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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

发布于:2014-02-03 09:4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方福光

  丈夫在家里陪了她一星期便去出差,十天半月也不回来。他忙嘛,承包了一只大砖窑,买煤销砖要他在外头转,窑厂就在河对岸坡地上,但她从没有去过。

  现在,她的胆气渐渐大了,她买了一只收音机,钱是河对岸窑厂那个安徽小伙子的,那个安徽佬还送她一条黑狗与她做伴。

  几天前,丈夫去徐州出差弄煤炭,徐州弄不到煤炭还要去山西,又要许久不回家了。

  中午,那个小安徽佬到鱼棚来买鱼时,她对他说:夜里头过来陪我说说话。他是满脸笑容离开的。她喜欢那个小安徽佬,娃娃似的脸,剃光头,才二十岁,春上刚从安徽和村上伙伴搭了来这窑厂做工,打砖坯、挖泥、进窑,活累些脏些,但一月挣二千多块。他象自己四川家里那个弟弟,他常到鱼棚来玩,帮她扳网罩鱼,她哩,便给他在煤炉上烧些好吃的,鱼汤、煎饼、面条。她对他讲,活重,自己赚钱要吃好些,身子骨正长着。

  鱼棚是她丈夫用拆的旧屋木椽搭的,木板和石棉瓦铺顶,床脚是柳树打的桩,蓬勃勃长出小树叶,竹榻一米宽,勉强能睡下一个人。

  夜极静,她屏住呼吸,听着是否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开始恨那个小安徽佬,耍得她心烦意乱。

  终于有脚步声朝鱼棚传来,她听得出是自己男人的声音,厚脚板穿平底鞋啪哒啪哒响,她放在蚊帐睡下了,心卟卟地跳,他昨的提前回家了,安徽佬来了咋办?岸边没有人影,鱼网下的河水银银闪光,汗珠渗出象蚯蚓般在她胸窝和额头游动。

  咚的一声,男人从黑黝黝岸上跳下,壮实的赤膊汉子,猴脸,突起的颧骨和浓黑的粗眉衬了一对凶眼,射出阴沉沉寒光。他到了竹榻床前,撩开帐,象饿狗见着肉包一样扑上去,刚健的双臂搂住她,毛刷子似的下巴在她嫩脸胸乳上磨擦:“哦,小宝贝,你不晓得我会回来吧,几天不见你,我熬不住啦。”

  竹榻床在痛苦地呻吟,吱吱嘎嘎叫喊,明亮的河边有蛙子悲鼓,有夜虫哀鸣。

  她是被人贩子骗嫁到江南的。她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兄姐,下有弟妹,象一只砖缝里的耗子两头受气,有时兄妹吵架,她被打出家门挨饿。她听说江苏是个鱼米之乡,天真的心想飞出山村,她带了几件换身衣服便坐上了火车。是的,江南有的是高楼,宽阔的街道和城市、有的是高烟囱工厂和戴钢丝镜的白面书生。

  她没能进工厂,她被介绍到砖瓦工地当了烧饭女;住在窑场的芦席棚里,枕巾上落下了一串串泪,她被窑场的承包主看上了,她被装饰一新嫁了人。公婆为30几的儿子娶了一个娇媳妇感到脸上有光,渴望媳妇的屁股里立马象鸡婆滚出个蛋来,公婆把媳妇当作掌上明珠,不让她走街串门,暗地里跟踪她,怕她象小鸟一样飞回她家巢。于是,除了吃喝便在屋里,躺在沙发里看书看电视,十九岁的少女心啊怎能关得住?家人越是把门关得紧,她越是要走出家门,她要找同龄的男女说笑,她要自由自在地在山坡竹林里,树林间,青草荫荫的田野奔跑,哼她的小调和牧羊山歌。关在屋里一年多,她不仅没生下孩子,发现她红光光的脸蛋变得苍白,身子越加虚弱,怕她受不住生活更多的重压,她不愿象只小母鸡被男人从沙发里拎起狠狠掼在床上。她心惊肉跳,她对男人说,她要劳动不愿“白吃饭”。实质上,她要松散脑子散散心。

  男人从镇上供销社买回杂木,在窑厂对面盖了一个鱼棚,让她守在孤岛上做一个渔女,唯一的通道只通向河边坐一条小船到窑场,那儿有一群群小伙子都效忠她的男人。她不敢去窑场。

