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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哲学(情感故事征文)

发布于:2013-08-01 20:3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安蓉

  我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身高不足一六五,皮肤黝黑,身材瘦小,却相貌英俊,强劲有力。我很小的时候非常崇拜他,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需要,他都会立刻出现在我面前,给我做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只为博我一笑。印象较深的有这么两件事:

  有一年春天,他带我进城玩,沿途经过一个公园时,我情不自禁地将羡慕的眼光放在了一个正玩着秋千的小女孩身上。回家后,对于秋千的向往与喜爱,我只字未提,却在隔天清晨走进院子时发现了绑在两棵梨树上的秋千。这是一个仅由一根结实的尼龙绳和一张特制的小板凳制作而成的秋千,样子虽然有点丑,却在日后给我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当我傻傻凝视着秋千时,父亲突然出现了,他一把将我抱到了秋千上,看我自觉抓紧绳子后,便按住我的双肩将我轻轻推了出去。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小鸟,正扑动着翅膀在蓝天里自由翱翔。巨大的快乐使我忍不住放声大笑,他听见了,也跟着我一起笑,并一点一点加大手中的力度,以让我飞得更高,但他丝毫不敢放手,生怕我摔下来。

  又有一年夏天,天气炎热,到了晚上依旧酷暑难耐。那个时期的农村,物质十分匮乏,家家都买不起电风扇,我家也不例外,甚至经济条件比别家更差。在这样的夏天夜晚,我往往要被热醒十来次,痛苦不堪。然而有一天晚上,父亲将我带上了邻居的天台,指着其上一个搭好的小蚊帐告诉我,那是我的新床。我闻言,自是十分高兴,立刻钻进了蚊帐里。当我舒服地躺在蚊帐里,吹着夏夜的凉风,数着头顶的星星并很快安然入睡时,我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正躺在我身边喂着蚊子的父亲。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胜枚举。它们一点一滴累积在我心里,使我一日更比一日崇拜父亲。在当时还是一个纯真小女孩的我看来,父亲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无所不能,知道我的每一个小心思,并用他智慧的双手为我达成每一个我所能够想到的心愿。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我因贫困的家庭遭受其他小伙伴排挤时,正是他创造出来的美好事物支撑了我,并使我最终拥有了一个快乐的童年。小学一年级,我因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一本书,名叫《格林童话》。当我看完整本书时,我才明白父亲在我的心中的形象---王子。自此以后,我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情结,一种叫做恋父的情结。

  带着这种情结,我一天天长大了,生理上有了显著的变化,与此同时,心理上也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家里几经搬迁,陪伴我长大的秋千早已不见踪影了,我在最初的感伤之后很快便将之忘却了。那时的我情窦初开,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暗恋的男孩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物,包括父亲是怎么一天一天衰老的。

  暗恋的男孩成绩优秀,为与他考进同一所高中,我拼尽全力,最终如愿以偿了。准备鼓起勇气向他告白时,他却牵着一个女孩的手在我面前走过了。那个女孩不是别人,竟是我初中以来的死对头。她仗着自己的父亲是镇长,在学校里向来骄傲自大,飞扬跋扈。初一刚开学,我见她欺负一个长得比自己好看的文弱女孩,便挺身而出了,自此与她结下了梁子。那时的我长相平平,穿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她却姿色中上一身名牌。发现这一巨大差距后,她很好地抓住了这一突破口,利用一切机会嘲笑我,打击我,借着父亲的关系升入同一所高中后,她变得变本加厉起来。而我只当她是一只疯狗,她咬住了我,我不能反咬她一口,便只埋头学习,用远远超越她的优异成绩作有力的回击工具。然而,在亲眼目睹她与暗恋男孩牵手的画面后,生平第一次,一种叫做自卑与挫败的感觉从我的心底升起了。这种感觉一旦觉醒,便如狂风吹乱我原本平静的心湖,使我变得郁郁寡欢,日渐消瘦。

