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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朋友,你们好吗(情感故事征文)

发布于:2013-09-25 14:4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东沐言

  (作者以笔名风城而作,原文发表于本人QQ空间,发表时间是2012年7月,作者确认是原创)

       铅灰色的云笼罩着贫瘠的大地,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当时我刚满十六周岁。出生在清水河,喝着清水河里清冽冽的水,成长在一个山野村户。如果当时你路过我的家,即使经过九转十八弯,岁月更迭,你也不会忘记我家的方向,因为在我家门口的两边,各栽种有一株木棉树,枝繁叶茂。门右边的木棉树是我奶奶年轻时栽种的,门左边的木棉树则是我妈妈入门时栽种的。右边的木棉树年代显得久些,左边的木棉树也已步入中年。关于木棉树的故事,记得我小时候,奶奶说,人死后,灵魂都会被葬在木棉树上,夜夜听蚂蚁唱歌;妈妈说,木棉树是通人性的,当你很想念很想念某人或某段往事或岁月……你就站在木棉树下,柳絮般轻轻地说一声:“树上的朋友,你们好吗?”然后蜗牛就会把它重重的壳变成翅膀,飞到你怀念的那个人身旁,守护她,庇护她平安健康幸福快乐。如果你怀念的是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往的话,在夜深人静里,蜗牛就会煽动翅膀飞向月亮,把你怀念的过往在夜里托梦给你,无论你之前忘与不忘……在当时的那个小小年纪,我还不知道世上有人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安徒生,更不会知道,在以后,人们还要去学习他的《丑小鸭》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当时的那个懵懂年纪,关于童话,我只知道蜗牛会飞,蚂蚁会唱歌。
       那一年,在一个冰凉的夏天,我拎着镰刀在麦田里收割着熟透的麦子,如果当时你也在场的话,你就会看到一个绑着两个马尾灰头土脸的姑娘,像一个扯线的木偶,在麦田里一会蹲下,一会站起,眼睛里花花绿绿,充满生机。虽然当时天气不算太热,但是这种体力活,还是让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顺着我的脸庞,啪啪地砸在黄土地上。当光线逐渐不再明晃晃的时候,从麦田的尽头飘来了一声吆喝,“凉儿,别干了,快过来。”这是爸爸粗糙的声音,沉重而有力。我搁下镰刀,踩着麦茬,啪嗒啪嗒地便跑到了爸爸身旁。
  “凉儿,喜欢吗?”爸爸打开手里拿的衣服,在我面前晃了晃。
  “牛仔裤啊,真好看!只是看上去怎么显得这么旧啊。”像穿过了好多遍似的。在当时那个黑白年代能有一件牛仔裤,无论好看与否,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就是这种款式的,复古的,你都不知道,现在大城市里有多流行。这是你妈妈在远方给你买的,刚好前些天,你凉生哥哥打工回家顺路经过你妈妈那里,就给你捎回来了。”爸爸脸上神情自然。
  爸爸举目望了望麦田里劳作的爷爷奶奶,“时间也不早了,蚂蚁差不多也都上树了,凉儿快去叫爷爷奶奶弟弟妹妹,我们也回家吧。”暮色四合,太阳躲在山后面,头顶上的棉花云像是断了线的纸风筝,轻飘飘的,眺望远方,不知谁家的柴薪烧到了天空,烧的棉花云都染上了颜色,透红透红的,像是熟透的红苹果,真想飞上去咬上一口。百鸟归巢,我牵着奶奶粗糙的手,右手拎着镰刀,与爷爷爸爸弟弟妹妹做伴,一路歌唱,六人倦步长道回家。
  时光静好,岁月安然。
  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就穿上了妈妈给我买的牛仔裤,然后还在奶奶面前转了一圈。“嗯,还挺不错的。”爸爸一边赞赏,一边乐呵呵地笑,妹妹弟弟也在一旁附和着说真好看真好看。其实只有我最知道,自从我上初中之后,妈妈就很少回家,一直都在远方打工,时间久了,久到妈妈都忘记了我的尺寸了。这个牛仔裤的尺寸要比我的大些,穿起来,得勒紧腰带,不然的话就会掉下来。尽管这样,但我还是很喜欢,只因为这是妈妈给我买的,远方的妈妈。
  我妈妈给我买的。
  当时,我十六岁的青葱年纪在县城上初三,星期六星期天不上课,差不多每到周末,我都会骑上车,然后沿着土路走上个十几里路回家。麦收之后,我穿着妈妈给我买的牛仔裤,屁颠屁颠的,骑着车打算去学校,感觉当时的天空都蓝了好多,仿佛海水都泄在了天空里,蓝到了心坎里。刚过了木棉树,就听到清水河的西处有人在吆喝,“建树啊,你家的电话……”我一听这尾音拖得这么长,就知道这肯定是河西清水小卖部王二伯的声音。妈妈来电话了,兴奋极了,于是我搁下车子,和爸爸妹妹弟弟就去了清水小卖部。
  “建树,凉儿穿着那牛仔裤还合身吧?我感觉凉儿她穿着会大。”爸爸把话筒紧紧地贴着耳朵,生怕会漏了声音,我和妹妹弟弟也往爸爸的耳边凑。
  “嗯,我看了,挺合身的,你在外边也要好好的,咱爸咱妈身体还算硬朗,不用担心。”
  “嗯嗯,建树你让凉儿接下电话,我有事想和她说说。”爸爸招了一下手,然后我接了话筒。
  “喂……喂……”我冲着话筒喂喂地喊。
  “是凉儿啊,那条牛仔裤还合身吧?”
