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下（组诗）

漏雨
 
屋顶漏雨，母亲修补多次
在阳光下，她不止一次失去信心
把满屋的家具搬来搬去
父亲忧心忡忡，抽完整支烟
还是忧心忡忡，国家大事耽误不了
一家人不得不把漏雨这件事情，放到餐桌上
 
我们没有多余的钱来造新房子
需要纳税，养一群官老爷
还要防止败家的富二代
把漏雨的事捅到国外
国际友人、电影歌星没有到漏雨的屋里坐坐
媒体上就会长篇连载，漏雨轶事
我们都想把漏雨的事情忘记
天气晴朗，国家偶有风雨
也有能人和小人作主
 
如今遇到阴雨连绵
事先准备好的脸盆放在下面
听新闻联播和雨滴砰砰砰
和漏雨的战争持续多年
想起当年死于战场的先人
父亲仍是热泪激动
他可以把播了几遍的战争剧再看几遍
我知道那些人就活在他的血液里
 
贫穷不曾让他低头，现在母亲骂他
狗血淋头，怕高的男人，却传给了下一代
漏雨，母亲不想传给她的孙子辈
她嘀咕着做饭洗衣服
精明的母亲慢慢衰老
已经记不住漏雨还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桃花
 
桃花落下来，飘在流水中
桃花才更像桃花，粉红或者嫩粉
水洗过的桃花一尘不染
在树上，桃花总要被惦记
从南到北的客商，赶来的车队
比迎亲的更多，把桃花带到异地
带到精修的宫殿里，候鸟垂涎，鸣叫不止
 
能想象的灯吊于屋顶，桃花长于枝头
小小的天地间，多少风雅人士
将一幅灵气失尽的丹青挂于堂前
那不是桃花，是日日擦拭的夜明珠
只要愿意，桃花可以从边关
敌国的手中，取下战刀
可以让情人，对一张白纸浮想联翩
 
桃花还是愿意活在流水中
以有形的河道演绎无形
随风起舞，固然让诸侯王亲流连难分
怕就怕，蜜蜂早早飞来
它会站在大义的一边，用厌恶的花粉
养着你，教你在精致的花瓶里沾沾自喜
 
桃花，桃花不是谁的，就在眼前掌着灯
亭台楼阁，山野海外
能将吹过的风掏出清香
能将无孔的树枝吹出笛声
嘴唇倾吐，桃花不动
就在那里，显清纯状
拈花一笑，不知道开悟的佛陀
也如我一般愚笨
对着桃花穷追，还摆弄些小聪明
 
老屋
 
记忆中的老屋，青苔反着晨光
沿着泥巴墙的雨水
渗透到屋檐，浸泡着每根麦草
时值春来，燕子筑巢
小小的窝里装着雏燕飞天的梦
年幼的孩子会在泥巴墙缝里寻宝
古钱币、小纸条以及突然到访的爬虫
 
到了中午，阳光刺眼
坑坑洼洼的墙壁会脱落一些灰尘
遭受曝晒的灰色草杆，轻轻一触
粉末状的记忆随风而逝
有时我们会找来几块碎瓷碗片
从东偏房跑到西偏房
犯错误的日子洒落得满屋都是
尽管受到长辈的呵斥
但那纯真的童年，我们常忙碌得顾此失彼
 
夜晚来临，煤油灯勾勒出朦胧的城堡
躺在木板床上听城堡发出的声音
看灯光不停地跳动
此时，内心深处的秘密会强烈地涌出来
属于自己的小屋，自己的城堡
对于年幼的孩子多么遥不可及
如今我已长大，当年的老屋早已不在
我多想像一匹幸福的小马驹
住在新的城堡里安静地吃草
 
麻雀
 
麻雀叽叽喳喳，满院子都是
我更喜欢把它们的叫声压到枪口下
偷吃粮食，不会让我举起手枪
它们喜欢天空像它们的羽毛一样
我并不接受，起码黑的不彻底
这是我讨厌它们的理由
 
今天我就要杀掉最后一只麻雀
它蹲在屋檐下，看蓝色的天空
这个反常的举动，让我停止下来
 
雪
 
从天空开始：一点点白下去
雁鸣是漂浮的灰，这人间的雪
到骨子里就哭出声音
 
屋顶是必不可少的容器
火盆由外而内地烧着
不同于住在屋里的人，不同于雪
丝毫不顾忌飘落的过程中
它一点点由白变黑
只作为美与丑的背影

起始

六月，整个大地被拳头击打
没有呐喊，没有赢的一方
敌人永远在心中，时不时举起拳头
击倒我们，飘零的桃花
伏在野外哭泣的杂草
河水从眼睛里流出去

这么多心生悲悯的弱小者
从拳头下站起
它们不吱声，不喊疼
只在每个清晨，把露珠捧在手心

风语

首先是杏子，整夜地黄着，没有边际
麦穗将远离大地的飞鸟唤下来

天空也不是孤单的蓝
它将莫测的云朵
放在我们抬头的地方

这些摇晃的色彩
需要再一次打量和确定
需要微风从每个枝头再次吹过

在旅途

未曾落子
棋盘上早已黑白难分
今日厮杀
明天的餐桌旁，谁能
永不离去

落难的英雄，困于青楼的公主
我们亲手把爱人送上断头台
又将敌国的帝王养在家中

更阑

如今飞鸟渐少
深秋的树干上光秃秃的
见不到一颗像样的星星

妻子和孩子都在睡熟
只有我替她们醒着

若非如此
我也不会在另一个世界
看月影西斜
听死者敲响凌晨的钟声

归兮

让沉睡水底的石子站起来
它无需开花，无需振臂高呼
只要在波涛汹涌时挺身而出
敢将瘦小的身体放在漩涡里

这些孤单的赶路者
每在流水中前进一步
它们都将远离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