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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通口往事之:德三爷

发布于:2020-04-30 11:3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康桥

  大通口位于灌河南岸,废黄河北,古云梯关西北,大概三四百户人家,庄子虽小名气却很大,因为村名源自康熙皇帝御赐。皇帝御赐离我们太遥远,概念比较模糊,从三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末,让大通口久负盛名的应该是大通集,集市宽二十余米、长一千多米,路面用一式青方砖铺成,周边三四十里的庄户人家皆到此赶集,喧嚣与繁华与当时的响水口齐名。即便是在今日,问那些方圆百里内年过花甲的老人,仍是一问一个准。

  德三爷是大通口兴集的倡议者和筹建者,正是这一创举让他接任成为大通口单氏最后一个被称为族长的人,在村中极具威信,父辈们尤为敬畏。然而在我的记忆里,德三爷却慈祥得可爱,三爷有三件宝:故事烟袋羊皮袄。我们一帮孩子常常围坐一圈,听三爷讲大通口和铁水牛的故事。每当说起过去,德三爷总是盘起一条残腿,拿出他那根长长的旱烟袋,猛吸上两口,然后眯着眼睛,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沉浸入一片美好的回忆,紧跟着又半睁开眼,摇头叹息。

  清康熙年间,黄河一泻千里,横冲直撞夺淮河而下,来势汹汹将这里冲出一个大口子,致使周边村庄田地尽数淹没,成千上万百姓流离失所或葬身鱼腹,皇帝因此赐名“大通口”,朝廷先后派多名官员前来治水,皆无功而返。一位叫王铁牛的朝廷官员被派来治水,在决口处三天三夜昼夜不息的指挥堵口,但毫无进展,监工听信巫言要用活人祭河,他劝阻不得一怒之下自己纵身跳入决口,说来也怪,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堤岸顿时合垅,合拢处昂首站着一头真的铁牛。村里人为了纪念他,便在边上兴建了一座铁牛庙。

  三爷口中的铁牛极具灵性,不仅能镇水怪,还保吉祥平安,十里八乡的村民常将孩童带来,在牛背上骑一骑沾点仙气。据老人们说,那时候确是有一头铁水牛同真牛一般大小,虽年代久远,却无半点锈迹。工作后,我曾专门查阅县志,县志中也确乎有关于铁水牛的记载,只是在打日本鬼子时,由于新四军缺少军火,将铁水牛搬去滨海的军工厂造了手榴弹。当时,德三爷领着乡亲们将部队拦住就是不让搬,但最后还是胳膊没拗得过大腿。文革破四旧,又来了一帮红卫兵,要拆除铁牛庙,德三爷带领乡亲们再次阻拦,结果不仅铁牛庙没能保留住,德三爷当初阻拦拉铁牛的事情还被翻了出来,新账旧账一起算,三爷的腿在一次批斗中给活生生打折了,理由是阻扰抗日和搞封建迷信,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三爷的独生子顺子是三爷亲自送到滨海县大队参军的,在新四军搬铁牛之前就死在了打小日本鬼子的战场上。

  三爷没有多少文化,但特别尊重文化人,执掌家族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单氏祠堂辟出一部分改成学堂,请来一位先生,家族子弟和周边村庄儿童一律免费入塾。解放后,祠堂虽被收归公有,但依然是学校,人们习惯称之单祠堂小学。我的家境比较差,升高中那年,不得不辍学回家。在我抽噎着跟在挑着行李的父亲后面走过德三爷家门口的时候,三爷问清缘由不由得勃然大怒,指着我父亲鼻子大骂,父亲唯唯诺诺,嗫嚅道:“三爷,您老看……,家里、家里是太难……”三爷听了半晌未作声,脸色渐渐暗淡下去。父亲转过头朝我吼道:“兔崽子,哭啥丧?还不快走?”第二天晚上,我们一家正围在桌边吃饭,三爷推开半掩着的门走进来,从怀里摸出一个折得层层叠叠的手帕放到桌上,说道:“这几十块钱,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让娃去读书吧!”父亲哪里肯要,三爷把眼一瞪,吼道:“你眼里还有我吗?”说完就走了。

  在三爷的资助下,我复学了,后来我才知那钱是三爷卖了他那件视若珍宝的羊皮袄得来的。许是受三爷讲的故事影响,大学我选择了水利院校,毕业后分配到邻县成为了一名职业治水人。工作后不久,三爷专门让人捎话给我,“不要忘记铁牛”。知道三爷嗜烟,每隔不久我便买几条卷烟捎给三爷。直到有一次回乡,我发觉三爷总是把一支支卷烟剥去包装纸,将剥下来的烟丝,仍填到他那根长长的旱烟锅里,从此,我便只寻上好的烟丝买给他。

  九十年代末的一个初冬,通榆河开挖,三爷大病一场,我得知后在通榆河工地抽空回来看过他,当三爷听说我是从工地回来,甚是不悦,将我赶了回去。在他病重时父亲要通知我,三爷坚持不允,但父亲还是偷偷跑到集口的粮站给我打了电话。当我赶回来时,三爷已处于弥留之际,当他看到我,眼睛里先是一亮,接着面色又冷下来,拍了拍我握住他的那只手背,只说了“铁牛……”便溘然而逝。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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