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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8-23 08:4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冯哲
  50号病床又换了新的病人,做阑尾炎的小孩挂了几天水就出院了,现在换成了一家三口带着小孩住了进来。这是第三个和我同房的病人。
 
  一家人刚一进这间病房,就来回扫视,左顾右盼,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他们的打扮是一副从农村来的模样,衣服上不知打了多少补丁,又破又旧。女人是大妈式的打扮,看起来很能干活的样子;男人长得很粗壮,和女人说话的嗓音浑厚到我有时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小孩比我小几岁的模样,瘦得出奇,把他那双眼睛映衬得格外大,皮肤黝黑。我心想,到底是从农村来的,饭里是少油水的。
 
  我在52号病床。因尾椎骨上长了一个东西,需要立即切除,我已经住院快半个月了,是母亲父亲在旁边照料着我。看着50和51床的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心里也早就按捺不住,日日夜夜期盼着能早点回家,为此,母亲不知和我说道过多少回。
 
  那一家人对一切似乎都好像感到好奇,这看看,那瞧瞧,卫生间也看了个几分钟才出来。医院里是要做核酸的,他们不清楚,上下楼梯不知跑了多少回,就是找不着地儿,还是母亲好心告诉了他们。医院护士让他们到前台办理一些东西,老半天,他们也没回过神,还是各做各的事,直到护士不耐烦地来说了第二遍,夫妻俩才笨拙地起身,赔着一脸令人感到不自在的笑。
 
  小孩是安排第二天手术的,也是要在尾椎骨附近切除一个东西。父亲说:“这孩子这么瘦,肯定是禁不住疼,夜里要哭闹的。”我心烦意乱,本身就怀着一颗急切回家的心,恰恰这家人好像喜欢搞出些很大的动静。三个人,两个手机,声音放得很大,在寂静的医院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已经完全忽视了和他们同房的两床病人的存在。碍于面子,谁也不好开口,我只能在心里暗自作骂。
 
  手术前一晚,男人的手机一直在循环放着一首歌,更让人躁得慌,女人则带着小孩看着电视,还时不时哈哈大笑。我只知道,在我做手术的前一晚,父亲母亲连手机都没拿,母亲给我削着水果,父亲则是在一旁给我讲他做手术的故事,宽慰我不要紧张害怕。倒是这一家三口,显得很自在,他们的欢笑声就可以证明,真是天差地别。
 
  一会儿,女人走去卫生间,结果不一会儿,她出来了,狼狈不堪的模样——手里拿着个大脸盆,衣服和头发全都被淋湿了。“见鬼了,一直淌冷水,冻死俺了。”母亲见状,上前笑着说:“我教你吧。”女人望了一眼母亲,略带尴尬地笑了,露出两排不算整齐的牙齿:“谢谢你了。”母亲很耐心地告诉她怎么操作,而我对这一家的反感加重了,不解母亲为何这么热心。
 
  小孩胆子小。夜里护士来给他灌肠,他十分害怕地抓住女人的衣襟,护士告诉他许多遍灌肠一点都不疼,他才呆滞地躺下,护士告诉夫妻俩憋不住就要上厕所,尽量憋一会儿。谁知当小孩闹着要上厕所时,夫妻俩竟然说你再憋一会儿,显然,他们理解错了护士的意思。面对着小孩痛苦的呻吟,父亲忍不住在一旁提醒他们道:“不是让他憋着,憋不住就要赶快上厕所。”夫妻俩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慌里慌张地带着小孩上厕所,一点都不镇定,甚至有点滑稽可笑。
 
  长夜漫漫。我在医院里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时常无缘无故梦中惊起,老做噩梦。偏偏,男人打呼噜声音特别大,我听过父亲的鼾声,似乎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鼾声如雷,我一觉被他的鼾声吵醒两次,我拿被子捂住耳朵,可是一点效果都不起。父亲母亲也和我一样,被呼噜声吵醒,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拍了几个很响的巴掌,希望能让他的呼噜声停止,相反,呼噜声大到已经盖过了巴掌声。那一刻,我真想把他的床挪到走廊去。无奈,还是父亲后来沉不住气,推了推他,告诉他他的呼噜声已经影响别人休息了。出乎我的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父亲一般不会说这种话,可是不这样做,我们一家似乎就要熬到天亮了。刚一准备入睡,结果鼾声再次响起,还跌宕起伏般的。后来我也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小孩做手术的那日清晨,夫妻俩不知为何吵了起来,原来他们俩对医院周围环境不熟悉,为去哪里买早饭起了争执。父亲告诉他们哪里有早餐店,在住院的这段日子里,一直都是父亲辛苦到医院外买饭。医院里的阿姨这时候的吆喝声在走廊响起,“有谁要买饭的啊!”女人向阿姨询问到早餐都有什么。阿姨回道:“两个肉包子,两根油条,一碗米粥,五块钱。”女人念叨着不贵啊,不贵啊,最后决定买医院的饭吃。男人则谢过父亲的好意,说他们俩想多陪在孩子身边,孩子胆子小。他还为昨晚打呼的事情向我们解释道:“我常年在外运货开长途汽车,整日里很疲惫,所以晚上打呼声音比较大,打扰到你们休息了,不好意思啊。”女人听了则在旁边数落起男人的不是,男人只得尴尬地笑,母亲则摆摆手说没关系,我们睡得很好。我小声嘀咕道:“那你就出去睡呗。”母亲瞪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乱说话,看着她和父亲的黑眼圈,我心里很是不服气。
 
