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味帝皇丸

　　“姜还是老的辣。”崔灵敏对这句老话算是彻底的领悟了。

　　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崔灵敏被分配到了偏远县城的一个二级乙等医院里工作。这个医院在这个县城应该说是最高级别的医院了。和他一起毕业的同学们有的被分配到三级甲等医院工作，有的到了国外留学，还有个别人脉广的跳槽到了旱涝保收的国营大公司里坐办公室。抱着一肚子的委屈崔灵敏跨进了医院的大门。

　　接待崔灵敏的是医院的院长。院长拉着崔灵敏的手说：“小崔，我们医院和大医院比起来条件比较差，难为你了。”

　　崔灵敏心里再怎么不乐意，客套话还是要说的，何况人家堂堂的院长亲自来接见他。他对院长说：“院长你客气了，我们医院看起来很不错。”

　　“你是我们医院自建院以来引进的第一个研究生。你的加入一定可以使我们医院的综合实力有大幅度的提升。我们医院对你的到来非常重视。”院长越是这样说，崔灵敏越是觉得自己委屈。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崔灵敏辛辛苦苦读书二十几年，到头来还要到这个鬼地方上班。全院的老少职工竟没有一个研究生，就数我的学问最高了，看院长把我安排到哪个岗位！”

　　“内科的许主任快退休了，”只听院长继续说道“你先到内科锻炼几年，到时候许主任退休了你就是主任。要是你没有别的事情下个星期一就去报到，可以吗？”

　　“我一定按时报到，请院长放心，我一定会向科室里的老医生学习。”崔灵敏应承院长道。

　　这一天是崔灵敏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虽说医院只是个二乙医院，但科室里的病人还真不少。崔灵敏一上午忙得不可开交。快要下班的时候，诊室里走进一个五十多岁的男性病人，手里拎着厚厚的一沓检查资料。病人一落座就单刀直入：“崔医生，你好！我患气管炎二十多年了，医院去了不少，钱也花了不少，时轻时重。听人说崔医生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学问大。我这次专程来找你。”说着话，病人递上以前的教案查报告。崔灵敏一张一张打开来看，无非是一些x光片一类。看完后他又对病人做了详细的体格检查，然后他问病人：“你平常抽烟吗？”

　　“抽，每天都抽一包多烟。”病人大大咧咧地说。

　　“烟一定要戒。老慢支发展到最后都是肺心病。肺功能衰竭，心功能衰竭。发病的时候生不如死。”崔灵敏一脸严肃地对病人说。

　　“我这病早晚都要死，早死早享福，少受罪。”病人回敬崔灵敏道，“我都快六十的人了，对死可一点都不害怕。”

　　“我给你开一点药，你回去了要按时服用。”一边说这话，崔灵敏一边写好了处方。病人接过处方，连一句谢谢之类的话都没有说，扭头就走出了诊室。崔灵敏觉得有些奇怪：“病人刚来的时候对我多热情，走的时候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有一天上午崔灵敏尿急，他刚刚走出诊室就看见上次找他看病的那个老慢支病人打许主任的诊室里出来。“病人舍弃我而去找许主任看病，难道是我的诊断不对吗？”崔灵敏想到这里慌忙把头低下来，装着像是没有看见那个病人一样。

　　“不对呀，我的诊断思路是很清晰的，用药也不因该有错的。”在厕所里崔灵敏还在回顾他上次给那个老慢支病人诊疗的经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个病人去找许主任了呢？我可是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的高材生，许主任只是一个小卫校毕业的人。”崔灵敏越想越觉得奇怪，他决定亲自问问许主任。

　　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崔灵敏走进了许主任的诊室。诊室里只有许主任一个人，他正在脱白大褂。：“小崔，你来了，快坐。”看到崔灵敏走进来许主任很热情地说。

　　“许主任，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不用客气，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

　　崔灵敏一五一十的把心里的疑惑讲了出来。当然，他是不能说研究生小卫校一类的话。

　　“噢。”许主任说，“你说的那个病人已经找我看过两次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说你也给他看过，但效果不好。”

　　“你给病人开的什么药呢？”崔灵敏试探着问。

　　“无非是一些抗炎、平喘、利痰、保护胃黏膜的药，是医生的都会这样开处方。”

　　“是呀，我也是这样给病人开的药。为什么病人说我的药效果不好呢？”崔灵敏心里更加疑惑了。

　　“好多知识是书本上没有的，”许主任看着崔灵敏说，“你给病人诊治的同时也要注意和病人的沟通方法。”

　　听许主任这样说崔灵敏有些不大相信，他认为许主任有些吹牛。诊疗就是诊疗，和沟通之间有个屁联系。但许主任是长辈，崔灵敏觉得不能直接冲撞他。只听许主任问道：“你是怎样给病人交待病情的呢？”

