某些有益的影响,但是,文克玉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她们家和秦月壁的关系早就远了淡了,如果不是遇到秦老先生七十大寿,她们是很难聚到一起的。
 
  文克弱想到自已和鲁画家的那一夜,心咚咚咚地猛跳了起来,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论辈份自己还长一辈呢。文克弱觉得对不起信任自己的文华,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断了和鲁画家的关系,再不做对不起文华的事情,况且,如果让秦月壁知道了就无法收场了。文克弱的心情很久才平息下来。
 
  下午,文克弱就回了县城,走之前,她去跟秦月壁一家道别,秦月壁再三挽留,文克弱还是坚持要回去。
 
  在省城,文克弱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充满了无助和孤独感,也许,自己不属于繁华的闹市,而属于宁静的城镇,偏居一隅也是很惬意的,也许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产生依赖感和归宿感。对于省城,文克弱每次都是兴冲冲地去,但待不了多久又急切切地回。省城是繁华的,消费可以带来兴奋和满足,但同时也带来烦燥和不安,文克弱还是坚持节俭的消费观,她认为物质的东西越多,精神的东西可能就会越少,对奢华的向往被踏实过日子的平实心取代了,再有就是文克弱已经过了特别爱打扮的年纪。
 
  文克弱变得很节俭,她很少添新衣服,特别是价格昂贵的衣服,而且她穿衣服极其仔细,做家务活的时候总是先换上价格低廉的衣服,还要系上围裙,不系围裙她是不会进厨房做家务的。清洗的时候都是轻轻地揉,漂洗的时候还不忘滴上几滴醋以保持衣物的光鲜。凉晒的时候也会很注意,水份不会挤得很干,根据衣物的不同材质采取不同的凉晒方法,所以一件衣服穿上三五年还光亮如新。穿旧的衣服也不舍得扔掉,家里的衣橱里就有十年前的衣服。文克弱的衣服越攒越多,终于堆到家里放不下了,文克弱只好将基本不穿的衣服淘汰出局。文克弱有时看到堆叠的衣服就想,十年不买新衣服也够穿的。越古的衣服穿起来反倒越有味,潮流也是变来变去的,新旧交替,几年一循环。
 
  五十四
 
  文克铮约文克弱一家星期天到她们家吃中饭,文克弱早早地一个人先去了文克铮家。
 
  文克弱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肉香味,她忍不住问道:“锅里炖的是什么呀,这么香?”
 
  “是鲍鱼。”
 
  “另一只锅里呢?”文克弱一进门就看到燃气灶上炖着两只砂锅。
 
  “燕窝。”
 
  “哟,你还真是盛情款待呀,我今天有口福了。”文克弱笑嘻嘻地说。
 
  “你们难得来一回,我怎么好随便呢?”文克铮笑道。
 
  “你还别说,饭店里做的菜其实并不好吃,放了很多调料,味都改了。有一回,我在饭店订了一份鱼翅,迅迅吃了非说是粉丝。”文克弱笑着说。
 
  “就是,现在条件好了,上饭店也不是什么紧事了,在家一样能做得出来。”文克铮望着文克弱保养的很好的皮肤说,“你平时是怎么保养的?皮肤又白又细,一点也看不出年纪,不象我,一看就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我哪里有保养啊!”
 
  “怎么,对我还保密吗?”
 
  “哎,如果真说保养的话,那就是绣十字绣,写写书法,画画什么的,再有就是看看书写写文章,怡情养性嘛。”文克弱略加思索地说。
 
  “哎,你说的这些,我可是一样都干不来,我只会煲一些汤来滋补身子。”文克铮酸溜溜地说。
 
  “那也不错啊,汤最养人了,只可惜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煲汤。”文克弱连忙鼓励道。
 
  “别骗人了,我隔三差五地喝汤,怎么就看不出效果呢?你瞧,黄褐斑都长出来了。”文克铮用手指着脸说。
 
  “你不说,看不出来的。”文克弱凑近了仔细地看了看说,她看到文克铮的脸上的确有几粒黄褐斑。
 
  “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的眼睛可好了。”
 
  文克弱笑了笑,一阵无语,看来,女人的调养真的是一门学问呢。内调外养是必须的,更重要的还是要养心为上。文克弱知道她和文克铮讲这些是做无用功。
 
  “呀,你们家摆了这么多的仿真花啊!”文克弱看到文克铮家的客厅里摆了好些仿真花。
 
  “呃,仿真花省心,不用常侍弄,不象真花,不易养,要人侍候,我又不喜欢烦神,真花养不了多长时间就死了,所以只好买些仿真花摆在家里。”
 
  文克弱走上前,用手一边摸着仿真花的花瓣,一边研究着,说:“你既然喜欢,可以买些原材料自已动手做啊。”
 
  “你说的对,你这么说还真是提醒我了,这倒是一件可以帮我养心的事,有空,我试试。”文克铮觉得文克弱的点子就是多,思维也是跳跃性的,能从一想到十,甚至想到一百,这一特性也不知道是不是书读的多的缘故。
 
  文克铮想到这儿,就想到了女儿悦悦,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女儿多读书。文克铮又从悦悦想到了文华,她问道:“你知不知道文华和那个画家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不挺好的吗?”文克弱不假思索地说。
 
  “我看未必呢?”文克铮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文克弱疑惑地望着文克铮,她看出文克铮有点不怀好意就谨慎地问:“为什么?”
 
  “哼,你不知道,我可听说她和那个继父的儿子关系不一般呢,她的丈夫能一点都不知道?鬼才信呢!”文克铮有点神秘地说。
 
  “你都听说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别听风就是雨的,敢情你不巴她好呀!”文克弱有点想维护文华,她非常诧异文克铮怎么会知道那些事,如果文华知道了,一定会认为是她说给文克铮的。文克弱想到这,心里突然沉重起来,她想,必须要打消文克铮的这种想法。她知道文华平时和文克铮很少来往,文克铮大概是心里不满才这么胡乱说的。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那种事情可不能乱说啊,要是让文华和秦月壁知道了,还不把你给撕了呀!”文克弱半是警告半是威吓地说。
 
  “我为什么要巴她好?你看她们母女俩那得意劲,她们早把二哥抛到脑后了,真是没良心。”文克铮只顾着发泄怨气,原来是一时气愤才信口开河的,文克弱的心放了下来。
 
  “你怎么能这样呢?她们没有对不起二哥,再说二哥都死了十年了,她们过得好些又有什么不对呢?碍着你什么事了呢?”文克弱觉得文克铮很无情,也很自私。文克铮遭到文克弱一顿抢白,心里不高兴就不理文克弱,一个人到厨房忙去了。
 
  文克弱看着文克铮发福的背影,觉得是那么的丑陋。真是,二哥死了,你怎么倒发福了呢!分明是看到别人过得比自已好,心里嫉妒,还拿二哥来打掩护,文克弱心里涌起一丝不快,她觉得今天这顿饭是吃不好了。
 
  文克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她实在是替文华母女俩不平,她站了起来,说:“我去楼下转转,迎迎邵新民和迅迅。”
 
  文克铮拿脊背朝着文克弱,说:“你催他们快一点来。”
 
  “呃。”文克弱说着就出了门。
 
  文克弱在楼下转悠了几分钟,她已经打算回家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文克弱想着怎样才能全身而退。她想了几种理由,都有点牵强,最后只好放弃回家的打算。她想自己若是这个时候提出回家,分明是不给文克铮面子,一旦有了嫌隙,和谐的关系就很难恢复了。文克弱不想手足相残,文克铮毕竟是自己的姐姐,但是秦月壁母女俩也毕竟都曾是文家的人,她同样不想伤害。家庭突遭变故本来就很不幸了,帮不上忙已经愧疚三分了,再看不得人家过得好就有点太无情了,文克弱想,不管怎么说这一回文克铮都不占理,自己必须态度鲜明,决不和她一个鼻孔出气,决不做有损秦月壁母女倆的事。文克弱拿定主意后心里平静了很多。
 
  为了少生事,文克弱决定早点回家,她打通邵新民的电话,邵新民说已经进了小区的门,一会儿就到了。文克弱挂了电话就返回文克铮的家里。
 
  文克铮也许意识到刚才自己有点过分了,就对文克弱说:“我也没希望她们过的不好,但是,最起码也该每年清明节的时候给二哥的坟上烧点纸吧,你看她们有几回清明的时候回来的?也就这一两年才好些,还是因为文华回国的缘故,我看她们早把二哥给忘了。”
 
  “这也不能怪她们,她们在美国也不容易,肯定比在国内难多了,再说了,回国一趟也不容易。如果没出国,她们一定不会那样的,你就不要再苛责她们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文克弱放缓了语气说。
 
  “好了,好了,不说她们了,她们过的好坏横竖与我无关。”文克铮赌气地说道。
 
  文克弱望着文克铮,无奈地摇摇头,她想争论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悦悦呢?怎么没看到她?”文克弱转移了话题。
 
  “悦悦去学琴了,过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提到悦悦,文克铮的语气愉快了很多。文克弱知道悦悦是文克铮的全部精神寄托,在文克铮的心里份量可重了,她知道只要一说到悦悦,文克铮就象变了一个人,从头到脚浑身来劲。文克铮果然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悦悦钢琴过了几级啦,老师怎么评价的啦,钢琴弹得有多好啦,获得了哪些奖啦等等,文克铮说的眉飞色舞,文克弱饶有兴致地听着。文克弱就巴望着自己能有一个女儿呢,可惜不能如愿。
 
  她们说笑了一会儿,文克铮家的门铃响了,文克弱连忙去开门,邵新民和迅迅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文克铮在厨房里探出头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邵新民走进厨房说:“今天真对不住,我不能在这儿吃饭了,一个老同学从外地赶来找我有点事,我必须得招待人家。”
 
  “那你就把他带过来一起吃呗,多添一双筷子就行了。”文克铮的反应倒是挺快的。
 
  “我说了,他不来,说不好麻烦你,我也没办法。”邵新民说道。
 
  “那你就快去吧,别怠慢了老同学。”文克弱忙催促邵新民。
 
  “那我去了,你们娘儿俩在这儿吃吧,正好是星期天,在这多玩一会儿。”邵新民有点愧疚地望着文克弱,在他看来,文克弱总是善解人意的。
 
  五十五
 
  文克弱从教师职业改行后,最不能适应的就是没有寒暑假。文克弱感到改行是错误的,她有时也想重新回到学校教书,但那意味着要先辞职,然后再到学校应聘。这么一来,她从政这八年就白干了,而她的大学同学现在大多都是高级职称了,回到学校她得从头开始。思来想去,文克弱觉得有点不甘心,还是在现在的单位继续干吧,反正收入也差不多。
 
  文克弱环顾四周,她认为用“熬”或者用“混”都比较恰当。看看那些人,哪个不是在电脑前看得眼圈发笮苊ㄒ谎N目巳跞衔约涸谛槎仁惫猓敫谋洹�
 
  文克弱开始研究书法来消磨时间。本来,文克弱可以绣十字绣打发时间的,但是又觉得对不住自己三十多年的奋斗,学的那么多的知识用不上了,时间久了就都成无用的了。文克弱也曾努力地想把所学的知识用到工作上,无奈,工作中能用到的很少,她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渐渐地,她放弃了努力,不再去考虑晋升的事了。文克弱开始考虑寻找新的发展了。
 
  人一过了四十岁,身体就明显开始走下坡路了。最显著的特征是容易累,考虑问题更趋于平稳和周全,冲动和激情开始消退,越来越觉得时间的宝贵,生命开始有了倒计时的恐慌,文克弱每天都在清醒地意识到时间在流逝。的确,只有时间对于每一个人是公平的,无论贫穷与富贵,但是从质量上讲就有了差别。人人都在不停地创造,也在不停地享受别人的创造成果,也正因为这样,每个人才各安其命,世界才丰富多彩。
 
  文克弱极力地想找到自己的生命坐标。绣十字绣固然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也能给文克弱带来些微的成就感,但是那与文克弱追求的理想生活相去甚远,而且消耗大量的时间,完全属于自娱自乐,没有多大意义,更没有社会影响力。
 
  当文克弱把重心又回转到工作上以后,文克弱才发现原本野心勃勃的仕途已经变成了鸡肋,工作带给她的是野心和烦躁,绘画带给她的是迷茫和失落。文克弱开始患得患失了,她既放不下工作,也搁不下画笔,她就这样在两种毫无关联的事务中疲于奔命。文克弱认为艺术应该是带给人轻松与愉快的,而不是沉重与烦躁的,所以她停笔两年,就是为了重新思考艺术的意义和价值。文克弱打算去美术院校进修,系统地学习山水画。
 
  在筹集到学费以后,文克弱安顿好工作和家里就去了学校,成为一名艺术院校的学生了,每两个月去学院学习四五天,学制是两年。两年的院校学习让文克弱距离艺术家更进了一步,她觉得自己总算进入了艺术的门槛,别人也开始以艺术工作者的身份看待她了。
 
  文克弱的绘画技艺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文克弱的画技有了提高后,她和同行的交流也多了起来,她经常参加一些活动,象画展一类的活动。文克弱的艺术理论水平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和鲁凯偶尔会有接触,但是她对鲁凯只是发乎情止乎理,她每次看到鲁凯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文华的身影。她曾经问过鲁凯,为什么要背着文华和自己偷情呢?鲁凯说,文华和文克弱带给他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和文华在一起就象带着一个孩子,是很好的玩伴,但是情感方面的交流并不多,而和文克弱在一起,却有一种激情,有很多共同语言。文克弱不解地看着鲁凯,她诧异于鲁凯的观点。在她看来,文华年轻漂亮,激情应该属于她。可是鲁凯说,那不是激情,那是游戏。鲁凯说,其实男人并不都象女人们想象的那样,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们真正欣赏的还是那些有着优秀品质和丰富内涵的女人。鲁凯问文克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文克弱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有感觉是必须的,其次就是不讨厌就行了。鲁凯嘻笑着问文克弱,你对我有感觉吗?你讨厌我吗?看着鲁凯那孩子气的神情,文克弱“噗哧”一声笑了,她在刹那间明白了,自己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喜欢她做的每一件事,永远是她的守护神,死心踏地的陪着她,永远不会背弃她,永远是做的比说的多,有无数种令爱情保鲜的小心思。鲁凯说,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想和你厮守在一起,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游山玩水,一起享受静谧的时光。文克弱定定地望着鲁凯沉默了几分钟,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文克弱何尝不想拥有这样的爱情呢?但是,繁忙的生活,无聊的工作,现实的婚姻让这种本该属于她的爱情成为了一种奢望。文克弱知道鲁凯还在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关于爱情的梦想,她不想打破他的梦想。
 
  文克弱没有想好如何答复鲁凯,这中间还夹着文华,文克弱怎么能夺人所爱呢!况且自己还有丈夫和儿子,文克弱想镜花雪月般的爱情只能是一种空想,还是要脚踏实地的过日子。
 
  文克弱回到家里,她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她的心有点乱了。邵新民回来看到文克弱在发呆,就问道:“你怎么不开灯,在干什么呢?”
 
  文克弱静静地望着邵新民,象不认识似的,这个人怎么这么让她心烦呢!是的,这个人不是一直让她心烦嘛!文克弱希望邵新民不要打扰她,可是邵新民并不理会。邵新民看文克弱爱理不理的样子就说:“我出去买个西瓜。”
 
  文克弱听到门咚的一声关上了。文克弱又沉浸到鲁凯诱惑的话语中。
 
  几天以后,鲁凯打来电话约文克弱见面,文克弱捉狭地说:“我离婚了,我们结婚吧。”
 
  对方的电话立即挂掉了。文克弱再打过去,就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文克弱接连打了几遍都不通,文克弱笑了,她想鲁凯不会再找她了。
 
  五十六
 
  梁悦过十周岁生日时,文克铮邀请文克弱一家到饭店庆祝。刚好,那天邵新民也有空,文克弱喜气洋洋地打扮了一番,邵新民开车载着她们母子俩在十一点准时抵达饭店。
 
  在二楼的包厢里,文克铮一家三口已经在等她们了。文克弱一踏进房间就看到一个梳着短发的文静女子坐在沙发上逗悦悦玩。
 
  文克铮大大咧咧地介绍说:“这是老梁的妹妹梁馨,中国人民大学的高材生,正在读大四。”
 
  文克弱还是第一次看到梁馨,她早就知道梁闵宣有个妹妹,但从未见过,她实在无法把眼前的这个女孩和粗俗的梁闵宣联系在一起。如果说文克弱的皮肤是白晳的,那么梁馨的皮肤就是白瓷了,特别是那双漆黑的眸子能把人吸进无底的深渊。精致的鼻子,樱桃般的红唇,真是个标准的东方美人,文克弱在心里感叹着,她还没有看到过比梁馨更动人的女人呢。
 
  文克弱不安地看了邵新民一眼,不出她所料,邵新民的魂魄早被勾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梁馨那张美的让人窒息的脸。文克弱的妒火腾地一下冒了出来,她冷冷地斜了邵新民一眼。邵新民可能是眼睛看的酸了,他注意到了文克弱寒霜一样的脸。
 
  “哈哈哈,今天可真热闹了,来来,梁馨,让悦悦自己玩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文克弱,这是我妹夫邵新民,现在已是身家千万的老板了。这是我的外甥迅迅。”文克铮高兴地说。
 
  梁馨友好地朝文克弱和邵新民点了点头。当邵新民把手伸向梁馨时,文克弱看到邵新民的脸上浮上一层光晕,梁馨的手白嫩修长,那双白嫩的手顿时淹没在邵新民的大手里。文克弱盯着那两只交融在一起的手,心里滑过一丝不快。
 
  梁馨站着的身姿更加迷人,一米七的个头,瘦削的双肩,纤细的腰肢,不仅性感,而且楚楚动人,特别是欣长的脖子把她的下巴趁托得更加完美。她的黑发光亮顺滑,在耳边轻轻地晃出好看的弧线。梁馨有点尴尬地缩回自己的手。文克铮显然很乐意看到这一幕: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生活在文克弱的阴影里,文克弱仿佛是一个发光体,总是毫不留情地遮盖住别人的身影,还有那个秦月璧,也是个光芒四射的女人,今天她终于成功地推出了比她们两个更出众的女人了,梁馨的出现犹如夜空中的星星,熠熠发光。文克弱猛地意识到自己老了,也许她该退出生活的舞台了。文克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努力地调整好心态,她知道与其让嫉妒灼伤自己,不如用欣赏的心态积极面对。当文克弱的内心沉静下来后,她的脸上浮现出静谧的神采,这是她修炼了几十年的结果,这种神采融进了岁月的磨练,她明白这一点在梁馨身上是看不到的。
 
  文克弱悄悄地打量着梁馨,梁馨是快乐的,她不说话的时候是安静的,眼睛象一潭深澈的湖水。文克弱和梁馨聊了起来,有点象中医给人看病,要望闻问切。文克弱发现梁馨的知识面挺广的,还很健谈。邵新民看到她们俩聊的热乎乎的,就也掺和进来。邵新民的加入让谈话变得更加有趣起来,梁馨的笑声更象是催化剂,邵新民神采飞扬地说个不停。文克弱喜欢这种欢快的气氛,文克铮双目发呆地看着她们谈笑,偶尔也附和着笑两声。
 
  邵新民开始回来的越来越晚了,文克弱问他,他总说是应酬多。文克弱想到了梁馨,文克弱从手机里找到那天悦悦过生日时拍的照片,有几张是梁馨的。文克弱一张一张仔细地翻看着,她想邵新民就是从那天以后开始回来晚的,早上起来还经常往头发上抹定型发胶,还买了一瓶面霜,经常在镜子前磨蹭半天。文克弱盘问他,却什么也问不出来。文克弱也跟踪过,但是却毫无发现。文克弱开始把怨气撒到梁馨身上。
 
  文克弱百无聊奈地拨通了文华的电话,文华在电话里急切地说:“我正想找你呢。”
 
  “什么事啊?”文克弱把自己的事放到了一边,关心地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那个讨厌的乔恩,总是打电话骚扰我,还威胁要把他和我的事告诉鲁凯,被我痛骂了一顿,我心里不踏实,你帮我想想办法吧。”文华看来真为这事伤透了脑筋。
 
  文克弱想到了自己的烦恼,突然,她有了主意。她在电话里对文华说:“我发几张美女照片给你看看。”
 
  过了一会儿,文华打过来电话说:“是挺漂亮的,这人是谁啊,好象没见过。”
 
  文克弱说:“我也是前不久才看到的,是你三姑父的妹妹,叫梁馨。”文克弱还把知道的关于梁馨的情况都告诉了文华。
 
  文华说:“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我问你,她比你怎样?”
 
  “比我年轻漂亮,气质也好。”文华说道。
 
  “那你不会把她介绍给乔恩啊,他要是和梁馨好了就不会纠缠你了,是不是?”文克弱开导文华。
 
  “这个,能行吗?”
 
  “行不行,现在谁知道呢,试试不就知道了,你把梁馨的照片发给乔恩,再把她的情况介绍给他,我估计乔恩肯定会动心的。”文克弱说道。
 
  “那我试试看吧。”
 
  一个月后,文华打电话给文克弱,她在电话里欢快地说:“你出的主意真灵,乔恩已经和梁馨拖拍了,他再也不纠缠我了。”
 
  文克弱听了也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的主意有点损,不过这样一来就解决了两个大麻烦,她和文华都不用再担心了。文克弱想到文华还在接听电话,忙回转神来,不解地问道:“乔恩各方面条件也不错,你为什么就不能和他和好呢?”
 
  “和他和好?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文华不满地说。
 
  “鲁凯对你怎么样?”文克弱听出文华生气了,就忙转移了话题。
 
  “他呀,对我可好了,他说他这辈子就只想和我在一起。”
 
  “是吗?他真的是这样说的吗?”文克弱拿手机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当然了,我怎么会骗你呢?他亲口对我说的。”文华提高了音量说。
 
  “你不怕他将来变了心?”文克弱轻轻地咳了一声说。
 
  “不会的,他从不骗我,真的。”文华说道。
 
  文克弱挂了电话后,她真想找到鲁凯质问一番。然而,鲁凯的电话总是没人接,看来是存心躲着自己了。鲁凯真会演戏啊,可是,他为什么要演戏呢?他想达到什么目的呢?文克弱百思不得其解。
 
  邵新民还是回来的很晚,文克弱已经排除了梁馨,接下来,她不知道该把矛头指向谁了。
 
  文克弱每天晚饭后一边绣十字绣,一边等邵新民回家。等到十一点,文克弱就准时洗澡睡觉,她也不打电话给他,自己独自呼呼地睡觉。有时一觉醒来邵新民还没有回来,文克弱心里很是气恼,她想该找邵新民好好谈谈了。
 
  文克弱几次寻找机会想刨根究底地质问邵新民,但是邵新民总是说文克弱无聊,没事找事干。邵新民坦然无辜的神情让文克弱无可奈何,文克弱赌气地说:“就是你无聊,自己摆下八卦阵,设了圈套给人钻,整天神出鬼没的。”
 
  “我哪里无聊了?又哪里摆什么八卦阵了?明明是你自己多疑,疑心生暗鬼,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吗?我在外面应酬,又不是鬼混,你紧张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面鬼混?”
 
  “不信?你可以调查嘛!”
 
  “我……,哼!懒得理你!”
 
  文克弱被邵新民的话堵得无话可说。
 
  两个月后,文华又打电话给文克弱,文华说乔恩又来骚扰她了,文克弱问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了。文华说乔恩告诉她,他不想跟梁馨在一起,他看不惯梁闵宣。文克弱很是不解,说他和梁馨谈恋爱关梁闵宣什么事呢?
 
  “我也这样问他的,他说梁闵宣总不拿正眼瞧他。”文华说。
 
  文克弱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想不通,梁闵宣的眼也怪毒的,他是不是知道乔恩和你的事了,又不能直说,所以才故意那样对他的?”
 
  “分开了也好,那个乔恩根本就配不上梁馨,梁馨跟他在一起,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文华仗义地说,那一刻她似乎忘了自己。
 
  “乔恩这个混蛋真是个害人虫,有空我问问文克铮,看看能不能从她那儿打听到什么。”文克弱说。
 
  一个星期后,文克弱打电话给文华说:“我问了文克铮,文克铮说梁馨什么都不说,但是人却瘦了一圈,不知道她和乔恩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责问文克铮‘不是因为梁闵宣反对俩人才分手的吗’?文克铮却说:‘老梁说了,他是不愿意梁馨和乔恩谈,但是并不是他把他们俩拆开的,梁馨不是没脑子的人,她要是想和乔恩在一起,他反对有什么用?’”
 
  “这么说来,梁馨跟乔恩分手是自愿的喽。”文华说道。
 
  “看来应该是这样。”文克弱也认为是梁馨自己不愿意,这样才讲的通。文华一想到乔恩那张伪善的脸就恨不得撕碎他。
 
  文克弱把梁馨跟乔恩分手的事和邵新民说了,邵新民说:“这是他俩没缘分。我有一个表弟,叫费启栋,是上海交大毕业的,一表人才,跟梁馨正好般配,介绍给她怎么样?”
 
  “好啊,我看可以。”文克弱觉得自己对梁馨有所亏欠,正想补偿呢。
 
  在邵新民的牵线搭桥下,梁馨和费启栋走到了一起,梁馨的脸上重又现出明丽的笑容,气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文克弱的心总算放下了。文克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文华,文华却担心地说:“这事怕没那么简单吧,乔恩能善罢甘休吗?”
 