  “嗯,挺合身的,像量身定做的一样。”如果我说不合身,那妈妈……有时候,我觉得,谎言,其实也是一种爱。
  “妈妈向你表示抱歉,答应你今年麦收要回家的,最近酒店生意很忙,妈妈请不了假,妈妈答应你今年过年一定回家。”
  “嗯……”
  “凉儿初三了,快要中考了吧,好好学习啊,不要担心妈妈,妈妈在远方很好,住的吃的穿的都很好,现在在一个大酒店上班,天天也不会很累,最重要的是待遇也不错,你只要好好学习,妈妈就放心了。”每次听电话,妈妈都会对我说,要好好学习啊。
  “嗯……”
  “照顾好妹妹弟弟,不要惹奶奶生气,奶奶心脏不好,有心脏病。爷爷爱抽烟,你督促一下,劝爷爷少抽些烟,抽烟对身体不好。”
  “嗯……”声音越来越小。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航,在学校多听老师的话,真诚待人。”
  “嗯……”
  说完,我含着泪又补充了一句,“我上次考试又是全年级第一呢。”眼泪在眼角打转,我生怕会当众哭出来,于是低着头便把电话递给了爸爸,掩着嘴唇转身就跑出了清水小卖部。回家推出车子,便向学校进发,一路上且歌且行,那是一首小学老师教的歌,《妈妈的吻》。
  当你最心爱的东西被毁了,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那是一场过云雨,当时我下座位想去厕所,不知道前位的同学是怎么搞的,把她钢笔里的红墨水甩到了我的牛仔裤上,甩成了一条线。这是我远方的妈妈给我买的,我当时愤怒极了,有一种想把她碎尸万段的冲动,这位同学想必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一直在对我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感觉我总是这么任性,我对她吼:“这是我妈给我买的,对不起值多少钱啊,我把你杀了,然后说声对不起,你接受吗?”前位仿佛被我的话给堵住了,依旧支支吾吾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最后在同学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我也只能不了了之,自己心里委屈得在宿舍里就着夜色哭着鼻子洗着牛仔裤,想要把红墨水洗去,但总是洗不清。最后我决定这周末回家,让奶奶洗,奶奶总会有办法的,我在我小时候就坚信这一点,因为在我的眼里,奶奶是万能的。
  过了星期三,不愁星期天。周末又到了,时间就像是沙漏,很快就漏完了,我骑着车,向家的方向飞奔,小花布书包里装着那条被染红了的牛仔裤……我就是这样,一直在路上来来回回,穿梭在学校与家之间。只是我想,如果人生可以这样来来回回多好,那么,我们的生活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愧疚与遗憾,在人生的旅途中,上一站做错事了,下一站就可以回去纠正改错,如此这样,世间会有多么美好。
  又一周过去了,奶奶上次说红墨水能洗掉的,但当我回家去拿牛仔裤时,却发现奶奶的神情不对,之后我才知道,我的牛仔裤破了。是奶奶在清水河洗好之后,打算拿到晒衣架上去晾晒时,一不小心,把牛仔裤刮了一个裂口,裂成了一条线。当我知道这一切时,我无比愤怒,我要疯了,仿佛我的全世界都要塌陷了似的,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呀,怎么能刮破了呀。我对奶奶吼,这次我又是这么的任性,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生气:“奶奶你是怎么弄的,这是妈妈给我买的呀,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呀……”我说了好多埋怨奶奶的话,自始至终,奶奶都只是沉默,一句话都没有说,像一个做错事要被惩罚的孩子。最后可能是说累了吧,我不争气地抱着腿蹲在墙角,哭得梨花带雨,长长的黑发散落了下来,哭得更厉害了。事后我才发现,我何时变得这么会说了,也许这是女孩子与生俱来的情怀吧,我是这样认为的。那天中午,爷爷硬拉着我要我吃完饭再走,我倔强以及生气最终没有吃饭,闷声闷气地推着车,就往学校骑去,自始至终,都没有顾忌到奶奶的感受,这次我又是这么的任性。在去学校的路上,微风拂过脸颊,我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我怎么能这样说奶奶呀?我到底是怎么了呀?奶奶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一丝丝懊悔计上心头,但是一想到妈妈给我买的那个牛仔裤被刮破了,我的心便无法平静,只因为,那是远方的妈妈给我买的。然后我加速行驶,车子吱呀呀地响,难听死了,一路上尘土风扬。
