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瓶子

　　“我是瓶子。”筱优不信星座，可她总是这样说。

　　（一）

　　天热得没有一丝风，北半球的阳光竟垂直得离奇，找不到半点阴凉。筱优背着和身材极不相符的大书包，刘海儿黏黏的贴在额头，眯着眼睛看高高张贴的红榜上自己分在哪个班级。

　　那一年她16岁，刚刚中考完后升入高中，和当地唯一一所重点高中的分数线打了个擦边球，以高出录取线仅两分的危险成绩被录取。不是没有纠结，整整一个假期她都在想，自己的性格是否应该遵循那句古话的教导：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也许被客观原因左右的成分更大一些，筱优还是选择了凤尾，而且还是尾巴上最末端的部分。以至于到现在她也没弄清楚，那高出的两分对她来说究竟是灾难还是幸运。

　　（二）

　　“嗨，又在想什么呢？”雨晴摇醒正望着窗外发呆的筱优。将下巴抵在胳膊上发呆是筱优的习惯性动作。所谓习惯，就是对于行为人本身来说不具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单纯的喜欢重复，而在相熟的人眼里却是一个符号，看得出你不形于色的悲和乐。比如雨晴。高一就是同桌，分完文理科后很有缘的又在同班，理所应当的成为筱优最好的朋友，当然也是最懂筱优心思的人。抽出筱优压在胳膊下的成绩单，雨晴的眼神只在末端定格了一瞬，就当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将筱优从座位上拉起来，“哎呀，别想了，快走吧，我们班对1班的球赛就要开始了。”

　　几乎是被拖去的，筱优依旧心不在焉，本来也是很喜欢篮球的，更何况有自己班的同学上场，要是换做平时早就蹦着跳着喊加油了，可是今天，她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看了一眼雨晴因兴奋而涨红的侧脸，筱优盯着地面陷入了沉思。这所精英汇集的学校里有两种人令她敬佩不已，一种是无论学习节奏多快都能从容应对的人，一种是上课睡下课玩视成绩如粪土的人，雨晴属于前者。她不算漂亮，却很有气质，还有着令筱优一直羡慕的成绩和性格，并不拔尖却足够优秀，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性格开朗大方，好像从没什么烦心事能让她感到苦恼。而筱优呢，聪明不足勤奋有余，熬夜学习成绩依然中后，陌生人面前安静到被人遗忘，熟人面前像疯子一样胡闹，爱笑也爱哭，时常被同学夸赞可爱善良，却是一个从骨子里自卑的女孩。于是筱优终于相信了，这世上有些东西天性使然，终究强求不来。

　　（三)

　　遇见萧坤是在高二的一次期中考试，一遇考试就紧张的筱优背着书包从一楼飞奔到五楼，忐忑的坐在自己对应号码所在的座位上喘着粗气。这时一个侧背着书包的男生走到筱优身边又折回黑板前，在仔细确定了什么之后再次来到筱优桌旁，弯曲着食指敲打了两下桌面：“同学，你确定你应该坐在这里吗？”筱优承认此刻映入眼睛的这张脸很帅，可是一不是花痴二正值考试，筱优匆匆点了点头又继续临阵磨枪看着笔记。

　　“历史？哈哈哈，你是在看历史吗？”，筱优很不爽的抬起头瞪了那个男生一眼，却听见他嘴里一字一句蹦出了让筱优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话：“同学，这里是理、科、考、场。”于是那天一个脸红到脖子跟的女生捧着笔记抓着书包，像兔子一样从一个笑到快抽筋的男生身边溜走。

　　后来的筱优回想起那个画面，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文理科不同却有着相同的学号，只是重点高中的理科生比文科生要多出不止三倍，所以他们两个的成绩孰好孰坏可想而知了。那个懒懒的午后，总是记不住人的筱优轻易记住了那个穿白色T恤稍微有点黑的男孩子，并且再也没打算将其从脑海里删去。

　　缘分，还真是有趣的东西呢。

　　（四）

　　雨晴初中时有一个男朋友，上高中后分手了依然是朋友，这是寝室里人尽皆知的事。而雨晴依旧很喜欢他，这是只有筱优知道的事。但是总有一些秘密是谁也不知道的。比如，那个男生是谁。

　　筱优是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女，从不会做违背父母意愿的事，当然也不会触碰父母眼里最敏感的字眼：早恋。但是她不敢做的一向不会反对别人去做，甚至她也会觉得，一个明朗的少年牵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漫步校园未尝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身边有人恋爱了，筱优也会加入八卦军团调侃一下，看着那些捧着小礼物笑得一脸甜蜜的女孩，自己也会会心一笑，嗯，幸福就好。

　　雨晴的初中同学要来看她，叫她顺便叫上她的前男友，筱优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个让雨晴念念不忘的男孩也在这所学校。雨晴的手机落在寝室，所以用筱优的手机很熟练地拨通了男孩的电话，还被筱优挖苦一次：“呵呵，看出你是真喜欢了，记我的手机号都没那么熟。”然而当那个男生从教室里慢慢走出来的时候，筱优就后悔了。同色不同款的白色T恤，还有背对着阳光行走时氤氲在光圈下若隐若现的脸，阳光刺痛了筱优的眼睛，那天筱优才相信，这世上的确有一种叫做心碎的声音。

　　有些事情不可能，可最令人失落的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了。

　　（五）

　　“萧坤......”筱优在心里默念着。“原来他叫萧坤啊，可是，他好像不记得我了。”是啊，平凡的筱优、笨拙的筱优，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闪光呢？不过是众多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中的一个而已，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代表任何意义。想到这里，筱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叶筱优，你在想什么呢？那可是你好朋友喜欢的人啊，别妄想了。”

　　虽然，他们已经分手了......