  江南的小河,冬浅夏深,但从不干涸。小河道低洼的水坑里有小虾小鱼,拿到镇上保管能卖几块钱。三岔河两岸架起渔网,每天有二三斤,保准吃用不愁。扎紧大裤档土改裤的老头常常是油炸鱼虾侯着,捡两串白条鱼到小酒店换酒换烟。李老头是个破落地主,靠着儿子发了福凸起肚子,拎一只鸟笼有时到鱼棚转转。我家儿子有出息了,儿子小时候光着臀跟在老子后头赶鸭的情景,小脚娘一辈子都记着,如今,儿子当了窑主,承包期一订又是五年,足够把腰包垫满,李三度新近又要去河南招几十个棒小伙到窑场卖苦力,李三度租用几条机帆船,几台拖拉机,他觉得完完全全象个人了。明年,他准备买一辆小轿车坐坐,一辆“上海”不就是七八万元么。

  看着竹榻上疲倦地睡着的少妻,心里美滋的,他觉得没啥不知足,只要貌美的少妻围着自己转,有钱给她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象城里女人,还怕她走么?他不懂得20岁女人的心。她似悠悠白云,朦胧得无法使男人猜透心思。李三度的小脚娘告诫儿子,小羊羔关在圈栏里,慢慢便温顺了,尽长肉养成小肥羊尽管享用。徐州有一位能弄到煤的老兄,是他烧香的偶像。逢年过节送礼去,去年两条鲥鱼足足花了几千块才从张家港买到。那位老兄虽长着如煤焦一样粗丑的脸,却暗示李三度替他找个南方年轻女人给他尝尝鲜,几次暗示和提醒,李三度有苦难言,他忽然把目光移到自己少妻身上。

  被叫作川妹的年轻少妻却盼望着李三度出远差,那样,她的心便象竹篮里的鱼放到水里活蹦鲜跳,她的脸便会象月季花一样开放。

  李三度一般不到鱼棚来,交欢情语在静夜里会惊心动魄,他怕窑场那些打砖坯光身子的安徽佬和河南蛮子。他把她带回家,每次都送她一样东西,他把她举在肩上不关门也不拉灯重重把她扔到床上,发疯地抠她捏她,使她恐惧和厌恶。他说,“乖乖听我的,我给你在银行里存了十万块钱。”他把存单交给她保管。

  她惊喜又胆怯地看着男人,她确实需要一笔钱,只是不用这么大的数目,只需回家的路费就够了,她出来两年了,极想回家一趟。

  清晨,天刚亮便起了床,趁着早晨潮水大,她不到二个时辰便有了收获,三条鲫鱼就能卖五块钱,可是她今天不卖,男人说,要她补补身子。男人又走了,她觉着男人说的话也对。

  她把鲫鱼倒在地上,拾一片锋利的瓷碗碎片划破鱼肚,把鱼洗干尽放在砂锅里煨着。她拔几支岸边的青葱作佐料,于是,诱人的香味从砂锅里开出,弥漫河两岸,太阳刚从网眼里灼灼升起,旭日映在她脸上,妩媚动人。脸蛋似五月里“白桃”,一对酒窝亮闪闪透着细绒绒的汗毛。

  “川妹!”河对岸窑场那个小安徽佬叉着腰喊她,她抬头看他扬扬手,她喜欢他的憨劲。小安徽佬没有名字,说是叫“阿二”。他个子不高,结实.象条泥鳅,是个高中生,说话甜脆脆,是个讨人喜欢的那种男孩。

  “啥子嘛?是猫子闻到鱼腥味了。”春夏交际的午时,她穿着男人给她的名叫“牛肚”的白裤,红三角裤紧绷着大腿,站着时极诱人。

  “我要喝酒嘛,咋啦,不肯给俺喝嘛?”他学着她的口气。

  “你过河来嘛,当然不是现在,等天黑了你来嘛,有好酒还有好烟。”川妹说话时下了河堤,蹲在河边汰碗筷,圆硕的臀斜搁在石条上双腿站在水里。

  江南春晚的小河边很迷人,偶尔有几个朝家赶的生意人。

  河水清清,“阿二”脱下汗衫裤子举在头顶从河对岸游过来,他要试试河水能不能游泳,水温还行,但上岸时夜风还是寒丝丝的。他赤脚进鱼棚里打了个冷颤。

  “快,阳胆,去去寒!”川妹从竹榻底下拿出一瓶洋河大曲。

  阿二仰起脖子咕噜噜喝了半瓶。酒后,身体从冷颤中暖和起来,心律加快,脑子却越来越糊涂了。“川妹,给俺买几瓶放着,我常过河来喝。”

  “只要我那僵男人不在家,你就过河来。”她挟了一条鲫鱼放在他嘴边,“要喝,喝个痛快。”

  “你陪着我喝,存下半瓶每人一半。说老实话,我们这帮穷兄弟在这儿替你家创造财富,受你们剥削。”阿二气喘吁吁坐在鱼棚前的树墩上。

  “咋的你们就愿意挨这块的男人剥削,不会自个想办法回家乡开个窑厂?”

