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儿飞

 

 

　　最近和同学们一起读昆虫学家法布尔的《昆虫记》，读到“杨柳天牛像个吝啬鬼，身穿一件似乎“缺了布料”的短身燕尾礼服”，觉得颇为生动，莞尔一笑，随之童年记忆的闸门豁然敞开！

 

　　对于天牛记忆犹新的是它的叫声，上小学时常见到同班男孩儿爬到树上抓天牛，亲眼瞧见天牛抓到后被按在课桌上，它就“嘎吱嘎吱”地响，两条长长的触须，黑一节白一节，根部略粗，越往末梢越细越尖，上下左右不同方向地努力挪动，企图挣脱逃命。若在它腿上缚一根细线，拽住另一端，任其飞翔，还能听到“嘤嘤”之声。

 

　　它还是顽皮孩子有趣的玩伴儿，准备一只盛水的盆，放上一片小鱼形木片，事先在木片上穿孔系线，线的另一头系在天牛角上，线长要适度，将天牛放在另一小木条上，浮在水面，天牛四周环水，局促不安，频频挥动触角，俯瞰下去形同钓鱼！只是得小心，捉它上岸时轻轻捏住背部两侧，远离它的嘴，因为它有强壮的上颚，若不小心被咬一口还挺疼！

 

　　所以对于天牛我总有一种胆怯，不仅是因为可能被咬，还因为其名字叫得结实，小时候常在秧田里看到老牛，那庞大的身躯上背着沉沉的牛轭来回犁地，踱着悠闲的步伐，踏着均匀的节奏，神圣不可侵犯。但偏有淘气的时候，有一回放学回家的路上，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恶作剧似的在它跟前晃过来晃过去，看它反应，谁知竟差点被它用牛角拱了，撒腿就跑，幸亏及时，至今想起真是哭笑不得、心有余悸。所以每每说起天牛便会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感，加之它黝黑的外壳，油油地发亮，就不敢靠近，也因此被班里“混世魔王”吓唬过好多回。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牵着天牛，经过我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假装漫不经心，突然一团黑乎乎的圆点朝我飞来，本能地躲闪，菩萨保佑，幸免一难，但毫无防备也是吓破了胆，发出尖叫，于是气急败坏捡起一小石块，朝那作厌的鬼坎去，可空气中只留下一张“鬼脸”和一串狡黠得意的笑声，他便扬长而去！时过境迁，竟想知道，那爬上枝头捉天牛的少年，是否和我一样，也记起曾经年少？

 

　　我怕天牛，但对于蜻蜓，甚喜！

 

　　蜻蜓羽翼轻薄透明，飞时看上去是一条横杠，所以我们老家叫它“杠杠”，这杠杠眼睛很尖，但每到黄昏后就眼力不济，有点发昏，像个呆子，它就栖息不动，这时蹑手蹑脚靠近它，轻轻伸手一捏就捏住了，于是仔细把玩欣赏。它浑身透着绿色，两侧眼睛和前胸鼓鼓囊囊，尾部细长柔软，再用手一摸，它会像个羞涩的姑娘微微卷起身体后部的尾巴，一边又转动额上左右两侧晶体似的眼睛，像晶莹剔透的玻璃弹球，清澈明亮，仿佛在对我诉说它们昆虫生命的奥秘。一面还闪烁着黄绿交融奇异的光芒，照亮我懵懂天真的眼睛，照进我稚嫩柔善的心底，于是越发地喜爱这小生命，竟产生遐想:如果可以带我一起飞，飞向蓝蓝的天空，飞到梦想开始的地方去！

 

　　忽地想起汪曾祺说他小时候怎么玩儿蜻蜓，掐一根狗尾巴草，把草茎插进蜻蜓尾部，一撒手，它就带着狗尾草的穗子飞走了，乍听起来带有几分野趣，但那只穗子永远嵌在了蜻蜓的肉体里，成为它一生的负累，为此我替蜻蜓抱怨过多回，仿佛那根草也扎在我的皮肤里，使我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不知我们儿时，也有人这样折腾过蜻蜓么？真对不起它呢！

 

　　还有一种浑身赤焰般的红蜻蜓，它通体红色，集于草尖，“万绿丛中一点红”，实在耀眼夺目，有人说它是灶王爷的马，不知道什么道理，想象也着实神奇。在我看来红蜻蜓带着一种浪漫的气息，飞舞在我童年的天空，给往事笼上一层梦幻诗意的色彩，直教你想要回到那再也无法到达的童年去！

 

　　我的家乡靠湖，许是因为有石臼湖灵异的水的映照，湖上天空就更澄澈，如水洗一般，每到夜晚，天上有星星，湖岸边有萤火虫，远远望去一点点，一粒粒，在蠕蠕而动，它们又像是提着明亮的小灯笼，轻盈地，款款地，在岸边草丛间跳着舞。奶奶曾经在旧的白纱帐上取下一截纱布，给我制作布兜，再用竹篾圈个圈儿，固定在竹竿一头，我就握着它用力一抡，小小的宝石般的萤火虫晕头转向，滴溜滴溜撞进这座“牢笼”，回家后奶奶赶紧卸下布兜，一把扎紧兜口，挂在蚊帐里，晶莹闪烁，这谪落凡间的星，粘着我的枕巾，伴着奶奶的扑扇，使我安然入眠。抬望眼，现在城市的天空，星依旧，扑扇流萤无影踪！

 

　　循着天牛轻轻地叫声，蜻蜓缤纷的色彩，还有萤火虫奇异的光芒，我从幽暗的时空隧道，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童年故乡，仿佛看见更多的挥动翅膀的昆虫：五彩缤纷的蝴蝶，呼朋引伴地花间追逐；洁白肃穆的飞蛾，大义凛然地向着烛火飞扑；聒噪凶狠的蚊子，歇斯底里地在耳畔狂舞。嘘，你再听，那飞向炎夏枝头勇敢的蝉，在“知了知了”地唱着对自然抒情的歌曲……

 

　　虫儿飞，那是我们儿时天空诗意的画轴，自然慷慨地馈赠。我们曾经无忧无虑地奔跑在蓝天下，与白云挥手，追逐一路虫舞一路花香。恍惚间，似看见那身着燕尾服的天牛，绅士一般踱出我们的视线，今天的孩子们许是大多无缘相见了吧？只在铅字森林里奋笔疾书沙沙追赶，或者在虚幻炫目的网络世界，甘愿模糊了双眼，想轻轻地问一句：“同学们，你们的童年是否也低低地虫儿相随，快乐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