  小孩做手术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三个多小时,他被推回病房时,我注意到他没有打止痛剂。想想我当初做手术打了止痛剂夜里都疼醒过好几次,他没打止痛剂还不得疼成什么样。母亲也注意到了,她轻声询问女人怎么没有给孩子打止痛剂。女人则一脸吃惊的表情,医生没和我们说啊。说完护士长就来叮嘱他们手术后的注意事项,女人则直接大声问护士长为什么没有和他们说手术后要给孩子打止痛剂,并让他们现在就给自己的孩子打。护士长一脸平静的告诉女人说:“这是麻醉师的职责,而且止痛剂只能在手术过程中打。”护士长走了后,女人望向自己的孩子,突然哽咽道:“这些人欺负俺们是农村的,啥事也不和我们说,我们咋知道啊,孩子受罪了。”母亲走到她旁边,拍拍她的肩,柔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看我们家儿子,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两颗做母亲的心,走到了一起。当初我做手术的时候,夜里疼醒的时候,母亲早已泣不成声,只是不停地摸着我的面颊,想缓解我的痛苦。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这样般不停地流泪。
 
  女人的泪勾起了我有关一部电影的回忆——一个女孩住的街区里近来时常发生年轻独居女子遭到抢劫被杀的事,这让女孩提着一颗心。一天晚上,她下班回家,发现自己的母亲呆在家中,并让她和自己出去吃饭,出门前并且不让女孩去上卫生间。此刻在女孩旁边的母亲,其实在早晨已经过世,抢劫犯躲在卫生间里,母亲化成灵魂来保护女儿,并诉说和女孩多年来的误会。最后女孩淡然一笑,说自己早已不放在心上……最后,抢劫犯被捉拿归案,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流下了泪水,灵魂放心地离开了人世。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女人的泪水,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部电影的一幕幕。所有的母亲,都有一颗仁慈的心,无论是华丽还是粗鄙,对儿女,她们都甘之如饴。
 
  自此,母亲和女人聊起来了。母亲总时不时地告诉女人手术后要做哪些事情,护士说的她似懂非懂。母亲甚至把吸管尿壶一类的东西都给了她,并叮嘱道:“孩子手术完三天内会比较痛,不方便下床。有了尿壶会方便些,你可以用吸管让他喝水,这样就不用起来了。”母亲给了她一包盐,说三天后如果要上厕所的话,上完要拿盐水给他擦擦,避免感染。显然,女人不懂这些,母亲每次都和她解释老半天。她每次也很响亮地说道:“谢谢你啊,妹子。”
 
  手术后第一天的晚上,小孩出乎意料的,连呻吟都没有呻吟。我很惊讶,明明连灌肠都很害怕,面对着这般痛苦,竟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望向他,他只是平静地在和他妈妈聊天,在他的脸上,丝毫找不出疼痛或害怕的影子。他原来也有坚强的一面。我心里念叨着。
 
  男人突然起身,拿着一个包准备离去。父亲询问他干什么的,他还是带着那不太自在的笑容,说道:“我到车上睡,在这里怪影响大家的。”我们都没有作声。一顿声响后,病房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丝毫都没有我之前幻想的呼噜声伴着尖叫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
 
  我们睡了一个好觉,我也没有在半夜惊醒。
 
  我们和他们一家三口熟了起来,他们说这次做手术是他们准备给孩子交的学费钱。“但做啥都不能耽误孩子。”女人爽快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像院外开的那丛绣球花,质朴着。我对农村的一些趣闻很是感兴趣,女人也每次都会讲给我们听,她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我承认,因为这激起了我手术后去田野里转转的欲望。
 
  手术后第二天,小孩竟然自己下床去小解。这更是令我感到惊诧,并且走起路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他的手术和我差不多,我第二天还在床上痛苦地呻吟时,彼时的他竟然能走起路来。那晚他因灌肠而紧张害怕的表情,在我的记忆里,日渐模糊,和眼前的这个孩子判若两人,我惊讶,更多的是感动。他的内心,是住着一个勇士的,面对痛苦,他选择了云淡风轻。“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他的韧性,也影响了手术后兴致一直不是很高的我,我再次重拾笑容。
 
  我和他一起笑起来,彼此交换着各自学校生活的趣事。白色的世界中,包裹着一个温暖的梦,我和他的。
 
  没过几天,医生就告诉我可以出院了,我把这个喜讯也告诉给了50床的一家三口,夫妻俩也替我们高兴,还给我削了一个苹果,祝我回家后早日康复。
 
  我们是在一天早晨准备动身离开的,父亲下楼去办手续了,母亲则在收拾着行李。女人突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篮子,递到母亲手里。母亲询问:“这是?”女人笑了笑,说:“这个是我们俩的一点心意,一篮子熟鸡蛋,今早我让孩子他爸特意到医院食堂煮的,自家老母鸡下的,新鲜着呢!”母亲连忙想把鸡蛋还回去,说是应该给他们自己孩子加点营养。女人和母亲推让起来,最后女人苦苦相求,道:“你们这几天来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们也老影响你们,心里怪过意不去的。你要不收,就是看不起俺们。”母亲只好收下,向女人道谢。
 
  临走时,女人走过来,拥抱了母亲,说道:“一家子路上小心啊。”她的眼中,有泪水晶莹。
 
  回家的路上,我揭开篮子上的花布,十几个熟鸡蛋,安安静静地躺在篮子里,还冒着热乎气儿。我想起了夫妻俩的笑脸,他们虽然没有高贵的谈吐,但他们的骨子里,却镌刻着一份善意质朴的品质。
 
  我忘不掉他们,因为,他们让我知道,人与人之间,即便隔着再坚硬的冰霜,都敌不过一篮子熟鸡蛋的温暖,也终会由陌生人逐渐熟悉。然而,我们最后也没有彼此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彼此祝愿着彼此,这就够了。
 
  人与人之间到底隔着什么?哦,不过是一篮子熟鸡蛋的距离,温暖不已。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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