  “你跟我想到一个点子上了,这几个月没白和你好。”他红着脸趁她不备,抱住她的脸,咂地亲个响吻,跑向河堤。

  “棺材,让我家男人看见了,剥你的皮。”她追逐他,两只乳房从圆领衫下蹦跳着。

  “川妹,这几天打的鱼都卖给俺们,俺穷兄弟也想喝鱼汤,三天没开荤了。”

  “一帮鬼伢子,都想开荤,猪猡!”她痴呆呆看着他,从头到脚。

  他打个酒嗝、目光停在她耸挺的胸上。他嘴唇抖动着,他张开双臂,热烘烘的双耳在她脖颈上厮磨。河两岸很寂静,河对岸的窑场有打夜工的人干得真欢,他俩拥抱着在河堤下打着滚。

  “快回窑场去!上回的事我记着,我亏不了你。”

  一轮圆月,星星闪烁,河道上没有人影,鱼棚的灯熄了,是个重阳节,川妹包了粽子,煮了鸡蛋,请来阿二。

  阿二上了堤岸便抱住川妹。

  “不要慌张,不要大声咋呼,不等天亮你就走开。”川妹的声音极低,兴奋地颤抖,越是紧张反倒感到越甜蜜,她没动,泪珠在眼窝里打转,任凭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摸。

  远处的河道拉响了汽笛,阿二额头的汗水象露珠滚落在川妹的肩上,川妹闭着眼,幸福地把头扭向河堤。

  “阿二,你要快些!”

  “待我攒满了三千块,就带着你走!”。

  “钱,我已有十万块,到时候都带上。”

  “不要!川妹,俺挣来的钱用得实在。”

  她煎了一碗鱼汤端给他。“喝下去,提提神!”

  鱼汤下肚,两人的身和心又热起来。

  “以后,少喝酒,你年纪还小,以后,我不叫你,不要来。”

  “川妹,我巴不得天天来一回。”他躺在她怀里,闻到她乳窝里的香味象桃,象苹果,他捧住双乳象小时候躺在母亲怀里那般幸福温馨。

  “川妹,你真的愿意跟俺到安徽老家去?”

  “我喜欢的是你的人,随你到哪,那怕穷得吃草,我也跟着你走。”

  “川妹,那就说定了,咱两个过几天就溜了算球,你定个日子告诉俺就成。”

  “我男人说,要和我相依为命,公公婆婆还等着抱孙子呢。”

  “这个同我们两个没关系,你跟我当婆娘。”

  “你不要骗我。”川妹满眼盈泪。

  “咋,日他妈,俺骗你?”阿二沮丧地叹气。

  “你再讲一遍!”川妹抬起头。

  “俺要定你了,有俺吃的,就有你吃的!”他说着回转身便走,奔下河堤,猫着腰扳开柳树丛,黑幽幽的河道吞没了他的背影。

  川妹兴奋得发疯,沿着河堤送他:“我终于找到了好男人。”

  河水潺潺流淌,小小浪波亲吻河岸和河里她亲爱的人。

  川妹决定过了夏天再走,她不愿成为网中之鱼。村上的婆婶们常说,女人是杨柳,插在哪地便生根开花生儿育女,是啊,江南有插根竹筷能成竹林的肥土地,有那么多外地女人羡慕这地方。可川妹不是杨柳,但是,她身上忽然有了身孕,谁的骨肉,她无法明白。

  中秋节前一天,川妹的男人从徐州回家了,坐着出租小车一直到家门口,引来许多村里的男女夹道欢迎,李三度算是出风头,要知道前几年是没有瞧得起他的。同时从小车里出来的还有一个戴墨镜拎皮箱的中年男人,短袖衫露出的粗壮手臂长满密匝匝的黑毛,一双大脚穿着南方人已很少穿的三接头皮鞋,实足足一个北方大汉,一见他模样。川妹的心不由震动了一下。

  晚饭时,李三度摆了整整一桌,鸡鸭鱼肉样样齐全。起初,川妹不愿坐上桌,李三度却比往日格外地热情:“这是川妹,我媳妇。”

  “咦,细皮白肉的,地道的南方女子。”那北方大汉就说了一句话便一声不吭喝酒,他不习惯南方喝啤酒,喝的是君山白酒,足有一瓶半喝至半夜,李三度和东北大汉都醉成了泥塑像。

  “川妹,今夜里,你好好侍候客人,服侍好啰,我们的生意也就做成,我们就发财了。”

  “我不去,我怕他!”

