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故乡）

　　已是十二月了。没有春红、夏绿、秋黄，冬天的苏州宛如一位卸了妆容的俏佳人，美得天然，静得肃穆。十二月的苏州似乎并无大雪纷飞的天气。江南的冬天总是如此。洛克倚窗而立，望着远方遥不可及的山丘，不觉进入了一个梦。是的，他是在梦中。

　　十一岁时，他们相遇。艾琳身着一袭粉白色的洋装，走过与她相映的桃树，走进洛克那颗微漾着的心。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笑了，问：“你是什么味道的？”在他眼里，她的笑是那样动人、纯净，仿佛她眼中有春与秋；她的问题是那样古灵精怪，让人捉摸不透。艾琳的目光也无法过滤掉这个一脸呆相的男孩。在她眼里，洛克就是一个傻乎乎的小男孩，令人心生疼爱。“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十六岁时，他们相恋了。艾琳依然是清新脱俗的少女，而洛克长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年。洛克喜好运动。某天下午，艾琳照例收拾好书包，走到洛克跟前，问：“今天还去球场吗？”洛克每次运动时，艾琳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阳光落在艾琳那粉嫩的脸颊上，汗水滴洒着洛克洁白的衣衫。他时不时会望向艾琳所在的方向，自信地笑笑，然后再转过身继续与对手的对弈。

　　二十一岁时，他们相别。没有一丝预料，一个她自以为比洛克更适合她的人的出现，让艾琳离开了洛克。然而洛克并没有像个小男孩似的对着艾琳无理取闹，就那样随了她的心意，云淡风轻地。他和艾琳约定好：“来年见。”

　　七十岁时，他们没有如约相见。当初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已到了风烛残年之时。老人端坐在陈旧的桃树下，嘴里念叨着王安石的《泊舟姑苏》：“朝游盘门东，暮出阊门西。四顾茫无人，但见白日低。荒林带昏烟，上有归鸟啼。物皆得所托，而我无安栖。”他想到二十一岁那年，那个“来年见”的约定，想到分别时无法言说的苦痛，想到了清晨走过桃树下的艾琳。

　　十二月的苏州并无大雪纷飞的天气。回过神来，洛克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想起一个曾在书中读到过的场景：“淳于棼惊醒在东厢房的木塌上，窗间炫耀着夕阳的彩色，揉揉眼，看清了执着竹帚的僮仆在扫庭阶，桌上留着饮残的酒樽，他的客人还在洗着足。‘唉，倏忽之间我经历了一生了’‘做了梦么’‘很长很长的梦呵’。”四下无人。苏州的冬天总是静悄悄的。洛克挺了挺身子，再次望向远方遥不可及的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