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镇

　　呸！刘金旺扭头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旁边围观的人像被火撩到一般，慌忙往后一跳。他们知道，刘大公子只要输了钱，就是这个B德行。

 

　　不玩了！刘金旺挣着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一离开，有几个“饥渴者”迅速扑上去，争抢他留在赌桌上的三个筹码。在场子里，谁都知道刘大公子讲胃口，不论输赢，他都会在自己面前丢上三个筹码，然后走人。

 

　　刘金旺在街上吃完早茶，一路晃悠地往家里走。才拐进小巷子口，蓦地瞅见一个老瘦的影子候在自家门口，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因为，老鬼狼一般的眼珠子，巳死死地盯住了他。于是，他只好硬着头发迎上去。

 

　　今天，老鬼没有骂他。没骂，大约是他昨天对他说过，老子不看在你是老子的老子，老子早就打你嘴巴子了。现在，刘金旺瞧着他爹这么老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只听话的可怜巴巴的土狗，不觉心里一抓，喉节一哽。心道：老东西真的老啦！

 

　　见他回来，他爹就只问了一句：“你，又去啦？”

 

　　他没搭理他，只顾往屋里走。他也知道，老东西是绝不会踏进这屋一步的。

 

　　屋。不是他的。当然更不是老东西的。屋是金寡妇的，他只在这睡。睡床，睡金寡妇。

 

　　金寡妇不老，甚至可以说很年轻，她是棋盘镇上最年轻的寡妇。十四岁嫁到金家，十六岁就成了那什么。她没守寡，却也没再嫁人。这话听起来很矛盾，但会听得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刘金旺是她经历的第三个男人，镇上人都在后面议论她，说她眼光独特，不信你看，她的第一个男人是烟鬼，第二个男人是色鬼，到了刘金旺这，他又是个赌鬼。金寡妇从没说这三个男人的不是，只是由着他们，所以，前面两个断气之时都感到很欣慰很愉悦。

 

　　玩了一晚上牌，刘大公子真的是累了，他边解着衣裤，边对金寡妇说：“去门口瞧瞧，看老东西走了没有。”

 

　　金寡妇闻言一挑那双美目，身子水草般地飘了一飘，嗲声道：“要去，你去。我不去，我怕。”

 

　　刘金旺瞪了她一眼说道：“他都老得没有力气了，怕他做什？”末了又说：“我睡了，等会儿，吃过午饭记得叫我，下午还得领人去看房子哩。”

 

　　此刻，金寡妇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让自己去瞧他爹，因为，他把他爹最后的一点财产给输掉啦。老头不久将要流落街头了。

 

　　刘金旺睡了，却睡得不踏实。他在做梦，断断续续，反反复复。他梦见自己挑个担子走街窜巷，叫卖一种唤作热干面的东西，后来，身边多了个女人，也有了自己的铺面。再后来，女人怀里多了个孩子，孩子哇哇的哭，哭声真讨厌。刘金旺将脸一扭，很快又进入另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拥有了三个早点铺面，又梦见自己女人在数钱，那钱，数也数不完。那时，他对她说，我要把钱变成房子，很多的房子。结果，他盖了一条街。他把盖好的房子租给人家做生意。手上的钱就越变越多。刘金旺摸着这许多的钱，笑了，笑着很得意。这一笑，他就笑醒了。回忆刚才的梦，他自然明白：梦中那个赚钱盖房的不是他刘金旺，而是现实中的他的爹。

 

　　爹，的确如梦中那般盖了许多房，不过，那些都如梦似的散去。他爹盖这些房屋用了一生，他输掉它们却只用了三年，其间还搭上了他的老娘，她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刘金旺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金寡妇哭着跑了进来。

 

　　刘金旺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金寡妇抺着眼泪说：“你自己出去看吧！”

 

　　刘金旺蓦地产生了一种不详，趿着皮鞋就掺了出去。

 

　　门口，围着一大群人。见他出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走过扒开面前的几个人，这就瞅见了自己的爹。爹死了，死得很安详。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着他靠着的墙，也照着他死白的脸。

 

　　刘金旺走到他爹面前，他没哭，却是哈哈大笑，笑声很惨。他说：“老东西，你真会死呀！你知道以后没房子住啦？可是，你死了，我该怎么办？”说完，他伸腿踢了他一脚，他爹的尸身摇了一摇，他的皮鞋却飞到了一边。

 

　　从那之后，金寡妇把刘金旺撵了出去。因为，没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他不是凤凰。很快，她又找了个酒鬼。于是，镇上人又说，这下，金寡妇找齐了。

 

　　好，不说她。单说刘金旺，他爹死后，也就没钱去赌。赌坊当然也不肯借钱给他。是的，他连吃饭都成问题，用金寡妇的话说，刘金旺迟早是饿死街头的主。

 

　　然而，刘金旺却没有饿死。每天，镇上都有人请他去家里吃饭，而且请他的人还是有钱的老板。有时，他不想吃，人家还非常小心地求他去。就这样，他在三十几个商铺老板轮请中，一直活到公元一九六五年。直到死，刘金旺也没弄明白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啥？其间，他曾无数次问过这些人，可是，人家就是不肯对他讲出真相。那么，他就只能带着这个疑问去另一个世界了。

 

　　刘金旺死后，有知情者瞅见那三十几个老板陆陆续续去了银行，他们如愿地从那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房产证。

 

　　如今，在棋盘镇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说是棋盘镇上的大多数房产都属于一个刘姓富商。然而，富商有个极不争气的儿子，他好赌，三年不到，就把他爹的产业输掉了一大半。后来，富商在去世之前，偷偷将自己隐埋的三十几间租户的老板叫来，他对他们说，我死后，你们只要答应轮着养我那宝贝儿子，我就把租给你们铺面送给你们。

 

　　然而，这件事是真是假，现在已无法考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