  “他还能吃了你?去!”

  川妹端了热水进客房里,李三度便把川妹和东北大汉反锁在客房里了。她不敢忤逆丈夫,看见大汉她便瘫坐在绒地毯上了,连声音都哭不出,只是抽泣。

  “来,小妹子,陪大爷我再喝一杯酒。”大汉把她拉进沙发,她喘得透不过气了。

  从此,川妹的圆脸充满着阴影,心沉重,身体更虚弱了。

  是秋季了,南方金灿烂的稻田瞬间都倒下了。男男女女的人在责任田里收谷和种麦。李三度请了窑场一帮兄弟在山坡下热火朝天干活,一直干到傍晚。

  这是一个明丽的月夜,河水浅得只到阿二的肚脐眼。阿二趁着极度劳累的兄弟们睡梦真香时,他赤裸着身子泅水过河进了鱼棚,他从竹榻上抱起已笨重的川妹。

  “阿二!”川妹惊叫一声。

  “别作声,现在就走,我用钱买通了轧石厂的一个伙计,他的汽车就停在窑场西头桥坡。”

  川妹点点头,从阿二怀里滑脱出来,不吭声地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燃了鱼棚。

  鱼棚在皓月当空的三岔河口燃烧起来,映红了夜空。

  安徽佬阿二和四川妹在城郊下了车。

  阿二说:“你的身份证呢?我们去旅馆开房间吧,我身上有几千块钱可以在旅馆住个把月的,为了你我值得。”

  “省下些钱吧,阿二,住旅馆肯定不行,价钱再底也要几十块钱一夜,我们没有结婚证,要每人开一间房,太费钱了。”

  “要不,我们租房子住,既节省了钱,我们两个还可以住一块,办个暂住证才几十块钱。”

  “那行啊,可是现在已经夜里八点多钟了,我们一时半会到那里去能租到房呢?”

  阿二和川妹俩个人徘徊在一座新造的立交桥上,一辆辆小车和大货车在黑夜里闪烁着灯光从他们身边疾驶而过。

  他们只要拐过立交桥朝北就是滨江开发区,朝东是繁华的市中心,那里有江南水乡特色的明清吃喝玩乐一条街,有浪慢上时尚的步行街,街两边是英国意大利和韩国、台湾人开的铺子,卖衣服、皮鞋、美容化装,是市民们集中玩耍逛夜市的地方,昼夜二十四小时有老板们手里挽着靓女们来来往往,十多家三四五星级宾馆就在附近,阿二和川妹手里的钱只够他们在酒店里度过几天快活的日子,可成为身无分文的乞丐。

  阿二对川妹说:“我们朝西朝南走,那里是一大片庄稼地,地里种了许多的水果树和蔬菜,见到了吗?那是一片片蔬菜大棚,到哪里去说不定是个自由世界。”

  “现在那有我们的自由世界,你不会是想去种菜吧?”川妹说。

  “要不,我就到那里去种菜,我在老家时十二岁开始就跟爷娘学种菜了,我种的小白菜可嫩鲜呢,冬天挑到菜市场去卖,换得几个小钱交学费。阿二说着朝川妹笑着问:“你能干啥?”

  川妹说:“我的脚麻得很,在车子上坐得时间太长了。”川妹便在立交桥边上的栅栏上靠着,在月色下,她的身姿很矫健美丽。

  “阿二,我今晚上人已经跟你出来了,算是私奔吧?我们也睡在一起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名字重要吗?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川妹不是你真实的名字吧?”阿二问道。两手搓着,“川妹,天气有点凉了。”

  “我也有点冷了,出来没带衣裳,鱼棚里没衣裳,都在家里。”川妹说。

  “来,我抱紧你,我是男人给你取取暖吧。”阿二说:“我叫胡光明。”阿二趁机在川妹脸上吻了一下,两手拥住了川妹的胸脯。

  川妹抱着阿二的腰说:“你也是穿着一件衣裳,当心身体凉喔。”

  “我年轻着呢,我们都年轻着,这是我们的本钱。”阿二又问:“你叫啥名字,城市和郊区地方太多,我怕你丢了,找不到你。”

  “还没结婚,你就怕我丢了,真没出息!”川妹说:“我是个普通女娃,姐妹四个,家里爸妈还真没认真起过好名字,我自己到是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香草,怎么样?好听吗?别的女孩生在城市里都是花啊玉啊的,我生长在山里就做一棵香草吧。”