  “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他敢乱来就有人收拾他。”文克弱坚定地说。
 
  一年以后,乔恩结婚了,他的老婆和文克勤是初中同学,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乔恩开了一家餐饮店,他对梁馨恋恋不忘。有一次,他的老婆跟文克勤的老婆说,乔恩跟梁馨曾经谈过,郝晶晶又将这话告诉了文克弱。
 
  “乔恩为什么要说呢?”文克弱不解地问道。
 
  “你还不知道他吗?一来是作为炫耀的资本,二来可以震摄他的老婆。”文华愤恨地说。
 
  “那他也太卑鄙了吧!”文克弱也打心眼里鄙夷乔恩。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文华说道,“他不但不向我赔礼道歉,还威胁我,还污我名声,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还说:‘我能有今天都是他暗中相助的结果,还说我和鲁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可以轻易地毁掉我的幸福。’”
 
  “那你怎么说的?”文克弱担心地问道。
 
  “我警告他别欺人太甚,我不会和他做交易的。”
 
  “鲁凯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告诉他!”
 
  “万一乔恩和鲁凯说呢?”文克弱提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那就看鲁凯的反应了,如果鲁凯不相信就算了,如果鲁凯相信,我就杀了乔恩。”文华就象在说一件玩过家家游戏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呢?”文克弱思虑了一会儿问。
 
  “因为他奸污了我,还拿这件事当把柄。”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被他奸污过吗?”文克弱惊讶地说。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吗?”
 
  “那你为什么不告他?”
 
  “告?你以为法律能解决所有的不公吗?能惩办所有的犯罪吗?”
 
  “那不是让他逍遥法外了,拿他没办法了?”文克弱真的为文华难过。
 
  “是的,我只能吃哑巴亏了,我找他索赔,他不但不给,还告诉他的老婆说我敲诈,他的老婆放出话来,说再要索赔就把这事抖出去。我说:‘你的老婆要是敢抖,我就敢告你奸污。’”文华愤慨地说。
 
  文克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说:“我看还是算了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闹大了,对双方都不好。”
 
  文华一直都在沉默。
 
  文华的事搅得文克弱一连很多天都不安,她几次想对邵新民倾吐,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文克弱把秘密藏在了心里。
 
  五十七
 
  文克弱一如继往地练习画画,但是,她始终画不出满意的作品来,她想画画看来是讲究心境的,她想外出旅游散散心。
 
  文克弱邀请文华和她一起去,文华说:“我也想外出转转,但是最近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文克弱问她忙什么,她说:“鲁凯准备下个月办画展,我得照顾好他的生活。”
 
  文克弱说那就等画展结束后再抽时间去,文华高兴地答应了。
 
  邵新民的妹妹邵玉蓉和文克勤的妻子郝晶晶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店,她们俩一起到杭州进货。郝晶晶把她的哥哥郝桂昆找来帮忙,一来二去的,邵玉蓉和郝桂昆慢慢地熟悉起来。郝桂昆个头不高,人却精神,有的是力气,心思也很活络。邵玉蓉长得清秀水灵,用邵新民的话说,他这个妹妹除了学习不好,别的都行,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她就到一家服装店上班,一干就是十年。邵玉蓉把女儿托付给母亲,每天起早贪黑地忙,她的丈夫跑运输,整天不着家。有了积蓄后,邵玉蓉就和郝晶晶合伙开了店,多亏了郝桂昆不时地帮忙,她和郝晶晶才把服装店打理得紧紧有条,一年有十来万的收入。
 
  文克弱经常去光顾她们的服装店,文克弱每次去都会买一两件,很少有空手的。
 
  对于人到中年的文克弱来说,衣服已经不是生活中的重要因素了,她更多的是追求个人价值的实现,至少精神上不能太空虚。“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这是很多人终其一生追求的目标,文克弱觉得这个目标太高,她追求的是对生活的快乐体验,比如一日三餐能吃的好,把家里打扫的窗明几净,有空看看大片,外出游玩,看书写文章写字画画等等,这些都能给文克弱带来宁静和愉悦,所以即便是久居在家,数日闭门不出,也可以体验到生活的快乐。
 
  五十八
 
  文克弱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奈地上网浏览新闻,工作方面的专业书籍她只看了一篇。在办公室里呆久了,文克弱觉得有点闷,她想到别的办公室串串门。她在头脑里把几个办公室过滤了一遍,发现哪一间办公室都不适宜去,不是年纪太轻,聊不到一起,就是性格太沉闷,找不到共同话题。唉,话不投机半句多,聊天也要找能聊得来的。首先得态度友好,更重要的是能谈得来。
 
  文克弱发现一个人呆着虽然无聊,倒也相安无事。记得有一回,文克弱到省电视台去找一个同学,当她经过一间办公室时,看到一个大房间被隔成了十几个小工作间,敞开式的,前后左右都能看到同事。每个人工作的地方不足四平米,一个电脑桌,一把椅子,一台电脑,满桌子的材料,就是他们的工作环境,出出进进的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文克弱看了头发晕,心想,这样的环境也能办公吗?文克弱的办公室是独立的单间,自从她走上领导岗位后,就有了一间大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有二十多平米,房间里有宽大的办公桌,有书橱,有沙发,有储物柜,有单位给配置的办公设备。文克弱曾一度很喜欢这样的办公环境,在需要安静办公的时候,正好能满足她的需要。然而,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文克弱又感到有些孤独。看到自己总是形单影只的,文克弱倒是有一点羡慕那份热闹了。
 
  女人只要扎成堆,就会有讲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文克弱发现并总结出这一点,她并不想整天和别人唠嗑,但是她也不想在想说话的时候找不到人说话,事情处于极端状态总是不好的。
 
  五十九
 
  梁馨和费启栋结婚了。
 
  结婚那天,乔恩在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当梁馨和费启栋满脸幸福地一起到乔恩这一桌敬酒时,乔恩醉眼醺醺地看着新娘和新郎,他的心里翻起一阵醋浪,他的自尊在费启栋潇洒挺拔的外表面前跌得粉碎,梁馨一脸的幸福更是让乔恩恼羞成怒,报复的念头在酒精的催发下终于爆发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今天,我真是太、太、太高兴了,我,喝多了,多了,真多了,我敬你们两杯,就,就,两杯,这第一杯,我、我、我跟梁馨喝,喝,第二杯,我,我,我跟费老弟喝,喝,别介意啊,啊,啊,来……干,干……!”
 
  乔恩那挑衅的神态激怒了费启栋,费启栋并不知道梁馨跟乔恩相处过,他以为乔恩是真的喝醉了,就隐忍地说:“陈老兄,你喝多了,不要再喝了,当心身体。”
 
  “怎么,你笑话我、我不能喝,你、你是说我无能,你、你……”乔恩涨红了脸,用手指着费启栋,口不择言。文克弱着急地用手扯了扯邵新民的衣袖,她向乔恩努努嘴,邵新民会意地一把拉过乔恩说:“我知道你最能喝了,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来,咱俩喝。”
 
  乔恩却怼了邵新民一下,说:“不行,我就和他喝,来,喝,喝……”
 
  说着用手扯费启栋的衣袖,费启栋不高兴地晃动了一下胳膊,乔恩抓了个空。邵新民忙挡在他们俩中间,用右手使劲搂着乔恩,要把乔恩拉走,乔恩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就借坡下驴地说:“就是,你们都不是对手,我不跟你们喝了……”
 
  费启栋感激地望着邵新民,他向邵新民拱了拱手算是答谢了,他和梁馨又恢复了满脸的幸福神色。
 
  宴会散了以后,邵新民用车载着文克弱往家里去,文克弱说:“今晚,我真担心乔恩和费启栋会打起来,幸亏你及时出面调停,这个乔恩也太过分了!”
 
  “不奇怪,他也是情难自己,他还是有所克制的,发两句牢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邵新民慢条斯里地说。
 
  “哎,这个乔恩,怎么就没长劲呢!”文克弱叹气道。
 
  “他呀,也是不幸家庭的牺牲品。”邵新民若有所思地说。
 
  “谁说的?我看秦月壁和乔家洪就很幸福!”文克弱反驳道。
 
  “那是秦月壁和乔家洪,乔恩就不同了。”
 
  文克弱一路无语,她想到了另一个受害人文华,她想连秦月璧都对他退壁三舍,她就更没有办法了。
 
  六十
 
  文克弱的烦恼是接踵而至的。年底钱局长把办公室所有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传达局里的会议精神,还是招商引资的事。
 
  钱局长说:“今年局里招商引资任务没完成,奖金全泡汤了,县里下了死任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想必须抽调一名人员充任县专业招商队的人员,在外驻点招商一年,我把你们找来就是商量这个事,大家议议吧。”
 
  文克弱想,反正我是不会去的,迅迅刚读高二,正是关键时期,这可是压倒一切的大事,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状况,否则就会耽误迅迅的一生。文克弱的目光躲闪着钱局长,她希望这个时候钱局长忘了她的存在,然而,钱局长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后,落在了文克弱的身上,说:“还是我点将吧,我看文克弱最合适,综合条件也最符合,怎么样?钱局长询问地望着文克弱。
 
  “我恐怕不太合适……,我的儿子正在读高二,我得照顾他的生活……,您看能不能安排别人去,等我的儿子考上大学了,您怎么安排都行。”
 
  “这不太好吧,工作哪能等呢?谁家又没有个难事呢?发扬风格,要以大局为重,你说是不是?”钱局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你为什么不发扬风格呢?你是领导,更应该以身作则啊!你为什么不带头招商呢?”
 
  文克弱在怒气之下脱口而出道。文克弱的话犹如重磅炸弹,沉默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钱局长的脸阴沉得如乌云压境一般。
 
  “我的岗位特殊嘛,县里不同意,如果你实在有困难,我们再议,你再考虑考虑,下午下班之前给我答复,好吗?”
 
  中午回到家,文克弱跟邵新民说了这事,她想让丈夫帮她,谁知道邵新民听了,耸耸肩说:“我有什么办法,安排你去你就去呗。”
 
  文克弱急了,说:“我外出招商,家里怎么办?迅迅怎么办?”
 
  “我来照顾啊,实在不行,把爸妈接来家,让他们帮忙照顾一段时间。”
 
  “能指望你吗?把你爸妈接来家我还能放心些,唉,也只好这样了。”文克弱恨恨地说,她气恼邵新民的无所谓的态度,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钱局长那油光水滑的脸。
 
  下午,文克弱到钱局长的办公室,她换上一副笑脸说:“钱局长,我想通了,我服从安排,可以专职招商。”
 
  钱局长有点诧异地望着文克弱,他以为她会坚决不同意呢,他已经想好了替代人选,但是,现在看来用不着了。他说:“刚才,我问了县招商局的局长了,专职招商不是每天都在外地,一个月也就二十天左右在外地,如果招到商就不用外出了,时间弹性还是比较大的。”
 
  文克弱听钱局长这么说,心里怔了一下,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她原本以为必须常驻外地的,看来是自己有点小心眼,错怪了钱局长。文克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招商也能锻炼自己,家里我会安排好的,我一定努力工作……。”
 
  “好,好,你能顾全大局,这样很好,好,你去吧。”钱局长和颜悦色地说。
 
  文克弱的心里排除了担忧,她又恢复了愉快的心情。
 
  文克弱被安排到苏州招商。县里在苏州设立了驻点招商点,租了一套商品房作为办公场所。文克弱的工作主要是做一些案头工作,还有宣传工作。
 
  文克弱觉得在苏州招商犹如大海捞针,她对苏州不熟悉,记忆中只来过两次,她想如果招商点设在省城还好些,在苏州,她一个亲戚都没有,更别说客商了,幸亏她不是头,心里的压力小多了。
 
  文克弱每天就呆在办公室里,或看看报、看看杂志,或与大伙聊聊天。办公室也象家,家用电器一应俱全,生活很方便。每当她看到那些行色匆匆地走在街上的人群时,她的心里都会充满疑惑:这些人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呢?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呢?离开了家,文克弱的心就空了。那些高耸入云的楼房,琳琅满目的商品,宏阔华丽的酒店,在她的眼里变得冰冷,城市的繁华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根本无心欣赏这份繁华,也无心凑这份热闹!真的是人离乡贱吗?文克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她觉得自已快要迷失在这繁华的都市里了,迷失在拥挤的人潮里了。
 
  文克弱在苏州呆了半个月后就再也呆不下去了,她逃一般地想离开,满心疲惫地想飞回家,回到那个舒适的熟悉的家。在家里,每一样东西摆放在什么地方,她都烂熟于心,一根针,一粒纽扣,一支笔,她都能在第一时间把它们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热茶五分钟就能喝上,冰水饮料在冰箱里,拿出来就喝,柔软的沙发能让身体彻底地放松,那些可爱的小工艺品,小摆件,以及绿植,让居室变得很温馨。打开电视,几十个频道任意选,还有几百部影片可供观看。在家里生活是如此的舒适、惬意,她开始格外强烈地想念起家来,她想这真是应了那句话“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文克弱想,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还折腾什么呢?
 
  一回到家,文克弱就泡了一壶茶,喝足了之后,她就痛痛快快地睡去了。
 
  文克弱昏昏沉沉地睡了四个小时,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文克弱给邵新民打了个电话,问邵新民在哪,邵新民说:“我还能在哪?在班上啊,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文克弱被抢白了一下才意识到今天不是星期六,也不是星期天。自从招商后,她的头脑里就没有了清晰的时间概念,每天浑浑噩噩的,这对于生活极有规律的文克弱来说简直是难以适应的,原来刻板也有刻板的好处啊。
 
  文克弱起床洗了把脸,她来到厨房,开始忙了起来。半个月没在家,厨房里已经乱七八糟了。文克弱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等到文克弱把晚饭准备好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文克弱坐在沙发上等邵新民回家,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邵新民,拿起手机就冲他嚷嚷起来:“你怎么还不回来,还有没有时间观念,心里还有没有我?”
 
  “当然有你了,我可从没忘了你。”电话的另一头传来陌生的男低音。文克弱一个激灵,她听出不是邵新民,就警觉地问道:“你,谁呀?”
 
  “怎么,你已经忘了我了?唉,真是悲哀啊,我,想起来了吗?”低低的压抑的声音冲击着文克弱的耳膜。
 
  “你到底是谁?不说我就挂了!”文克弱声色俱厉地说。
 
  “我,俞一秋!”
 
  原来是他!文克弱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自从和鲁画家有了一夜情后,文克弱只要听到陌生的声音就会莫名地紧张。
 
  “你怎么想起打电话给我了,有事吗?”文克弱保持着礼貌问道。
 
  “我,我想你了呀!……”俞一秋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要是没事我就挂了。”文克弱不想和俞一秋纠缠下去。
 
  “等等,我听说你外出招商了,我,我想约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有空……?”俞一秋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不起,我没空。”文克弱干脆地回道。
 
  “你不是有挺多的……”俞一秋话还没说完,文克弱已经挂了电话。
 
  其实,文克弱早就不生俞一秋的气了,她如果对一个年轻时爱慕自己的人梗梗于怀,那她不是太无情了吗?但是,文克弱对他也只能这样了。文克弱明白男人就象馋猫一样,能偷一口是一口,玩玩就扔了,回头还是把家放在第一位,家里的那一位才是正主,必不可少,别的女人就象某个物件,有则好,没有也无关紧要。文克弱想,与其让他把自己当成小物件,玩玩就扔掉,不如永远吊着他的胃口,这样他才不会作贱自己。文克弱知道俞一秋的心思,他一直没把邵新民放在眼里,他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他希望自己在文克弱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文克弱也知道邵新民有不及他的地方,但是也有强过他的地方,文克弱不能给这样一个不尊重自己丈夫的人任何机会。文克弱不想因为他而背叛丈夫,更不想因为他而动摇自己的家庭。
 
  文克弱等的一桌菜都凉了,邵新民还是没有回来。文克弱打电话过去,手机关机了。文克弱的心里开始烦躁起来。邵新民的应酬越来越多了,回家总是很晚,看到家里乱成这样,文克弱就知道邵新民的心思在外面。文克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把自己认识的女人逐一想了个遍,又一一排除了,她认为这些女人都有家庭,而且和自己的关系都不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挖自己的墙脚。文克弱想,一定是工作上的事拖住了他。就在这时,文克弱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嫂子,老大喝多了,今晚就不回去了,你,你,你就放心吧。”手机的另一头传来一个陌生人的说话声。
 
  “你谁呀?”文克弱急急地问道。
 
  “我是八喜啊。”
 
  文克弱一听,心里的火更大了,这个八喜是邵新民的发小,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的,有事没事总喜欢找邵新民喝酒打牌,文克弱隐忍了很久,碍于情面才没有训斥他。文克弱说:
 
  “那你把他给照顾好了,下次别再喝那么多了。”
 
  “行,你放,放心吧,嫂子。”八喜的舌头象是打了结。文克弱知道他的保证等于放屁,转脸就会忘了。
 
  文克弱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吃饭,吃完饭后,她又把十字绣拿出来。这幅山水图,文克弱已经绣了三个月了,估计至少还得半年时间才能完工。文克弱拿起针有板有眼地绣起来。
 
  文克弱的技艺越来越高超了,她飞针走线地忙个不停,心里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觉得是那么的自由和快乐。
 
  六十一
 
  鲁画家突然给文克弱打了个电话。文克弱一听是鲁画家,声音不由得发紧,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看电视的邵新民,提高了嗓门说:“哦,是文华呀,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事吗?……,我很好啊,你怎么样啊?也很好啊,什么?去省城,我最近没空啊,过了这阵子再说吧……,啊……,那我挂了啊。”
 
  文克弱表演结束后,轻轻地吐了口气。
 
  “是文华打来的?有什么事吗?”邵新民注意到文克弱的神情有些不对,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事,说是有一阵子没看到我了,邀我到省城玩呢!我哪有空喔。”文克弱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她顿了顿,说:“我把粥热一下,等会儿迅迅就回来了。”
 
  文克弱也不等邵新民答话就去厨房了。
 
  邵新民望着文克弱的背影,叹了口气拿起文克弱的手机,他找到刚才打过来的电话号码,他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邵新民陡地怔住了,这个声音无疑验证了他的怀疑。
 
  “你,你是小张吧?”邵新民反应挺快的,他随口说了一句。
 
  “你打错了。”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不客气地从手机里传来。
 
  “对不起,对不起。”邵新民连忙道歉。挂了电话后,邵新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这还是他头一回查文克弱的电话,没想到是这样伤心的结果,但是这样的结果才顺应了她刚才的反常举动。邵新民忍着怒气,他不想直截了当地揭穿,那无异于暴露自己的不光彩的举止。他紧锁眉头,盘算着怎样巧妙地揭露而又不伤自己的脸面。他想了想走向厨房。
 
  邵新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他每次进入厨房都这样,他挑起了话题,说:“我的一个朋友想认识文华的丈夫,他想买几幅画,但是又怕上当,所以想找个懂行的人帮忙,他明天就过来了,我呢,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我想请文华帮忙约他,文华的电话是多少?”
 
  文克弱不知是计,她熟练地报出一串数字。邵新民不动声色地说:“我现在就打过去,你刚才不是才接到她的电话嘛,我直接拨回去就行了。”
 
  文克弱猛然醒悟过来,她拦住邵新民说:“她刚才是用她丈夫的手机打的,你打过去有可能是她的丈夫接听。
 
  邵新民没有让文克弱难堪,他还是按照文克弱提供的号码拨打了电话。
 
  这天晚上睡觉时,邵新民没有用手搂文克弱,他倒头就睡,其实他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六十二
 
  文克弱到办公室去,她一走进办公楼,心里就有了踏实感,精神也振奋了很多,同事们都客气地和她打着招呼,她习惯了这种表面上的客气,她也客气地回应着同事们。看到别人都在忙碌,她的心里涌起一阵落寞和孤独,她的工作已经被分配给白筱莉了,她满怀敌意地看了看白筱莉,白筱莉只顾低着头做事。
 
  文克弱甩过去一句话:“你忙什么呢?”
 
  “还不是你原来的那一摊事。”白筱莉的眼里满是抱怨,这下该轮着文克弱惭愧了,她落了个清闲心里还有怨气,但是,她一想到外出招商的不易心里又有了底气。
 
  文克弱到钱局长的办公室去了一趟。钱局长看到文克弱很是客气,耐心地询问了一些情况,文克弱如实汇报了。钱局长安慰文克弱说:“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说,单位会尽量予以解决的。”
 
  文克弱皱着眉头,她的困难是苦于没有招商线索,担心完不成任务,但是这个困难能说吗?局里能给予解决吗?文克弱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说:“喔。”别的什么也没说。她心情颇为沉重地走了。
 
  回到家里,文克弱开始后悔了,本来她想跟钱局长提出要求回来,停止招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没好意思说,她才去了不到一个月,现在就要求回来似乎不妥。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钱局长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她的心里开始迷惑起来,文克弱对那些射向她的男人的目光总是又恼火又害怕,那些目光背后仿佛有着撩人的欲望。
 
  六十三
 
  国庆假期结束一个月后,文克弱接到了文华打来的电话,文华说,她和鲁凯刚回国。文克弱和文华在电话里聊了起来,从文华的话语中,文克弱知道鲁凯在美国举办画展很顺利,获得了比较好的反响。文克弱对书画一行由于涉入不深,所以她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她只是祝贺鲁凯有了更好的发展。
 
  文克弱还是周而复始地过着单调无聊的日子,她不时地回家看看刘如兰,刘如兰明显地又老了一些,但是精气神还不错。
 
  文克勤和郝晶晶也在县城里安了家,刘如兰和他们住在一起,看到母亲生活有了照顾,文克弱觉得安心了很多。
 
  文克铮偶尔还会带着梁悦来文克弱家串门,梁悦考取了四川音乐学院钢琴系,文克铮的脸上写满了得意,十多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女儿有了成就,文克铮自然是最高兴的,人也显得年轻了不少。梁闵宣当起了老板,他自已拉了一帮人搞房屋装修,在县城租了门面房,这也是房地产开发的附带产业。可别小瞧了这一行,利润是很可观的,而且活儿还特别多,根本接不过来,有些小工程他都推掉了。
 
  文克广在省城里工作很忙,他回来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一般都是文克弱陪着母亲到省城去看他。文克广已经是院里的骨干了,他晋升了教授,李雪是个很贤惠的女人,她把文克广的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女儿也聪明可爱,已经读初中了,成绩自然不必说,将来重点大学是稳操胜券的。
 
  秦月壁和文克弱她们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了,她在美国生活得安定而又富足。
 
  本来文克弱已经忘了自已选看楼盘的事了,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文克弱正在办公室里上网,突然接到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打来的电话,文克弱听清楚了,是售楼小姐打来的,文克弱这才猛然想起自已曾经到售楼部去看过房,售楼小姐是向文克弱告知楼盘开盘的消息的。
 
  挂了电话后,文克弱连忙从包里翻找贵宾卡。售楼小姐说了,凭贵客卡才可以选房看房。文克弱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她总算找到了那张贵宾卡。文克弱看着设计精美的贵宾卡,心里一阵高兴。
 
  开盘当天,文克弱早早地就来到了售楼部,她看到售楼部的门前已经围了十几个人,或坐着或站着。文克弱找了个坐位坐了下来。文克弱本来是抱着凑热闹的心理的,所以她东张西望,显得漫不经心。看到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文克弱开始重视起来了,她没想到来选房的人这么多。
 
  约模等了有一个小时,一个管理人员从售楼部里走出来,招呼着大家。他每次宣读五个号码,手里拿着读到号码的贵宾卡的人就跟随他进去选房,文克弱是第二批进去的人,真是很幸运的了。
 
  文克弱进去后,直接朝楼盘走去,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售楼小姐热情地迎了上来。在售楼小姐的舌灿莲花的推销下,文克弱的心思开始动了。持有贵宾卡,不但可以抵三万元的购房款,而且当天选房还有三个点的优惠。文克弱算了一下,有五六万的优惠幅度,而且只需要预交两万元的订金。文克弱对别墅很感兴趣,她想机不可失,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即使她不买,订下来后再转让给别人还能赚一笔。于是,文克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交了订金。文克弱订的是一栋三连排的别墅,总价高达90万元。
 
  文克弱回到家后,就把这事告诉了邵新民,邵新民先是极力反对,但是架不住文克弱的游说,他的思想还是松动了。文克弱说,首付款30%,必须在半个月内交清。那可是27万元啊,邵新民不同意,说没钱买,太贵了。文克弱就反复地做他的思想工作,说别墅很抢手,而且优惠幅度很大,放弃了实在是可惜。邵新民为难地皱着眉头,其实他是能拿出这笔钱的,但是他的钱是计划用来投资开茶馆的。他觉得文克弱的话也有道理,他也对别墅感兴趣,文克弱对别墅的热情最终感染了邵新民,他同意把投资的钱用来交付购房款,文克弱开心得简直要上天了。
 
  在文克弱的催促下,邵新民交付了首付款,余额部分只能做按揭了。好在邵新民还年轻,可以做三十年按揭,每个月要还3000元。文克弱虽然觉得负担有点重,但是她还是咬咬牙接受了。
 
  从还第一笔贷款起,文克弱就开始后悔了,每个月要还3000元贷款,等于收入减少了3000元,家里的开支明显缩减了。想到要还三十年,文克弱开始动摇了,她转念想把别墅出手。她想等过个三两年的,别墅都售完了,肯定会涨价的,多少总能赚一点。文克弱的如意算盘打的叮铛响,但是现实却并没有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别墅的价格迟迟涨不上去,只好暂时留在手里。邵新民倒是没怎么抱怨,他是比较乐观的,他认为别墅迟早会涨价的,不会亏钱的。文克弱把房子挂到了中介,她尽管心里担忧,但也只好静观其变,等待时机,她希望能早一点遇到买主,好让她把房子脱手。
 
