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

　　时光是小偷，总是偷走我们最残忍的记忆。翻开记忆的书签，只有满目苍夷在眼前，一片狼藉，鲜血直流。父亲欠下巨额赌债，整日酗酒，母亲受不了虐待毒打，和一个建筑商私奔。八岁的秋默，冷眼旁观这一切，不哭不闹，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父亲拿鞋底抽打母亲，看着母亲发疯似地逃离这个家。最后，父亲因为半夜喝酒，被撞死在路上。在父亲出殡那一天，她竟有些莫名的解脱。父亲的死，导致肇事司机赔了一大笔钱给奶奶，秋默也搬去和奶奶住。奶奶总说，这孩子心太深，命太硬，总有一天会害苦了自己。

　　初中，高中，秋默都没有朋友，刚开学的时候，也有女生想和她做朋友，可是慢慢发现，秋默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上课听讲，下课看历史或者三毛，亦舒的书，她的世界太安静，静得容不下别人，渐渐大家都疏远了她。到大学里，在张扬跋扈的青春里，秋默扮演着一抹干净的阳光。也许看久了活泼朝气的女生，安静的秋默在刚开学竟然被许多男生追求，可是在不安分的年纪里，哪个男生能受得了秋默冷淡的性子，最后都不了了之。

　　直到有一天，一个像阳光的男生，打破了秋默的平静。他不给她压力，只是在图书馆的时候，默默坐在秋默对面，两人不说话，却时光静好。在阴天，头顶会多一把伞。在考试时期，在图书馆会占好座位。在生理期，手中会多一杯热奶茶。这种呵护，不焦躁，也不做作。刚开始，秋默会拒绝，时间长了，她也默默接受了这种无声却暖心的照顾。只是，她知道，她不会给他一个结果，因为她不相信谁会真正地永远对谁好。听奶奶说，父母亲结婚时，也甜甜秘密，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给对方，后来母亲出轨，父亲发现了后每天毒打母亲，赌博，酗酒，再后来……

　　以为时光会像春风就这么温暖的略过，可是这只是寒冬无情的序曲罢了。母亲找到自己，说要接自己回家，真奇怪，是她当年毫不留情地毁了自己的家，自己哪还有家。再后来，奶奶生病，母亲说只要自己和她回家，她会找最好的看护照顾奶奶，秋默便和奶奶搬去了母亲的家。母亲的家很大，可以看出来，这些年她抛弃自己之后，心安理得地过着贵妇人的生活。母亲的家和自己的大学很近，秋默就每个周末回家照看奶奶。然后，在搬过去一星期之后，她见到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建筑商，不，她的继父，呵呵，毁了她一切的恶魔。

　　刚开始，母亲因为愧疚，对她很好，那个建筑商也对她很热络，可是秋默总能从建筑商的眼神里看到虚伪，狡黠，那种装模作样，让人发冷到骨子里。落叶飘零，萧索的秋天即将过去，奶奶的病也日益恶化。以前在老家听人家说，冬天是一个坎，死神总爱在寒冷的冬日里带走沉睡的老人。后来，从妈妈那里知道，肺癌晚期，奶奶只有一个月的寿命，奶奶坚持不去医院，说她害怕死在医院了，以后魂魄找不到家。秋默很平静，平静地接受奶奶的病情，不哭不闹，只是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她知道这世上唯一心她的人也要离开自己了，看吧，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张开血淋淋的大嘴，咬得你痛不欲生。

　　周二下了整天的雨，淅淅沥沥，抬头看着灰色的天，让人莫名地想哭。中午妈妈打电话说，奶奶病情好转了，可以吃下半碗粥了。放学，秋默急着去看奶奶，顾不得外面雨越来越大，在楼梯口，她遇见了等她多时的林陌，那个温暖的男生。林陌堵住她，说，最近在图书馆和校园里总是见不到你，也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因为奶奶的病情好转，秋默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就笑笑说，最近有些事忙。林陌上前，说，你去哪，我送你吧。秋默点点头。