  “好,这个名字好,就叫香草,我以后就叫你香草,夜里头搂着一棵香草睡觉,既能闻着香味又有温暖,这名字不错。我的名字同样不错,胡光明,可我从十六岁从老家出来,已经六年多了,我没觉着光明在那里,我是想着有钱就会有光明,总有一天,我也会有钱的,也会有关光明的。”

  “那么,光明,我这棵香草就等着你照耀罗。”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处设有寒风的地方,秋夜的风也够凉的,我是怕你啊,香草,草可容易冻坏的。”

  “要不,光明,我们在立交桥下面将就在角落里躲一夜吧,天亮了我们就去城郊找房租下,我们有个家吧。”

  “好吧,可以省下一些钱,有我在,你不用怕。我去年在窑场还亲自用手捏死了一条大蛇呢。”胡光明说。

  “光明,我们两个人的钱加在一起,也能在路边租个摊位卖小杂货,只要我们不怕苦肯定饿不死人。”

  “不要你抛头露面,你不怕李三度到城里找你?他不回善败甘休的。“

  “那你说我咋办?”

  “香草,你细皮嫩肉的,人也长得不错,到那个商场或者饭店里做个女服务员,还是绰绰有余的。没有风雨拷打,挣的都是现钱,这些地方又不需要你有大学文凭。”

  “女孩子干净整洁些找工作可能容易些,那么,你呢,光明,你长得黑不溜秋的又没有文凭,去哪里好呢?”香草说。

  “走吧,先去立交桥下再说,我同样有两只手,饿不死人,我是想要和别人一样干体面的活,拿多些的钱,我就可以给你香草买漂亮的衣裳,你穿上漂亮时尚的衣服比城里姑娘还美呢!”

  “你真的这样想?”香草说。

  “那当然!”胡光明搂紧了香草朝立交桥下去。

  立交桥下有两张过路车上掉下的竹排子,是建筑工地脚手架上的那种。胡光明把竹排子拉到了旮沓里,他便和香草依偎在一起靠在水泥墙上。

  秋夜里,依然有叫不上名字的小虫子在他们四周飞来飞去,向着新来的伙伴挑衅和宣战。胡光明脱下外面的夹克衫罩住了香草的头,既防风又防虫咬,而他自己呢,只穿一件衬衣,他搂住香草,有了香草他便觉得自己幸福无比。

  香草长得漂亮,讨人喜欢,性格又温顺,她很快在一家名叫新时代酒店找到了一份迎宾工作,上班第二天就穿上了红色带绣花边的旗袍,光彩照人。她不是草,立马变成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

  胡光明在郊区每月四百块钱租了一间大房子有三十几平米,用布帘隔成了房间和厨房。他又每年支付五千块钱租赁了一个塑料大棚种蔬菜。听郊区的菜农们讲,一个千平米的大棚蔬菜安排得当,市场销路好,一年赚万多块钱完全没问题。

  第三天,胡光明又花费三百块钱买回一台旧彩电。每晚,胡光明用房东送给他的一辆旧自行车去二公里外的酒店门口接香草下班。

  胡光明和香草暂时过上了快乐的生活,有了一段甜蜜的情深似海的日子。每天早晨两人在大棚里视察播种的小菜苗,一起用塑料管子接水浇苗。然后一起喝豆浆吃包子。

  他躲避在酒店门口斜对面的香樟树阴里等着香草九店钟下班,他觉得自己长得丑,不想让香草的同事们见到面,知道他和香草的关系后取笑香草。香草是他心目中的仙女。他不能给她脸上抹黑。

  香草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三个月不到,酒店老板便把她提拔到二楼做了营销经理,香草的笑脸和性感的体态,又会一连串甜言蜜语赢得了许多老板的喝彩。她的记忆又特别好。有些老板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给她发名片,第二次见到,哪怕是过几个月时间了,她还能叫上称呼和名号,使得许多老板便对她刮目相看。

  香草是有酒量的,她中午时陪着土管局城建局的局长主任们喝白酒,晚上又能陪教育局和校长们喝红酒,还能陪商人们喝黄酒。

  她不仅给机关干部和老板们发自己的名片,还在每个周末或节假日特别是中秋情人节这些隆重的节日里给局长们,公司老总们打电话,进行情感呵护和慰问。她既为酒店老板获得经济收益集中了大批客户,又为自己积累了拓展财富的人气和资源。她每个月可以拿二千块钱工资和三多块钱奖金,比当迎宾小姐多了两倍的经济收入。

