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讲道理的理想

　　我的女儿现在读高中，正是叛逆的时期，你叫她往东她偏要向西，你叫她写作业，她偏要玩手机。我现在看她已经很不顺眼了，但是很多年前她确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三岁的时候，有一个阶段必须攥着我的手指才能睡觉。一开始我很新奇，因为她紧紧攥着你的手指就像握住全世界，然后扑闪扑闪着大眼睛一会就睡着了，对于初为人父的我来说实在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体验，但是时间一长我就很苦恼，毕竟她只要一睡觉就满世界找我的手指，别人的统统不行。我曾经也想用条状的橡皮或者铅笔之类的来替代，但最后只是徒劳。后来她长大了，自己抱着毛绒狗熊睡觉了。我有时提起这件事，她撇着嘴满脸的不屑，认为我在吹牛。

 

　　她离开三岁欢笑着往前跑是很快乐的一件事，有时我在想我三岁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笃定我不会和我的女儿一样，小时握别人的手指长大就不认账，我很肯定我自己在心理上没有超越我小时候的某个阶段，因为从我能记事起，我觉得我喜欢的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也没变过。

 

　　比如，我直到小学时候才第一次吃香蕉，我永远忘不了我坐在我爸自行车的后座上剥开香蕉差点把舌头吞到肚子里的情景，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香蕉是真正的水果之王，和香蕉相比其他水果都是渣渣，我甚至怀疑我将来有一天得了老年痴呆或者中年痴呆，我依然能从那些姹紫嫣红中认出那一弯青或黄。

 

　　对于理想的住所，我也有非常固执的念头：一幢二层小楼，一个小院落，一个铁艺门、一架紫藤、满天夕阳，一把躺椅一条狗。你不应该用游泳池大草坪落地窗太平山顶的星光来说服我，你甚至拿比尔盖茨的豪宅跟我换我都不动心。就像我现在得的鼻炎，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你想拿别的东西来引诱我的味蕾，门都没有。

 

　　还有爱情，我的态度很明确，理想的另一半必须利落爽朗，像夏天的风，衣裙漫飞，温柔如水，两个人相濡以沫，一辈子的相看两不厌。我就是这样认为的，你拿桃花扇凤求凰孔雀东南飞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当垆卖酒、红拂夜奔、西厢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些东西来刺激我，统统没用。

 

　　……

 

　　你看，你看，我要的如此清晰、僵硬和不讲道理。我都快四十岁了，想起这些东西，依然眉梢眼角，念念不忘，心向往之。

 

　　当然，和这些不讲道理的理想相比，现实其实更不讲道理。

 

　　香蕉我现在吃得已经很少了，因为血糖高，多吃一点就口干舌燥、气饱涨闷；二层小楼带院子这个就更无厘头了，看着遍地开花的别墅广告，我经常深深自责，这个很老实的男人怎么就膨胀到这个地步了；至于爱情，也没什么说的，快马加鞭，跑进围城，柴米油盐，一地鸡毛。我垂头丧气地往前走，终于意识到生活不是我小学时阳光下我爸的自行车后座，生活也不是我三岁女儿睡觉时握住的那根手指。

 

　　不过在这个不讲道理的生活里，能坚持初心，有个念想总是还不算太糟糕的事情。我喜欢小溪，哪怕我看到大海，我也毫不在意；我喜欢你，哪怕遇到更好的，我依然最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