　　一路上，两人几乎不说话，只是林陌很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觉得，只要努力，应该可以慢慢走进这女孩的心里，去温暖她，照耀她，不让她蜷缩在阴暗的世界里，找不到回来的路。雨越下越急，在家门口，秋默遇见了刚回家的继父，车子停在她的身旁，继父喝得微醺，从车上下来，满脸不满地问秋默，刚才送她的男生是谁。秋默嫌弃地躲开他要碰自己肩头的手，跑回屋子去。继父跟进屋子，没打算结束这一话题，继续追问着。秋默恶狠狠地瞪着他说，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不关我的事，呵呵，你现在吃我的，用我的，我养着你妈，你奶奶和你，你说不关我的事。说着继父把秋默连拖带拽地拉到他的房间，撕扯着她的衣服，一边撕扯，一边念着，你个小婊子，我倒要看看你能清高到几时。母亲听到动静，从楼上奶奶的房间跑下来，拉扯着已经失控的继父，却被继父一下推倒在墙上，母亲哭喊着，是我的错，我不该以为让秋默回家，你就会收心，就会不在外面花天酒地，是我的错啊。秋默愣住了，原来自己竟是母亲拴住继父的棋子，或者今天这一切，母亲早就有所预料罢了。母亲被继父拖到门口，然后，继父把门反锁，如果刚才还有力气和勇气挣脱继父，那么在听完母亲的话之后，秋默竟然不挣扎，也不哭闹了，是啊，自己一个脐带连着的人，都能这么利用舍弃自己，那自己还有什么爱自己的权利了呢……

　　然后，在大雨滂沱的晚上，秋默在继父睡着之后，逃出来家门，她是多想杀了他，杀了他，再自杀，在他身上戳无数个洞，把他碰自己的手砍掉，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得流脓发臭。她却不能，因为奶奶的病还得养着，奶奶还需要那个恶魔的钱。第二天早上，浑身湿透的秋默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继父坐在沙发上安静地谈判，继父把昨天自己做的事归咎于他喝醉了，没分清她和母亲，呵，伪君子。秋默脸白的像一张纸一样，似乎风一吹，她就散了。秋默说，我不告你，我要钱，我要足够的钱给奶奶治病，然后，我妈你养。继父说，我喜欢聪明的人，秋默，你很聪明。

　　然后秋默和奶奶搬出继父家，母亲没脸见秋默，把自己的存款都给了她，秋默没收，说，我不会让你的良心过得去的，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后来，学校疯传秋默的事，林陌再也没出现过，一个月后，奶奶去世，母亲疯了，被继父送到精神病院，秋默再也没力气去面对一切，辍学，在家里不吃不喝不睡。一星期之后，林陌想通了，找到了她，给她买吃的，把奶奶的遗像给她看说，奶奶看到你这样，不会安心的离开，魂魄会没有依靠的。然后，秋默发疯地吃东西，吃了吐，吐了再吃，只是她从没哭过，只是安静地坐在，眼神空洞，没有生气。白云苍狗，黄粱一梦，所有的伤口终会结痂，慢慢秋默接受了林陌，只是她变得依赖性很强，林陌渐渐搬过来和她一起住，每天上课，照顾她，成了林陌生活的所有。再后来，秋默开始写文章，把生活写的支离破碎，把人性写的贪婪丑恶.林陌坚持把她的文章投给每家杂志社，却意外收到了约稿的回复。

　　你以为生活走上了幸福的轨道，那你错了，这残忍至极的生活只是将你带到下处罪恶罢了。大四，林陌家里知道了秋默的存在，并且知道了秋默的遭遇。林陌母亲身患尿毒症，趁林陌不在家的时候，给秋默跪下来，求她放过自己有大好前途的儿子，她说，你的遭遇我也很同情，可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希望他有一个好的前程，你的命太硬，太苦，你只会连累他罢了，我求你放手吧。

　　于是，秋默走了，林陌发疯了一样去找她。可是，她却像一粒石沉大海的石子，没了讯息。在林陌毕业，回家的那一天，林陌给秋默发了一条信息，说我在火车站等你，我下午四点的车。然后，林陌没等到秋默，他却不知道秋默就躲在他上车的柱子旁边，看着他走，然后哭到沙哑。五年之后，林陌在杂志上看到秋默写的文章。然后通过杂志社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加她的微博，知道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作家。林陌去A市找她，却看到她身边跟着个男人，她怀里抱着个孩子，其乐融融。林陌连走上去和她打招呼的权利都没有，只有转身离开。

　　一个月后，林陌通过杂志社给秋默发了封喜帖，白驹过隙，他也等累了，想安稳了。秋默接到喜帖，竟不能自持。往事翻飞历历在目，他不知，她离开时已怀了他的孩子，而那个男人，只是爱慕她的同事。一步之遥，竟是一世之距，林陌，林林总总，皆成陌路。明月也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