  到了第二年春天,她便成了酒店里的老资格营销经理了,她还带了两个外来妹做徒弟。她成熟,激情浪漫又富有生活的诗情画意。公共娱乐场所的女孩见多识广,一年多下来,她已经懂得了许多酒店以外的男女之情。风月之魂在于一个缘字,有的男人年轻帅气但不爱她,她喜欢的是那些经过了许多岁月历练的如酒一样绵长敦厚的老男人,四五十岁的老板们崇敬她一般出手很大方,因为他们拥有很多财富,视金钱为粪土,碰上香草这样清秀纯情的女孩都乐意为她一宵花千金。许多老板便试探着要让她做自己的情人。

  经常有局长和老板们请她去歌厅唱歌,去上岛名流经典左岸这些高雅优尊的地方喝茶喝咖啡,邀她出去旅行打高尔夫球。她坐在老板局长们的奥迪车、广本车、奔驰车子里在长江边巡视,在太湖边观赏亭台楼阁,在南京秦淮河畔,在上海外滩溜步。酒店对她管得很松,十分欣赏她的行为,只要她为酒店拉到忠实的客户,她干什么都行,只要不把酒店卖了就行。

  香草每天都有客户买酒店的金卡银卡,还在老板们请她外出时拿到了红包或小费。有几次,她还冒充城建局长的秘书去公寓建设工地启动剪彩,拿到的一把小剪刀居然是金剪刀,价值几万块钱,局长给她时满不在乎,后来知道了,香草便对王局长说:“送给我的东西总不能再收回吧。”

  王局长连续一个多月到时代大酒店吃香喝辣,由着房地产开发公司轮流做东道主,王局长一定是要香草做他的情人,起初一周,香草根本没把牙齿发黑满脸老年斑的五十几岁的王局长放在眼里,后来见他真的动感情了,在第十天,她的心终于像雪一样被局长锄头般的耕耘细雨和风融化了,她被王局长的奥迪车接到了一处有温泉的避暑山庄,在两人喝完酒洗过温泉之后便拥怀倒在了总统套房的一张巨型圆床上。

  王局长说:“想不到,香草,你还是这么的纯情,公共场所有你这样洁身自好的女孩已经很少了。”

  香草说:“不是所有女孩都像你想象中的那样,我穷可是志不短,我也有自己的美好未来,我要自己创造。”

  王局长说:“香草,你才二十三岁,还没有男朋友吧?”

  “王局长,王大哥,我正在谈男朋友,我是个女人也要找男人结婚生儿子的。”香草伪装着自己,心里虽然十分厌恶完全可以做爷爷的王局长,还是甜着笑脸说。

  “算了,和小伙子谈恋爱,有啥劲么,和没钱的男人谈恋爱,浪费感情不说,还亏对你这一身好肉,人么思想不要僵化,都啥年代啦,现实一点好,二十一世纪了,报纸上说,再有二百万年,整个人类都会毁灭,我们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吧。”

  香草不说话了,泪便落下来。

  王局长不管她是不是流泪,既然开了房间,便一点儿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做着令人心颤的事情,他的舌头吻遍了香草的全身和每一个旮旯。

  香草自从和王局长有了开房间出卖肉体的事后,便尝到了甜头,有了其他的老板,她做着欲望的放纵和无限的感情投资。

  香草还和一个房地产公司的四十五岁老总在苏州太湖里游艇上做爱,那种令人死去活来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进入了七仙女生活的月球。

  她在情感的旋涡里被激荡颠覆,太湖水已经淹没了她纯洁的心灵,她觉得在大自然怀抱里自己是一粒尘埃,是一颗小精灵,假如没有男人爱着,她便会随时灭亡。几年前在鱼棚里幻想的许多东西就在身边发生。

  香草躺在许多认识了才几天的男人怀里时,她常想起和胡光明李三度在一起的日子,简直就是一场梦。

  香草从胡光明嘴里知道窑厂因为破坏生态环境早被关了门。李三度依然四处奔忙在找她,跑遍了工厂,酒店饭馆、歌厅。李三度怎么能相信香草会在一夜间消失得无踪影,他向派出所报过警,也没有在鱼棚的灰烬中找到她的尸骨。

  二年后,香草已经存满了五十万块钱,她不能在江阳城里买房子,再存十万块钱,她便决定和胡光明一起离开江阳,江阳繁华而美丽,不是她灵魂的处所,她要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和胡光明真情过日子,她觉得有些累,不是肉体的疲惫,而是灵魂快不是自己的了。

  香草早晨起不了床,一直要睡到九点钟,她十分讲究脸面头饰的装束,几天便换一款新发型,衣裳更是装满了两橱,韩国式淑女,法国式风情浪漫佳丽。她照着《时尚一族》杂志上找美容院精心制作。