  随着时间的消耗殆尽,我们很快便迎来了中考,关于奶奶的那个心结,也在中考前夕被我解开了。只要妈妈在,何时都可以再买一条一样的牛仔裤送给我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想到这里,我感觉愧对奶奶的太多太多了,不能再任性了,等中考以后,我就向奶奶道歉,不希求奶奶的原谅,只愿世间安好,您在我的目之所及。
  在中考的前一个晚上,爸爸来了学校,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来找我,只是在窗户旁偷偷地看着我,怪怪的。在爸爸以为我未留意的时候,我注意到爸爸的神情不那么平静,眼神无光,仿佛一夜之间,我亲爱的爸爸丢掉了好多岁月……
  中考顺利结束,我感觉自我发挥良好,考完试,便怀揣着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就推着车向家飞驰,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告诉妈妈,告诉全世界,我有好好学习的。回到家,远远地便看到木棉树上挂着一长块白布,像是谁家的棉花云落在了我家树上一样,我感觉事情不对劲,来到家门口就问坐在木棉树下的弟弟,“弟弟,奶奶在哪呢,我有好消息要告诉奶奶。”“奶奶在树上听蚂蚁唱歌,我也在听。”弟弟指着奶奶年轻时种的那颗木棉树,奶声奶气的说。晚饭时候,爸爸悲苦地告诉我:“你奶奶死了。”
  这一句,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得我好魂不守舍。我无法想象,有朝一日,我最爱最舍不得的亲人会离我而去。长大以后我还要孝敬奶奶她老人家的,有些事情,当你做错了的时候,你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抱着爸爸,又任性地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着:“不会的,不会的……”爸爸木然地站在原地,眼睛红红地注视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默如斯。顿了顿,然后我又哭着泪流着拍打着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事后,我才知道,家里人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奶奶去世的原因。因为,因为那是奶奶的遗言,是奶奶生前最后一口气所传达出来的意思。奶奶知道我一向任性,怕自己的离世,会给我带来沉痛的打击,从而影响我的中考,于是就没有告诉我,好让我安心考试。当时,听人家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奶奶曾经和我聊家常的一句话,“凉儿,以后要好好学习航,长大了考个好大学,也让咱家的祖坟冒个烟。”听人家说,奶奶是生前动了气,整天闷闷不乐的,后来就引起心脏病发,在医院抢救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抢救过来,在我中考前的那一晚去世了,就是爸爸在窗户旁偷偷看我的那晚。
  在这之后,爷爷变得沉默了,话更稀少了,每天只坐在奶奶年轻时种的那棵木棉树下,抽一袋闷烟,眺望着天空,眼神里闪烁着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全家也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其实奶奶一生是悲惨的,生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死后还被草草地下葬,下葬那天七大婶八大姑也都没有来参加葬礼,我妈妈也没有从远方风尘仆仆地赶来,一切从简。也因为奶奶心脏病发,家里欠下了不少的债,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又遭雪上加霜。那晚吃饭前,爷爷把妈妈给我买的那条牛仔裤拿给了我,我捧着牛仔裤,奶奶以前对我的好,翻江倒海般涌进了我的脑海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以前那个被划破的一条线,早已被奶奶的巧手给绣上了一枝木棉花,在对称的地方同样也绣了一枝一模一样的木棉花,是奶奶种的那棵木棉树上的花,红色的木棉花。
