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厚其人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在并不宽敞的大街上，和五六个城管针锋相对。一招白鹤晾翅，一个城管就在半空中翱翔。又一式仙人指路，一个城管立刻毫不犹豫地直奔绿化带边的一个水坑。机智处，大手一转，夜里偷桃，一个城管马上矮下身去，双手不停地痉挛……如果还有一个人，豪爽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一墩酒杯，好酒好菜尽管上，今晚我请客……如果还有这样一个人，高大的身躯完成巨大的半圆，虔诚的眼睛里流露出渴望的神情，嘴里“老师老师”地呼唤，而老师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我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这是同一个人，吉厚，一个年长五旬的农民，一个潜心民间画的探求者，一个为了几毛钱利益和城管大打出手的小贩，一个身高六尺粗枝大叶的山东大汉。

　　和吉厚相识，有些偶然，可能是因为身高相近的原因，我特别留意这个总是低头拧螺丝的大汉，又大又硬的手掌灵活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二脚就像二只船，又长又宽。

　　休息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聊天，不知谁起的头，竟聊到了《水浒传》，聊到了潘金莲和西门庆，有人说武松威武，醉打蒋门神，血溅凌云浦，怒杀西门庆……吉厚是第一天上班，和别人还不熟悉，就躲在角落里不吭声。我瞄了他一眼，觉得他似乎很气愤，手指微微颤抖，不时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满嘴沫子的说书人。果然，没几分钟，他就按耐不住了，挤进人群，大声说，别信那个作者的屁话，我是聊城清河县人，和潘金莲一个村子，人家潘家可是积德行善的大户人家，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武大郎也不是三寸丁啊，人家膀大腰圆，力鼎九溪，是朝廷命官，在村子里还有很大的雕像，那大耳垂肩二臂过膝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人家武大郎夫妻恩爱，儿女成群，哪来的什么西门庆，武二郎，张都监啊……人们住了口，都吃惊地望着他，心说怎么半路杀来个程咬金。本来打哈哈凑气是为了消磨时间，他怎么还动了真气。我一看，也吓了一跳，只见他怒目圆睁，真有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架势，于是，我想到了被他打败的城管，难怪以后只要吉厚一出现，所有城管立刻溜之大吉，眼不见心不烦。

　　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吉厚。好大一阵子，吉厚才长出一口气，双肩下垂，然后大声说：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我告诉你们，是那个狗屁作者搞的鬼，为了引人入胜的情节，不惜枉杀好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那一刻，我知道了吉厚对作者的意见颇深。我不也是个作者吗？于是，我凑过去，装成饶有兴趣地说，那你说应该怎么写？

　　他一怔，立刻反问我，总得尊重事实吧，可以渲染和发挥，但不应该断章取义，这历史改来改去的以后怎么给子孙后代交代。你看看现在的电影、电视剧、小说、话剧……把历史篡改地一塌糊涂，一个庞文，二种死法。被杨家将杀了一回，被包公轧了一回，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观音姐姐在哪里？孙悟空迷上了蜘蛛精，什么玩意？

　　我笑了笑，摇摇头。

　　这次就算是真结识了他。以后我带班时特意把他要了过来。因为我觉得他的内心里有一些我还不了解的鲜为人知的东西。果然，他很善谈，海阔天空无所不知，陆地水里无不知晓。我不但得到了要的东西，还惊奇地发现，他竟然还是一个民间艺术家，他的绘画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要是有专人指点，一定会百尺高竿更进一步……

　　只可惜为了生活所迫，吉厚没多久就辗转去了济南的一家工厂，据说那里的工资高了一些，活也不是很累。最主要的主要是那里是山东，山东毕竟是他的家啊。

　　临走时，吉厚给我画了一幅油彩画，我觉得很好，就装裱了挂在墙上，房子租给人家做生意的。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多数人不为所感，只当是普通的装饰品。倒是一个精瘦的老汉看出了门道：这是真迹啊，临摹的造诣很高，要是能有人稍加指点，定是国画大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