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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他乡(故乡)

发布于:2018-10-30 20:0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邱诗晴

  远眺去,岧峣的山似有雾气氤氲,迷濛而不清。

  在渐近家乡的路途中,车窗外冷风飕飕,估计又得迎来八月中旬的豪雨了。想起启程时被风雨折腾得狼狈的我,心中又莫名添了几分倥偬感,不知这老火车能有多少能耐,可否穿过雨帘,到达我熟悉的故乡呢?这山雨啊,来得劲时,像是对老火车一阵咬啮似的,却又去得也快,像是顽孩没了作乐的心情。

  但无奈的是,在接近到站时,我又被窗外的几声狗吠打搅了休憩时间。我眯着惺忪的眼,提着行李,慌忙地尾随乘客下车。匆匆之际,我又忆起了当年的自己,当时啊,我便是沿着这条火车路,与故乡告别,向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求学的。母亲虽是不舍,但为了不误子女向学,只能遵从我的决定了。

  一下车,守在前排的母亲便迎了过来,她甚是高兴,手上还提了一瓶子的爱玉冰,说是谙知我今儿到站,特地为我准备的,而父亲更是积极了,一早便在他的老红车上等我了。一路上,父母亲唠叨起了村里的一些琐事,包括春姨家的母猪又生了一窝崽子、李氏一家子搬迁到了森美兰州的老屋、还有村尾卖杂货的老先生作古去了。思乡心切啊,如今我踏上了阔别已久的土地,比较起琳琅满目的水泥房子、扰攘的生活方式,我更倾于故乡的半亩方塘和亘古不变的人情味。

  我到了自家门前,母亲让我坐下歇息、与她沏茶。我的发小——阿笙前来串门子,她半年未见我,甚是想念,母亲便留了阿笙一起用午膳。狭小的客厅里,容下了半大不小的圆桌,圆桌上摆着我最爱的生炒蟛蜞,糖醋鱼和紫菜蛋花汤。说起生炒蟛蜞啊,由于我的故乡依山靠水,是具占优势的地理环境,我与阿笙闲来无事时,便会到河堤上钓蟛蜞,为母亲准备生炒蟛蜞的“主角”。母亲说,蟛蜞与螃蟹虽是“同门兄弟”,但蟛蜞生于淡水,肉少膏多,用来烹煮蟛蜞酱必定大受喜爱,所以啊,蟛蜞便成了我家的“系心佳肴”。在大城市里,人们吃的都是丰富饱满的螃蟹肉,蟛蜞肉在那里可说是“少数族群”了,就算逢机遇见,也少了故乡道地的味道,因此每当乡愁犯起时,都希望有一盘生炒蟛蜞来慰心灵。饭后,我随意提了一把伞,开始了我的忆乡之旅。也许是习惯了雨后出行乡间,我对泥泞并无任何抗拒,甚至对泥泞沾满旧拖鞋的感觉,颇是享受的。但我似乎还没从回乡的车程中缓过来,一片片紧闭的车窗使我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即使我启程前用过了晕车药,也坐惯了长途,却也还是杯水车薪。

  在落红错落有致的小道上,行人稀疏,我沿着路到达了昔年就读的华小,只可惜现在正处假日,校门是封闭的,我只能徘徊在校门外的范围,远远地眺望教室。这是村里唯一的微型国小,毕业后,大家都得依据自己的选择各奔东西,有的辍学留在村里帮忙,有的则到村外继续升学。但不得不说,昔年同窗也有了极大的变化,有的舍弃旧时的短发,换了一头长发,有的则是褪去了以往的青涩,展露出了成熟的一面。但我们从来不会因面生而打断了来往的念头,偶尔碰面时还是会自相打趣一番,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小圈子深情谊吧!小学生涯虽说是枯燥乏味,有时还得埋头爬格子,但如今回头一探,这何曾不是人生必经的历练呢?