　　虽然，是萧坤提出和雨晴做回好朋友的......

　　缘分，有时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从那以后，他们经常遇见，操场、食堂、甬道，甚至楼梯拐角。萧坤他们总是一个宿舍一群人一起同行，雨晴似乎和每个人都很熟络，每次停下来和他们聊天，筱优就不远不近的等在一旁，靠着栏杆，抬脚碾着地上被阳光拉长的影子。筱优是有萧坤电话的，那个雨晴拨出去的号码被她找到然后小心的存了起来，但是她并没有拨出去的打算。

　　因为她是瓶子。

　　（六）

　　又是一年的情人节，照例和筱优没半毛钱关系，一整天观赏着别人的幸福，晚上宿舍的人都睡了，筱优开着台灯背单词，手机就响了，一连串的震动让筱优误会是垃圾短信，打开一看心跳顿时加速，五条短信来自不同手机却是相同的内容：节日快乐。而最重要的是里面有萧坤。筱优对着手机屏幕怔了很久，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手机号的，他为什么要发这条短信呢？难道,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可能，他，注意到了平凡的她。可是这个想法立刻被筱优否定，不可能，不可能的。期待已久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这个想法让她觉得可耻呢？措辞了很久，只是淡淡回了一句谢谢。不一会电话铃声响起，筱优盯着屏幕上萧坤的名字从闪动逐渐暗下去，却始终没有按下接听键。

　　不该是自己得到的，那就亲手隔断能通向他的所有路径吧。

　　“我是瓶子，我不要自私的幸福。”

　　（七）

　　日子像飞，转眼高三了。筱优的勤奋也终于在这艰难的时刻起了些许作用，成绩明显提高了，而与此相对的却是雨晴的不在状态，好几次考试都不理想。筱优隐约感到不对劲，终于，在食堂看到的场景为筱优解答了一切。萧坤的那些室友识趣地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他和对面女孩的说说笑笑。筱优的心狠狠疼了一下，为自己，也为雨晴。

　　晚自习下课，筱优拉着雨晴的手来到操场，什么也不说，只是没命的奔跑，直到雨晴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筱优对着夜空大声喊：“林雨晴，你就是个傻瓜，干嘛这么折磨自己？萧坤有什么好的！你哪里比他差了？找不到更好的吗？说好的未来难道只为他一人放弃，值吗？所有人对你的期望不允许你这么糟蹋你知不知道！”喊着喊着筱优就哭了。就像那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于是那个初春被黑夜笼罩的空旷操场上，只看见两个女孩哭得傻里傻气、歇斯底里。

　　（八）

　　那天之后，雨晴和筱优一起互相帮扶着学习，快乐得像遇见萧坤以前的样子。高考结束了，他们各自考上了理想的大学，那个假期，两个女孩相约逛街、吃饭、唱歌，美好的难以形容。KTV里，从不唱歌的筱优点了《没那么简单》，唱着唱着泪就湿了脸。雨晴接过话筒，范玮琪的《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却总能把冬天变成了春天，你拖我离开一场爱的风雪，我背你逃出一次梦的断裂，遇见一个人然后生命全改变，原来不是恋爱才有的情节，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相信，朋友比情人还死心塌地......”“筱优，对不起，我其实不配你对我这么好。看看他的空间，你就明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瞒着你，因为我的自私。”筱优接过雨晴递来的纸条，是一个QQ号码。

　　回到家，筱优犹豫了很久，直接去了他的空间，设定的权限是一个问题：她是谁？筱优颤抖着手打上了自己的名字，于是爱的大门，轰然打开。

　　全部的日志都是个人日记：10月8日，一个总是帮跛腿的大爷打扫球场的女孩，她并不漂亮啊，可是为什么我总是想她。10月12日，她站在球场边上，靠着树盯着脚尖发呆，遇见不开心的事了吗？11月10日，她坐错了我的位子，是缘分吧，原来她叫叶筱优，和人一样可爱的名字。11月15日，原来她是雨晴的好朋友，可是她好像不记得我了。通过雨晴我们可以更近吧。加油。2月14日，下了很大决心祝她节日快乐，还动用了寝室的兄弟，可是她很冷淡，是讨厌我吧......3月1日，雨晴说她有喜欢的人了，她也换了电话，高三了，别影响她了。3月10日，难道真的像许嵩唱的，她只是我的妹妹，她会误会吗？6月8日，毕业了，还是很想她。

　　从不说谎的筱优，在那个盛大的青春流年里上演了一场最真的戏，骗了她最爱的人，换来一个又哭又笑的结局。她不怪雨晴，相反的，她感谢生命里教会她成长的每一个人，她，还有他。

　　“幸福没有那么容易，才会特别让人着迷......”电话铃响了，“喂，叶筱优吗？我是萧坤，号码是雨晴给的，她让我亲口对你说，我喜......”“我也喜欢你。”筱优微笑着打断他的话，轻轻地回答。然后就听见电话那头萧坤、雨晴还有一群室友们欢呼的声音。

　　后记：“我是水瓶座，窄窄的瓶颈，不会轻易让谁走进心里，但是一旦走进了就算再怎样被伤害也会不离不弃，除非，伤到粉身碎骨。”筱优如是说。幸福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难。再平凡的人，也会成为命中注定的那个唯一。只是，别让心一直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