  有一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造成了我与她的巨大落差?日思夜想,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她的父亲却是一个显赫的镇长。在如此荒谬的想法的驱使下,我开始厌恶起父亲来。一次放假回家,父亲看出我心情低沉,在我隔天起床之后,他将一只精美的风筝塞到了我的手上,并告诉我,他今天不用下田干活,可以陪我去田埂上放风筝。听完他的建议,我心里对于他的厌恶感竟急剧膨胀了起来,最终,它夺取了我的理智,使我将风筝狠狠摔到了地上,并冲他喊出了生平第一句狠话。我说的是,爸,小时候,每当我不开心时,你便会做出一些东西来哄我开心,我承认,当时确实很管用,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都不能这样解决了,你懂吗?父亲一下子愣住了,良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母亲在旁看见了这一幕,冲我竖起了巴掌,若不是父亲及时阻拦,我想必早已挨她一耳光了。父亲默默无言地离开后,母亲将一通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告诉了我:就在我高一开学前,哥哥的岳父来到了我家,父亲立刻如迎接贵客一般将他迎进了屋内,他却开门见山地向父亲说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家里现在这么困难,就别供女儿上学了,你看看你们村,有几个供女儿上学的?你将学费用到支持儿子的生意上才是正事,我可不想看我女儿受苦……”他话还没有说完,父亲就踮起脚尖揪住了他的衣领,“我告诉你,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女儿上学。”这时,母亲出来了,费尽全力才使父亲松开对方。对方逃脱后,即刻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根据母亲的描述,我想象出了以上这一幕,但却倍感真实,仿佛我透过门缝亲眼见到了一般。它太过真实,以致牵动了我全身每一根神经,使我最终在疯狂的泪水中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镇长还是农民,他们都有宠爱自己女儿的权利,只是宠爱的方式不同而已。镇长用特殊的权势与富裕的经济条件宠爱自己的女儿,农民没有这些优厚的条件,只有一双勤劳的手和一颗质朴的心,但仅凭这两样也就足够了。我的父亲便是农民中的典型,他以他特有的方式日复一日地宠爱着我,而我却在他人的刺激下唾弃这一方式,这是何等的不肖!此后,尽管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我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的歉意,只因农民家庭长大的我早已具备了农民用行动而不是用言语来表达决心的高贵品质。

  努力学习便成了我表达歉意的方式,尤其在我知道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后。于是,整个高中三年,我拼命学习,只为考上名牌大学。如愿考进名牌大学后,我依旧拼命学习,只为走出校门后努力赚钱报答父母。然而这次却未能顺利如愿,只因我将高考与社会这两个概念混为一谈,当我真正步入社会并屡次碰壁后,我才明白,高考是一场考试,只要努力,考进大学并非难事,但社会不同,要想在社会立足,除了努力,还需要关系。但农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有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我,在找工作的初始阶段便撞得头破血流。几经周折后,我终于挤进了一家外企。外企的生存环境极为严峻,升迁的职位为数不多,竞争的人却难以计数。不甘于只做一头默默无闻的黄牛,我毅然投入了竞争的激流中,但在见识到其中的风云涌动勾心斗角后,我想退出了,却发现自己早已深陷激流的中心地带而无法自拔。这样挣扎了三年后,我抓住了一个升迁机会,如愿迎来了事业中的第一次升职。

  月薪突破五千后的国庆节,我满心欢喜地回到了家中,却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落下泪来。父亲老了,尽管没有一丝白发,但他眼角的皱纹与佝偻的脊背无不在告诉我这一个残酷的事实。

  “哭什么?”当时的父亲正坐在餐桌前,独自一人就着一碗花生米喝着老酒,看见我不期然落了泪,他笑着问道。

  我连忙擦干泪水,“没什么。”接着便用一种豪气冲天的声音向他宣布道,“爸,我的月薪突破五千了。”

  “是吗?”他抬起头,淡淡地回了一句,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以为他是一贯的含蓄,我继续兴奋地说道,“我明年的目标是,月薪突破一万!”

