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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再婚夫妇的生活侧影(宝玉堂征文)

发布于:2016-11-17 12:0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唐姨和方叔算是我的资深邻居了,我小的时候和他们住在一个单元,现在又同住在机关大院。他们是结婚20年的再婚夫妇,是我父母的朋友,也是我的忘年交。唐姨是药监局的一个副县级干部,她特别善良、敞亮,是一个乐观的人。她的笑声脆生生的,那声音是从心里蹦出来的,有一种特别的感染力。熟悉她的人都说,唐姨走到哪里,就能把快乐带到哪里。方叔出生农村,是家里的长子,曾经是一家单位的法人代表,也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熟悉他们的人都说,他们的结合算是绝配了。其实,绝配的不只是他们性情的最佳组合,而是他们对家庭伦理、幸福价值观有独到的体悟,他们用体恤、理解、善良把一个在人生半路中重组的家庭经营的风生水起。

  20年前,他们刚组建家庭的时候,双方的女儿、方叔的父母一共五个人就同住在一起,本来还算宽敞的房子,好像到处都是人。旁人都在担心,一个再婚家庭的主妇突然间要跟三个陌生的、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日夜困在一起,会不会生出无法调和的矛盾。面对周遭善意的担心、狐疑,唐姨却不以为然,她说,人都是善良的,我相信以心换心的能量。做好了自己,不怕别人做不好。

  儿媳妇喊公公婆婆,一般都是“爸”、“妈”,唐姨喊她的公公婆婆是复音节,她喊“爸爸”、“妈妈”。她的称呼像她的笑声一样,清脆而柔软。她说,老公喊岳父母也是“爸爸”、“妈妈”。老公说得好,多一个字就多一分温情,就是把自己的身段从心底里再放下一截,把自己下放成一个离不开父母的婴儿,尽可能多给年迈的父母一份亲切感。唐姨这样一喊,喊得老公公不自在了,也不知道如何吱声,只顾眯着眼睛抽烟。婆婆呢,乐呵呵一笑:“下巴底下都入土了,还冇得人这样叫过我哩。”真的还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们。据说,方叔他们老家管妈妈叫姆妈,从来不叫“妈妈”的。

  过去,唐姨经常喝公公婆婆碗里剩下的鸡汤、排骨汤。公公说脏。唐姨说,哪有儿媳妇嫌弃公公婆婆脏的,不然要遭天雷打的。话虽这样说,公公婆婆还是觉得难为情,以后再也不在碗里留剩汤剩水了。唐姨是个有心人,他知道婆婆是个爱整洁、爱美的老太婆,喜欢穿带花的衣裤,而且特别喜欢耳环、戒指。唐姨时不时给婆婆买她喜欢穿的衣服,她在给婆婆买耳环时,婆婆说不需要的。唐姨看见婆婆黏在耳环上的目光,说,“妈妈,说假话了吧。”唐姨把耳环给婆婆戴上后,往后退一步瞅了瞅:“好年轻啊,像我的姐姐了。”婆婆一笑,有些羞涩,不晓得如何作答了。有人跟婆婆说,你儿子孝顺哩,吃的、穿的、戴的都不愁。老太婆手一摆:“我是托儿媳妇的福。我儿媳妇是个清白人,儿媳妇不孝顺,儿子能孝顺到哪里去?”

  婆婆虽然八十五岁了,但身子骨健朗,做起事来特别的麻利,唐姨时常会给婆婆派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方叔在一旁戏谑道,你让老娘做事就不怕她有意见?唐姨说,妈妈勤劳惯了,也不是那种小气量的人,要它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她会觉得自己是儿女离不开的人,不是儿女们的负担。她做多了,就跟我有了亲近感,不再生分了。也是,在儿子、儿媳妇上班后,婆婆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婆婆说,她活一天就让儿子儿媳妇享一天福,做人做事都要互相帮衬。

  人老了,难免翻来覆去唠叨一些琐碎的往事,方叔有时候有些烦。唐姨说,对老人孝顺不单是让他们衣食无忧,有时候顺着老人的情绪走,比吃饱穿暖还重要。他们不能跟我们聊股票,不能聊中韩交恶,只能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琐碎的记忆中有他们的艰辛和曾经的快乐,他们还能利利落落说的时候,就由着他们的性子说。所以,唐姨经常向公公婆婆“请教”一些生活常识问题,公公婆婆不知是计,一边乐颠颠地顺杆子爬,一边数落儿子,说儿媳妇比儿子看重他们。公公婆婆不知道儿媳妇的良苦用心就是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是在刷他们在儿女面前的存在感。

  方叔家的祖屋被弟弟赌博输掉了,父母一直都有些落寞和伤感,时而念叨这辈子怕是回不成老家了,也许百年之后连个摊尸的地方都没有。方叔劝慰父母,保证你们有吃有穿,有病了看医生,老了之后体体面面地送你们走,不要瞎操心。父亲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却没有言语。唐姨事后对方叔说,你还不懂爸爸的心思。两个月后,方叔出差回来,父母告诉他,儿媳妇托方叔的朋友在老家县城给他们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房主就是公公婆婆,还做了简单的装修,买了电视机、沙发、桌椅,装了电话,置全了所有的厨房用具。方叔很感激唐姨,说爸妈跟我们住在一起很方便,不该花冤枉钱的。唐姨说,祖屋和儿女成家立业是农村老人一生的奋斗目标,尤其是祖屋,是他们灵魂的根基,没有了自己名下的房子,他们的心永远都是空的。