  文克弱没想到自己会失算,她意识到是自己过于乐观了,过于理想化了,把问题看的太简单了。房地产市场的走向不是她能掌控的,理论和现实之间还是存在很大差距的。
 
  文克弱的心里憋着一团火,但是却并不妨碍她对房地产投资的热情。
 
  一天,文克弱又开着车出去了。出了办公楼,文克弱把车子拐上了北京路,北京路是县城里最宽阔的路,道路两旁高楼林立,大部分是政府办公楼,这一带被称为行政区,这里的建设已经规划整齐,配套也比较成熟,五到十年内是不会有变化的。
 
  文克弱开着车向健康路驶去,一进入健康路,一栋二十多层的高楼扑入眼底。文克弱想,城镇化不是空喊口号的,进程还是明显的,县城大步向中小城市迈进了,这也是城市建设与发展的必然趋势。高层建筑是城市建设的标杆,是城市发展的标志,楼房越高城市越现代,这一点已经在很多人的眼里形成了共识。文克弱想这也是民族化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地方,现在在全中国找不到一座没有高楼的县城。在文克弱看来这实则是城市化发展的倒退。她想,如果在一个城市里只有一栋栋精美的别墅,周围绿草如茵、鸟语花香那该是多么的舒适啊,这样的居住环境和建设规划只能在美国、英国、德国、瑞士等发达国家才能看到,而这些国家领先中国发展又何止几十年?中国政府是极其善于统一和驾驭大众的思想的,他们总能给行政行为找到最正确最合理的解释,他们用权威和权力取得大众的认同和服从,从而在安定的环境下继续为所欲为,真正得益的只有位于金字塔顶端的极少数人。至于那些人是谁,大众的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确切的并不知道。
 
  在县城里,别墅的价格在同一个楼盘里是最高的,突显了别墅的价值。文克弱想把别墅转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财力雄厚,她早就付清全款了,哪里会象现在这样急于出手呢?不过,对于住别墅的向往多少抵消了她心里的懊恼,她是作两手打算的,如果价格合适就出手,如果价格不合适就留着自住。虽然目前的经济状况有点吃紧,但还能承受得了,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文克弱认为赚更多的钱才是眼前最紧急的事。
 
  怎么才能赚到更多的钱呢?文克弱感到一筹莫展。
 
  精确的计算在现实面前被击的粉碎。鸡生蛋、蛋生鸡的道理是无懈可击的,但是也有出状况的时候,让鸡生蛋、蛋生鸡无法延续下去。
 
  文克弱把两侧的车窗打开,以便路两旁的布置能看得更清楚些。没开几步远,文克弱就看到了一个正在开发的新楼盘,这里已经由行政区向居住区转移了,路两边开发的都是住宅,只有一楼临街有一些商铺,等到整个楼盘开发结束,这些商铺就会形成配套商业,便于居住的人群生活。这些商铺的价格一般都不太高,但是相应地租金也不会太高,而且增值的速度不会太快,所以文克弱不打算购买。
 
  文克弱没有把车子停下来,她又将车子转上了繁华路,这条路是县城的老商业街,也是文克弱上小学时的那条必经之路。原先路并不宽,一条窄窄的泥土路,路的两旁有几间不起眼的店铺,卖些杂货。车子在路上慢悠悠地开着,文克弱的思绪被拽回到从前,她清楚地记得这条路上有一家店铺里有卖糖果的,每次路过时瘦小的文克弱都会放慢脚步,从临街的窗户向里面望。那时候的文克弱个头不高,她的头刚好高出窗台,基本可以看清楚店铺里的摆设。文克弱的目光常被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吸引,然而大多数的时候她只能看看。虽然一角钱可以买到七八颗糖,但是对于文克弱来说也是一种奢望。其实文克弱对于糖果的味道记得并不清晰,对糖果纸却印象深刻。糖果纸就是一张张薄薄的塑料纸,印有美丽的图案,最妙的是把糖果纸放进水里浸泡一段时间后,取出来再贴到窗户的玻璃上,等水干了以后揭下来,糖果纸就平整如新。文克弱把一张张漂亮的糖果纸夹进书本里,成为她向同伴们炫耀的资本。
 
  文克弱想到了那个经常放学时和她一道回家的周雨琦,那个隔三差五地就能变戏法似地拿出钱来买糖果的周雨琦,她的糖果纸大多数都亏周雨琦的慷慨赠予。周雨琦总是会从那不多的糖果里分出一两颗给她,糖果纸则被她小心地保存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周雨琦跑哪儿发财去了,文克弱真希望能打听到周雨琦的消息。
 
  这条路文克弱步行着走过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柏油路,路的两旁植有很多景观树,既起到隔离的作用,又可以美化环境,净化空气。路上车流不息,行人却不多见。
 
  在一个交叉路口,电子交通信号灯阻止了文克弱的顺畅通行,文克弱的车子在一条长龙中停了下来。文克弱看到一辆挂有浙江牌照的黑色奥迪车挡在了前面,文克弱抗议地按了几下喇叭,黑色奥迪车没有丝毫反应,文克弱知道在这一刻不论是什么牌子的车都一样,也不管它们奔跑起来的速度有多么不一样,都得服从交通信号灯的管控。
 
  文克弱的车子停了有三十多秒钟,又重新起步了。繁华路呈南北向,路的两旁一家挨着一家的是商铺,品牌店占据了大部分,餐饮业也很发达。在繁华路的西侧有一大块地被围了起来,围布上打着广告,抢铺热线醒目地招引着行人。
 
  文克弱把车子停在一家商场前,已经没有停车位了,她只是暂时把车子停了下来。文克弱坐在驾驶座上拨打抢铺热线,很快,一个售楼小姐接听了电话。大致了解了情况后,文克弱就准备到售楼部进一步了解情况。文克弱开始寻找停车位,在繁华路的东侧一条窄窄的路的尽头,文克弱把车子停了下来,文克弱也顾不得是否违章了,她想错过了投资机会损失就大了。文克弱已经有十多条违章记录了,她并不去理会。
 
  当文克弱打听到一楼的临街的门面房已经卖到六七万一平米时直咋舌,真是以火箭的速度在增长啊!想到自己一年四万元的工资,文克弱感到既苦恼又无奈,和快速增长的房价相比,工资增速真的是太慢了,靠工资收入的人是无论如何都发不了财的。财富是遵循马太效应的,越富有的人越容易积聚财富,这句话是文克弱读研究生时,一位教授政治经济学的老师传授的,这话一点没错,文克弱深以为然。财富的分配是遵循二八规律的,占人类百分之二十的富人掌握着百分之八十的社会财富,而占人类百分之八十的穷人只掌握着百分之二十的社会财富。文克弱在心里琢磨着,自己在县城里能不能算在那百分之二十的富人里呢?
 
  售楼小姐把整个项目的规划建设经营情况通盘向文克弱作了介绍。项目被切割成很多块,有统一开发经营的部分,也有零散出售出租的部分,经营的方式算是传统加特色。文克弱把目光盯向价格较低的零售商铺,因为只需首付总房款的一半,而且商铺由经营商统一包租,前三年的租金一次性返还充抵总房款。文克弱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二十万元可以买总价五十万元的商铺,只是前三年要用自己的收入缴付银行贷款。文克弱估算了一下,一个月要还二千元的按揭贷款,本来这对于文克弱和邵新民来说并不感到吃力,但是眼下他们还有一栋别墅需要还贷,如果再做按揭,压力就有点大了。
 
  文克弱尽管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购买,但是她还是装着有钱的样子,她显得很沉着,似乎她的兜里有很多钱。她的神情着实迷惑了售楼小姐,售楼小姐起劲地介绍着,文克弱则煞有介事地听着,她想,反正售楼小姐不认识她,出了这里,售楼小姐也无处寻她。售楼小姐说得先交二万元买一张贵宾卡,开盘当天凭卡摇号选房,而且享受二个点的优惠。
 
  文克弱没带现金,确切地说是没有现金。文克弱问售楼小姐能否刷卡,售楼小姐肯定地说可以,文克弱简直有点激动了,她又问如果开盘当天没买房定金能否退还,售楼小姐说如果没有选到满意的商铺,在开盘一个星期内可以全额退款。文克弱觉得这样的营销方式真是太好了,简直就象是为她量身订做的一样,能满足她的全部需求。但是她的兜里没有钱,这是现实,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为了把戏演足,文克弱开始在衣服口袋里翻找起来,找了半天,也没找出银行卡,她知道自已没带银行卡,她只是在售楼小姐面前演戏,售楼小姐口干舌燥地给她讲了半天,她不好意思轻易地走掉。文克弱装着很意外的样子说:“哎呀!糟了,银行卡忘记带了,我记得明明带着的,怎么会没有呢?!”
 
  售楼小姐看她焦急的模样忙宽慰她说:“没关系,你现在可以回去拿,我在这等你,你住的远吗?”
 
  “噢,不远,不远。”文克弱正想脱身呢。
 
  “我们六点下班,你可得抓紧时间啊。”售楼小姐善意地提醒着。
 
  文克弱看了一眼手机,说:“还好,现在才四点,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呢,来得及,我现在就回去拿。”
 
  文克弱在售楼小姐期待的目光中匆匆离开了。
 
  出了售楼部,文克弱穿过马路向车子走去。车子停在不太敞亮的角落里,虽然和售楼部仅仅相隔不到百米,但是却有天壤之别,犹如美国的富人区和贫民窟,繁华和贫困的差距是如此的触目惊心。就在离文克弱停车几步远的地方有几个卖小吃的流动摊点,有卖凉皮粉丝的,有卖肉夹馍的,有卖鸡蛋饼的,还有卖水饺馄饨的。文克弱有点鸡肠漉漉的感觉,她来到卖水饺、馄饨的摊位前,要了一碗馄饨,三元钱十五个。文克弱已经很久没在路边摊上吃饭了,她有点心血来潮,想再体验一下那种平民的滋味,当然也有放下身份和年龄后的那种无拘无束的畅快感。
 
  文克弱吃完后用面巾纸擦了擦嘴,说:“这馄饨味道还真不错,馅也挺多的。”
 
  “那是自然,我都摆了十几年的摊了,大家都认得我的摊,常来照顾生意。”摆摊的中年妇女不无得意地说。
 
  文克弱看了看那个中年妇女,虽然光线不太亮,但是饱经风霜的脸在灯光下毫无掩饰地显露着。
 
  “您今年多大了?”
 
  尽管问女士的年龄是不礼貌的,但是此刻文克弱却不以为意,用女士来称呼她显然是过于讲究了,而且她也未必有被冒犯的感觉。
 
  “已经三十五了。”
 
  果然,中年妇女丝毫没有责怪文克弱的唐突,反而高兴地朗声说道。
 
  文克弱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她原以为中年妇女该四十大几了,竟然和文克弱的年龄相仿。
 
  “你多大了?”中年妇女反问了文克弱一句。文克弱怔了怔,没有回答,站起身说:“哦,我走了,味道不错,我还会再来的。”
 
  “走好啊,常来。”说着她就继续招呼别的客人了。
 
  文克弱边往车子走去,边想,一天到晚风吹日晒的,当然显得苍老了,和她相比,自己该算是养尊处优了。吃馄饨之前文克弱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现在文克弱的心里舒坦了很多,看来,很多感觉都是比较出来的。
 
  文克弱坐进车子里时还在想,卖了十几年的馄饨怎么就没有富起来呢?想必是小本经营,利润微薄,仅够糊口吧!唉,真不容易!这个女人的一生也就这样了。
 
  文克弱的车子在光线不甚明亮的道路上滑行。因为路的两边摆了很多摊点,占据了行车道,所以文克弱只得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子,生怕碰到。几分钟后,文克弱的车子拐上了宽阔的柏油路,她加大油门,车子快速地行驶着,她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
 
  文克弱进了家门,把包放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去,紫红色的沙发套发出静谧的光泽,文克弱的心安静了下来,一天又转眼即逝了。
 
  在家里,文克弱觉得既惬意又安全。每个人对家的需求都一样强烈,家不仅仅是一座房子,不仅仅是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家最重要的是温情,是有人牵挂和被人牵挂,是付出和被需要、被照顾。文克弱虽然一个人呆在家里,但是她知道丈夫和儿子不论多晚都会回到家里来的。有了活动的身影,家里就有了活气,就有了欢乐和幸福。
 
  文克弱拿起没有绣完的十字绣,她端详了一会儿图纸,这幅山水图寓意深远,象征着财源滚滚,四通八达之意。文克弱在心里不断地强化对这幅十字绣的认同,直至她的心里更加喜欢了才又拿起针开始绣。由于印在布上的图案很清晰,所以绣起来毫不费力。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文克弱想到自己第一次绣十字绣时,还是在空白的布上,布上没有印上图案,只有横竖画好的直线,象整齐排列的数学座标,把布划分成一个个小方格,方便对照图纸找准位置。现在的十字绣增加了印有图案的,整个图案都印在绣布上,不同的区域用不同的颜色区分开来,图案一目了然,绣的时候省事多了,不用再先在布上标上记号了,不看图纸也能绣了,既省力又节省时间,绣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文克弱飞针走线,心情愉快地绣着,她一边绣,一边在心里感叹,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人要是可以长寿该多好啊。从古代帝王到平民百姓哪一个不渴望长寿呢?更有甚者不但追求长寿还追求长生不老,不论是谁都希望自己能青春永驻,长命百岁。然而希望终归是希望,最后不论是谁都会落一场空。
 
  文克弱给邵新民去了电话,手机关机了。文克弱气恼极了,她不气邵新民在外应酬,就气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应酬。文克弱心里一有了气,手里的针就不听使唤了,她气恼好好的心情总是被邵新民破坏掉,这个男人就是她所有烦恼的根源。
 
  文克弱绣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她放下十字绣,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十点了,邵新民还是没有回来,而且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文克弱觉得邵新民一点都不尊重自己,他总是把应酬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难得抽空陪自己。男人都太过于看重场面上的事,把大量的精力耗在各种社交活动上。文克弱纳闷地想,男人之间的较量有这么残酷吗?有这个必要吗?生活难道就是要不停地动吗?是不是朋友越多就越成功呢?是不是在外面待的时间越长就说明越成功呢?这个社会是不是太过于浮躁了呢?这些冗杂的社交活动究竟有多大意义呢?男人的面孔怎么都是一个样呢?他们在各个领域拼斗厮杀,文克弱不想用“拼搏”这个神圣的字眼,在她看来,那些男人们就是好战分子,真正苦的却是女人。女人们得安心忍受男人的冷落,还得安慰他们,给他们加油打气,得挖空心思地想把男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得不断地提醒男人别忘了自己,心里再气再恼还得忍耐,因为第二天男人还得继续战斗,还得容光焕发地面对别人。
 
  文克弱觉得这个社会太不完美,男人累,女人累。一个人人都觉得累的社会不是有毛病是什么?女人要应付男人的疏忽,还得应付女人们,女人们的眼睛大都尖得很,自家男人是自己的脸面,比完了男人还要互相比,比身上穿的,比谁的脸蛋漂亮,比谁的笑容甜蜜,比谁更年轻,比谁更幸福。文克弱不去比,也不想比,在她看来比来比去的真是无聊至极,只有虚弱的女人才比这比那的。比出了什么呢?比出了不快乐,比出了尖牙利舌,比出了一身的病痛,比出了面和心不和。
 
  文克弱一边在心里痛恨着丈夫,一边又怜惜着他的不易。文克弱知道丈夫也不想这样,如果有时间他也想多陪陪自己。文克弱想做通丈夫的思想工作,想让他明白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她屡屡劝他推掉一些应酬,但是根本无计于事,他的手机照样响个不停,他的身影还是如漂浮在天空的云转眼就不见了。
 
  文克弱一直等到十一点钟才等到丈夫回来,她气愤地诘问丈夫。邵新民说:“朋友留打牌,三缺一走不掉。”
 
  文克弱把十字绣往沙发上一扔,喊道:“是打牌重要还是家庭重要?”
 
  邵新民看到文克弱发火了,连忙保证说下次早点回家。
 
  文克弱不依不饶地说:“不是早点回家而是不许打牌!坚决不许打!”
 
  “好、好、好,不打、不打。”邵新民看到文克弱雷霆大怒就暂时缴械投降了。文克弱就差一点要邵新民写保证书了,她气呼呼地牙不刷脸不洗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文克弱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她一看邵新民不在身旁,火腾地一下又冒出来了,她摸到手机给邵新民打电话,邵新民在电话里说:“我在外面锻炼身体呢,要不要买早点给你呀?”
 
  “不要。”
 
  文克弱还在延续着昨晚的气愤,她不等邵新民说话,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文克弱的头嗡嗡地响个不停,好象脑袋里装了个蜂箱。文克弱用被子蒙住头呼呼地继续睡觉。
 
  文克弱迟到了一个小时,她赶到办公室时局里正在开会,所有的人都到会议室去了,只看到门卫和打扫卫生的人。文克弱没接到通知,看来是上班的时候临时通知的。会是什么紧急会议呢?文克弱的心里有一点不安了,她索性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出了办公楼,她在楼外面给宋局长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在医院里检查呢。挂了电话,文克弱的嘴角边浮起了微笑,这下好了,请假是不犯错的,而且是以生病的理由。宋局长也不会误会自己,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了。文克弱开心地开车走了。
 
  看看时候还早,文克弱就驱车来到了一家位于县城中心的西餐厅。文克弱一个人坐在二楼。从窗外望出去,街上到处都是车和人。车子在路上排起了长龙,一个红灯让车流足足停了一分钟。车子的种类很多,有奇瑞QQ、上海大众、广州本田、奔驰、奥迪、东风雪铁龙等等,有的图案标识文克弱不认识,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的。挂的牌照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文克弱原先很是奇怪小小的县城哪来那么多的外地车,后来,从一个熟人的口中得知,那些开着外地牌照车的人大多数还是本地人,因为车子是在外地买的,就在当地办了牌照。
 
  文克弱站起身向窗外探望,她看到了自已的红色小轿车停在路边,那是一辆很普通的两厢东风雪铁龙,价格不贵,裸车十万元,这个价位对于文克弱来说正好,是她能承受的消费水平。车身很小巧,颜色很正,文克弱用得很顺手。
 
  文克弱心态安然地坐着,她点了一份爆米花和一杯橙汁,她用手指捏起一个爆米花送到嘴里,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那是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皮肤光滑细腻,虽然不是很白,但是也算是白皙的。文克弱的手比脸还要白,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一克拉的钻戒,和身上的一袭白纱裙很搭。文克弱喜欢手饰,但是她买不起名贵的,只能买经济实惠的。钻戒对于她来说,与其说是装饰品,倒不如说是具有象征意义,钻戒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按照西方的传统,那象征着她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吃了几个爆米花后,文克弱又拿起白色的细棒子在纸杯里搅拌起来,热腾腾的蒸气燎燎升起,文克弱的脸在雾气中朦胧起来,如梦似幻。轻轻地撮了一小口后,文克弱又抬眼往窗外望去。
 
  马路对面的曼哈顿国际广场空寂无人,只有一辆挖土机停在场地中央,这块地已经围起来很久了,约有一年多了,就是不见动工。文克弱早就听人说,这块地准备开发成一个综合性的大商场,在运通县城里属最贵的地块了。一楼的门面房听说要卖到七八万一平米,真是让人咋舌,以文克弱目前的收入来说只能望洋兴叹。
 
  运通县城一年的财政收入不到30亿元,房价却不要命地涨。短短八年的时间,普通商品房的价格翻了四倍还多,从八百元一平米上涨到四千元一平米,每天都在涨,一天都没有停过,看来投资房地产是绝不会亏的。
 
  文克弱投资房地产并不是看好房地产,而是因为喜欢房子,不同地段,不同样式的房子对文克弱有着不可捉磨的吸引力。运通县各处新开发的住宅小区,文克弱几乎都去看过,询问过房价,看过房型,其实文克弱并没有购房的打算,虽然她也想住更好的房子,但是她觉得目前条件还不具备,那是超出她能力之外的事,她不去想它,免得生出烦恼。文克弱到处看房,是因为有时候实在无聊得很,她不知道时间如何打发,在那些既不想看书,也不想娱乐的时候,她就把看房当成了一项娱乐。她想多看看总不是坏事,多积累点经验,多增长点见识总是好的。每个售楼处都有样板间,样板间的装修反映了当下的流行趋势。户型和装修都比以前改变很多,朝着更舒适、更智能、更健康、更高档的方向发展,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经济的飞速发展,也反映了人们对生活品质的无止境的追求。文克弱不是特别潮的人,不是对流行趋之若鹜的人,她的思想还有很多保守的地方,她喜欢既保持自已喜欢的传统,又融入现代和时尚元素的装修风格。文克弱的脑子里储存了很多装修案例,她希望有一天这些储存能派上用场。至于这一天是哪一天,她的心里并没有底。
 
  在一次又一次的看房中,文克弱看到运通县县城在不断扩展,已经从十几平方公里扩展到三十平方公里了,老县城已被新县城取代,老县城的旧房子已不多见,只有西边还未改造,往东往南往北都盖起了高楼大厦。
 
  文克弱现在居住的小区是县城较好的地段,当初买的时候,小区位于老县城中心地段的东北角,当时是一片荒草地。文克弱心里很庆幸自己的选择,那时是图便宜才买的,现在却成了风水宝地,成了新县城的中心地段。
 
  看到运通县的房价不断地上涨,文克弱就自然地想到投资房地产,但是投资房地产是需要本钱的,她只有工资收入,根本不具备投资房地产的条件,但是邵新民有钱,他的头脑活,门路广,和别人合伙做了一些小生意,倒是赚到了一点钱。购买别墅的首付款基本上都是邵新民出的,当然文克弱也贴进去一部分工资。文克弱平时的消费水平并不高,除了抚养迅迅,她还能节余一点钱,积少成多,她也有几万元的私房钱。想到每个月要还贷,文克弱想住进别墅的愿望已经变淡了,她现在就想早一点把别墅出手,能小赚一笔最好,不亏本也行。文克弱觉得自己很无能,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钱,不知道怎样才能满足各种欲望,那些欲望超出了她的能力水平,经常折磨着她的神经。
 
  随着经济市场化程度的不断提高,越来越多的开发商来到运通县,周边的县市也是如此,全国掀起了开发房地产的热潮。社会上也相应地出现了融资热潮,过去有钱存银行的做法已经很落后了,而且银行的利息在逐年降低,存银行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十多年了,文克弱没有存过一分钱,不是拿出去放贷,就是买了房子。
 
  文克弱已经有了四处房产,虽然投资规模都很小,但是都是有房产证的,有独立产权的,她还有了车子,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也算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每想到这,她心里的失落感就会减轻一些。
 
  唉,真是车满为患!每次文克弱开车外出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只要在县城里开车,车子没有不堵的,街上已经无法步行了,人行道上塞满了三轮车、电动车、摩托车和自行车。路上很少看到有人步行,即使有步行的,也是紧贴着绿化带走,在高出来的台阶上也可以步行。白天很少看到有人步行,只有晚上才能看到三三两两出来散步的人。
 
  车子排放的尾气虽然看不见,但让人感到窒息。以前,路上到处都是悠闲的行人,到处都是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而现在满眼望去,到处都是小轿车。文克弱几乎不开车就不上街。记得五年前,文克弱还是骑着摩托车上班的,现在她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她想自己在路上奔驰的姿态一定是英姿飒爽的。文克弱练出了骑摩托车的本领,能在车流中自如地穿梭,见缝插针,有时候,文克弱觉得自己象是一个赛车手,她把道路当成了赛道,有意识地考验自己的技术。文克弱颇得意于自已的运动天赋,只要是和运动有关的,她就没有不会的,只要她肯用心学就没有学不会的,没有学不好的。
 
  在西餐厅里足足磨了一个多小时,文克弱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半了,她从椅子上无奈地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文克弱来到了菜场。菜场已经今非昔比了,以前是脏乱差,现在不一样了,整齐划一,头顶上有塑料棚,菜都摆在水泥台上,蔬菜和肉类、水产类分区域经营,不再是拥挤的、闹哄哄的了,买菜方便多了,节省了很多时间。不管是卖菜的,还是买菜的,都是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不用风吹日晒了。文克弱在去往菜场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要买的菜,到了菜场,她就直奔摊点,而不是东看看西瞧瞧地耽误时间。不消二十分钟,文克弱就买齐了中午要做的菜。
 
  到了家里,文克弱就赶紧忙活起来。米饭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做在电饭煲里了,这会儿早熟了。文克弱麻利地择菜、洗菜、切菜,管道煤气好用的很,灶上的火头很大。四十分钟后两菜一汤就摆在了餐桌上,厨房的卫生也顺带着打扫好了。文克弱解了围裙,削了一根黄瓜,如释重负地躺在沙发上吃起来,这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迅迅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到餐桌边吃饭。
 
  邵新民没有回家吃午饭,他打电话说单位来了人。文克弱觉得自己真是贱,才生了气却还巴巴地盼着邵新民回来吃饭。文克弱看着桌上的菜,一点胃口都没有,这些菜早吃腻了,可是微薄的工资又不能满足经常上饭店的需要,价格高昂的海鲜在运通县城里还不紧俏,售卖的品种少不说,价格也高,而且不是很新鲜,所以文克弱还是以家常菜为主。
 
  文克弱觉得自己越来越物质了,特别是最近两年。文克弱想自己已经变了,可是,这能怨自己吗?这个社会也在变啊。文克弱想到自己过了半辈子了,还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心里有点愤愤的。文克弱想到一些女星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嫁入了豪门,过上了富裕的生活,觉得真是人各有命。一个人拥有的财富越多就越成功,对社会的贡献就越大。文克弱的头脑中已经对朴素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产生了抵触。文克弱想到那些在地铁里打地铺的农民工,那些人吃着廉价的方便面,靠打零工维持生计,只能干一些简单而又繁重的体力活,破坏了城市的形象不说,还给城市管理增加了难度,成为社会不稳定的因素。同情是对丑陋的纵容。现在人的价值可以量化和物化了,比如一项科技发明可以出售变成有形的资产,这是对智慧的肯定,说明社会的发展是健康的。文克弱想到了垃圾袋,垃圾袋的发明给人类带来了祸害,污染了环境,但是人们的生活中却离不开它,人们还在大量地使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产品。类似这样事关全人类的问题,文克弱总是会不经意地在心里瞎琢磨,她知道自己琢磨不出什么结果,但是她就是希望这个社会能越变越好,生活能越变越舒适,她想借时代的发展使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她觉得有这样的想法是无可厚非的,是积极的。文克弱一边心不在焉地巴拉着饭,一边胡思乱想,儿子一边看手机一边吃着饭,娘儿俩各吃各的,各想各的。
 
  文克弱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文克铮打来的。文克铮在电话里抽抽噎噎地哭,文克弱问了半天才明白:梁闵宣出事了。文克弱想问的具体一些,文克铮说你到我家来一趟吧。
 
  文克弱连忙放下碗,她开车向文克铮家赶去。车子快速地在路上奔驰着,文克弱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如果是自己家出了事,文克铮也会这么热心吗?至少不会立刻赶过来吧。文克弱想本来应该文克铮来的,但是她知道文克铮不会开车,尽管早就拿到了驾照。
 
  文克弱把车停在文克铮家的楼下,她一口气“蹬蹬蹬”地上到三楼。文克铮开了门,文克弱仿佛进入了豪华酒店的套房。文克铮的家布置得豪华而又俗气,文克铮坐在真皮沙发上不停地抹眼泪。文克弱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克铮说:“老梁躲债跑了。”
 
  文克弱一听头就大了,连忙问原因。
 
  文克铮说:“老梁融资放高利贷,被人卷跑了五百万,债主找老梁要钱,老梁拿不出钱,债主威胁他说要整他,老梁只好躲出去了。”
 
  文克弱问躲哪儿了,文克铮低声地嘀咕了一句,再三嘱咐文克弱不要说出去,说如果说出去,只怕老梁会没命了。
 
  文克弱说:“这躲不是办法,得把卷走钱的人找回来。”
 
  文克铮说:“他都自顾不暇了,上哪儿找去?”
 
