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宝玉堂）

　　我的姥姥离去时89岁，只因那年天气寒冷，老人家感冒了。在床上躺了几天，看着说话就不利索了，然后天天念叨着儿子、闺女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我那在北京的小海呢？也该回家过年了吧"。于是守在我姥姥身边的大表哥打电话通知众人。

　　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姥爷就过世了，好像是皮肤癌。当时我和弟弟随着吊唁的人群来到现场，没有落泪，那时我还不知道悲伤是什么吧。我姥姥总共有两个儿子四个闺女，还有一大群孙子孙女外孙。说起来我姥姥的晚年也是够孤单的，一大群子女天南海北。因为家里只有我大姨和我妈，我大姨的儿子我大表哥因为比我们大的多，顺理成章的住到了姥姥家，替舅舅照看老人家。后来我大舅退休了，才回到村里，陪了老人几年。

　　从我记事起，我就天天在姥姥家玩，淘气，和我弟弟一起爬院中的那两棵枣树，从春天的枣花香中一直盼望到秋天，不等它们成熟了，我和弟弟就大吃特吃。我姥姥总是说:"少吃点，坏肚子，早晚是你们的"。那两棵枣树也是很疼人，每年都是硕果累累，而且是那种特别大的枣子，枣子也是很香甜，以至于长大以后我都一直怀念那个味道。

　　小时候的记忆之中，还有我姥姥家屋后的一个小丫头，好像叫做兰儿，现在只是感觉到整个童年都是和她在一起快乐的玩耍。那时小丫头兰儿圆圆的脸，留着两个小辫子，和我一起淘气，去河边摸鱼、去屋檐下掏鸟窝、做游戏。因为我的姥爷身体不好，我母亲经常住在姥姥家，我则常随着母亲到姥姥家住，后来发展到常驻。我现在分析常驻的原因一则是姥姥姥爷疼外孙，另一半是有一个玩伴。

　　后来我读书了，去姥姥家的次数少了，但暑假寒假我还是去找她玩，一起做功课。再后来读了中学，因为功课忙，还偶尔还见过她两次，再后来我当兵在北京，很少回家，听说她嫁人后，我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时间长了她的样子也淡忘了，只是她那儿时圆圆的脸，两个小羊角辫的可爱样子，还永远在我的心中，多少年不曾忘怀。一次，我到姥姥家，无意中说到她，我表姐说，我给你去找找，没有准她还想着你呢，然后表姐和我说了她的近况，我说，算了吧，就让这一切都留在我的印象中吧。如果说幸福，我总感觉到儿时是幸福的，那时没有忧愁与欢乐的区别，不像现在为生活而辛苦的奔波。童年的欢乐就像印在心中的一幅画，无论时间的长与短，都无法抹杀或者去除。

　　大舅是家里的老大，那个时候家里子女比较多，家庭条件不好，一般老大要做出相应的牺牲。我的姥爷身体不好，我的印象中姥爷就是每天早上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刷牙，喝我姥姥熬的中药，然后穿着一身无皱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去上班。我小时候的印象中姥爷是一个大干部，后来我长大了问母亲，我母亲说，姥爷是村里的会计，原先在县里是县级干部，文化大革命期间下放，到最后再也没有走出过村里，他是毕业于清华。我想，我姥爷那么早的离去，一定是忧郁不得志吧！虽然我姥爷是农村走出去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下过地，也许我的姥爷从来不会种地吧！我大舅十五岁开始出去闯荡，我二舅则读书，后来我二舅又圆了我姥爷的梦想，考上了清华。家里出了两代清华的学子，轰动了整个县城。我妈说，那时家里穷，什么也没有，我姥爷就买了一大缸酒，全村人谁来祝贺了，就喝一碗酒。后来我二舅毕业了，留在来外面，再后来比我姥爷当时的县团级别高多了。