  美好的事物总是来去匆匆,怕是错过前方旖旎的风景,在校门逗留了一时半响后,我便自打无趣地往前走了。往村的深处走去,映入眼帘的是几个零零落落、萧索的荒屋,大概是这里的大户人家都到大城市谋生去了吧!往左的小泥路一拐,视线两边是一片片的绿浪漪涟,搭配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可说是大自然最动人心弦的色彩了。在这广袤无垠的天穹里,偶尔能见到昏鸦归家的身影,我的心像是住了个行走的世外人,在扑朔迷离的尘世里,找寻着清幽淳朴的人间仙境。那几片水稻之上的,是群山盘绕的光景,几簇浓云依偎在山顶之上,仿佛真有巨龙盘踞在山中,悠悠地吐着雾。聚精一探,半山腰的小阡陌上,还能发现沿途几户人家的房子,檐上红色的瓦分外亮眼,像小时童话里七个小矮人的小屋一样,让人不禁联想翩翩。

  “汪汪——汪!”一际之间,狺狺之声穿过了漠漠水田,传到了我的耳中。循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破衫的人儿手牵着黄不溜秋的大黄狗,正朝我打量过来。那大黄狗摇动着尾巴,性情高昂,似乎没半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恶意。我顺着田塍向他们走过去,脑里又不经意地勾出了熟悉的轮廓,原来来者正是农夫方伯伯和他的爱宠“眉毛狗”呢!方伯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古道热肠,听母亲说,每次方伯伯带着“眉毛狗”来家里串门子闲谈的时候,都会亲自带上一小袋米,做为伴手礼送给父亲。而每当父亲不愿白白收下对方的心意的时候,他都会自我打趣地说:“我什么都不多,就自家米最多!”。而方伯伯的“眉毛狗”,也是我家的常客,它之所以称作眉毛狗,是因为它骨碌碌的眼睛上,长有两个恰似眉毛的白色斑点,每次聚精会神地观察人时,两个白色斑点便会随之突出,煞是有趣。方伯伯一见是我,便走上前与我寒暄几句,像是与多年不见的老友叙旧一样,然后直嚷着要给我家添些米饭,说是我近来消瘦了,没了以前富态横生的样子,要母亲把我“养”回来。临走前,方伯伯还托我把两小袋米带回家去,谢过方伯伯后,我便选择原路折返,沿着小泥路,绕过一排排荒屋,走过能直通学校的小阡陌,回到最初的原点。人生好似走马灯,从白昼到子夜,由扰攘至安逸,一幕幕流光像是磐石落下,直击心湖,泛起了重重波澜,记忆不像草木菀枯,亦不是轮回一瞥,它们只是甘为滴水的浪潮,随着礁石的净化,越过光怪陆离,往大海深处的另一方,潮去、回溯。

  红色屋瓦的上方,直直的烟囱频频地排着气,炊烟伴随着烧饭香,刺激我的鼻腔,这不像大城市中聚会常有的篝火气味,也不像烧烤会中奶油烤香翅的浓厚气息,它是那种偏于朴素中带有微妙幸福感的。在现今时代里,“烧锅”早已被历史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薄纸般的电子炉,但在这偏离大城市的乡村里,仍有几户人家保有古时传统的“烧锅”,就好比我家了,这“烧锅”便是曾祖父一代传承下来的,并有了“烧锅,烧锅,越烧越旺”的说法。这样一来,便能看到父亲挑材烧木,母亲烹茶下饭的珍贵画面了。所谓的“烧锅”啊,就是在火炉里添些木材和干草,再用火种点燃,在这种不使用煤气的情况下,也能烹饪出一道道丰盛的佳肴。有幸我还能亲眼目睹“烧锅”的过程,还有父亲为三餐劳动的汗水,母亲干净纯朴的笑容,这一切竟是如此地返璞归真。

  母亲从木盒子中取出檀香,放入老旧的木炉里,点燃。燃烧起的檀香,在空气中绕出了神秘的白色雾气,它们炙热,弥散,冷却,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皓月如钩,月华氤氲,淋漓莽原间,有飞虫蛰伏,有腐草为萤。

  点点流萤,几宿华筵,迢迢河汉间,有新虫破土,亦有躯壳冷却。

  在这个夜里,我没看到冒失的飞蛾钻入屋檐下的灯笼,也没听到扰人心神的汽笛声,空气静谧得连只野狗踱步的声音都声声入耳。我还观察到了,父亲的手上不再拿着那把被我幻想过能装下满天星星的烟斗了。我疑惑了,父亲开怀地笑着。

  “抽烟不好,我老了,想看着囡囡嫁出去。”

  父亲的话缓缓道来,我眼眶竟有些湿润。

  “几时启程?”

  “后天便走。”

  予有故人,近如咫尺,远在他乡。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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