  文克弱说:“你怎么这么傻呀,你报案,让公安局帮你们找啊!”
 
  “这,能行吗?”文克铮犹疑地说,“老梁也是犯法的,报案不是把老梁往火坑里推吗?”
 
  “但是不报案能行吗?”文克弱说。
 
  “这,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找你来商量……”文克铮蜷缩在沙发上,神情焦虑地说。
 
  “行不行都得报案,人找不回来,钱就找不回来,你丈夫就不能回来。”文克弱态度坚定地说。
 
  文克铮觉得是这个理,就决定报案。文克铮问道:“那老梁跑了,债主也报案了吧?;”
 
  “估计报案了,你就等着公安局的人来找你吧。”文克弱叹气道,“你们也真是法盲,非法融资是犯罪行为,这你们都不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但是心里总存着侥幸,认为不会出事的。”文克铮蜷缩在沙发上叹着气。文克弱也想不出别的法子,陪着文克铮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文克弱从文克铮家出来就径直来到办公室,她坐在椅子里,心里还在想着文克铮家的事。真是不要命了,有这么捞钱的嘛!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呗,不然到头来只能害人害己。文克弱想到公务员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总能满足日常生活开支,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可千万不能糊涂。
 
  文克弱打开电脑浏览起网站来。那些触目惊心的负面新闻充斥着各个网站,明知道消息来源不可靠,但是还是忍不住点击浏览。生活原本就是无聊的,唯有创造价值才是有意义的,即使是消费也是在为社会作贡献,文克弱的心里感叹着,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消费还是有点高的,有点造成浪费的,她在宽慰自己。。
 
  六十四
 
  文克弱的生活越来越趋于平静,她已经习惯了用写作和阅读来打发时间,她还养成了写日志的习惯。
 
  星期六的下午,午后温暖的阳光洒满窗台,正是初秋时节,办公楼前的草坪仍然绿意盈盈,树上的叶子依然繁茂,办公室里静谧舒适。文克弱打开电脑,她直接打开QQ,翻到自己的空间后,进入了编辑页面。文克弱写了日志后都会把它锁起来,当然日志里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秘密只有藏在心里才是最安全的。文克弱也就是写一些随笔来打发无聊的时间,给生活中注入一些情趣,记录一些值得回忆的往事而已。
 
  文克弱正在思索着该写点什么,突然,叮咚,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扩散开来,文克弱很熟悉这个声音:有短消息了。文克弱从包里翻出手机,一条短消息映入眼帘:你好,忙吗?能出来一会儿吗?俞一秋。看到末尾的落款,文克弱觉得有点诧异,自己和俞一秋已经几乎不联系了,他怎么又会在这个时候找自己呢?
 
  文克弱犹豫了一会儿,她想这么久没联系,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想到自己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文克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回了一条短信:好的,去哪儿呢?一分钟后,来了一条短消息:我把车开到你办公楼的东面,你出来,我带你兜兜风。文克弱心想肯定有事了,她回了一条短消息:好的,我五分钟后下楼。文克弱迅速关掉电脑,把办公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
 
  文克弱向办公楼的东面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张望,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文克弱经过时响了一声喇叭,文克弱望过去,看到驾驶座上有一个男人,文克弱估摸着那个男人就是俞一秋。她向车子走去,驾驶座旁边的窗户向下摇了一些,文克弱的脸红了,她一把拉开车的后门,坐了进去。俞一秋默默地望了一眼文克弱,目光中似乎有什么触动了文克弱,这个目光对文克弱来说有几分熟悉,文克弱把脸掉向车外。车子向前滑行,俞一秋一言不发,文克弱喜欢这种静谧的感觉,犹如手指轻柔地划过黑色丝绒。
 
  车子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在一家咖啡店的门前停了下来。下车吧,俞一秋转身向后望着文克弱说道。文克弱依言走下车,轻轻地走进了咖啡店。文克弱捡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这是一张两人座位,座椅是浅灰色的丝绒布,桌面是象牙白的大理石。俞一秋在文克弱的对面坐下了。
 
  文克弱用一种戒备而又好奇的神情望着俞一秋,俞一秋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文克弱从俞一秋的脸上读出了一丝狡诘,心里隐隐地闪过一丝不安。俞一秋看着文克弱略显苍白的脸,眼底的报复的快意竟然慢慢隐退了,既而涌上了一层柔柔的情意:坐在面前的这个女人曾经那么深深地吸引过他,也曾经那么无情地伤害过他。文克弱眼底的一丝失意瓦解了他的报复心,他简直要痛恨自己了,他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文克弱无辜地望着俞一秋,俞一秋则是胡乱地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文克弱不时地看一眼俞一秋,偶尔应和一两句。文克弱知道俞一秋找自己肯定有事,他现在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在酝酿,文克弱也不催问。果不其然,就在文克弱将杯子里的咖啡喝下三分之二后,俞一秋清了清嗓子说:
 
  “你过的还好吧?”
 
  “还行吧。”文克弱似乎有一点思想准备。
 
  “真的好吗?”俞一秋审视地看着文克弱,似乎有点不大相信,文克弱没有答话,埋下头喝咖啡。
 
  终于,文克弱和俞一秋都放下了杯子,他们重新回到了车子里,文克弱坐在后排,俞一秋也坐到了后排。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突然俞一秋一把拉过文克弱,他给了文克弱一个深情的拥抱。文克弱感到猝不及防,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俞一秋在文克弱的耳边轻柔地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文克弱一下子怔住了,她思量起来,不明白他错在哪儿了。俞一秋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吐露起来:
 
  “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你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知道你的很多情况,袁主任、许局长、宋局长和钱局长都被我疏通了,他们挤兑你、欺负你都是我一手导演的。”
 
  怪不得!文克弱的心里豁然开朗起来,但是她没有生气,她笑吟吟地说:
 
  “你没做错什么。”
 
  文克弱对俞一秋俨然有了好感,这个男人处心极虑地跟踪她、报复她,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俞一秋一直都爱着她!和这份浓烈的爱相比,自己受到的委屈又算什么呢!文克弱微笑着说:
 
  “谢谢你。”
 
  这回俞一秋怔住了。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文克弱柔柔地问道。
 
  “我?”俞一秋抖动了一下眉毛,他惊讶这个时候文克弱还会有心情关心他。
 
  “是啊,怎么?你只顾着关心我了,你自己呢?”
 
  俞一秋看着文克弱关切的眼神,他确信眼神中没有嘲讽的意味,慢悠悠地说:
 
  “还……”他本来想说“还好”或者“还不错”之类的话,但是,拥抱文克弱时的柔情蜜意似乎还在唇边荡漾,这个女人给自己的感觉是那么的不同,真是销魂蚀骨,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潮湿,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和平时不大一样了,他全身的盔甲在拥抱文克弱的那一刻全部卸下了,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陌生,他的灵魂好象从未离开过文克弱,他惊慌失措起来,他求助般地望着文克弱,过了良久,他终于开口了,说:
 
  “还可以吧。”
 
  “她好吗?”文克弱不知道她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在哪里工作。
 
  俞一秋没有答话。
 
  文克弱知道这个男人还在装,或者说他还在维护自己的尊严,难道一个拥抱就让他否定自己十多年的生活吗?否定那个陪伴自己十多年的妻子吗?
 
  “还好吧。”俞一秋看到文克弱默默地等待着自己回答,知道绕不过去就说了一句。
 
  “那好,那我心里就高兴了。”文克弱的嘴角浮起笑意,她感到如释重负,她不想和俞一秋继续探讨关于爱情的话题了,她明白这个时候和他争辩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还会约我吗?”文克弱好似心不在焉地问道。
 
  “也许吧,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你……,什么意思?”文克弱诧异地看着俞一秋,车厢里很暗,她看不清俞一秋的表情。
 
  “我想离婚,我想和你在一起。”俞一秋缓缓地说道。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文克弱后悔自己出来见俞一秋了,更后悔自己让他拥抱了。
 
  “真的不可能?”俞一秋似乎还不死心。
 
  “不可能。”文克弱的话语里没有一丝犹豫,她回答的斩钉截铁。
 
  “唉……”
 
  俞一秋用车子载着文克弱,默默地在县城的柏油路上开着,从一条道开到另一条道,一直沉默着,文克弱想沉默是最好的证明,可是自己不也一直沉默吗?为什么呢?唉!
 
  文克弱和俞一秋分手后,她的心情开始不平静了。她痛恨俞一秋背地里算计她,给她设置重重障碍,她厌恶他的心胸狭窄,讨厌他的变态的畸形的爱。她喜欢平静的安静的生活,喜欢和谐的人际关系,只有在良好的环境下,她才能做更多的事,才更富有创造力,才更有激情,她讨厌不顺心的环境,讨厌人为设置的各种障碍,讨厌一厢情愿的感情。她觉得她不需要那样的磨炼,她的内心足够强大,她需要把全部精力放到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去,而不是去对付各种挫折和磨难。
 
  文克弱突然想到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为原形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她想到了就立即着手写了起来。文克弱投入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她把空闲时间几乎都用上了。在近乎疯狂的闭关状态中,文克弱忙了近四个月,终于完成了首部近六万字的中篇小说,她抱着试试看的心里把稿子投了出去。没想到小说很快在《收获》上发表了,这是一家很有影响的国内著名刊物,文克弱的心里感到既兴奋又安慰。文克弱期望俞一秋能看到她写的小说。
 
  杂志社很快将刊物寄给了文克弱。就在文克弱得意地阅读自己的作品时,她收到了俞一秋发来的一条短信:最近忙吗?今晚请你吃饭,有空吗?文克弱正巴不得找个机会让俞一秋看看她写的小说呢,她很快给俞一秋回了一条短信:好的,晚上在哪儿见面呢?俞一秋也立刻回信:晚上等我的电话吧。文克弱回道:好。文克弱的心里开心极了,仿佛有一百个小鼓在敲。
 
  晚上,文克弱和俞一秋在上次见面的那家咖啡馆碰了面,还是在那张桌子前面对面地坐着。俞一秋开始点菜,文克弱则把载有自己写的小说的刊物拿出来看。俞一秋花了很长时间才点好菜,他看到文克弱在看书就问文克弱看的是什么,文克弱假装无所谓的样子说:
 
  “没看到我在看小说吗?明知故问。”
 
  俞一秋好奇地说:
 
  “什么小说看得这么津津有味,让我看看。”
 
  文克弱把刊物往俞一秋的面前一推说:
 
  “给你,看吧。”
 
  俞一秋拿起刊物认真地翻阅着,他突然惊讶地说:
 
  “嘿,这个作者的名字怎么和你一模一样啊?不会是你吧?”
 
  “怎么不会是我?你瞧不起我是吧?”文克弱驳斥道。
 
  “嘿,真的是你呀,那我可要好好拜读了。”
 
  俞一秋说着就低头全神灌注地看了起来,他的表情一会儿诧异一会儿尴尬,从头到尾粗略地看完后,他笑嘻嘻地对文克弱说:
 
  “原来你是拐弯抹角地说我呀,我接受你的批评,不过……”
 
  “不过什么?”文克弱急切地问道。
 
  “好吧,那我就实话对你说吧,我并没有设局,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参与过你的事,我虽然知道一些,但是从来没有算计过你,我是看你心情不好就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还编了一套谎话骗你,而且我还知道你喜欢写作,就故意给你提供一些素材,这不,一点都不出我的意料,哈哈哈……”俞一秋爽朗地笑了起来。
 
  文克弱似乎不敢相信俞一秋说的话,但是仔细思量之后,她觉得太合理了,文克弱惭愧地望着俞一秋,一股柔情在心里弥漫开来。俞一秋看着无语的文克弱,心里又不可遏制地驿动起来。
 
  俞一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鼓足了勇气问道:
 
  “你想来我的公司上班吗?”
 
  文克弱没想到俞一秋会抛出这个问题,她没有一丁点思想准备,她看着志得意满的俞一秋,心里不由得动了一下,她知道俞一秋已经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文弱书生了,他已经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了,俞一秋早已经辞职下海了,他现在经营着一家投资公司,他说:
 
  “我很需要一个助手,以你的才华来我的公司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待遇嘛,比你现在的工资高多了,你还可以入股,怎么样?”
 
  文克弱也觉得自已的收入太低了,但那是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而且,她还可以利用工作之便写一些文章,虽然收入微薄,但是她觉得有意义。文克弱想到自已的经历,从学生到教师,从农村到县城,从学校到政府机关,从一般职工到领导岗位,每一次转角都会有新的发现,新的体会和收获,这一回,她的人生,要在这里转角吗?文克弱犹豫起来,她没有立刻答复俞一秋。
 
  六十五
 
  一转眼,文克弱已经从大学毕业二十年了,当文克弱收到大学同学毕业二十周年聚会的邀请时才突然意识到。文克弱想可能很多同学早就翘首以盼了,文克弱也觉得应该聚一聚,但是她却不想出头,不想去操这份心,她知道自会有人去操心的。她和同学们联系的并不多,也没有同学们的联系方式,她想聚会策划肯定是由原先的几名班干部承担起来。
 
  文克弱原本是热衷于各类聚会的,她觉得大多数中国人也是热衷于各类聚会的。她亲自参加过很多次婚丧嫁娶之类的宴请,不仅参与的人数众多,而且涉及到的关系较为复杂。准备的时间比较长不说,隆重热闹更是首当其冲的,事后,人们还会津津乐道,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除了婚丧嫁娶之类的聚会,人们还热衷于搞一些小范围的聚会,比如朋友、同学、同事、战友等等。聚会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对于这一点,文克弱也是认可的,她也喜欢参与这类聚会,她喜欢热闹,更喜欢和睦。
 
  人们总是能为聚会找到各种借口,象各式各类的展览会、剪彩活动、宣传推介会、发布会、各种节会等等,除了广而告之外就是创造机会把人们聚拢到一起。文克弱在官场上看的多了,有一些政府官员就热衷于办展办会和参展参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各类聚会正是迎合了人们喜欢扎堆的心理需要。现在的人们由于住居分开,对聚会有着更加热切的期盼和喜好。文克弱很怀念小时候,那时候人们都是住在大杂院里,各家的生活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躲都躲不开,谁家有个事想瞒都瞒不住。现在呢?即便是住在对门,也很少往来,数月不见对方踪影都属正常。关上自家门就是一个封闭独立的小天地。可能正是因为此,所以不论在哪一个城市,不论哪一家饭店,总是有一群又一群的人聚拢在那儿,或是谈工作或是叙情谊,总之,人们总能找到聚会的由头。
 
  文克弱的心理是矛盾的,她既希望聚会又觉得无所谓。文克弱整天忙于工作和家庭,对于各类聚会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于那些安排在周末的聚会她倒是很乐意参加。至于同学聚会则要另当别论了,即便不是安排在周末也是要参加的,文克弱早已做好了请假的思想准备。当她接到组织会务的同学打来的电话时,她一口答应了,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这一天早在临近的那些日子里已经在头脑里过了很多遍了。
 
  幸好,聚会是安排在周六。下午两点钟,文克弱开着车子从家里出发了。这条路对于文克弱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自从有了车,她经常会在周六、周日开着车去购物,每次去,文克弱都是直奔金鹰购物中心,一般是上午去,下午回,总是来去匆匆。购物是一方面,因为县城没有金鹰那样高档的购物商超,另一方面,其实隐藏着对大学生活的怀念,只不过,她没有意识到而已。
 
  车子开在宽阔平坦的柏油路上,道路两旁的行道树飞速地向后退去,不到一个小时就能顺利到达了。文克弱想起第一次去上大学时,走的也是这条路,只不过,那时候,这条道路要窄的多,而且坑洼不平,文克弱和父母坐在长途客车上一路颠簸着晃到学校,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个半小时,却把文克弱带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带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带到了一个更加美丽的地方,带到了一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地方。四年的大学生活留下了太多的回忆,有欢乐,有痛苦,有迷茫,有收获,还有一辈子割不断、忘不了的师生情、同学情。尽管文克弱很少去回忆,但是她知道那些过往一直都在她的心底,在某一个角落,从不曾忘记。
 
  文克弱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画面:纤瘦单薄的她跟在父母身后向学校走去,父亲对道路是熟悉的,她小心翼翼地跟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宽阔的道路、临街的商铺和拥挤的人群。当她一脚踏进校园时,她简直要欢呼起来,天啦,校园多么宽敞,多么漂亮啊。
 
  文克弱一边回想着初次来到学校时的情景,一边开着车,四十分钟后,车子已经进入了市区主干道。聚会是安排在一家酒店。文克弱在酒店门前找了好大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狭窄的停车位,酒店门前已经停满了车子。由于酒店地处市中心,所以酒店门前的停车位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已是车满为患了。对于开车族来说,开车的方便是在路上,到了地点后,停车却成了一个难题,这个现象已经是普遍存在的了。
 
  这家酒店并不过于显眼,应该是属于经济适用型的。文克弱一走进酒店,就看到了欢迎标语:热烈欢迎901班的同学们。文克弱的出现引来了几个同学的注目,他们犹疑地望着文克弱,文克弱有点发窘,她想难道是自已的衣着不妥吗?文克弱径直向他们走过去。
 
  申立桦迎了上来,说:“看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差一点认不出你来了。”
 
  “是吗?
 
  文克弱惊讶地说道,她丝毫没有发觉自已变胖了,再说,她认为到这个年龄了,胖一点也是正常的呀。其实不然,文克弱看到除了申立桦一如继往地胖以外,别的女同学都还是老样子,没有太大变化,看来,自已的变化是要明显一些,所以才引来了同学们的注目。文克弱的脸不禁有点红了,她开始觉得过早地发福是一件不美妙的事了。
 
  文克弱和先来的同学们逐一打了招呼,其实就是微笑着点点头,和身边的几个同学寒暄几句。文克弱觉得同学们很陌生,是啊,怎么能不陌生呢,大部分同学毕业以后就再没见过,连联系都没有,可以说是音讯全无,文克弱觉得既尴尬又不好意思,二十年,她和同学们已经整整分别二十年了!时间真是无情啊,转眼,他们都已经人到中年了。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到达了。文克弱环顾四周,她没有看到沈嘉龙,她的心里有点感到奇怪,但是她又不便问,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和同学们谈笑着。晚宴开始之前,照例是一些感念师恩、怀念友情的仪式,突出了聚会的主题,也烘托了现场的气氛。沈嘉龙在晚宴开始之前赶到了,他的出现让文克弱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的心跳加速了。
 
  文克弱是喜欢热闹的,看起来同学们都很重感情,酒宴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进行着,文克弱的心里本来是有些感慨的,然而,在这样的氛围下,她没有时间去思考,也没有时间去感叹。同学们一桌一桌地敬酒,文克弱一次又一次地端起杯子,虽然她只是象征性地把杯子放在嘴边靠靠,但是她的心却是真诚的,更是满心欢喜的,那种学生时的感觉慢慢地回来了,在她的心里掀起了浪潮。那种感觉给她带来了振奋,带来了激情,也带来了失落,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岁月啊,那是多么纯真的难忘岁月啊!
 
  面对从前的老师和同学们,文克弱还是感到有点拘谨,她一向是拘谨的,过了这么多年,这一点她还是没有变,难道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文克弱自嘲地笑笑。同学们都很兴奋,嘻笑声、欢闹声不绝于耳。文克弱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都说了话,唯独和沈嘉龙一句话都没说,文克弱甚至连看都没好意思看他,她的目光躲闪着他,她刻意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欢宴结束后,老师们就回家了,同学们则在酒店住了下来。就在文克弱准备回客房休息时,一条短信拖住了她:能出来一下吗?没有署名。文克弱诧异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找她,难道是他?文克弱的心里有了一点预感,她叫申立桦先回客房,文克弱转身走到酒店外面,她拨通了电话,响了几秒钟后,一个久违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沈嘉龙在电话里问候文克弱,文克弱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伤心,而是委屈。
 
  文克弱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她该说什么呢?她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想说。当沈嘉龙的电话再一次打过来时,文克弱没有接,往事已成追忆,又何必再去触碰呢?就留在回忆里不是很好吗?很多事情,很多时候,拥有并不一定就会快乐。谁能把二十年的生活一笔勾销呢?这二十年里夹杂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又如何处置呢?文克弱知道沈嘉龙想和自己单独在一起,他肯定有话想和她说,她又何尝不想呢?又何尝忘了他呢?然而,真要在见面和怀念二者之间选择的话,文克弱宁愿选择怀念。文克弱关掉了手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接听电话,更怕自己会忍不住接受沈嘉龙的邀约。文克弱站在门口平息了一下心绪,就心态坦然地向客房走去,还是和申立桦聊聊天吧,那会更轻松、更快活些。
 
  文克弱走到客房门口,拿出磁卡在门把上方靠了一下,听到“嗞”的一声后,文克弱转动门把,推开客房的门走了进去。她听到盥洗室里传出哗哗的水流声,申立桦在洗澡。文克弱满身疲惫地和衣躺在床上,包扔在圈椅里,鞋子东一只西一只扔在地上。文克弱仰面躺着,脑海中又冒出了沈嘉龙的身影,音容笑貌宛如从前。沈嘉龙和文克弱虽然在同一个县城,但平时从不联系。文克弱猛地想起他们整整十年没有联系了,分别后只是在十年聚会时见过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单独联系过。十年,就这么一转眼过去了,再过十年,天啦,真不敢想象,文克弱的眼睛又开始潮湿了。都说时间就象海绵里的水,可是文克弱觉得时间更象是眼中的泪。文克弱紧闭着眼睛,她真想逃离现实,将现实拒之门外。
 
  盥洗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申立桦穿着睡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
 
  “哦,你回来啦,谁找你的啊,我还以为你要出去呢?害得我连看电视的兴致都没有了。你回来就好了,我们可以聊聊天了。”
 
  文克弱知道申立桦在看着自己,她觉得眼里还有眼泪,她怕申立桦看到,所以一直闭着眼睛。
 
  文克弱“嗯”了一声,说:
 
  “累死了,想睡觉。”
 
  申立桦说:“今晚开心吗?”
 
  文克弱腾地一下从床上起身,说:“我要洗澡了。”说完就进了盥洗室,文克弱“咚”的一声关上了门,她知道沈嘉龙是一个饶不开的话题。
 
  热水冲走了文克弱一身的疲惫,也冲走了潮湿的心情。当她清清爽爽地回到床上时,她看到申立桦脸朝里面躺着,脊背冲着她。
 
  “喂,你睡着了呀?”文克弱冲着那弓起的背说。
 
  “你不是不想和我讲话吗?”申立桦一个翻身掉过脸来。
 
  “你干嘛非要提沈嘉龙呢?”文克弱有点嗔怒道。
 
  “怎么,为什么就不能提沈嘉龙呢?你恨他还是怎么的?我真不明白。”申立桦有点不快地说。
 
  是啊,申立桦怎么能明白呢?她怎么能明白文克弱早已把那一段感情沉封了起来,埋在了心里的某一个角落里了呢?因为沉封了太久的缘故,文克弱已经淡忘了呢。
 
  “我和他早就分手了,为什么还要提起呢?有意义吗?”文克弱轻轻地说道。
 
  “既然已经分手了,就无须避讳了,大大方方地面对不更好吗?”申立桦因为不解而辩驳道。
 
  文克弱知道申立桦是无法理解和认同自己的,每个人处理和对待感情的方式都不同,即使是同一个人面对一份感情也会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态度和处理方式。
 
  “你要是对他感兴趣我就陪你聊一会儿。”文克弱将了申立桦一军。
 
  申立桦愣了几秒钟说:“我对他哪来的兴趣?还不是因为你吗?”
 