  她在床上和胡光明制定了一个夫妻性生活的口头协议,每周只允许二次,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太放肆,太浪费青春激情,与胡光明同居的头一年,他俩几乎每天有一次鱼水之欢,有时一天二次,白天也拉上窗帘看着电视上播放国外A片做爱。

  香草对胡光明说:“我不要你再骑着破自行车来酒店接我了,省省你的力气,也不要让人见到了你的傻二洋相。”其实,香草的小皮包里常有几千块钱放着备用,她已经逐步养成了坐小车的习惯。她下了班往往会有应酬,时间连自己都没法掌握,再不能让胡光明在酒店门口斜对面香樟树下等待时间太久睡着了,被当作盲流被城管队员送到遣送站去。那次他又没带手机,香草睡在出租屋里担心他出什么事一夜未眠。

  香草对胡光明说:“你把你的塑料大棚管好了,一年赚几万块钱,我们可以远走高飞,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计划,我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了。”香草手里有了钱,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个性也越来越强,有两个老板不能满足她的条件反被她炒了鱿鱼。

  “桃李满天下,桃花处处红,好女人有的是,不舍得掏钱,就不要在我一棵草上吊死,另起炉灶吧,快离开我吧,让我活得轻松些。”香草对机械制造公司一位老板说。

  香草嗓门很好,她在歌厅陪老板们唱歌都受到吹捧。有时她每唱一支歌能拿到一张百元人民币,最多时唱了二十五曲,三天没能讲话喉咙嘶哑。香草掌握了酒店大半的客户,酒店老板打算送她五点的干股,让她死心塌地地留在大时代酒店。

  胡光明知道香草是个有理想的女孩,她的事他便管得太少,他忙于自己的温室大棚,他要让大棚的出产更多些。

  他在城里的花鸟市场转悠了几次,他发现花卉批发中心的玫瑰花康乃馨两种花特别好销,利润可观,而花卉大都要从苏州和富春江那边进货,有些花甚至从昆明空运过来。城市里居民的生活档次在提高,都想享受诗意浪漫的生活,花卉和苗木有着广阔的市场发展空间。于是,他去了一趟昆明。他平生第一坐飞机,他很新奇和快乐,他想,有钱真好。他觉着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灿烂。去昆明之前,他听房东大婶说:“东街有一个算命瞎子特别灵验,能预测一个人的生死与未来生活状况。”

  胡光明去算了一卦,瞎子只让他报生日时辰,其它一概不问,甚至无须问他姓名和出生地址。

  瞎子说:“你上半辈子有桃花运,运在花朵之上,衰也在花朵之上,你下半辈子要注定四海为家,三十岁是一个关口,祸出花事。近年里你红运高照,花朵艳丽一切顺畅。近日你要出一趟远门,也是做花事,能成功。”

  胡光明说:“你果真神了。”他高兴地掏了一张百元大钞给瞎子。

  胡光明从昆明一个花商手里引进了红玫瑰、紫玫瑰和黑玫瑰三个品种,在自己的大棚里全部植种上玫瑰花。那个白胡须花商说:“搞得好你那一棚玫瑰一年可以赚个五万块钱不成问题。”

  胡光明便把小白菜和萝卜全部拔了,到劳动力市场临时找了个四十岁的大嫂做帮工,在大棚里负责栽玫瑰苗和浇水施肥。玫魂花两年后才有收获,也是有风险的,光明把自已的所有积蓄都投了进去。

  胡光明对香草说,家里的开支也不少,我现在不争钱,你能不能拿些钱出来?以前家里的费用开支都是我出的。

  胡光明,亏你说得出口,一个男人养不活女人还算是男人吗?告诉你我还没有生孩子呢?生下孩子就上你当了。香草不愿意拿出自己的血汗钱给胡光明。她对他有些失望了。他没有相貌财产更没有身份地位,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温室大棚在运河边上,傍晚的风景极好,宽阔的视野里有大片的树林和亮晶晶伸向远处的铁轨,白鹭私鸽在香樟和柳树上歇息或飞翔。河面上漂着绸粘粘的油污,在夕阳映照下从桥洞里流淌着如一河血水,而在清朗的朝霞映照下又如一床红绸被面,飘在绿色江南旷野上,很是让人心头浮想联翩。

  温室大棚临河有两棵大树,一株香樟一柱柳树,树冠浓荫很大,胡光明在树间拉起一条尼龙绳挂上网状吊床,悠然自得睡在上面,晚风轻拂着他的头发极休闲。树影下有一张小圆台,台上有酒菜,还有一壶绿茶,他觉得生活应该有个状态。

  香草是半夜回到出租屋的。胡光明问她:你肚子饿了吧?我给你煮面条。

  香草没说话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脱内衣,光着身子便钻进了被窝。胡光明没问她话,任凭她冰凉的嘴唇冰凉的身子伏在自已身上抖动。

  过了许久,香草说,我要杀了李三度!

