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沙漠里的一棵树

　　在这个广袤、干燥、热浪习习的沙漠里，我成长成一棵树。享受着漫长风沙和清冷寂寞的气息。每个看不到星辰只有漫天乌云的日子里，陪伴我的是压低呼吸、急急爬行的小动物和低沉暗涌的沙砾等待吞噬一切经从的东西。

　　黄沙和尸骨交缠成沙漠上的带着死亡和腐朽气息的独特画面，夜晚的孤狼引吭高唱漫野凄惶。我看着这空旷的天和夜，舒展或收缩着叶子，任氧气和二氧化碳在空中自由飘荡或飞散。身体内的光圈轧成深刻的年轮，像古典的百褶裙一样层层绕绕，圈圈圆圆。

　　我和我自己的树叶、树枝、树干乃至树根说话。我把每一片叶子当做一个寂寞的灵魂，我把灵魂和灵魂组织在一起开场盛大的讨论会。

　　这里没人鼓掌、没人记录、没人摄像，却无法阻挡地展示着沙漠特殊的盛大。我孤独且快乐着。我告诉我自己我爱这沙漠。虽然我此时孤单寂寞着。我听到有人说，看。那里有棵树。那里是绿洲。

　　我喜欢绿洲这个词语。我脚下有为数不多的水分，却足以支持我和他们活下去。有一年，一个人为了感谢我，放了一枚水果在我的脚下。那是一枚很精致的水果，通体晶莹，看得清有一颗同样莹润的种子在里面。我那样盈盈注视着它，等待它在热烤的阳光下干瘪、爆裂，吐露出那枚晶莹的果实。我努力地将绿荫移到它的身上，希望它深陷于尘沙之中，我将分给它以水分供它成长。我无数次盼望和期待，可是一切像一望无际的黄沙一样，平静的不像话。

　　夏日的光阴移转，秋冬的寒意渐近，我身上的树叶子轻轻地脱落着，被偶经的小动物拖走当做冬日的温床。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度过一个寒冬，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等到它成长。最后一片叶子飘落之后我陷入深度沉睡之中，一望无垠的沙漠里我孤零零地立在其中，像一个形态怪异的木雕。

　　春天还没来的时候，我被脚下的一丝温暖动摇到，我感觉到心脏最深的地方在轻轻颤动着，睡梦中我告知自己它醒了。

　　是的。这颗种子，醒在了春天之前。你不能猜想到当时我内心的狂喜，我是多么想将身上巨大的树枝变成一个个细嫩的小手去轻轻拥抱它或者温柔抚摸它。可是我不敢惊扰它。它像幼年的我一样攀在我的脚掌上，日复一日地成长。我用所有的叶子的阴凉遮住它，散落的影子像一把碎碎的小伞。它徜徉在我的呵护中，从两片青嫩的叶子到吐露芬芳。

　　我想它是一朵花。那火红的颜色像太阳的舞裙一样在我的眼前绽放，美丽妖娆而不乏恬淡。它从来不说话，但是它看我时稚嫩安静的眼神却让我怦然心动。我听到内心深处像打鼓一样砰砰砰的声音，和谐悦耳狂热焦躁异常美妙。我感觉我的心脏在燃烧、身体在燃烧、所有的脂肪在燃烧；我开始嘴巴干燥、眼睛失神、耳朵听不到除他之外的其他声音；我只想看它、听它呼吸的声音,我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想这就是人们嘴里经常说的喜欢或者，爱。

　　春天来到的时候,沙漠里下了一场罕见的小雨，这是我长这么大见到的最奇怪的事情。我看见乌云对着我微笑，很快它就走了，而我的花越发美丽、漂亮，朝向太阳的一方修长且曼妙。这个春天，我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我要吻一吻它。那时春天快要结束，夏天就要来临，我的身体到了一年中最柔韧的时期。我开始试图弓下腰。一天、两天、三天……

　　我听到我的骨骼发出轻微的错位的声音，有点痛有点幸福。我感觉我自己离它又近了一些，而它在秋季慢慢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了春夏秋冬季，它也红了绿、绿了红，直到花儿发黄叶子变白，模样苍衰。而我的腰也弯成了弓一样。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它吐露在我脸上的呼吸和残留着未散去的芳香，我看着它，心突然疼得不得了。它也流出泪，确是在对我笑。我伸出的我的树叶子碰触她的脸，她羞涩地闭起眼……

　　一阵狂风吹来。我听到我的骨骼断裂的声音，我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抓不住她。我感觉她脱离了我的手，我看到她哭红的眼睛和微弱的气息，我听到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我。我听到她说——我爱你……

　　风停息了。我再也看不到她。这之后，我成了一棵半截的树，站在沙漠里，怀念一朵消失在我生命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