  “那好,既然是因为我,那我们就别提他了,好吗?”文克弱顺势说道。申立桦无语。
 
  “你现在怎么样啊?”文克弱看到申立桦沉默,就转移了话题。
 
  “我吗?嗨,别提了,忙死了,上要照顾老的,下要照顾小的。”申立桦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文克弱知道申立桦的婆婆前几年因为中风半身不遂,都是她帮公公一起照顾的。申立桦的儿子正在读高三,正是要紧要忙的时候,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哎,真难为了你,这事摊谁的身上都是个负累,老人的健康就是儿女的福气,这句话太有道理了。”文克弱有点同情地说。文克弱想到了邵新民的父母,他们都已经年近七十了,幸亏身体好,才没有拖累到文克弱。
 
  “你的困难也是暂时的,等到你的儿子考上大学你的担子就轻了。”文克弱劝慰道。
 
  “轻了?婆婆的身体不是一辈子的负累啊!”申立桦忧愁地说。
 
  文克弱完全能明白申立桦的苦处,申立桦有三个哥哥,她是家里的唯一的女孩子,又是排行最小的,从未受过罪,谁曾想摊上个患病的婆婆,真是把她累得够呛。
 
  “你不会把她送到养老院啊!”文克弱给她出点子。
 
  “你也这么想吗?”申立桦的眼睛亮了一下,“我也曾这样想过,但是婆婆死活不同意,还把我和魏海峰骂了一顿,闹着要从家里搬走呢!魏海峰给她陪了一百个不是才把她劝住,这以后,就再也没敢提了。”
 
  “哎,老人家嘛,就别和她计较了,由着她吧。”文克弱劝说道。
 
  “唉,是这个理,只能这样了,忍着吧。”申立桦无可奈何地说。
 
  “哎,你听说了吗?沈嘉龙打算在你们县投资办学呢!”申立桦突然说道。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文克弱惊讶地说,绕了一圈,又转到沈嘉龙的身上了。
 
  “大概还没动工吧,你不知道一点都不奇怪。”申立桦说。
 
  文克弱想到了沈嘉龙的电话,莫非他是想和我说这事吗?文克弱想到这,心里有点不安起来。文克弱想打个电话问问,但是一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想还是另找机会问问他吧。
 
  第二天上午,同学们一起到学校附近的公园里转了转。文克弱的心情极好,走在幽静的绿树成荫的公园里,文克弱仿佛又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动,县城里就少了这样的公园。县城里公园倒是有几个,可惜规模太小,漫步其中,总觉得狭小。文克弱默默地走着,一时感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人到了这个年龄,心里的想法自然是又多又复杂,人的一生是那么短暂,回过头来,猛地发觉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半,却象只有短短的几年似的,很多岁月因为日复一日的重复,年复一年的重演而被简单地叠加了,以致于很多日子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就象一个人在走路,开始的几步总是记忆清晰的,走到后来就会逐渐地麻木,再到后面就是在惯性的推动下做机械运动了。文克弱觉得自己现在就处于机械运动阶段,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的生活。
 
  文克弱快走几步赶上了走在她前面的同学,碰到一起了,文克弱就和他们聊上几句。文克弱走的慢了,就会被走在后面的同学赶上,碰到一起了,文克弱也会和他们聊上几句。聊的内容都是关于孩子和工作,而大家的境遇似乎也差不多,没有什么振聋发聩的新闻,再平常不过了。文克弱的同学们大多在学校教书,有几个改了行,生活大多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谈不上富足,也都还算安稳。
 
  同学聚会就这样在期盼中开始,又在平淡中结束了。平淡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教师的职业本就是如此,培育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自己还在那个学校里待着,远离权力的争斗和傾轧,远离繁冗的社交和应酬,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面对学生和课堂。文克弱虽然早已经远离了学校,但是对学校的那份好感依然还在。有人说,付出比索取更能让人感到快乐,教师这个职业的最大特点就是付出,所谓传道授业解惑,都是往外输出,输出知识,输出思想,输出对生活的态度,输出对人生价值的追求。
 
  文克弱改行以后,对人生的看法发生了一些改变。她不再认为付出比索取更能让人感到快乐了,她认为索取也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索取是建立在付出的基础之上的,否则就和乞讨无异了。积极的索取是能力的体现,是个人追求自身价值的自发行为。如果只付出,不索取,我们如何生存呢?如果我们连生存都不能保障,那还能持续付出吗?就拿作家来说吧,能有著作问世的那些人有哪一个不要报酬呢?哪一本书不是明码标价的呢?哪一本书是免费送给人们阅读的呢?哪一个会说作品的著作权不是自己的而是全人类的呢?哪一个作者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在读者中引起巨大反响呢?
 
  文克弱回到县城后,就想到要打个电话问问沈嘉龙关于投资办学的事。
 
  文克弱没有想到沈嘉龙的电话那么难打,她拨了三次都没人接,到第五次的时候,文克弱已经急不可奈了。文克弱在听到沈嘉龙的声音时,心里竟然有一些兴奋。她好奇地问沈嘉龙:
 
  “那天同学聚会时,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啊?”
 
  “是啊,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我……”文克弱的心里又潮湿了起来。
 
  “我是想和你谈一件事情的。”沈嘉龙感觉到了文克弱的沉默。
 
  “哦,是什么事?”
 
  “是合伙办学的事。”
 
  “那好啊,办什么样的学校?”
 
  “准备和别人合伙办一所学校。”
 
  “有初中、高中。”
 
  “野心不小啊,这个项目好。”文克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对学校仍有很深的好感,只要是和学校牵扯到一起的事,在她看来都是好事,她的兴趣很浓。
 
  “可是办学校要很多钱啊?”文克弱的问题切中要害,她一向如此,总是能轻易地抓住交谈的关键点,把问题引向深入。
 
  “我们是股份制。”
 
  “呃,多少人入股啊?”
 
  “十个人,每人出资100万,各占10%的股份。”
 
  “呃,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文克弱若有所思。
 
  “还好,总算凑齐了。”沈嘉龙的声音里透出喜悦,显得踌躇满志。
 
  “办学可不容易啊!特别是私立学校。”文克弱关切地说,“能办好吗?”
 
  “都是有经验的老教师,对教育这一行比较熟悉,我认为能办好。”沈嘉龙踌躇满志地说。
 
  “哦,学校肯定能办好。”文克弱由衷地说,她既是鼓励沈嘉龙,也是对沈嘉龙的肯定,更是表达了她对教育事业的支持和热爱。
 
  沈嘉龙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对文克弱的言语感到满意,在他眼里,文克弱是可爱的,真诚的,大度的。他的心里感到很舒服,一丝柔情慢慢在心里荡漾开来,他很想此刻就站在文克弱的面前,握住她那白净柔弱的手,就象当初在学校时那样。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项目的?”文克弱感到了沈嘉龙的微妙的变化,她的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愫,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打破沉默问道。
 
  “是别人介绍的,我觉得可行就参与进来了。”沈嘉龙坦率地说。他对文克弱是不设防的,这一点让文克弱很是感动。文克弱想,如果她问沈嘉龙的存款数目,他恐怕也不会隐瞒的。
 
  文克弱不知道她在沈嘉龙的心目中还是不是当初的映象,还是不是那个勤奋的单纯的女生。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天地间会有不变的情感吗?文克弱不敢奢望。二十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文克弱开始怀念起当初在学校时的那些岁月,和那时候相比,文克弱觉得自己物质多了,现实多了,考虑的问题也广泛多了,特别是她对赚取更多的财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沈嘉龙问了文克弱一些近况,文克弱不知该怎么说,她只说了一句“还好吧。”其实,真的好吗?文克弱觉得现实的情况是糟糕透了,但是她不想说什么。
 
  六十六
 
  任慧慧给文克广打来了越洋电话,她在英国的一家跨国公司工作,被公司委任为驻中国地区的总代理,近期就要来上海了,她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文克广。文克广起先感到很惊讶,继而就高兴起来,任慧慧的温婉俏丽的形象在文克广的头脑里不停地晃动。文克广询问了任慧慧来国内的具体时间,说要到机场去接她。
 
  当任慧慧出现在机场的候机大厅时,文克广几乎不敢认了。任慧慧一头飘逸的卷发犹如一个洋娃娃,身上穿着一件咖啡色的长风衣,脚上穿着一双高筒靴,显得瘦削而又干炼。任慧慧看到文克广来接她,激动地凝神注视着文克广,她给了文克广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她习惯地用右手撩了一下长及腋窝的卷发,文克广注意到任慧慧的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很大的钻戒,她的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高贵的气息,显得既休闲又随意,这种气息让文克广有点发囧。文克广穿着一身西装,虽然身姿依然挺拔,但是神情间却有着一丝疲惫。
 
  文克广看到任慧慧一个人,就有点心疼,他想,象任慧慧这样精致娇柔的女人该有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士在一旁呵护才对。任慧慧显然注意到了文克广眼底的那一丝疑问,她并不理会,而是一把拖过文克广的手向候机大厅外面走去。
 
  文克广的奥迪车就停在外面的停车场,看到黑色的奥迪车,任慧慧知道文克广的生活水准不低,本来嘛,文克广已经是院主任了,又是教授,看来国内的经济发展水平不慢,任慧慧从文克广的身上看到了公司在国内的良好的发展前景。
 
  文克广开车载着任慧慧驶上了高架桥。
 
  “上海的发展真是太快了。”任慧慧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感慨地说。
 
  “可不是么,现在不仅是上海发展的快,全国各地发展的速度都不慢,人们的生活水平和十年前是没法比了,好的多了,福利待遇比以前好多了,提高了一大截呢,特别是住房条件的改善更是明显。按揭贷款让老百姓住上了宽敞整洁的商品房,公用设施越来越完善,物业管理越来越规范,全天24小时有监控,有清洁工打扫,居住条件比10年前不知好到哪儿去了。”文克广恨不得把国内的发展情况一股脑地都告诉任慧慧,他在讲述的时候还不时地夹杂着自己的观点。“高层建筑已经成为一个城市新兴化的标志,10层以上的住宅楼成了抢手货。除了争取更高,还在争取更优、更美、更健康。一个个成熟的住宅小区在各地悄然兴起,优美、整洁、安全、方便成了人们的共同追求。”文克广一边开车,一边兴奋地说个不停。
 
  任慧慧听的很认真,她慨叹着社会的进步,庆幸自已身处美好的时代,更庆幸自已在这个时候被派回国。她看到一条条闪亮的柏油路四通八达,可以将人们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高速铁路拉近了城市之间的距离,改变了人们的出行方式,中国已经变得不再那么辽阔了,三个小时的飞机可以从祖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飞到另一个角落。
 
  文克广对上海不熟悉,虽然每年都有一两次机会到上海参加学术交流活动,但那是出公差,由学院派车接送,文克广还从未自己开车来过上海。任慧慧出国的时间比较长,她对上海也不熟悉,他们两个人在上海就是路盲。文克广一路上打听了好几次才找到那家酒店。
 
  酒店的客房是任慧慧就职的跨国公司驻中国办事处提前预订下的,本来公司要安排人来接任慧慧的,但是被任慧慧推掉了,因为任慧慧想让文克广来接她。酒店位于浦东新区,在世纪大道的南侧。那是一栋三十多层的高楼,楼的前面有供停车用的宽阔场地,但是已经停满了车。文克广在犹豫张望,任慧慧指了指立在一旁的指示牌说:
 
  “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吧。”
 
  文克广默不作声,他依言把车向地下停车场开去。文克广看到地下停车场很大,已经停了很多车子,还有很多空位,文克广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子停好。文克广从车子的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箱,他和任慧慧来到电梯入口处。他们来到一楼的接待大厅,任慧慧拿出身份证,服务小姐把一张房卡递给任慧慧。客房在二十九层。
 
  走进客房,阳光从落地窗中照进来,房间里很敞亮。文克广把行李箱放在圈椅旁边,他看了一眼手表说:
 
  “已经四点多了,在路上担搁了不少时间。”
 
  他还在为自己不熟悉道路而感到抱歉。
 
  任慧慧说:“时间来的及,公司安排人七点钟来接我参加欢迎酒会,我们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呢。”话一说出口,任慧慧似乎觉得有点不妥,她不禁羞红了脸。文克广看着羞红了脸的任慧慧,不禁呆了,他轻轻地走到窗前拉上窗帘,他把任慧慧抱在怀里,任慧慧任凭文克广亲吻,她依偎在文克广的怀里一动不动。
 
  文克广六点半离开了酒店,任慧慧叫他自己开车到外面转转,欣赏欣赏上海的夜景,顺便在外面吃晚饭。任慧慧说一回到酒店她就打电话给他。文克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任慧慧。
 
  文克广开着车从酒店门前经过时又看了两眼。在上海,这样的高楼随处可见,他怕回来时摸错了地方,记牢了地址后,文克广加大油门离开了酒店。
 
  车子在宽阔干净的道路上飞驰着,一栋栋高楼向后急速退去,道路两旁是临街的商业,人行道上和商店里到处都是晃动的身影,夜晚的上海不仅热闹,因为灯光的原因,看起来似乎比白天更加繁华。
 
  文克广驶过了两条街后不想继续往前开了,他找了一处停车的地方,锁好车后,他就沿着路边的商店逛了起来。商店和餐馆混在一起,一家挨着一家,想找个吃饭的地方真是容易的很。
 
  文克广沿着街一家一家看过去,他看到有的饭馆是以粤菜为特色的,有的是以川菜为特色的,有的是以淮扬菜为特色的,中国的八大菜系在这条街上几乎都能看到,这条街很宽很长,约有三四百米。文克广看到还有兰州拉面馆、卖汤包的,还有肯德基和必胜客这两大出名的西餐馆。文克广想自己一个人到饭馆里点菜吃有点浪费了,他虽然在省城生活了很多年,但是艰苦朴素的观念仍然根深蒂固,他进了卖汤包的小馆子。馆子不大,只摆了六张桌子,每张桌子配有四把椅子,馆子里很干净,已经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等待了。文克广觉得他们很象自己的学生。
 
  文克广走到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馆子里的情景尽收眼底。一个年轻的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走到文克广身边,她客气地问文克广要吃点什么。文克广向小姑娘要了菜单,他快速地浏览着,要了一笼猪肉馅的包子,又要了一碗白米粥。他很想要一碗玉米面或是杂粮做成的稀饭,然而,在上海这个地方是很难喝到这样的稀饭的。在饮食上,文克广还保留着一些以前的习惯。一个人不管离家多远,不管在外面生活多少年,总会保留一些习惯,这些习惯里有着浓浓的家乡情结,这些习惯会一直伴随着他。
 
  当包子放在文克广面前时,文克广的食欲立刻来了。包子做的很精致,文克广夹了一个,一口咬下去,满嘴生香,陷的味道调制的实在精妙,文克广想要是任慧慧不去参加晚宴,而是和自己一起品尝包子该会多么开心啊。八个包子很快就下了肚,文克广觉得意犹未尽,就又要了一笼,虽然还是一样的陷,一样的做法,然而却没有了吃第一笼时的满足感,文克广不禁笑了笑,他想这就是西方管理学家总结的边际递减效应吧。许多人都会有这样的体验,但只有极少数人会研究这样的现象,并且总结出具有普遍性的规律。文克广想,这就是普通人和思想家的区别,人和人毕竟是不同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多彩多样的,因为多彩多样而有趣。
 
  文克广看到那对先来的小情侣也要了两笼包子,不同的是他们是两个人吃两笼包子。文克广笑着问他们:
 
  “包子好吃吗?”
 
  那两个小情侣点了点头。
 
  文克广又问:
 
  “吃第一笼包子和吃第二笼包子感觉一样吗?”
 
  那两个小情侣莫名其妙地望了望文克广,没有答话,而是继续吃包子。
 
  文克广付了钱,走出饭馆,他看了看时间,心想任慧慧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的,不防再逛逛。想到任慧慧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浓郁的高贵气息,文克广不禁有点自惭形秽起来。在学院里他是受人尊敬的领导和老师,而在任慧慧的面前,他没有了那种优越感。他想到了自己来自于贫穷的县城,从一无所有到有房有车,有家有地位还有一年二十多万的收入。然而,在上海,没入人流里的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一点自卑。文克广的心里有点感激任慧慧了,他想到等一会还要面对任慧慧,心里想着应该送一个礼物给她,既要表示自己的心意,又要让任慧慧喜欢。
 
  文克广庆幸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挑选礼物,他在商店里进进出出,就是没有看到令自己满意的商品。他的心里有点失望,他走进一家大型的综合商场,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任慧慧娇俏妩媚的身姿,最终,他选了一套羊绒套裙,价格不菲,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买下了,他用银行卡刷了四千八百元。
 
  文克广出了商场后犹豫着要不要找一家咖啡馆坐坐,正在这时,任慧慧打来了电话,她说十分钟后自己就回酒店了,文克广连忙向车子走去,他想自己要比她晚到了。
 
  文克广回到酒店,径直来到二十九层,任慧慧给他开了门。
 
  文克广看到任慧慧穿着一件性感的透明的粉色睡衣,头发上包着毛巾,看来她刚洗过澡。文克广的脸热了一下,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他觉得粉色很适合任慧慧,粉色把她的皮肤衬托得更白更润了。文克广把衣服递给任慧慧,任慧慧高兴地接过去,打开手提袋,用手拎着衣服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又递给文克广说,你先放一边,我把头发弄干了就穿给你看。说完,任慧慧返身走进卫生间,卫生间里传来电吹风的呼呼声。
 
  文克广把衣服放进圈椅里,他看到另一个圈椅里放着一个女式坤包,那是任慧慧的,包是粉红色的,很雅致。文克广觉得眼睛一热,他想起刚才在商场里好象看见过这个款式的包,当时他还看了一下价格,好象是八千多,他嫌贵没有买。他又怀疑自己看走了眼,就凑近了细看,他看到包上有coco四个英文字母,他确信就是和商场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商场里那个是黑色的。文克广原本喜悦的心猛地沉了下来,他想自己买给任慧慧的礼物是不是有点轻了,毕竟十年没见面了,久别重逢该送个贵重一点的礼物才对。文克广的目光移到了他刚买的羊绒套裙上,这是他买过的最贵的衣服,就连李雪他也没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文克广的心里似乎有一点愧疚,但是他很快就说服自己,对任慧慧,他是有一份欠疚的,任慧慧是他的第一任女朋友,也是他的初恋,这辈子他都难以忘了她,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在心里默默地想念过她。任慧慧和李雪是不一样的,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文克广陷入了沉思。
 
  电吹风的“呼呼”声突然停止了,任慧慧楚楚动人地站在文克广面前,她微笑着说:
 
  “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文克广有点尴尬地笑笑。
 
  “拿来。”任慧慧伸出手说,文克广把衣服递给任慧慧,任慧慧也不避讳,当着文克广的面脱了睡衣,文克广一下子呆住了。任慧慧把衣服穿上,说:
 
  “怎么样,漂亮吗?”
 
  “漂亮。”文克广说的是实话,衣裙把任慧慧的身材恰到好处地勾勒了出来,真是曲线玲珑,再配上精致的瓜子脸,简直就如仙女一样。其实,任慧慧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皱纹,因为屋里的光线有点暗,文克广并没有注意到,也许是因为在文克广的映象中还是十年前的任慧慧吧。
 
  文克广呆呆地看着任慧慧,任慧慧轻轻地走到文克广身边,文克广把任慧慧拉进了怀里。在一刹那间,文克广也曾觉得不安,然而激情还是战胜了理智,他不顾一切地把任慧慧抱了起来。
 
  任慧慧被文克广折腾得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凌晨四点钟才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已经九点多了,任慧慧觉得浑身乏力,好象被抽掉了筋骨。
 
  “你醒啦,真是一只贪睡的小猫。”文克广柔声说道,他伸过胳膊把任慧慧搂进怀里。任慧慧睁开眼睛,看到文克广正凝视着自己,那种被宠爱的感觉一下子又攫住了她的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激情了,她没想到看似刻板的文克广竟然有着如此野性的一面,她开始意识清晰了起来,从昨晚到现在,文克广似乎一直搂着她。空气似乎静止了,只有他们两人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任慧慧打破了沉默,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再陪你两天好不好?”
 
  “那当然好了,我巴不得你长驻上海不走了呢。”任慧慧撒娇地说。
 
  “真的?我怕过不了两天你就会撵我走呢?”文克广逗笑着说,面对任慧慧,文克广永远都是好脾气,顿了顿,他说,“你的丈夫怎么没有陪你一起来呢?”
 
  “他?哎,哪有那功夫,他的心思都用在药品研发上了。”任慧慧叹了口气。
 
  “研发什么药品呢?”文克广好奇地问道,他对任慧慧的丈夫的情况知之甚少。
 
  “是专门治疗精神抑郁的药,已经研究六年了。”
 
  “这种药现在不是很多吗?”文克广不以为然地说。
 
  “的确是有很多,但是都有副作用,而且疗效也不是很好,他们现在研制的是预防精神抑郁的药,就象板兰根预防感冒一样,是起到预防作用的新药,而且没有什么副作用。”任慧慧吐气如兰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文克广点了点头。
 
  “真不明白有些人是怎么搞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得什么抑郁病,有什么想不通的呢?……”文克广感慨地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以为人人都象你过的这么称心如意啊?”
 
  “我也没有多称心如意,只不过我认为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谁没遇到过坎儿呢?这很正常么……”
 
  “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胸襟的……”任慧慧往文克广的怀里靠的更紧了。文克广用力地搂了搂任慧慧,似乎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唉……”文克广似乎有些同情那些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的人是想的太复杂了……哲学家弗洛伊德不就是个疯子么……”任慧慧想了想说。
 
  “就是,象我们这样肤浅的人想得还得不了呢!”文克广的玩笑话把任慧慧逗得笑了起来。
 
  “去,去,去,没正经。”任慧慧推开文克广坐了起来,“快起来吧,我们出去玩,在屋里闷死了。”任慧慧看文克广还赖在床上就朝他嚷道。文克广骨碌一下坐了起来。
 
  文克广用车载着任慧慧从世纪大道拐到了国安路,这是一条新修建的路,八车道,中间有着宽阔的绿化带。
 
  “道路建设真的能反应一个城市的发展水平哦。”坐在后排的任慧慧感慨地说。文克广从前面的观后镜看了任慧慧一眼,他看到任慧慧舒服地斜靠在后面的座位上,他想,要是换了李雪,一定会坐在他的旁边副驾驶座位上,这样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文克广的心里闪过一丝遗憾。
 
  “那是的,县城就没有这样宽的路。”文克广想到了自己出身的小县城。
 
  “就是省城里也很少有这样的路啊!”任慧慧出生在省城,她也是实话实说。
 
  “英国情况怎么样啊?”文克广没有去过英国,心里有点好奇。
 
  “英国的城市建设和中国不同,它们更喜欢保留传统,许多建筑都年代很久远了,他们年复一年地维修,就是不轻易拆除,许多街道都保持原貌,但是那些建筑和街道的质量都很好,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变化,而且非常的干净,路的两边是上百年的大树,环境非常优美。”任慧慧赞叹道。
 
  对于这一点,文克广也有同感,他去过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等国家。
 
  “英国那么好,派你来中国,你乐意吗?”文克广问道。
 
  “我也不是常年在中国,有一半时间还会在英国,再说,这毕竟是我的出生地,感情自然是不同的。”
 
  “你在国内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呢?”文克广又问。
 
  “我们公司在上海有一个研发生产基地,我的任务就是监督整个研发生产过程,在中国寻找市场。”
 
  “研发什么产品呢?”
 
  “主要是保健品,也有少量药品。”
 
  “什么样的保健品?”
 
  “强身健体一类的,还有抗疲劳的。”
 
  “那不错,肯定有市场,适合哪些人群呢?”
 
  “各个年龄段都适用,有些产品孕妇和小孩忌用。”
 
  “呃,你更喜欢中国还是更喜欢英国呢?”文克广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怎么说呢,都喜欢,但是这两个国家不同的地方太多了。如果从经济发展水平和生活舒适度来讲,我还是更喜欢英国。”
 
  “如果从社会制度看,是中国好,对不对?”文克广接口道。
 
  “我不这么认为,你倒是说说看。”任慧慧耸了一下肩膀说。
 
  “需要我说吗?你也知道的,我们是社会主义制度,英国是资本主义制度,我们的社会制度更加优越,马克思说过,社会主义必将取代资本主义。”文克广卖弄着他的政治学知识,他对政治一向很感兴趣。
 
  “依你这么说,英国的政治制度比中国落后了?”
 
  “那肯定的。”文克广肯定地说。
 
  “可是,英国比中国富裕的多,这又怎么解释呢?”任慧慧也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只是暂时的,阶段性的,英国不是也有穷人吗?资本主义制度的落后性必然会阻碍英国的发展,这个阶段暂时还没到来,或者已经到来了,只是表现的还不明显。将来,中国的发展一定会超过英国的,这个阶段也还没有到来,但是距离这个阶段越来越近了。”文克广侃侃而谈。
 
  “这个阶段到底还要过多久才能出现呢?我们能看到那一天吗?”
 