　　“我直接告诉病人，如果他还不戒烟，发病的时候会生不如死。我是实话实说，一点也没有欺骗他。”

　　“问题就在这里。”许主任肯定地说，“你的话太直接了，病人觉得有些刺耳。他患慢阻肺多年，什么样的医生没看过，所有的医生都会让他戒烟。”

　　“许主任，你是怎样和病人说的呢？”虽然崔灵敏觉得许主任的话有些吹牛，但他还是想知道许主任是怎样给病人交待病情的。

　　“我反问病人‘老刘呀，慢性支气管炎和什么有关？’病人也不含糊，告诉我说和吸烟有关。我又问病人‘要治好你的病该怎么办呢’病人果断地对我说‘要戒烟’。就这么简单，我和你给病人开相同的药，但病人会觉得你开的药效果不好。“

　　“呵呵呵……”崔灵敏无奈地笑了笑。但他的心里却想：“这只是个巧合，也许这个病人更相信年龄老一些的医生吧。”

　　又过了一些日子，有个大人物来找崔灵敏看病，这个大人物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姓齐。以前是许主任的常客，听说崔灵敏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便慕名而来。听完病人的叙述，崔灵敏心里很高兴。他暗自思量：“看看怎么样，也有病人从你老许那里跑到我这里看病吧。你的经验再多终究只是小卫校毕业，还说什么要注意和病人的沟通方式，全是屁话。”

　　崔灵敏微笑着问齐总：“齐总，你是哪里不舒服了？”

　　“病不忌医，我也给你说实话，我那方面不好。没有前几年那样生龙活虎了。”

　　“阳痿，”崔灵敏的脑海里第一个蹦出的是这两个字。但他知道这话直接对齐总说张不了口，并且他也相信齐总一定心知肚明。于是他对齐总说：“齐总，我给你开一点药，包管你一吃就有用。”

　　听崔灵敏这么肯定的语气，齐总很高兴。就说：“你快点开药，效果好了我到五星级宾馆里接你吃饭。”

　　齐总接过崔灵敏的处方，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伟哥一盒”，齐总的脸色“刷”的一下子由晴转阴。他阴沉着脸对崔灵敏说：“你说我阳痿吗？什么狗屁医科大学研究生。水货！”说完拂袖而起。“呼”的一声拉开诊室的门，人刚到门外，再猛地用力“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崔灵敏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了？我都要被这个齐总搞傻了。”

　　晚上，许主任打电话让崔灵敏到他家小聚。酒肉过后，许主任问：“小崔，今天是不是齐总找你看病了。”

　　“是，他是阳痿。我给他开了伟哥服用有错吗？”崔灵敏委屈地问。

　　“你的诊断没有错，用药也没有错，错就错在伟哥这个药的名字上。”许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许主任的话让崔灵敏一头雾水：“治疗阳痿的药物首选伟哥，这是被医学界所公认的。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八卦吗？”

　　“是的，治疗齐总的病最好的药物还是伟哥，但你想一想，齐总是什么人？一个大公司的老总，平常高高在上，风光无限。你突然说他阳痿不等于抽他的脸吗？”

　　崔灵敏听了许主任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他继续问：“怎样给齐总交代病情呢？你给他吃什么药呢？”

　　“齐总是个大老板，你要说他工作压力大，应酬多，导致肾虚，还要对他说他需要服用一些补肾的药物。这样的话齐总听着合心，千万不能直接给他开伟哥，他会很反感伟哥和阳痿这些字眼。我给齐总开的是二十六位帝皇丸，虽说这是保健品，但里面含有伟哥的成分，阳痿的人吃了一定管用。还有，药盒上画着一个穿龙袍的皇帝。你想一想，皇帝有多少个老婆？皇帝都服用的东西能有错吗？齐总一看我给他开的是二十六味帝皇丸很高兴。这正迎合了他高高在上的心理。再说了，齐总又没学医，他不知道里面含有伟哥的成分。”

　　“二十六味帝皇丸皇帝真的服用过吗？”崔灵敏那一脸的书生气还没有完全消除。

　　“你管那么多干嘛？只要病人相信你就对了。”

　　许主任一席话说得崔灵敏如醍醐灌顶：“高，高，高，许主任真是高人。”崔灵敏这次可是由衷的对许主任竖起了大拇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许主任继续对崔灵敏说，“上学的时候不是经常讲一句话吗？‘尽信书不如无书’，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常对我们说‘熟读王叔和，不如临证多’。当时我觉得这句话没有道理，现在想一想简直是至理名言。”崔灵敏已经对许主任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诚恳地对许主任说：“今后我一定虚心的向你学习。”

　　许主任微笑着说：“我们共同进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