　　我大舅退休了，回到了村里，租住了三间土房，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每天去和姥姥聊聊天，我姥姥则八十多岁了。我在外当兵，我每次回家都去看我姥姥和大舅，和老人家聊聊天，谈谈生活和感受。我大舅十五岁出去给人家当学徒，那个时候的学徒不像现在的徒弟，大家也许从电视剧上看到过，就是那个样子，充满了辛酸与苦难。他那个时候才十几岁，也就是个孩子，多少次自己受了委屈，躲在被窝里哭泣，慢慢地岁数大了，也就习惯了。大舅说他从事过很多职业，挖过煤，当过马夫，当过伙计，开过店，后来在兰州的一个工厂当电工，然后在那里成家。听着老人家的笑谈，我感到人生的短暂与不顺利，没有什么路途是一直平坦的，人生如此，事业如此。再后来大舅成了厂里的书记，一个上万人的国企书记。我问起大舅他是什么级别，大舅笑着说，我都退休了，还谈他干什么。这也许就是一个老人的风采与豁达，真正的掌握过一切，看透一切。所有的风云已经是过去，只谈现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切洒脱，尽在不言中。

　　姥姥去世过后，我回到部队，一次打电话提起了大舅，母亲说，你大舅住院了，我很震惊，怎么了。母亲说，你大舅回家之前已经确诊了癌症。我想起和大舅在一起谈天的日子，他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癌症的患者，那么开朗和健谈、慈祥的老人。我因为参加军事演习一直没有能够回家看望大舅，后来，母亲打电话告诉我，他大哥走了。几个字我体会到母亲的失落和无奈。我知道，大舅是陪我姥姥去了，年轻时不能尽孝，一直等到退休了才能陪老人几年。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工作，这样那样的理由，没有时间回家，退休了有时间了，老人却时间不多了。

　　我姥姥去世是在2000年的春节，我从部队探亲回家，没看到母亲，爸说在我姥姥那里，老人家快不行了。我赶到姥姥家，看到老人家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紧闭着双眼，风烛残年的一个老人，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变化。我看到老人静静地躺着，与周围忙碌的人群格格不入，十分的伤心，小声的对姥姥说："我是小海，从北京回来了，我来看你了"，说完我的眼睛湿润了。姥姥睁开了眼，动了动嘴，老人家身体虚弱的已经讲不出话来，两行泪顺着老人家的脸庞流下来，然后姥姥又闭上了眼睛。没有想到，这就是姥姥最后看我一眼，一切人生的无奈与关怀都在这一望之中。

　　大年二十九晚上，姥姥去世了，看到老人静静的走了，那一刻我再也止不住悲伤，泪如雨下。二舅在一边哭着说，妈人快到齐了，你怎么不等等呢，还差广州和银川的两个。我知道，那是我的两个表姐。他们两个也是从小在家里长大，姥姥也很疼她们。记的小时候在姥姥家，一起在院子里围着桌子吃晚饭，姥姥姥爷两个表姐和我，总是每天晚饭后看着满天的星光，现在长大了，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年少心里在想什么。小时候没有电，只记得天上的星光分外灿烂，明亮。现在我们生活在繁华的大都市中，又有多少人可以陪着子女看满天的繁星呢?或者说又有多少繁星可以看的见呢？

　　姥姥从生病到去世才十多天，人们都说是喜丧。丧礼上大舅满脸疲惫，两鬓微白，我感觉到他一夜之间老了很多。葬礼过后大舅累得都坐不住了，做为长子，他还得一一为村里帮忙的长辈敬酒，表示感谢。我们同辈的子女在院子里两棵大枣树下吃饭，因为屋里面都是长辈，我们坐不下。我说道，现在可惜是冬季，没有枣，我最怀念的就是这两棵树上的枣子，大家自己介绍一下吧。我们姨兄弟们不算女士总共十个，最小的二十三四，最大的快四十岁了，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是基本没有见过面。互相介绍完后，大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事后，大舅说，你们十个人喝了十五瓶白酒，桌子上的菜都没有动。大家心里都明白，以后见面的机会基本为零，家里两位老人都没了，睹物思人，谁还会回来呢？晚上，掌灯时分，大家挥手告别，天南海北，从此再也难以见面。多近的血缘关系，能够真正的跨跃时间和空间的影响呢？

　　后来，大表哥在大舅走了后，把姥姥家的房子卖了。我得知后，心中十分感慨，什么滋味，世态炎凉还是亲情经不住时间的考验。无论怎样我再也回不到姥姥家了，再也吃不到那两棵树上的枣子了，还有童年时的玩伴，我还能见到你吗？姥姥，你老人家在天堂怎么样，你幸福吗？有时间，我一定会回去看你的，为你的坟头添一把黄土，告诉你我的近况。

　　（作者：静玉海地址：北京市朝阳区南四环东路86号北排水环境小红门厂污水处理厂电话13366660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