  “也许能看到。”文克广自己也不能确定。
 
  “不管它了,我只想着这三天里和你痛痛快快地玩玩,以解我的相思之苦。”任慧慧一语双关地说。
 
  “真的相思吗?”文克广绽开了笑容说。
 
  “那当然,明知相思苦……”
 
  “偏要苦相思。”任慧慧刚说了上句,文克广就接了下句,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文克广载着任慧慧在街上兜风,任慧慧开心地欣赏车外的风景。
 
  上海对于文克广和任慧慧来说都比较陌生,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是中国的窗口。文克广和任慧慧首先来到了博物馆,是文克广提议的。文克广说,要看一个国家的发展历史和城市历史,博物馆是必须要看的。来博物馆参观的人还真多,博物馆外面排起了长龙。天上开始飘起绵绵细雨,等待进馆的人们显得有点急不可耐,但是却没有人放弃,长龙越来越长,文克广和任慧慧一点一点地向博物馆门口的方向移动着,在门外足足等了有四十分钟,文克广和任慧慧才进入了博物馆。
 
  博物馆是免费开放的,来参观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一部分外国人,这是一个对外宣传中国的窗口。文克广和任慧慧从一楼开始看起来,一楼主要陈列的是反映各个历史时期的生产和生活用具,有铁器、青铜器、漆器、玉器、木器,古代宫廷里的物件等等。二楼则主要陈列的是一些反映人们智慧的艺术品,有书画作品,有手工艺品,因为有许多是真迹,而不是仿制品,所以显得格外的珍贵,展品都用玻璃遮挡着,被保护了起来,只可以观看,不能触摸。文克广和任慧慧都觉得没有白来,他们可谓大开了眼界,对于中国的历史文化有了更多的认识和了解,可以说是受到了一次很好的精神洗礼。
 
  从博物馆出来,他们觉得有点饥肠辘辘了,他们在博物馆里逗留了两个多小时。文克广想带任慧慧去吃中饭,但是任慧慧兴致很浓,她说还不饿,不防再去一个景点看看。文克广说,那就去东方明珠塔吧,任慧慧连忙附和,她还是在十年前去过一次,很想再故地重游一番,登高望远,俯瞰上海全貌。
 
  来到东方明珠塔后,他们买了票,径直上到下面最大的一个圆球里面,这里离地面已经有300多米了。站在大圆球里,文克广登时有了一种豪放之感。极目远眺,上海的全景尽收眼底,上海成了典型的高楼城市,立交桥四通八达,到处都是房子、车子、人流。越来越多的人奔向上海,去拥抱繁华,拥抱荣耀,拥抱成功,数以千万计的人们在这个城市里奋斗、拼搏,挥洒着青春和汗水。上海已经是寸土寸金之地了,地铁和轻轨缩短了区域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区域之间的差距,上海的喧嚣在不断地向外扩散。
 
  “你要是能在上海长期定居下来就好了。”文克广说。
 
  “那得先买房,但是听说上海的房价贵得惊人,最贵的地方已经卖到了七八万一平米了,一套普通的住宅要花费五百万以上,我一时还买不起,只能用公司租赁的房子。你怎么不买一套呢?”
 
  “你都买不起,我更买不起了。”文克广摇着头叹息道。
 
  任慧慧想省城比上海还是相差太远了,落后十年都不止呢。
 
  “我也知足了。”文克广说。
 
  任慧慧无语。
 
  “再过两天回去,我又要忙了,又是教学又是科研,你看,我的头发都脱落了许多,有时精神紧张,压力大,人感到特别疲惫。”
 
  任慧慧一听,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说:
 
  “这个是我们公司研发的新产品,对抵抗疲劳很有帮助,去年刚投放到市场的,销量还不错呢,我这次回国一共就带了两瓶,这瓶送给你。”
 
  文克广忙谢了,伸手接了下来。
 
  “吃完了,你和我说,我找人从公司邮寄过来。”
 
  文克广满怀柔情地从观后镜看了看任慧慧,他彻底打消了对任慧慧的一丝怀疑,对任慧慧报以感激的一笑。
 
  从东方明珠塔出来,文克广和任慧慧就准备找餐馆吃饭。文克广提议去吃海鲜,任慧慧高兴地赞同,上海是港口城市,到处都有以海鲜为特色菜的饭店。
 
  文克广和任慧慧进了一家豪华餐馆,文克广总觉得自已送给任慧慧的礼物有点轻了,所以,他很想弥补一下心里的缺憾。他们一走进门,早有训练有素的服务小姐迎了上来。任慧慧注意到,那些来回走动的服务小姐都衣着得体,而且还化了精致的妆,个个看上去都秀气水灵,随便挑一个都比省城里最漂亮的服务小姐更有气质也更漂亮。任慧慧想,上海不愧是与国际接轨的现代化大都市。
 
  任慧慧先去了洗手间,在洗手间里,她仔细地检查了自已的妆容,从包里拿出粉扑拍了几下,又掏出唇膏在嘴唇上抹了抹,最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梳子把头发梳理了一下。在洗手间磨蹭了有十分钟,任慧慧才又容光焕发地回到文克广身边。
 
  文克广专注地看着菜单,不时地对服务小姐说一两句,服务小姐在一个单子上不停地记着。
 
  “别点太多,就我们两个人,吃不了多少。”任慧慧提醒道。文克广好象没有听见似的,又点了两道菜后,他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小姐。
 
  这顿海鲜大餐让任慧慧大饱口福,文克广又用信用卡刷了三千六百元。任慧慧估计价格不菲,聪明地没有打听,而是给了文克广一个赞赏的微笑。文克广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他满面红光地重新坐回到车上,又载着任慧慧赶往下一个景点。
 
  文克广在上海待了三天,他和任慧慧去了南京路、外滩、动物园、植物园、电影院、歌剧院、游乐场,任慧慧坚持要去迪士尼乐园,文克广不想扫她的兴就陪着她去了。凡是上海有代表性的场所他们几乎都去了。
 
  六十七
 
  沈嘉龙真的来县城投资了,他来之前给文克弱打了电话,文克弱听说他要来,觉得避而不见似乎不大妥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沈嘉龙恐怕要常来了。再说,他并没有得罪自己,拒不理睬未免显得小气,说不定还会引起沈嘉龙的误会。文克弱并不怨恨沈嘉龙,也不反感,只是她实在不想让沈嘉龙重新走入她的生活。文克弱觉得自己生活的很平静,很快乐,她不希望平静的生活遭到破坏。可是沈嘉龙说他要来,又是投资办学的,文克弱觉得于情于理都要见一见他。
 
  文克弱大大方方地向沈嘉龙表示欢迎。沈嘉龙好象有点激动,说话的语速比较快,他说晚上约文克弱吃饭。因为市教育局来了两位处长,文克弱被钱局长点名参加接待,文克弱感到有点为难,如果不是沈嘉龙约她,她本打算去的,现在沈嘉龙既然约她,她就有点动摇了。本来文克弱一向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但是沈嘉龙的邀请却对她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她动摇了,她想到钱局长那阴阳怪气的神情,心里冒出一丝不快,觉得自己即使去吃饭也不会痛快。文克弱想今晚偏不给钱局长面子,她决定赴沈嘉龙的约,她想至少要比应付钱局长愉快些。文克弱答应了沈嘉龙后心里就有点懊悔了,但是又被好奇心驱使着,她想不就吃个饭嘛,有什么要紧的,于是索性定下心来。
 
  下班后,文克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见沈嘉龙了。县城本来就不大,开车绕主城区兜一圈也就十来分钟。沈嘉龙把约会地点安排在开发区的一家西餐厅,位置有点偏,文克弱从未去过。
 
  经济开发区位于县城的西北角,占地约有一千亩,从规划选址至今有十年了,文克弱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去过三四次,平时并不踏足那里。经济开发区里的很多企业都是污染严重的企业,大多是通过招商引资的方式从外地引来的,说的好听点是招大引强,发展地方经济,实则是承接经济发达地区的产业转移,有一部分是遭到淘汰的产业,特别是那些污染严重的企业。
 
  五年前,运通县为了加快经济发展,大力开展招商引资,各路诸侯开始到运通县来创业,来淘金。运通县的房地产开发、餐饮服务业、工商业都出现了快速发展。运通县在县城的西北角开辟了经济开发区,这块地曾经属于丁家沟村,就是当年文克弱在顺河镇挂职时联系的那个点,也是因为征地拆迁引起群众上访的那个村。如今,那块地上的房屋已经看不见了,农田也看不见了,土地被重新规划了,铺设了道路,土地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都被用来建设厂房了,并被冠名为经济开发区
 
  有的企业老板在地块上拉个围墙,盖了几间平房后就人去屋空。来开发投资的老板可谓是鱼龙混杂,有的办成功了,不仅带动了劳动力就业,还培植了新的税源。有的却是假投资,仿佛就是为了来圈块地。早期经济开发区的土地便宜,县里制定了很多优惠政策,有点竭泽而渔的趋向。经济开发区经常上演腾笼换鸟的把戏,这两年从传统产业转移到了新能源产业,也就是低碳产业、绿色产业,象太阳能发电等等,这比那些化工污染企业好多了,群众也支持。文克弱曾到一些污染企业去参观过,很多企业都插不进脚,厂区内堆放着化工原料,散发出刺鼻的难闻的气味。有的工人是在高温下劳作,有的工人工作时间只能站着,还有的工人在烟尘中、棉絮中操作,有的工人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有的工人在机器隆隆的响声中工作,文克弱很同情那些工人,她看到了生活艰辛的一面,接触到了生活不易的工人,她对自己的工作感到珍惜起来。
 
  文克弱没有体会过在那样的环境中工作,她都是在窗明几净的环境中工作,环境舒适。她同情那些艰难生活的人,但是也只是同情而已。各人有各人的命,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已挣来的,别人只能影响你,但关键还是要靠自已。很多人只看到成功者表面的光鲜,却看不到他们背后付出的十倍百倍的艰辛。有的人认为别人成功是运气好,可是他们就是没有想想为什么运气只光顾别人,而不光顾自已呢?当然,成功者付出的不止是艰辛,还有智慧、权谋。一个思想过于纯净的人可能连生存都不大可能。但是文克弱还是想做一个思想纯净的人,唯有纯净,才会快乐。文克弱为自已的单纯付出了代价。有时候单纯也是执着的代名词。文克弱认为学习书法的人是单纯的,喜欢绘画的人是单纯的,喜欢搞科学研究的人是单纯的。单纯的就是美好的。
 
  文克弱驱车赶到时,沈嘉龙已经在等她了。看到沈嘉龙,文克弱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沈嘉龙站起身,热情地把文克弱引向座位。文克弱坐下后打量了沈嘉龙一眼,她发现沈嘉龙比以前胖了一些,眼神也不象以前那样青涩了,显得成熟多了。沈嘉龙则发现文克弱比以前胖了一圈,脸蛋比以前圆润了些,举手投足间增加了一些韵致,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个瘦弱的女生的影子。沈嘉龙注意到文克弱的神情有点落寞,文克弱却早已习惯了庸碌的生活,她现在更多的是关注身体的舒适与否,而不是耀眼的光鲜的外表。以前只要出门,文克弱就要拾掇很长时间,好象不化妆就出不了门似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商场或美容院,消费和享受不知不觉地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了,占用了很多宝贵时间,但是那时候她并不认为是浪费时间,她只是依着自己的性子过着想要的生活。最近几年却不一样了,她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微小的变化,她突然意识到时间的宝贵了,突然觉得过分注重外表的生活有点空虚无聊。自从文克弱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行为就有了明显的改变,她开始素面朝天了,不再穿突显腰身的衣服,而是更倾向于休闲服,从追求精致慢慢转向舒适了。文克弱认为这不仅与年龄增长阅历增加有关,而且与县城的生活环境有关。在小县城里生活的久了,很容易滋生出闲适的心情,与其相伴相生的是慵懒的平淡的生活态度,生活节奏变慢了,不发胖才怪呢。
 
  沈嘉龙似乎有点感慨万千,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让他魂牵梦绕,难以释怀。在没有见面之前,他的头脑中还满是她以前的模样,见了面后,他不禁感叹岁月的无情了,他痛恨岁月削弱了那份曾经振奋他的情感,他的心明显地感到了疼痛,他想用爱唤醒已经逝去的激情。文克弱全然不知沈嘉龙在想什么,她端祥着沈嘉龙,不禁把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在学校时的那个男生比较起来。以前他是那么瘦削,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模样,现在发福了,估计穿衣服要大两个号,笑容里也明显地有了一些苍桑。文克弱由沈嘉龙想到了自己,她现在体重增加了三十斤,穿衣服比二十年前大了两个号,而且怎么都瘦不下来,无论她怎么锻炼,怎么减肥,效果总是不明显,而且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反弹,前功尽弃,经历了几次失败后,文克弱就放弃了减肥的念头,随它去了。
 
  “学校项目地址在哪儿呀?”文克弱的兴趣在沈嘉龙投资的项目上。
 
  “就在你们县城的东南角,那里没有工业,自然风光也非常好。”沈嘉龙的思绪被文克弱拽回到现实。
 
  “听说,现在用地审批很严的,你们是怎么拿下来的?”文克弱的语气象是个老政客。
 
  “这就说来话长了,光是跑项目建设用地我们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原先是你们县的张县长分管教育,事情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了,他却调走了,又来了个于县长分管教育,我们只好找于县长。”
 
  “这个于县长对你们的项目很支持吧?”
 
  “一开始他说不行,你知道后来他是怎么同意的?”沈嘉龙说,他激起了文克弱的好奇心,文克弱催他快说。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乱说啊,这可是犯错误的事。”沈嘉龙神秘地说,文克弱更加好奇了。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不就是通过拍卖的方式吗?”文克弱说。
 
  “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从形式上看是那么回事,但这其中的隐情你就不知道了。”沈嘉龙高深莫测地说。
 
  “你就直说吧,我又不会对别人说的。”文克弱急切地说。
 
  “真的不说?那我就告诉你,于县长是入了股的……”沈嘉龙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他的身体向前倾着,似乎在和文克弱耳语一般。
 
  “啊?原来是这样,他这不是以权谋私么?”文克弱睁大了眼睛,她盯着沈嘉龙的眼睛说。
 
  “可不是?但是不这样,我们哪能拿得到地呢?”沈嘉龙的神情里有一丝得意。
 
  文克弱的心里有点愤慨,但是她又不是完全反对,尽管采取的方式不对,但毕竟拿到了地,她的心里还是偏向沈嘉龙的。
 
  “你们一共十个人入股,难保别人不会说呀!”
 
  “有谁会对别人说?这事对大家都有好处呢,脑子又没病。”沈嘉龙满有把握地说。
 
  看着沈嘉龙得意的表情,文克弱好象不认识似的,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他们在一块聊的都是老师、同学和学习,或是学校开展的活动,从来没有谈到过关于钱的问题,更是远离社会、人事和腐败这些乱七八遭的问题。想到这儿,文克弱的心里涌起一丝酸楚,人都是会变的,自已也在变,自已不是也对投资感兴趣么,哪里还能回到从前呢?
 
  “你变了。”文克弱忍不住说。
 
  “哦,是吗?哪里变了?”
 
  “你自已不觉得吗?”
 
  沈嘉龙一阵沉默,他在思考着文克弱的话。沈嘉龙没有追问文克弱自已什么地方变了。这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文克弱看起来食欲很好。
 
  “变了就变了吧,这样也很好。”文克弱看到沈嘉龙沉默不语就说道。文克弱想谁能保证二十年不改变呢?又不能强迫别人变回去来适应自已。文克弱终于又释然了。
 
  吃完饭后,文克弱想回去,沈嘉龙说,到我的车里坐一会儿吧。看着沈嘉龙期待的眼神,文克弱的心思又恍惚起来,她没有说话,默默地站起身,跟在沈嘉龙的身后走出饭店。
 
  文克弱坐进了沈嘉龙的车里,当沈嘉龙关上车门的一刹那,文克弱的心颤抖了一下,车里只有她和沈嘉龙两个人,这是属于她和他的二人世界,这让她想起了在大学读书时的时光,只有和沈嘉龙在一起时,她才会找寻到那个情窦初开时的自己。
 
  沈嘉龙专心地开着车,一句话都不说。文克弱也不说话,她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这么多年了,这个特性她仍然没变,这个特性让她感到欢喜,她喜欢保持自己的个性。终于,沈嘉龙停下了车。文克弱望着窗外,这个地方她好象没来过,周围的环境一点都不熟悉,她想这里离县城不会近,周围没有行人,只有少数几辆车停在那儿。
 
  “这是哪儿?”文克弱觉得总是沉默不大好,就问了一句。
 
  沈嘉龙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下了车,拉开了车门,他坐在了文克弱的身边,文克弱把身体向车窗边靠近了些,似乎想和沈嘉龙保持着距离,他们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在一起了,她感到了陌生,她有点手足无措,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她似乎在沉思,但是她什么也没想,她在等沈嘉龙开口说话。沈嘉龙抓过文克弱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会儿,他发现文克弱的手还是那么纤细,那么温暖,那么柔软。文克弱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的身体僵硬了,象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文克弱想缩回她的手,却又忍不住任由沈嘉龙握着,她感到心跳加快了。突然,沈嘉龙一把拉过文克弱,让文克弱躺在他的怀里,文克弱迟疑了一下,接着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天地似乎静止了,他们陶醉地沉浸在二人世界里。
 
  “我要回去了。”文克弱柔弱无力地说。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走,她只是有点害怕在这个远离县城的地方待得太久了。沈嘉龙不说话,他用两只胳膊把文克弱紧紧地拥在怀里,文克弱动弹不得。文克弱浑身瘫软,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沈嘉龙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那股久违的熟悉的味道向她涌来,他的唇又压在了她的唇上,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六十八
 
  星期六下午,文克弱觉得百无聊奈,她看着自已发福的身躯,虽然还凹凸有致,但已经不是曲线玲珑了。她一边照镜子一边想,该上街买一件新衣服来修饰一下了,她看到自已的腹部有了明显的赘肉,从侧面望过去,大约是二十年前的两倍厚了。她想到自已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腰肢非常纤细,腹部大概也就有一本书那么厚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胖的,自已竟然没有察觉。文克弱不禁想到了温水煮青蛙的典故,说是把一只青蛙放进一个装有水的罐子里,再把罐子放到火上加热,由于一开始水是凉的,所以青蛙呆在里面很是快活,水温慢慢升高,青蛙却浑然不觉,最终就没了命。自已的肚子也是这个情况吧,一毫米一毫米地增厚,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尊容了。文克弱使劲地吸气,收紧腹部,她发现竟然很有效,她又受到了鼓舞,她拎起包就出门了。
 
  文克弱来到了繁华的商业街,她只逛品牌店。商业旺盛的人气让文克弱的精神振奋了起来。进入商店,不菲的价格又把文克弱的激情浇灭了。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但是却一件都没舍得买。记得年轻的时候,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现在不同了,那些看起来太过年轻时尚的衣服,文克弱只是看看,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了。文克弱看到一件衣服动辄上千元就头疼。特别是那些年轻的服务员一遍一遍地称呼她“阿姨”时,她觉得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天啦,她已经是年轻人眼中的阿姨了,她不再是少女了,甚至连少妇都谈不上了,她该是中年妇女了,可不是吗?论年龄,她现在的确就是中年妇女。“四十不惑”,她去年就四十了,她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了!在街上逛了一个多小时后,文克弱的腿都酸了,她打算打道回府。
 
  “文克弱。”
 
  就在她逛最后一家服装店时,一个服务小姐大声喊了一句。
 
  文克弱惊诧地望着烫着一头卷发的那个中年妇女,一时间没认出是谁。
 
  “我是周雨琦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天啦,竟然是周雨琦,文克弱几乎不敢相信,她凝神看了看,头脑里不停地搜索着,回忆着,可不,就是那个小学时经常和她放学时一道回家的周雨琦。
 
  “你怎么在这儿呀,我听说,你到苏州去了呀,什么时候回来的?”文克弱欣喜地问道,她还记得周雨琦的好。
 
  “回来有半年了。”周雨琦说。
 
  “你在这家店里上班?”文克弱问道。
 
  “这个店就是我开的。”
 
  “真的?真有你的!”文克弱高兴地说。文克弱想,在这样繁华的地段,象这样一间门面,一年的租金不会少于十万,再看看店里挂的那些品牌服装,大多在一千元左右,投入的资金不会少的。
 
  “你随便挑,看好了,我给你优惠。”周雨琦还是象小时候一样慷慨大方。
 
  “是得看看。”文克弱说着就认真看了起来,周雨琦寸步不离地跟着。
 
  “衣服都很漂亮,就是太贵了。”文克弱一边说,一边随手拈过一件衣服的吊牌,1288元,只不过是一件连衣裙。
 
  “你穿多大号的?先试试看。”周雨琦说着就要从架子上取衣服。
 
  “不试了。”文克弱笑着说。周雨琦也不答话,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件L号的,说:“你试试,估计能穿。”
 
  文克弱推辞,周雨琦把衣服塞到文克弱的怀里说:“你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咱俩谁跟谁呀!”
 
  文克弱只好接过衣服说:“那我就试试吧。”
 
  文克弱很快从试衣间出来了,周雨琦啧啧称赞,文克弱也觉得很合身,样式和款式都很好,文克弱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好象年轻多了,腰部的曲线又出来了。文克弱挺直腰身,发现肚子上的赘肉被巧妙地遮掩起来,这条连衣裙真的没的说,就象是为文克弱量身订做的。文克弱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她不能穿M号的了,如果穿M号,能让她看起来更娇俏些。不过看到周雨琦水桶一样的腰,文克弱已经很知足了。文克弱很是动心,她想要是三四百元她就买了。
 
  “腰好象有点紧。”文克弱说着把腰塌下来,人一下子显得没精神了。文克弱说不太合适,周雨琦说拿大一号的再穿试试。
 
  “不行,大一号的胸部和肩部就不合适了。”文克弱说着就去试衣间里把衣服换了下来。
 
  文克弱把衣服还给周雨琦,周雨琦把衣服包了起来,递给文克弱说:
 
  “拿着,我送给你的,不要我可生气了。”
 
  周雨琦看出来了,文克弱是嫌贵,衣服穿在身上那么好看,还吹毛求疵,不是嫌贵是什么?周雨琦见的顾客多了,顾客的心思她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文克弱推辞了半天,她看到周雨琦的态度很坚决只好收下了。文克弱要付钱,却被周雨琦拼命拒绝了,文克弱只好依了她。文克弱临走的时候约周雨琦一起吃晚饭,周雨琦说:“我晚上要很晚才关门,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等哪天有空我约你。”
 
  文克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周雨琦。
 
  六十八
 
  不等文克弱约周雨琦,周雨琦就给文克弱打来了电话,毕竟是感情深厚的小学同学。文克弱本来一直想找个时间约周雨琦的,不仅仅是还她的送衣服的人情,更主要的是叙叙旧,再一起聊一聊小时候的事。
 
  周雨琦把约会的地点放在肯德基,与她开的服装店仅一街之隔。文克弱赶到那儿时是下午六点半,周雨琦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了。肯德基里已是人满为患。
 
  看到文克弱进来,周雨琦大声地打着招呼。文克弱走到跟前,周雨琦站了起来说:“我早来占位置了,你看现在哪里还能找到座位?”
 
  文克弱环顾一周发现真没有座位了,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你快坐下,把座位看好,我去买。”周雨琦说着就要走。
 
  “你坐着,我去买。”文克弱连忙说。
 
  两人推辞了一会儿,周雨琦知道文克弱想还她的人情,所以就不再坚持了。
 
  足足过了二十分钟,文克弱才端着满满一盘的食物回到座位前。文克弱看到座位上已经有人了,那个人看到周雨琦招呼文克弱就知道她们是一起的,不等她们发话就知趣地站起身,端着盘子走了。
 
  周雨琦看着满满一盘的食物说:“你买的太多了,哪里能吃得完,这些都是高脂肪高热量的食品,不宜多吃。”
 
  文克弱心里也明白,但是就是不想失了面子。
 
  文克弱把甜筒递给周雨琦,笑着说:“这可比奶糖好吃多了。”
 
  周雨琦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她知道文克弱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分糖给她吃的事情了,看来文克弱还真是极重感情的人。
 
  文克弱和周雨琦一边吃着一边聊天,她们回忆了很多小时候一起上学时的事,不时地发出欢笑声。文克弱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象现在这样开心地笑了,完全是抑制不住地发自肺腑地笑。她们聊了过去又聊了现在。文克弱从周雨琦的讲话中得知她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到苏州找她的姨妈了,她的姨妈在苏州经营着一家服装店,她就在那儿帮忙,后来还是她的姨妈帮她在苏州找了个婆家,婆家对她一直不太好,丈夫又不给她撑腰,周雨琦气不过就离婚了。后来找了个也在苏州做服装生意的老乡,结婚后两人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店。去年,她的丈夫去杭州进一批货,路上出了车祸死了。周雨琦伤心之余就把服装店盘给了别人,自己带着女儿回来了。
 
  文克弱听了唏嘘不已,她关心地问道:“你女儿多大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雨琦叹气道:“现在我和女儿什么都不缺,就缺少一个完整的家。”
 
  文克弱看着三十大几的周雨琦心里不禁隐隐作痛起来,她说:“这事不能急,慢慢来,说不定哪一天缘分就来了。”
 
  “缘分?”周雨琦“嗤”了一声,“人家倒是给我介绍了两三个,但几次面一见,就打听我有没有房,有没有车,有多少存款,房子要不要还贷,女儿将来读什么大学,将来在哪儿就业等等,听的我头都大了,觉得实在没意思,所以直到现在还单着呢。”周雨琦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文克弱笨嘴笨舌地安慰着周雨琦,她觉得周雨琦很不幸,她想帮却不知道怎么帮,她对这类事情没有经验,她怕说话不知轻重无意中伤害到周雨琦,只好捡些无关痛痒的话说,东拉西扯地陪着周雨琦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直到周雨琦的心情好些了,她才放心。
 
  文克弱半个月左右就去看一次周雨琦,她的目的不是去淘衣服,主要是待在家里实在无聊,同时也想安慰安慰她。文克弱劝周雨琦减减肥,其实她的五官还是蛮秀气的,可能是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她的体形发生了较大的改变。周雨琦说她有一张三年期的健身卡,去了几次就不想去了,觉得没意思。文克弱也深有同感。
 
  六十九
 
  文克弱和邵新民说了周雨琦的事,邵新民也说世风日下了,人们都向利益看齐了。
 
  “这些都不打紧,关键是帮周雨琦介绍个对象,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多不容易啊。”文克弱说,想到自己十几年来培养迅迅所付出的艰辛,她真心希望周雨琦能找到一个伴。
 
  “这事不容易,得有合巧的。要不她去中介征婚或是到婚恋网征婚吧。”
 
  “那可靠吗?不会遇到骗子吗?
 