  那晚,我没吃饭,一个人捧着牛仔裤,蹲在了奶奶种的那棵木棉树下,天空像是蒙了一层灰,灰灰的,和奶奶在一起的岁月纷至沓来,想到悲伤处,我低下头,默默地哭泣着,不发出任何声响。记得小时候,家里每当有好吃的时候,奶奶总是等我们吃过之后再吃,总是把好吃的先留给我们。在当时,我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当我上初中的时候,每趟回家离开时,奶奶总是往我的小花布书包里塞上两三个咸鸭蛋,奶奶平时都舍不得吃,说我学习费脑筋,要为我补充营养……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望向眼前这棵有些年头的木棉树,哽咽着轻声地说:“树上的朋友,你们好吗?”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灌进了脖子里,树上的朋友你们好吗,树上的朋友你们好吗,你们好吗?我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哭得更厉害了。这次我又是这么任性,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最后嗓子都哑了,实在说不出话了,我便把头埋在了膝盖里,长长的头发散落了下来,愧疚得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奶奶我想您了,您回来吧,我以后都不会再惹您生气了,以后都不会的,您回来吧。
  往事如烟,在木棉树下我想了好多好多事情,弟弟也快要上学了,妹妹也要上初中了,暗地里我做了一个决定,也许,我可能不上了,像凉生哥哥那样辍学不上,因为妹妹弟弟口口声声喊我姐姐,只因为妹妹弟弟他们口口声声——不厌其烦地喊我姐姐。
  第二天,我瞒着所有人,找到了凉生哥哥,我也不知道我该叫他什么,是表哥、堂哥,还是其他什么,只知道他的爷爷和我的爷爷是亲兄弟。最后在我的死缠烂打耍脾气任性下,凉生哥哥才答应把我送到我妈妈那。因为妈妈给我买的那条牛仔裤,是凉生哥哥给捎家里来的,他一定知道我妈妈在哪里,是了,我决定去远方找我妈妈,然后跟着妈妈一起去打工,减轻一下家庭的负担,还可以为家庭带来一笔收入,两全其美,我又有何理由放弃呢,不是吗?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轰隆隆的,黑黑的烟就喷上了天空,看到那长长的铁轨,仿佛是架在白云之上似的,我突然想到了老师曾经说过的一个人,一个卧轨自杀的诗人。你知道世间最孤独的方式是什么吗?答案是——死亡。当你选择死亡的时候,你也就选择了离开所有人,包括你最爱的人和你最恨的人。我想,如果奶奶如今尚在,奶奶也一定会很恨我吧,奶奶生前就希望我可以好好学习,常对我说:“以后学好了是你自己的,也不必再像你父辈那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也只有好好学习,清水河人才会有出路。”而如今,我却为了生活,为了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违了奶奶的意。我想,奶奶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的吧,因为我是姐姐,是家里的老大,更应该懂事,不是吗?在绿皮火车上,我和凉生哥哥蹲在火车的一个角落里,没有座位。闲来无事,我便东张西望,看着人们睡觉的姿态,然后就死盯着窗外。凉生哥哥也在望着窗外,痴痴的,然后他又望向了远方的天空,那片天空瓦蓝瓦蓝的,不是我们清水河的天空,更不是我的天空。
  大约过了一个站,凉生哥哥转将身来。“凉微啊,你真不打算上了,你还小。”
  “嗯……”我摆弄着手指,然后又看了人们换了其他睡姿,最后把视线落在了远处那薄薄的天空。
  “说真的,哥劝你一句,你要好好考虑啊。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过,现在这年头,只有好好学习才会有出息的,知识改变命运。哎,没办法,我都后悔当初初一时刚上几天就辍学了,生活所迫啊。”凉生哥哥说着说着,声音变小了,给人一种沧桑之感。
  “我不会后悔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在心里哭的肝肠寸断,山河永寂。
  “你打算跟着你妈妈一起打工,你就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吗?”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今天是清明节,离奶奶去世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我站在木棉树下,望着清水河的天空,心里自顾地想着初一时学过的这首杜牧的《清明》。天也灰蒙蒙的,空气也都湿湿的。去年过年的时候,妈妈依旧没有回家,虽然妈妈去年答应我过年一定会回家的,但我不怪妈妈,我又怎么能怪妈妈呢。我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上坟用的纸元宝和清水河不变的上坟祭品木棉花糕,笔直地站在家门口,飘飘的就听到清水河的西处有人在吆喝,“建树啊,你家的电话……”我一听这尾音拖得这么长,就知道这肯定又是河西清水小卖部王二伯的声音,妈妈又来电话了,于是我喊上爸爸妹妹弟弟就去听电话了。
  “是建树吧?今天清明,去上坟了没有?帮我向咱妈多上几炷香。”妹妹弟弟往爸爸耳边凑,我孑然站在一旁。
  “嗯……”爸爸哽咽地说。如果爸爸不是现在的这个年纪,爸爸都要当众哭出来啦。
  “那就好,咱爸还好吧?”