  胡光明说,李三度找到你了?

  香草叹了口气说,二年了,他还没死心呢。在“新世纪超市”遇上的,他已经知道我在大时代酒店上班,他说要去酒店找我,肯定要坏事。酒店老板准备提升我当老总助理,每个月加二千块工资,我就是白领了,我舍不得离开江阳离开酒店。

  那么,你明天约李三度吧,为了你和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搞掉他。不用刀,买了药放在他酒杯里就行。他喜欢喝酒的,约在一个小旅馆见面,没人知道,你自已能办。

  香草又说,李三度是棵烂稻草。

  胡光明说,你自已在外要当心,男男女女杂七杂八的,出了事谁也负不了责任。

  香萆说:我老家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和你私奔到江阳城的事,仍以为我跟着李三度在鱼棚钓月亮呢。

  我天亮就去南郊自由市场买药,那里什么药都有的。

  胡光明心里想,李三度光棍一条枪死了也没有人帮他追究下去。

  香草把李三度约到港边小旅馆见面,进房间时还请李三度喝吃了晚饭,香草说外面既乱又热,上了楼在房间里开着空调我陪你喝酒。

  李三度说:窑厂破坏生态环境早被关了门,现在他没事情,一直在找她,他要她为李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李三度手里有几十万现款马上可以在城里买房子。

  香草不要他的房子要他的命,香草陪他睡了半小时,李三度是在女人的软香温顺中死去的,没有一丁儿痛苦。

  旅馆关了一个月的门,所有员工都被警察找去谈了话,公安人员一致认为是流莺作的案。

  过了几天,香草对胡光明说: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香草是骗他的。就是肚子里有了孩子也不一定是他的,香草的预防措施很好。

  二00九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大棚里的玫瑰长得十分壮观。

  大嫂问胡光明:我好久没有见到香草了。

  我不想她你到是想她了,香草是酒店经理,常要出差进货很忙的。其实他知道香草在外面一定有了野男人,房东大婶看见过几回深夜里有老板开着小车送她到出租屋不远处的巷口,要他管住自已的老婆,也是为了他好。胡光明心里十分忧郁,没想到香萆为了钱会变得如此快。

  胡光明又在大棚外树荫下喝起酒来,他对四十几岁的帮工大嫂说:来,你过来陪我喝酒,我心里烦着呢。他又说:漂亮女人的心真摸不透。

  怎么啦?夫妻又吵架啦?大嫂和蔼地问。

  肥鹅一般走路的大嫂在黄昏里很温柔,洋溢着成熟女性的韵味,尤其是一对乳房激荡而饱满,很丰美诱人。

  胡光明心里烦恼着,他便喊:来,大嫂,陪我喝酒!

  他有大嫂陪着喝酒,就喝了许多,大嫂从苏北盐城出来三年了,儿子正读大学,丈夫得了肝病,只能躺着休息还要不间断地打针吃药,她喝了酒也朝胡光明倾诉自己太多的委屈,心的距离因为同病相怜近了起耒,圆脸的大嫂在月夜里看上去很阳光,胡光明站起身来把她抱进大棚时,她没有反抗,甚至有点顺从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正当两人云雨之时,香草来大棚找胡光明拿出租屋钥匙,她遇见了他俩的激烈的云雨戏场。

  没想到你们俩干这种事!香草愤怒了,顺手拿过一根木棍,朝两人身上打去。

  你凶什么?你还不是给一个个老板局长们玩乐!胡光明很生气地说。

  胡光明和香草扭打在一起,大嫂急忙跑出大棚回自已出租屋了。

  胡光明和香草追打着也跑出了大棚,香草把小圆桌掀翻在地,胡光明追着香草,香草连着退后几步,她没看清两棵大树下的巨大荫影,一下子退到了河边,又没站稳脚步,便跌落进了运河里。

  胡光明没再见到香草,便大叫香草的名字。

  胡光明在河畔没再见着香草,他跳下河里,水很凉。

  香草不知是沉入了河底还是随潮水漂走了?

  笫二天,在河下游十里处找到了香草的尸体,她如一棵草一样仰着面,半沉半浮在水里。

  胡光明为香草举办了一个人参加的葬礼,只有大嫂送的一个大花圈。

  悲惨人生,两人欲哭无泪。

  胡光明把大棚送给了大嫂,便离开了让他伤心的城市。他带上了骨灰盒,决计在那里扎根下去便把香草的骨灰埋在那里。

  

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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