  那套县城的两居室方叔的父母从来都没长住过,但老人家高兴,只要老家有人来看他们,他们都会不问自答地跟人家说,我的房子在县城南街的几街几号,客厅能摆两桌酒席,房间的地板比农村的灶台还亮爽。老人家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流淌的是满当当的自豪和得意。

  时日一久,婆媳、公媳心里都住着对方。婆婆做好了饭菜,方叔动筷子了,婆婆把儿子的筷子一拨:“等幼萍回来一起吃!”;方叔买了新衣服,婆婆问儿子跟儿媳妇买了没有,告诉儿子心里不能总想着自己;儿子在家抽烟,母亲说,你不能只顾自己,幼萍有鼻炎,不能呛烟子的;儿媳妇晚一点回家,婆婆催儿子出去找,说幼萍有腰肌劳损的脑病,莫不是又闪腰了......

  唐姨对门的马局长,时不时会送过来一些时鲜菜和好吃的。马局长说,我见过许多再婚的家庭,还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乐融融的。我们有个头疼脑热,唐科长像儿女一样关心我们。我们的门口、楼道都婆婆在扫。婆婆说,力气又不要钱买,力气就是奴才,今朝睡觉明日来。

  方叔的爸爸脑萎缩住院,唐姨出差在外,方叔把父亲住院的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唐姨双腿直抖,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同行的人问唐姨是谁病了,唐姨说是老公公。旁人不屑一顾地说,真是稀罕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公公,值得这样么?唐姨说,老人吃过太多的苦,刚过了几年好日子,只怕他挺不过去。唐姨交代了手头的事,紧赶慢赶地回来,硬是在床前陪护了三天三夜。

  公公醒来后,拉住儿媳妇的手,老泪众横:“得亏你了。不该救我的,活过来是你们的负担。”

  唐姨给公公擦眼泪:“爸爸,你是我们的宝。你要活一百岁的。”唐姨看着公公老槐树一样的脸,虽然她说话时一脸笑容,但眼眶却是湿润的。

  婆婆总说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娶了个知冷知热的儿媳妇,所以她总不想给儿子儿媳妇增加负担。老爷子走的时候,老家主事的人说要开追悼会、做道场。婆婆不许可,还不许收亲戚朋友的礼金。她说儿子儿媳妇不喜欢这一套,收了人家的礼钱,儿子媳妇要还的,他们远山远水,回老家一趟不容易。再说儿孙都是孝顺的,老鬼活着的时候该吃的吃了,该穿的都穿了,福都享尽了,开过么事追悼会,就是把他的像挂到天安门上,他还是一个种地的。人死如灯灭,这边死那边生,人死就像出趟远门,安安静静把他送走就行了,不要太讲究。

  有人说,这婆婆心宽,想得开。婆婆说,我儿媳妇德行好,这是跟儿媳妇学的。儿媳妇说过,最好的孝顺就孝在老人还活着的时候,死了胡闹不如在老人活着的时候讲孝道。

  估计没有多少家庭的环境像唐姨方叔家那样宽松,长幼之间无拘无束,家庭话语无禁区,继女可以拍着继父的肩膀喊“哥们”,继女可以在微信圈里直呼继母为“唐姐”。女儿的朋友说,你们怕他们吗?女儿说,我们就怕他们说“你仔细琢磨琢磨”,他们的严厉是温柔式的威权。事实上也是,唐姨和方叔很少对两个女儿有道德操守、责任担当之类的枯燥说教,他们觉得润物细无声的榜样作用,远比干巴巴的大道理管用,他们家庭生活中的许多琐屑事务,也许没有刻意的道德伦理主张,但这种琐屑中蕴含着所有家庭都需要的道德情怀、宽容、和谐,不知不觉地浸润在生活细节中,而这种家庭核心价值观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的一双儿女——她们与人为善,很少议论别人的是是非非,也不曾与人发生过争端;她们可以无拘无束地说自己亲生母亲、父亲的种种好处,丝毫不担心身边的继父继母会有所忌讳;她们能够向唐姨和方叔敞敞亮亮地叙说情犊初开时的忐忑和憧憬;她们的日记从来不上锁;她们在工作上不偷奸耍滑,毕业不几年,她们都成了部门负责人。

  唐姨和方叔家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他们家祖孙三代的家庭趣事、善事、感人的事,曾经让许多人羡慕,他们也许记不得自己的家庭是那一年、那一月,或者几次被评为文明家庭,但他们觉得家庭文明建设不是为了一块红匾,文明是一种高尚美德的传承和传统文化的浸润。也许他们以为自己的日子就是庸常的,但如何把这些平平常常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和和美美,的确还是一门学问。只是许多人不愿意承认或者还无所意识,当我们的生活中如果缺乏一种坦诚、善良、责任和道德担当,幸福或许就是水中的一轮明月,哪怕清辉闪耀,也无论如何抵达不了生活之岸。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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