  “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是信息社会,信息都公开化了,谁骗谁去啊?”
 
  “我是说一些单身男人会骗财骗色,周雨琦已经有了经验了,我想熟人介绍会更可靠、更稳妥些。”文克弱若有所思地说。
 
  “呃,你说的有道理,我会留意的。”
 
  邵新民总算应承了下来。文克弱望着邵新民,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她心里的不满开始慢慢地消退了。
 
  邵新民发了一笔意外之财,他和别人合伙做茶叶批发生意,赚了三十万。文克弱先是叫他用这笔钱还房贷,那栋别墅还在文克弱的手里捂着呢,一直没等到合适的买主,文克弱一想到每个月三千元的还贷,心里就烦恼。邵新民却不同意,说这笔钱不够还房贷的,最好能一笔还清才好。文克弱说服不了邵新民,她又想了个主意,说那不如干脆用这笔钱把别墅装修起来,搬进去住,也好过把房子空着。文克弱觉得用那么大一笔钱养着一套空房子太愚蠢,她想如果能住进去,一边享受着一边还贷款还有意义些。邵新民说三十万可能不够装修的,旧债未还又添新债压力太大。文克弱不满地说,难不成这三十万还成了多余的了?邵新民没了主意。文克弱突然想到自己不久前看的那个综合开发项目,当时她被商铺吸引了,只可惜没钱,那天她脚底开溜后就没好意思再去。现在有了钱,不正好可以投资商铺吗?文克弱马上把她的想法和邵新民说了,文克弱的语气里增加了很多个人主观色彩,她的话打动了邵新民,邵新民答应先去看看。
 
  文克弱瞅到邵新民有空,忙拖着邵新民去售楼处了。还是那个服务小姐,她一看到文克弱就认出来了,她热情地说,那天我一直等到下班也没见到你来,以为你不买了呢。
 
  “我那天刚好有事,没能赶过来,这不一有空就来了嘛。”文克弱对售楼小姐的热情很满意,“我那天看中的商铺还在吗?”
 
  “还有两套小面积的,大的已经卖了。”
 
  “多大面积的?”
 
  “二十多平米。”
 
  “总价多少?”
 
  “四十万吧。”
 
  “均价是多少?”
 
  文克弱问的很详细,她喜欢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的。
 
  “你等等,我去拿销控表来。”
 
  售楼小姐匆匆地走了。
 
  文克弱和邵新民坐在会客桌旁等着,她怕邵新民反悔,就极力怂恿邵新民快点买,她说商铺这么抢手,再不买就买不到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文克弱的语言很有煽动性,邵新民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是思想倾向已经很明显了。文克弱讲的口干舌燥,她把一杯水全喝了。
 
  售楼小姐很快拿来了商铺销控表,她指着一行数字给文克弱看,说,喏,面积26.8平米,总价38.3万元,每平米14300元。
 
  文克弱很快在手机上算了起来,她满意地笑了,按照售楼小姐的介绍,她很快计算出只要花费29万元就可以买下商铺了。文克弱给邵新民讲解了一番,她说,前三年的租金是每年百分之八,三年是百分之二十四,前三年的租金可以抵总房款,也就是说,只要再付总房款的百分之七十六就行了,38.3万元的百分之七十六正好是二十九万元。邵新民听懂了,文克弱不愧是数学科班出身,算起帐来很麻利,而且讲解的也很清楚明白,就连象邵新民这样看到数学就头疼的人也立即就弄清楚了。邵新民也觉得投资商铺前景好,利润可观,价格也优惠,他想了想就同意了。售楼小姐成了配角,她在一边有点插不上嘴,捧着销控表看着文克弱的嘴巴说个不停,她觉得文克弱算的很对,讲的也很好,甚至比自己还专业。
 
  文克弱总算如愿了,她买下了商铺,在签订购协议时,文克弱意外地看到陆楚东的签名。文克弱一怔,这个名字和张婶的儿子怎么一样呢?是重名呢?还是同一个人呢?
 
  文克弱问售楼小姐陆楚东是谁,售楼小姐说:“陆楚东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文克弱又问陆楚东的年龄,售楼小姐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看见过他两三回。”
 
  “你们的项目经理在吗?”文克弱又问。
 
  “在。”
 
  “我想见见他,问他几个问题。”
 
  文克弱叫售楼小姐帮她喊一下。售楼小姐等文克弱签了单后,高兴地拿着签单走了。
 
  约模过了十几分钟,售楼小姐回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售楼小姐把项目经理介绍给文克弱后就去忙别的客户了。项目经理问文克弱找他有什么事,文克弱看到项目经理笑容可鞠的样子想,大概售楼小姐跟他说了自己签单的事了。文克弱直插主题,说:
 
  “我想打听一个人。”
 
  项目经理问打听谁,文克弱说你们公司的董事长陆楚东。项目经理问文克弱想打听什么,文克弱问陆楚东多大年纪,项目经理说四十出头吧,文克弱的心里一阵欣喜,张婶的儿子陆楚东比自己大三岁,不是正好四十多吗?文克弱又问陆楚东是哪里人,项目经理笑了,说:
 
  “就是这儿的人啊,怎么,你不认识吗?”
 
  文克弱清楚了,董事长陆楚东就是张婶的儿子,就是那个小时候喊她“弱弱”的陆楚东。所有的人都喊文克弱,只有陆楚东喊她“弱弱”,还总喜欢逗弄文克弱,经常把文克弱惹哭,所以才捉狭地喊她“弱弱”,文克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文克弱向项目经理要了陆楚东的电话。
 
  走出售楼部,文克弱很想打个电话给陆楚东,进一步证实一下,她很奇怪陆楚东怎么会从事房地产开发工作。然而,文克弱犹豫了一会儿,她觉得有点冒失,自从考上大学后她只看见过陆楚东一回,那还是读大二的那一年寒假,过春节的时候回家时看见的,后来张婶家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他,她想说不定陆楚东早已忘了自己了。但是文克弱想到陆楚东曾经那样捉弄过自己,心里冒出了想捉弄捉弄他的念头。文克弱终于还是拨通了陆楚东的电话。当电话接通时,电话里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找陆楚东。”
 
  “你是谁?”
 
  “我是文克弱。”文克弱有点激动地说。
 
  “弱弱,你是弱弱吗?”陆楚东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似乎还很惊喜。
 
  “当然是我了,不是我还能有谁?”文克弱有点赌气地说。
 
  “哎呀,这,真是,你现在在哪儿呢?”陆楚东结巴着说。文克弱告诉陆楚东之所以知道他的来龙去脉。
 
  陆楚东说:“十多年没看到你了,真想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又想捉弄我是不是?”文克弱尖牙利齿地说。
 
  “怎么会呢,那时候是逗你玩的,我可没什么坏心啊。”陆楚东连忙辩解道。文克弱心想,十年河东转河西,现在不定谁捉弄谁呢。
 
  “你怎么没在售楼部呢?”文克弱问道。
 
  “我在广东了,我们的公司总部在广州,我去过老家几次,但都是来去匆匆的,没来得及打听你,怎么样,你还好吧?”
 
  “我还好,一般吧。”
 
  “我过两天抽空回去一趟,去看看你。”
 
  “你有事忙吧,别专门来看我,耽误了工作我可担待不起。”文克弱马上善解人意地说。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处处为别人着想。
 
  “没事的,没事的,本来就需要过去看看的,你现在看的那个项目是我们公司在老家投资的最大的一个项目,我肯定要去看看的,因为最近太忙才担搁了。”陆楚东说。他显然不想给文克弱增添思想负担。文克弱不好说什么,只好用沉默代替。
 
  挂了电话,文克弱的思绪在过去停留了一会儿,毕竟时隔太久,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了,过去的人和事都只剩下模糊的一团,文克弱笑了笑,心情释然了。
 
  让文克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月后,陆楚东真的来了,而且他还带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丁梅,就是文克弱的高中同学,那个曾鼓动她考试作弊遭到她拒绝的丁梅。不等陆楚东说话,文克弱和丁梅的手已经拉在了一起。
 
  陆楚东说:“丁梅是我的妻子,没想到你们竟然是高中同学,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文克弱一万个没想到,陆楚东竟然和丁梅做了夫妻。陆楚东说:“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丁梅和文克弱都赞成,他们三个人坐着陆楚东的车走了。
 
  文克弱真是太兴奋了,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文克铮,文克铮也惊讶万分,直叹自己消息闭塞。文克弱叫文克铮来自己家玩玩,文克铮说等她回去再说。文克弱问她在哪儿,文克铮说在香港游玩呢,和梁闵宣在一起。梁闵宣还算幸运的,他的债务经多方追讨,总算要回来大半,亏了的部分梁闵宣给堵上了,总算息事宁人,平平安安了。出事后,梁闵宣安分了不少,看来两人现在感情不错。
 
  七十
 
  一个星期后,文克铮打电话告诉文克弱她回来了,文克弱连忙叫她来家里玩。
 
  文克铮一脸的兴奋,看来香港一行玩的很开心,她一看到文克弱就滔滔不绝地讲香港如何好玩,她说香港很繁华,很气派,环境非常好。文克弱虽然没去过,但是她早已从电影电视和新闻报道中了解到香港的一些情况了,她知道香港的文明程度高,繁华自是不必说的,香港比内地富裕的多,虽然只是弹丸之地,但是却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文克弱也不打断文克铮的话,任由她大肆炫耀。
 
  等到文克铮兴致过了,她就开始打听陆楚东的事,她说:“陆楚东不是和你一样学数学的吗?怎么成了房地产开发商了?”
 
  “看你说的,这都二十年了,房子都能拆了重盖,人就不能有改变吗?”文克弱不以为然地说。“陆楚东虽然是学数学的,但是他只教了四年书就辞职了。他呀,不安于现状,也不安于贫穷,他还说教书对他来说太容易了,没有挑战性。”文克弱在转述着陆楚东的话。
 
  “他还真能啊,干什么都能成,但是,他是怎么和丁梅走到一起的呢?”文克铮好奇地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文克弱刚说了这一句就停顿了一下,低头喝了口水,“在遇到丁梅之前,陆楚东已经结了婚,可惜结婚不到两年他的妻子就得了肝癌去世了。陆楚东非常悲痛,那时,丁梅正好和他在一个单位,丁梅填补了他的感情空白,两人就走到了一起。不然哪里能轮到她?”文克弱的语气里带有一丝不悦。文克弱又想到了考试作弊的事了,她想丁梅真是好命。
 
  文克铮似乎受到了文克弱的感染,她想象着陆楚东的志得意满和丁梅的得意,想到自己丈夫差一点没了命,她真的有点嫉妒丁梅了。
 
  “命运不会绝对公平的,有时命运是会捉弄人的。”文克弱感慨道。
 
  “所以才会有幸和不幸。”文克铮接口道。
 
  “是啊,有时候幸与不幸只在一念之间……,耶稣因为接受了犹大的亲吻而被钉上了十字架。”文克弱说道。
 
  “犹大是谁?”文克铮问道。
 
  “嗤,”文克弱被惹笑了,说:“你不需要知道。”
 
  因为陆楚东,文克铮想起了儿时的岁月,她和文克弱一直是相处很好的姐妹,她对陆楚东的印象不是很深,因为陆楚东很少和她玩,她知道陆楚东最喜欢和文克弱玩,为此,她还气恼过呢。文克铮想到了那个从前生活的小院,想到了邻居张婶,想到了母亲。
 
  “我有好长时间没回家看看妈了,你呢?”文克铮说。
 
  “我也有两个多月没去看她了,最近太忙,没抽出空。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文克铮说。
 
  “行,走。”文克弱赞同道。
 
  文克弱和文克铮一到,刘如兰就说:“我正想找你们呢,有件事要和你们说说。”
 
  “什么事呀?”姊妹俩几乎同时问道。
 
  “我们这一带要拆迁了,已经有公家的人上门做工作了。”文克弱对于母亲的“公家的人”的说法感到好笑,她知道以前人们都管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人叫“公家的人”,管单位叫“公家”。刘如兰现在住的房子是从那个小院搬出来后的自建房,已经住了十多年了。这是单门独院,一共两层,刘如兰住一层,文克勤一家三口住二层,院子虽然不大,但毕竟有个活动的地方,种了两棵石榴树,还有两个小花池,一个水池,倒也象模象样的,平时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还是可以的。刘如兰住惯了不想搬走,她可不想住商品房,文克弱的家和文克铮的家她都去过,在商品房里她觉得憋气,一天都待不住。
 
  “拆迁?搬到哪儿呀?”文克铮问道。
 
  刘如兰现在住的房子是自盖的楼房,那时候用地审批不象现在这样紧。
 
  “能给多少拆迁费呀?”文克弱问的正是刘如兰担忧的。
 
  “还没测算呢?听邻居们说拆迁不合算,给的钱买不到原来面积的房子。”刘如兰忧心地说。她说的是实话,大多数情况都是这样,而且许多拆迁户不想要拆迁安置房。
 
  “损失可能是难免的了。”文克弱首先定了调子。与民争利是政府的一贯行为,不仅中国是这样,很多外国也是这样,当然也有少数国家和少数地方例外。
 
  “要是赔少了,我就不搬,看他们能怎么样!”刘如兰生气地说。
 
  “也不会损失太多,到时候有具体的拆迁方案,拆迁费也有一套计算方法,大差不离的就行了。”文克弱连忙劝道,她怕母亲成为钉子户,那就麻烦了,合理的争一争还可以,但是也不能一厢情愿地漫天要价。
 
  “什么时候来算拆迁费呀?”文克铮问道。
 
  “估计快了,招呼都打了,不出一个月就会来测算了。”刘如兰说。
 
  “拆迁价格出来后,你告诉我们一声,看看算的合不合理。”文克弱提醒到,其实文克弱就是想先安定母亲的心,到时候再另想对策。
 
  她们在母亲家玩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一个月后价格总算算出来了,刘如兰说:“陪了六十九万,只够买一套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商品房,而且是指定的拆迁安置房。”
 
  本来,刘如兰自有住房是楼房,建筑面积约一百七十平米,还有一个院子,占地面积约有一百五十多平米,拆迁的时候只算楼房,不算地,所以自然是赔的少了。在文克弱看来,应该赔一百二十万,但是她知道县里是不会这样算钱的,她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那只会让母亲心里不平衡。
 
  文克弱想了想,安慰母亲说:“赔这些钱是有点少了,但是你算不过他们,亏就亏点吧。”刘如兰的心里一百个不高兴,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象网络上宣传的那样与政府对抗,采取极端的做法吧?那样只会自寻烦恼,甚至会搭上一条命,更是不划算。
 
  文克弱为了安定母亲的心说:“你想一想当初的投入,一共还不到十万吧,这都翻了六七倍了。”文克弱小心翼翼地等着母亲的反应,她担心母亲怪她胳膊肘往外拐,她也是没办法,她知道和政府对抗是不明智的,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政府有政府的算法,哪能由拆迁户自己算呢,说是讲民主,那也是集中指导下的民主,况且文克弱还在政府部门上班,她也不想因为拆迁的事连累到自己,她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谁不想多赔点,可是人人都想多赔点,政府得多拿出多少钱来赔呢?文克弱想息事宁人。
 
  母亲沉默半响,叹着气不吱声。文克弱眼看母亲似乎想通了,心态平稳了,于是,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文克弱给文克广打了一个电话,她叫文克广帮忙找一找人,文克广说:“拆迁是政府行为,和政府对抗能有什么好处呢?我最近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回去,家里不是还有文克勤他们吗?”
 
  “你别提文克勤了,他真是没用的很,整天躲在外面不见人影。”文克弱不满地说。
 
  文克勤在一家企业当销售员,郝晶晶整天忙着服装店的生意,俩人忙得昏天黑地,每天都是早上急匆匆地就走了,晚上九十点钟才回来,三岁多的儿子文迪由刘如兰接送上幼儿园。
 
  七十一
 
  文华打电话告诉文克弱,说她生了个女儿,文克弱第二天就动身去了省城。
 
  在省人民医院的妇产科住院部文克弱找到了文华,文华一看到文克弱连忙支撑起身子,文克弱叫她快躺下。文克弱高兴地向文华祝贺,文华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文克弱仔细端详着睡在文华怀里的婴儿,说:
 
  “长的真好看,象你。”
 
  文华笑着说:“你真会安慰我。”
 
  “不是安慰,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哦。”文克弱真诚地说,“咦,怎么就你一个人呢?鲁凯呢?”文克弱发现鲁凯不在忍不住问道。
 
  “他刚出去没一会儿,说是去买点东西,这些天他可累坏了。”文华说。
 
  文克弱的心放了下来,她相信鲁凯是很细心的人,她望了望文华,发现她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精气神还不错。
 
  “怎么样,生产顺利吧?”文克弱想起了自己生迅迅时,简直象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不禁有点怜惜文华。
 
  “我是剖腹产,还算顺利吧。”文华说,“你呢?”
 
  “我是顺产。”
 
  文克弱是顺产,不知道剖腹产是啥样,但是毕竟动了刀子,对身体总是有损耗的。
 
  “咦,好。”文华羡慕地说。
 
  “唉,好什么!我可是遭了大罪了,疼死我了。”文克弱心有余悸地说。她至今都记得自己生迅迅时的经历,伤口缝合时的疼痛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也是她不敢生二胎的原因,那个疼痛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记忆里,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幸亏她足够坚强,也足够勇敢,她想孩子是自己要的,罪当然要由自己受了,对此她从未抱怨过。
 
  看到文克弱瞬间低沉的模样,文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朝文克弱笑了笑,似乎在说,女人嘛,总是要遭一番罪的。文克弱看到文华平静的神情,才又从回忆里拔了出来,她俯下身子,高兴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说:
 
  “母子平安就好,总算卸下了大包袱。”
 
  “是啊,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算是知道其中的艰辛了。”文华感慨地说。
 
  文克弱看到和文华住同一间病房的还有两个产妇,她问文华:
 
  “那两个人也生了吗?”
 
  “生了,都是剖腹产。”
 
  文克弱听说现在大多数孕妇都是剖腹产,她感到不解,但是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尽管她生产时受了罪,但是她仍然认为顺产比剖腹产好,至少她的肚子上没有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文克弱想,剖腹产究竟是为产妇考虑的呢,还是医院为自身考虑的呢,听说剖腹产的费用高,看来医院是赚大了。她和文华正说笑间,鲁凯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鲁凯看到文克弱尴尬地笑笑说:“你那么忙,还赶来做什么?”
 
  “看你说的,这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可是大事啊!”文克弱的脸略微红了红说。
 
  “就是,你知道什么,生孩子对于你们男人来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对于女人却是一劫呢!”文华倻斜了一眼鲁凯。
 
  “你说的也太悬乎了吧?”鲁凯有点不以为然地说。
 
  “算了,你跟他能说的清么,瞧瞧都买了什么来?”文克弱不想听他们俩人掐架,连忙转移了话题。
 
  “哦,也没什么,就是一些洗漱用品,还有一些水果零食。”鲁凯说。
 
  “水果零食只能当点心,当不了正餐的,产妇是要好好补身体的,饭都从哪儿买的?”文克弱显然是蛮有经验的。
 
  “水果和零食是给医生和护士的,他们给文华不少照顾,我们想略表一点心意。”鲁凯说。
 
  “真是有心人。”文克弱在心里嘀咕道。记得她当初生产时,邵新民象个木头人似的,呆呆的,不知道要上下打点打点。
 
  “等会我出去买饭吧。”文克弱看了看时间说,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不用,不用,还是让鲁凯去买吧,他都熟络了。”文华忙说。
 
  “嗯,还是我去买,我知道哪家饭店的菜做的好。”鲁凯说。
 
  文克弱看到鲁凯瘦了许多,心想该是劳累的缘故。她说:“这些天,可够你忙的,也真是难为你了。”
 
  “可不,我都没想到他会表现得这么好,简直出乎我的意料。”文华一脸的甜蜜。
 
  “这点忙算什么,她就是生个龙凤胎我也能忙得过来。”鲁凯笑着说。
 
  “你还真贪心,还龙凤胎,你想累死我啊,一个就快要了我的命了。”文华嗔怒地说道。
 
  “他也就是说说玩的,”文克弱打圆场说,“你还是快去买饭吧。”文克弱看他们俩总是掐架就想把鲁凯支开。
 
  “好吧,我现在就去,你们俩聊吧。”鲁凯会意地说了一句就拎着塑料袋出去了。
 
  “他呀,就是嘴不饶人,心思还是挺细腻的。”文华看见文克弱望着鲁凯的背影发呆就说道。
 
  “哦,是吗?我也看他挺好的,他的事业该比较顺吧?”文克弱看到文华探究地望着自已,连忙顺了一句道。
 
  “顺?要是顺就好了,我看他是没有过顺的一天。”文华叹了口气说。文克弱怔了一下,她本以为鲁凯的工作是顺风顺水的,完全没想到文华会这样说。
 
  “怎么会呢?”文克弱说。
 
  “你不了解这一行,其实画家说起来潇洒,名声好听,但是真正的生活是挺苦的,他都打算改行了。”文华说。
 
  “改行做什么?”
 
  “经商呗,还能干什么?好在他的人脉比较广,又有一点积蓄,总能闯出一点名堂的。”文华似乎并不担心。文克弱本想说经商就容易吗?她想到邵新民在商海扑腾了这么多年也没捞着什么钱,但是她不忍心泼冷水,就忍住没说,她扭转身体看了看熟睡的婴儿问:
 
  “你给她起名字了吗?”
 