  “嗯,身体还好,只是抽烟频繁了,谁劝都不听。”爸爸显得很无奈,也很担心。
  “那你还是要多劝劝,咱爸最听凉儿的话了,让凉儿多劝劝,也让凉儿他们多陪爷爷说说话。你让凉儿接下电话。”
  爸爸招了一下手,把电话递给了我。
  “喂,妈妈,你在那边还好吗?”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妈妈是否还安好,心里不是个滋味,苦苦的,比小时候吃的那种苦药还苦还涩。
  “嗯,妈妈在这边很好,你现在上高中了,更要好好学习航,别贪玩了,不必担心妈妈,妈妈很好。酒店现在的生意也变得更好了,妈妈的工资也涨了好多呢……”
  实在忍不住了,我丢下电话,把头掩在王二伯家床上的棉花被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怔怔地趴在床上,只剩下妈妈在电话里头,喂喂地喊着。我知道的,妈妈在远方一点都不好,一直都不好!
  当年我和凉生哥哥来到妈妈打工的那个大城市,我站在远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看到,在大城市里,妈妈佝偻着身躯捡城市人家不用扔掉的废品。妈妈是大骗子,妈妈根本就不是像电话里说的那样,天天不累,待遇也很好,在大酒店里打工。当时看到这一幕,我无法想象,有些不可能成立的事情,就在我们质疑的过程中成立了。我的眼泪不要钱似的,止不住地往外流,妈妈给我买的那条牛仔裤是假的,妈妈在大酒店里打工是假的,妈妈在远方很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妈妈在骗我的,妈妈一直都不好。我想着想着,身子像霜打得茄子软了下去,转身迎来的日光让我一阵晕眩,掩着嘴唇,拇指掐着中指,不能再任性了。我想,妈妈是多么用心良苦啊,为了可以给我一个好好学习的环境,就骗我说在远方大酒店打工,一切安好,不让我担心,以前每次在电话里听到妈妈说这句很好时,我还真就以为很好了,我还是不是人啊,连家里的大黄狗都不如。如果当时妈妈对我说在远方捡废品的话,我知道后,妈妈在远方其实很不容易,以我那妈妈也熟悉的任性,那我一定会自动退学的,像凉生哥哥那样辍学去打工,以减轻妈妈的负担,我不想让妈妈那么辛苦。
  我越想越觉得妈妈的用心良苦。来到这座大城市的中午,连饭我也没吃,哭着喊着就让凉生哥哥把我带回清水河,我要回去,我要上学。当凉生哥哥听到我说要回清水河时,凉生哥哥深深地看了我两眼,凉生哥哥当时一定是以为我对妈妈这种生活畏惧了,怕了,当时我也没解释,只是一味地哭着喊着要回去。我想,有些故事不必说给每个人听,有些情绪也许只有自己最懂。回到家后,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县城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家里人都说我考得很好,我看到分数后也觉得自己考得很好。
  “建树啊,凉儿今天是怎么了?感觉哭了似的。”我丢下电话,白白的棉花被湿成了一团,爸爸看了我一下,然后接了电话。
  “可能是想她奶奶了吧,这孩子……”爸爸叹着气,眼角湿润,那个在我心目中顶天立地独当一面的男人,真的老了。
  ……
  “先不说了,等会还得给孩子们奶奶上坟呢。”爸爸说着,作势将要挂上电话。
  然后我掩着嘴唇就跑出了王二伯的清水小卖部,只听得我最爱的妈妈的声音紧随其后,“现在才四分零七秒,还早着呢,多说会,等到了五十秒了再挂……”听到这一句,我的世界轰然倒塌,心里难受得两只手拇指都掐着中指,掐得通红通红,掐得痛不再痛。我没有回头,跌跌撞撞地直接跑回了家门口的木棉树下,面朝着家门口的两棵枝繁叶茂的木棉树,脚踩在清水河的土地上,恍惚间我觉得,这就是我的信仰,是我生命的全部,是我的全世界,站在家的门口,仿佛世界都在我的脚下。
  天依旧灰蒙蒙的,只是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斜斜的。百鸟归巢,往事如烟,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把过往温习……
  西风呜咽,树上的朋友,你们,好吗?

作者:尹壮
电话:1538555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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