  “还没呢?等她爸给她起,只要不和艺术沾边就行。”文华似乎对艺术深恶痛绝。
 
  “哈!”文克弱不禁笑了一笑,看来文华是被艺术给得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和牛宗年有关。文华也低下头来看孩子,她说:
 
  “将来呀,我希望她好好学习文化知识,就象你一样,当个有文化的人。”
 
  “瞧你,又编排起我来了,没大没小的,象我有什么出息!”文克弱笑着说。
 
  “我说的是真的,我就希望她将来知书达理,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过上安定的生活。”文华认真地说。
 
  文克弱觉得文华是一语道破,可不是吗?自己现在的生活的确比较安定,但是也就剩下这份安定了,她常常觉得不满足,觉得自己没有出息。
 
  “那你不是也不错嘛,当个医生不是也挺好的嘛。”文克弱说。
 
  “你瞧瞧医院这环境,也不知道我妈当初是怎么想的,非要让我学医。”文华不满地说道。
 
  “我看你妈的想法是对的,女孩子当医生多好啊,白衣天使!很多人羡慕呢!”文克弱认真地说,她想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干一行怨一行”呢,这人还真没有知足的时候,不仅自己是这样,很多人都这样呢。
 
  “哎,不和你争辩了,干了这一行你就知道了。”文华显然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你妈没回国来看看你呀?”文克弱问道。
 
  “她没空,说是太忙了,电话倒是来了好几个,估计下个月能回国来看我。”文华说道。
 
  “大概她知道你们母子平安心里就不着急了。”
 
  “她永远把那个家放在第一位。”文华不满地说道。
 
  “你呢,难道你不是吗?你还能把你妈摆在鲁凯前面不成?摆在宝宝前面不成?”文克弱反驳道。
 
  文华笑了笑,一阵无语,是啊,她也是只有在自已需要时才会想到秦月壁,平时还不是和鲁凯粘在一起。
 
  文克弱和文华正说笑间,鲁凯拎着几个饭盒回来了。文克弱连忙帮着张罗起来,床上有一个可以活动的餐桌,文克弱帮忙把餐桌安置好,文华坐在餐桌前。鲁凯把饭盒一一打开,还挺丰盛的,有冬瓜炖排骨,香菇炖母鸡,还有黑鱼汤。看到鲁凯手忙脚乱的样子,文克弱真有点羡慕起文华来。他们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谈笑。文克弱问鲁凯工作方面有什么打算,鲁凯说:
 
  “我有一年没动画笔了,现在搞一些投资,麻烦的是还惹上了官司。”
 
  “什么官司?”文克弱惊讶地问道。
 
  “和一家医院,还是文华介绍的。”鲁凯烦闷地说。
 
  “他放了三十万在医院,医院说好一年还本付息的,谁知道医院被别的单位收购了,本息要不回来,只好打官司了。”文华解释说。
 
  “官司赢了吗?”文克弱问道。
 
  “赢是赢了,可是就是不还钱,有什么办法?”鲁凯气愤地说。
 
  “法院不会强制执行吗?”文克弱说道。
 
  “听说是资不抵债,公司申请破产了,正在走程序,法院怎么强制执行?唉!象我这样的有几十号人,都是一样的结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鲁凯不满地说。
 
  “没想到医院这么不守信用,真是太差了!”文华也颇愤慨。
 
  “这个问题迟早得解决,几十个人,可不是小数目,好几百万呢!”文克弱分析道。
 
  “唉,但愿如你所说,能早一点拿回钱。”鲁凯应道。
 
  文克弱想,发财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收益越大风险就越大。文克弱想到自己这些年折腾也是没个好结果,只是在房地产上小有收获,生活也就只能算得上温饱吧。
 
  文克弱打算在医院再待两天,文华很高兴,鲁凯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第二天,文克弱就顶替了鲁凯,鲁凯总算松了口气。鲁凯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还去了一趟法院。
 
  七十二
 
  刘如兰在拆迁协议上签字后的第二天,文克广从省城专程回来了一趟,毕竟是长子,拆迁又是大事。文克广还是孝顺的,对刘如兰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是他知道拆迁矛盾多,又事关重大,所以他还是避过了风头。刘如兰看到文克广回来,心里很高兴,原本的不满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说,拆迁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是总算顺顺利利的,这还多亏了文克弱帮着做思想工作。
 
  文克弱听说文克广回来了,特地回了一趟老家。文克广一看到文克弱就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文克弱淡淡一笑,心想,以后别怪她胳膊肘往外拐就行了。
 
  文克广从提包里拿出十万元给刘如兰,说,房子得买了,不然拆了以后就没地方住了。听到文克广这么说,文克弱就埋怨起母亲来:
 
  “早几年前,我就叫你买房,那时房子多便宜啊,现在都翻了一番了。”
 
  这事,刘如兰还记得,当时听到文克弱劝她早做打算,趁房价便宜的时候买一套时,她还极力反对,说手里实在没钱,文克弱听了也只好作罢。现在不得不买房了,再贵也得买啊。文克弱心里想好了,她要和邵新民商量一下,多少也拿出一点钱帮母亲买房。文克弱看到文克广拿出钱来,就说:
 
  “买房子我也要作点贡献,我出五万。”
 
  文克弱手里并没有积蓄,但是她想找邵新民要该会给的,其实她的心里并没有把握,但是,她不这么说,心里又实在过意不去。
 
  “我不要你们的钱,拆迁的钱还能不够买一套房的吗?”刘如兰推辞道。
 
  “等到拆迁款发下来再买不是迟了?还是尽早买吧。”文克广说。
 
  “就是,拆迁款发下来,你就得搬了,哪会容你拖着不搬!”文克弱说。
 
  “可是这些钱也不够买一套商品房的呀,听说,现在都涨到四千多元一平米了,一套房子总得五六十万吧。”刘如兰愁容满面地说。
 
  “妈,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买房子不需要付全款的,可以做按揭贷款,首付三成就行了。”文克弱连忙说。
 
  “那余下的钱怎么办呢?”刘如兰问道。
 
  “其余的钱可以从银行做按揭,可以做五年,十年,最长的可以做三十年呢,一个月还不了多少的。”文克弱对于按揭买房太熟悉了,她尽量说的明白些。刘如兰对于按揭贷款也是早已知道,但是具体怎么个贷法她并不很清楚,听了文克弱这么说,她的心放下了,总之,买房子不成问题了。
 
  “那这钱就算是借你的,等拆迁款下来我就还你。”刘如兰对文克广说。
 
  “别说借不借的,这钱就是给你买房的,你还,我也不会要的。”文克广说。
 
  刘如兰看到文克广态度坚决,就高兴地收下了。文克广只在家里过了一宿就回省城去了,他实在是太忙了。
 
  文克弱回到家后,就和邵新民说了文克广给母亲钱买房的事,邵新民还挺感动的,说:
 
  “老大不愧是老大。”
 
  文克弱说:“那我们也多少拿点出来吧。”
 
  邵新民犯难了,说:“我手里没有积蓄,钱不是刚被你买成商铺了吗?”
 
  文克弱知道邵新民说的是实话,他们俩都不喜欢攒钱,就象钱会咬手似的,只要有一点,就要想法子花掉。
 
  文克弱说:“我们一点都不出,面子上不好看,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拆迁款能赔多少呢?”邵新民问道。
 
  “现在还说不准,但是估计够买一套新房子的。”
 
  “那不就是了么,既然够买了,就不需要我们再出钱了。”
 
  “拆迁款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呢!买房可不能等!”
 
  “那可不是小数目,文克铮和文克勤他们拿钱出来了吗?”
 
  “三姐没说,我也不好说呀,克勤俩口子就别指望了,他们俩更没钱!”文克弱说道。
 
  “再说吧,我现在没钱,又不能变出钱来。”邵新民说。
 
  文克弱开始后悔自已没有攒钱的意识了,临到事情来了,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刘如兰没有买拆迁安置房,在她看来,凡是公家指定的都没好事,她也不去分析比较,主观上就这么认为。文克勤陪着刘如兰把买房的首付款交了。嗬,一套房子总价55万元,首付款交了十六万五千元,除了文克广给的十万元外,刘如兰自已还攒了三万元,文克铮又借了三万五千元给刘如兰,房子买了一个多月后,文克弱才知道。文克弱想,买房没帮上忙,那就送一套家具吧。文克弱是月光族,岂止是月光族,她还是透支族,她总是开心地刷卡,然后再绞尽脑汁地还钱,还经常挤兑邵新民帮她还。邵新民有一回气得把文克弱的透支卡都折了,文克弱又背着他补办了一张透支卡。
 
  七十三
 
  天气进入了十一月份就开始转凉了,文克弱的单位组织大伙去海南旅游,文克弱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她对钱局长有了一点好感了,她私下里觉得钱局长还是有点本事的,因为纪检部门三令五申不准公款旅游,但是钱局长还是以考察为名把大伙送到了海南,这个钱局长也真够大胆的。本来,文克弱也知道不能用公款旅游,但是她也难以抵制诱惑,再说,她还能说不去吗?那岂不是既得罪了钱局长,还得罪了大伙?难道就她高尚吗?文克弱心里明知不对,但是她也随大溜,她才不去当那个出头鸟呢,出了问题,自有钱局长顶着。
 
  文克弱和单位五个同事一道登上了去海南的飞机。坐在飞机上,当文克弱从机窗往外看时,只见一团一团的白云漂浮在飞机的下方,她已经在离地几千米的高空中了。因为不常坐飞机的缘故,她的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的,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她觉得自已轻飘飘的,飞机在云层上颠簸,文克弱看到除了蓝天白云和远远的陆地外什么也看不见,就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飞机一个多小时后降落了,抵达海南时,已是晚上。早有接队的人等在那里,文克弱和大伙一起走下飞机,在候机大厅里,文克弱他们和接机的人会合了。一走出飞机,一阵热浪就迎面扑来,飞机内外的温差有十几度。海南四季如春,此时的海南正是阳光明媚的季节,气温高达二十多摄氏度,同行的人们都脱下了外套,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衫,还有的穿着短袖褂。脱去了外套,文克弱感到一身的轻松。
 
  文克弱步履轻盈地随着接机的人往外走去。出了候机大厅,早有一辆面包车在等他们,他们上了面包车后,车子就径直向下榻的宾馆开去。
 
  文克弱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海南旅游了,以前,她来过一次,也是公款旅游,那还是在文化局的时候,事隔已经有三年了。海南的独特风情给文克弱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所以,她才会旧地重游。因为两次来的时候都是十一月份,所以,海南给文克弱的最深的映象就是热,而且是那种燥热,一股一股的热浪侵袭着全身。
 
  文克弱睡了迷迷糊糊的一觉。第二天早早地,文克弱和同睡一屋的胡思晴就起床了。早晨的海南,空气是凉爽的,空气的湿度也比较大。文克弱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吸进肺里,再向下,一直到丹田。胡思晴忙不迭地洗漱,接着就慎重其事地开始化妆。文克弱偷觑着,只见她从旅行箱里拿出五六个瓶子,一层一层地往脸上抹,最后又拿粉扑在脸上拍,一张煞白的脸出现在了文克弱的视线里,文克弱心里直感到好笑,海南白天的气温是很高的,再加上行走,不出一层又一层的汗才怪呢,到时候,白脸就成了大花脸了。
 
  文克弱拿出镜子照了照,她觉得皮肤除了有点黄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她想只要涂上一层防晒霜就行了。海南强烈的紫外线会把所有滞留在室外的人无一例外地晒黑,文克弱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她记得第一次去海南就是那样,刚下飞机的时候,她的脸和胳膊都是雪白雪白的,等到一个星期后回去的时候,全身外露的皮肤都暗了一层。这一次,文克弱早有准备,她除了带着防晒霜外,还带了一把太阳伞,带了太阳帽,带了长手套,穿着长裤子和袜子,从头到脚都会得到很好的保护。每次大热天外出游玩的时候,文克弱总是又带太阳伞又带太阳帽,其实只要带其中一样就行了,总不能带着太阳帽再打着伞吧?但是,文克弱就是忍不住要带齐。即使是在外面,文克弱也会根据实际情况选择其中一种遮阳方式。如果户外活动多,她就带太阳帽,如果户外活动少,她就打伞,总之既不影响游玩,又能很好地防晒。
 
  就在文克弱往脸上抹防晒霜时,胡思晴的手机响了,胡思晴拿起手机看了看,连忙溜进卫生间关上了门。十分钟后,胡思晴出来了,文克弱说:
 
  “是谁呀,这么神秘。”
 
  “是我老公打来的。”胡思晴说。
 
  原来是小俩口说悄悄话呢,不奇怪,新婚燕尔嘛,文克弱想。再过三五年的就没有神秘感了,哎,自己都结婚十五年了,时间过的太快了!不如不想,任凭时间静静地流逝吧,文克弱不禁叹了口气。
 
  看看离吃早饭的时间还早,文克弱就又在床上躺了下来,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是在等邵新民的问候电话吗?这个时候他一定还在睡梦中,他们早就不粘乎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淡了的呢?文克弱努力地回忆着,往事只留下一些模糊的片段,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拼接不起来了。时间滴滴嗒嗒地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着,文克弱的回忆也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文克弱的眼睛里又开始起雾了。
 
  “海南的空气真够潮湿的啊!”文克弱冷不丁地冒了一句,说着,她还使劲地揉了揉眼窝,好象要把眼里的雾气挤干净。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呢?”胡思晴兴致很浓地说道。胡思晴是第一次来海南,显得很兴奋。文克弱没有吱声,她怎么跟胡思晴解释呢?她怎么可能跟胡思晴说真话呢?胡思晴又怎么会理解呢?哎,不是有人在身边就不寂寞的,寂寞是一种心情。
 
  突然,屋里的电话铃响了,胡思晴一把抓过电话,原来是刘成打来的,他在传辜局长的话,催大伙赶紧去吃早饭呢。辜局长是带队的领导,是队长,文克弱是协助他的副队长。文克弱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情绪调整了许多,她感到已经好多了,她和胡思晴一起离开了。
 
  吃早饭的时候,辜局长坐在文克弱的旁边,他给文克弱夹了一个包子,文克弱感到很突兀,她望了一眼辜局长,不明白自已什么时候招惹了他。文克弱很讨厌别人给她夹包子,她不喜欢被别人照顾,她觉得有点多此一举,幸好辜局长用的是公筷,文克弱的脸才没有挂下来。辜局长比文克弱年长五岁,略微有点胖,他对待文克弱总是笑嬉嬉的,一副很友好的样子。文克弱并没有往心里去.但是他今天的反常举动惊醒了文克弱,看来,自已的沉默被辜局长误会了。文克弱笑了笑说:
 
  “来来来,今天辜局长请客,每人一个包子。”
 
  说着,文克弱就伸手转动了圆盘,文克弱不仅给自已解了围,还给辜局长赚足了脸面,同时也暗示辜局长不要有异心。辜局长尴尬地笑了笑说:
 
  “对,我请客,大家敞开肚皮吃,吃饱了咱们一起出去玩。”
 
  “等会儿去哪儿呢?”胡思晴问道。
 
  “这要问导游了。”辜局长说,“大伙放心,保证让大家玩得开心。”
 
  大家说说笑笑地一边谈论一边吃饭。
 
  文克弱和大伙一起上了小面包车。导游开始讲解了,从海南的地理位置到旅游景点再到民俗风情,导游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阳光从车窗外洒进来,暖暖的。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哄,非要导游唱歌,年轻的女导游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唱了起来,唱了当下最流行的凤凰传奇组合唱响的《最炫民族风》。车里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有几个会唱的也跟着一起唱,大家的心情如窗外的阳光一样明媚欢乐。文克弱的心里也很高兴,总算暂时摆脱了烦恼。
 
  文克弱看到一栋栋高大的椰子树飞快地向后退着,她的嘴里好象有了椰子汁的味道。路两边的绿化带里不时地可以看到色泽非常艳丽的花,由于日照充足,这里的树和花都恣意地生长着,叶更绿,花更艳,与别的地方迥然不同。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亚龙湾,这个景点很有名,来海南游玩的人几乎没有不来这里的。海滩上,白细的沙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海水一片深蓝。文克弱一下车就感受到了强烈的椰风海韵,很是让人陶醉。文克弱奔跑着来到沙滩上,赤着脚,脚底下的沙子暖暖地、柔柔地摩擦着脚掌,脚丫里挤满了沙子。辜局长总是不离文克弱左右,他帮文克弱照了好几张照片,他还用自已的手机偷拍了几张,文克弱看到了,却不道破。文克弱装出很兴奋的样子跑开了,把辜局长甩的远远的。
 
  文克弱可不想演绎办公室里的爱情故事。文克弱的眼光挺高的,她只在邵新民面前谈论过爱情,对于别人,她一直很注意地保持着距离,其实,即使文克弱不说,别人也能看得出来,她的高傲是从骨子里往外溢的,但是她并不冷,她的神情总是柔和的,对谁都会送上笑脸,脸上总是微微带着笑意。乍看之下,文克弱属于比较冷艳的类型,但是相处起来就会发现,她是个很亲切、很随和也很好相处的人,她的神情看起来好象是买了彩票中了大奖的人似的,脾气好的让人嫉妒。这个辜局长象个傻愣一样,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文克弱套近乎。文克弱的脸上一直都是微笑的,可是这样的微笑却象是一个疏远的信号。
 
  在亚龙湾玩了一个上午,文克弱和大伙才尽兴而返。这里的海是沉静的,而不是狂野的,是深蓝的,而不是昏黄的,非常适宜游玩。很多人穿着比基尼在沙滩上晒太阳。一些游人欢笑着向海里冲去,等到浪头过来了,又连忙转身尖叫着跑回浅滩。
 
  下午,文克弱和大伙去了天涯海角,在天涯海角游玩的人更多,看来,人们对自然和人文景观结合的景点更感兴趣,探究心理似乎也更强烈。天之涯,海之角,给人们带来的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念想,文克弱不知道自已要在天涯海角寄托什么样的念想。
 
  晚上,在大伙的怂恿下,文克弱一行还去观看了人妖表演。海南的人妖举世闻名。在来海南之前,文克弱就听说人妖的身世非常悲惨,是一种变态的人生,是赚钱的工具。还听说,人妖非常妖艳,是男儿身,因为使用激素才有了女性的特征,但是和平常女人明显不同。文克弱本来还有点犹豫,但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前去一探究竟。再有,就是有一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放肆。
 
  在大剧场里,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人妖表演给文克弱的一个最强烈的感觉就是野性的、原始的欲望。主持人充满煽动的话语把剧场里的气氛掀得火爆十足,剧场里座无虚席,大人小孩,男人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人妖摆动着妖娆的身体,刺激着观众的感官,撩拨着观众的情欲。文克弱始终很冷静,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地方,说白了,就是带有色情的表演而已,再加上人妖悲惨的身世,才吊足了人们的胃口。文克弱对人妖是同情的,她始终都没有兴奋起来,她觉得把快乐建立上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不道德的。很多人还争抢着和人妖合影,文克弱没有跟风。
 
  第二天,文克弱还是早早地就起来了,象个没事人似的,胡思晴却大谈特谈人妖表演,文克弱只是淡淡地应付几句,说:
 
  “这纯粹就是一种赚钱的手段,别看台上如何地风光,人妖的寿命都很短,最多活三四十岁,演艺生涯就更短了,拼命地赚钱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文克弱想这些人妖都是男人,所以应该用“他们”,而不是“她们”。“真是变态!”文克弱用这样一句话作为结束语就不再谈论关于人妖的话题了。
 
  从海南回来后,文克弱和一行几个人的命运悄悄地发生了改变。首先是她们感受到了别人异样的目光。一开始,文克弱并不以为意,但是情况的发展却不得不让文克弱慎重起来。文克弱反感那些不正常的目光,文克弱的心里很坦然,她想,既然人妖是海南的一个旅游特色,为什么就不能前去观瞻呢?倒是那些想看而没有看到的人才会百般龌龊地拿这件事当个事件。如果观看人妖表演有错的话,那海南就应该取消人妖这个职业。据听说,人妖表演给海南吸引了很多游客,旅游收入大幅增加,政府的财税收入也相应地增加了很多。不从源头上整治,拿游客开刀算什么呢!再说又没有明文规定国家工作人员不准观看人妖表演这一条。可是这些道理她和谁去说呢?
 
  一个月后,文克弱和辜局长都被调离了原单位,因为,他们俩人是带队的领导。文克弱觉得自已很冤,因为,去看人妖表演是别人提出来的,文克弱并不是主谋,辜局长也不是,事后,文克弱才觉得自已被别人坑了一下。辜局长被调到了县招商局,文克弱被调到了县文联。文克弱乐得差一点笑出声来,心想,正好,落得个轻松自在。另外几个人虽然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对待,但是在提拔使用上也多少都受到了一点影响。
 
  文克弱把自已的分析说给邵新民听,邵新民还说文克弱想多了,说文克弱的调动和看人妖表演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文克弱迷糊了,她只好把这种想法埋在心里。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随别人怎么想吧,反正看都看了,文克弱被这么一闹,她还觉得看的值了。
 
  七十四
 
  一天,文克弱正在网上欣赏书法作品,陆楚东打来了电话,他约文克弱下班后一聚,文克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陆楚东在她的眼里就是邻家大哥。小时候在一起玩捉迷藏游戏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文克弱和小伙伴们轮番扮演捉人的人和被捉的人,遇到晚上停电,玩起捉迷藏的游戏就更有意思了,还增加了一点恐怖感。
 
  十一点半还差五分时,文克弱已经按奈不住去赴约了。
 
  文克弱来到了兰亭茶续,兰亭茶续是一家茶社,有邵新民的股份。这家茶社很会起名字,用了“兰亭序”的谐音,东晋王羲之的书法作品《兰亭序》的摹写本被悬挂在大堂正中的墙上,《兰亭序》被誉为天下三大行书之首。茶室内的墙上布满了书法作品,环境显得优雅别致。
 
  陆楚东已经在二楼的一个包厢里等着了。文克弱一坐下就问陆楚东找她做什么?陆楚东说:“我遇到大麻烦了,想请你帮忙出出主意。”
 
  文克弱诧异地问:“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是这样,我呢,本来有四百万的周转资金,一直都由丁梅管着,她对我说放在一个很可靠的朋友手里,利息不少,而且随时都可以把资金抽回,我信了,谁知道前两天她告诉我说资金被套在股票上了,损失了一百多万,如果割肉的话,一百多万就没了,所以只好继续被套,等着解套。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借一点钱给我,利息照给。”
 
  文克弱听明白了,原来陆楚东开发房地产遇到了资金困难,可是自己仅有的那一点钱已经全部投到房地产上了。
 
  “你需要多少?”尽管文克弱没钱,但是她还是问了。
 
  “至少得两百万。”陆楚东皱着眉头说。
 
  “这么多!”文克弱直咋舌。
 
  “唉……!”陆楚东用两只手抓挠着头发,头低着。
 
  “我现在手头没有积蓄,不然我一定会帮你的。”文克弱如实相告。
 
  陆楚东知道文克弱刚买了商铺,知道文克弱说的是实情。
 
  “你的丈夫呢?他有没有?听说他也做生意。”
 
  “可能没有吧,要不我问问他。”说着文克弱拨通了邵新民的电话。
 
  文克弱当着陆楚东的面直接问了,她不想敷衍陆楚东。邵新民说现在没有,到年底能有一些分红,也就十来万吧,帮不上什么忙。
 
  文克弱把邵新民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陆楚东的一丝希望破灭了。文克弱想丁梅也太大胆了,投机心里也太强了,不知有多少人栽在股票上,邵新民就曾亏了七八万,早就金盆洗手了。文克弱又想到了考试作弊事件,心想,侥幸心里最是要不得的,不然会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地栽。陆楚东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自然不会知道丁梅以前的那些事。文克弱安慰了一会儿陆楚东就走了。
 
  七十五
 
  刘如兰的拆迁款总算拿到了,她给文克广打了电话,说要把十万元还给他。文克广说什么也不要,文克广还说,最近他的身体一直觉得不舒服,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刘如兰急切地问他,是不是工作过于劳累了。文克广说不是工作上的原因,比之前几年,他的工作压力还小了一些。
 
  “那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啊?”刘如兰又问道。
 
  “没吃什么呀,就是正常饮食啊!”文克广说,“对了,还有药。”文克广想到了任慧慧给的抵抗疲劳的药,他一直没断,都吃了三小瓶了。难道是药有问题吗?
 
  “药,什么药啊?你吃了什么药啊?”刘如兰在电话里急急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没事我挂了。”文克广匆匆地挂了电话。文克广突然觉得全身冷汗直冒,他有一个多月没和任慧慧联系了。文克广颤抖着拨打任慧慧的电话,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文克广又找出任慧慧的名片,他给公司去了电话,接电话的人说,任慧慧二十天前就回英国了。文克广问怎么样才能联系到她,对方“啪”地挂掉了电话。文克广犹如跌进了万丈深渊,他神情恍惚起来,他回想自己和任慧慧重逢后发生的一幕幕,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怖的念头,自己莫不是成了英国药品公司的试验品了?
 
  文克广发疯般地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任慧慧的电话,但是都是一样的结果,任慧慧从文克广的世界里消失了。文克广哆嗦着从家里的垃圾篓里找出空药瓶,这个药他每天晚上临睡前按照任慧慧的嘱咐服半粒,昨天刚吃完,药瓶被他扔进了垃圾篓里,幸亏还没倒掉。
 
  文克广紧紧地攥着药瓶,仿佛攥着的是任慧慧谋害他的证据。他想,这可是证据啊,是唯一能查出他身体衰弱的证据,文克广仇恨地看着药瓶。药瓶上全是英文,他能看懂,他的英文水平可不低,从字面看那确实是抵抗疲劳的药,但是没有标明药的成分。文克广看着空药瓶,他想如果还剩几粒,哪怕是一粒也行啊,这个空药瓶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能查出什么来呢?他想或许药瓶里还留有一些残渣呢,或许能发现什么。文克广用力地捏紧药瓶,仿佛要把任慧慧给捏碎似的,他当下决定把药瓶送到国家药品检测中心去检测。
 
  一个星期后,文克广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检测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并没有检测出什么可疑的成份,药品成了不解之谜,任慧慧也成了不解之谜。
 
  七十六
 
  文华的女儿过周岁生日时,文克弱正在苏州出差,她打电话向文华祝贺,说等出差回来就去省城看她和女儿。文华在电话里说如果没时间就别过来了,文华还告诉文克弱,乔恩出事了,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被判了无期徒刑。文克弱感到惊讶万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活该!”文克弱畅快地说,她听到电话里传来轻轻的叹息声,她想文华是彻底地解脱了。
 
  文克弱还想再说几句,文华已经挂了电话,文克弱想文华还是善良的。
 
  七十七
 
  刘如兰搬进了新居。
 
  一个星期后,刘如兰过七十岁生日,文克广一家、文华一家,文克弱一家、文克铮一家和文克勤一家在酒店里给刘如兰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
 
  文克弱出版了首部长篇小说《无聊的下午》,她已经加入了中国作协。陆续地,她又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但是都反响平平,她踌躇满志,想登顶象征着文学成就的奖项。
 
  清明节到了。
 
  文克弱和丈夫邵新民去墓地祭扫。风呼呼地刮着,吹乱了文克弱的短发,她的左手抱着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右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邵新民甩开膀子跟在旁边。
 
  走到熟悉的墓碑旁,文克弱把鲜花摆放好,已经有一束鲜花了,她是第二个来祭扫的。文克弱蹲下身子,把黑乎乎的破瓷盆里的冥币点着了,邵新民找来了一小截枯树枝,文克弱用枯树枝拨开堆叠在一起的冥币,让更多的空气进入,火苗窜动了起来,燎烤着她的脸,烟雾升腾起来,熏着她的眼睛,邵新民走到一边去了。
 
  看着蜷曲慢慢变为灰烬的冥币,文克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哎,父亲离去的太早了,本该儿孙绕膝、安享天轮的,却被突如其来的病魔夺去了生命,真是命运无常啊!父亲的音容笑貌宛如就在眼前,文克弱常常觉得父亲并未离去,他只是去远游了,不知现在何方。文克弱的眼睛慢慢湿润了,时间过的真快啊,这八年好象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将来自己也会象父亲一样长眠于此,想到这,文克弱的心情变得颓丧起来,心绪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缥缈起来。
 
  临走的时候,文克弱郑重地磕了四个头。文克弱想,文国成地下有知会想些什么呢?
 
  回到家里,文克弱又拿起了绣了一半的大幅十字绣,这是一幅八骏图,八匹奔驰的骏马昂首阔步地向前奔驰着,神态各异,色泽艳丽,画幅长两米,宽一米二,文克弱已经绣了快一年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棉线不停地从布的网眼里穿过的声音。
 
  文克弱看了一眼时间,邵新民和儿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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