  “月薪突破一万又怎么样,关键是,你开心吗?”父亲听到这里,竟放下了筷子,向我反问道。

  “我有钱就能养你们啦,当然开心。”

  “我的意思是,你拼了命地升职加薪,开心吗?”

  他此话一出,我立刻被震惊得哑口无言,只因他确确实实戳中了我的痛处。

  见我答不上话来,他继续说道,“你当然不开心,虽然你从来都不说,但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城市打拼有多么艰辛。你爸爸我农民一个,没什么文化,但是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苦短,开开心心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你啊,就别老想着赚多少钱来报答我和你妈了,你开开心心地活着,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

  “爸,这个道理我知道,但我努力赚钱还不是想让你少干点活嘛,听妈说,地里没活干的时候你还跑到人家工地上做小工,我想想就觉得……”

  父亲打断我,“觉得我辛苦是不是?那你可就错了,我一点也不辛苦。世上真正辛苦的是那些想要得到太多东西的人。你爸爸我这一辈子想要的东西还真不多,既不想图一官半职,也不想做生意发财,就想凭自己的双手本本分分过日子。你看,就像今天这样,我干完一天的活回来,你妈给我备着一碗花生米,一瓶老酒,我就很满足了。如果还想要些什么,那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了。”

  父亲陪伴我的第二十四个春秋,我明白了父亲的哲学:把欲望放到最低,简单生活。

  所幸,我明白得不算太晚。

  就在三年前,我只身来到了繁华的国际大都市上海。首先急需解决的问题是住。整整一天的奔波后,我最终以月租四百租下了一个床铺,并与三个异乡女孩合住一个房间。住的问题解决后,我投入了找工作的浪潮。经历整整两个月的投递与等待后,我渐渐弹尽粮绝,就在自己觉得希望渺茫时,一家外企通知我入职了,月薪两千,一年一次调薪。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当即感激涕零入了职。一个月下来后,我发现两千块的月薪在上海根本就不算什么,除去日常生活开支后便所剩无几。其他三个女孩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所以,几乎在每个熄了灯的夜晚,我们都唉声叹气,各种抱怨。有一天,当一个女孩提出“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的观点后,我们又开始抱怨起自己的父亲来。我知道这样不对,却还是忍不住设想,假如我的父亲有权有势,那么我的生活是不是会好很多呢?当然,这只是设想而已,一切都还要靠自己。于是,我努力工作,一年后,我得到了伍佰元的加薪,可一年之后,我还是只得到了伍佰元的加薪,换言之,两年后,我的月薪只是增长到了三千而已。上海的三千依旧不算什么。一想到工资的增长只能依靠一年一次的调薪,我感到十分绝望。在这样的心理刺激下,我开始另觅出路---升职。如何升职?首先要做的是,让公司高层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参加年会表演,越夸张越好,表演结束后戴上微笑面具见缝插针地向每位高层敬酒。目的达成后,接下来就要高调行事了,即在有人注视的地方好好表现,装模作样加班到半夜也行。按照这个套路行事的我终有一天被一个高层叫进了办公室。他说,他下面现有一个小主管的空缺也许适合我。我知道,这个职位适合所有觊觎它的同事。战争由此打响了。我虽不是无所不用其极,却也做了不少压根就不符合我性格的事情,如在领导面前不露声色地打人小报告。两个月后,我成功升上了那个职位,经过一次升职与普调后,我的月薪终于突破了五千。

  明白父亲的哲学后我才知道,尽管我得到了两千元的加薪,但我活得不像我自己,感到十分疲累,而这一切都源于我内心深处的欲望,若把欲望放低,我自可以活得轻松自在,活得忠实于我自己。

  由此,我不得不感谢父亲。他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个快乐的童年,也给了我一个终生受用的哲学,此后,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他能否陪我到生命尽头,我都会将他的哲学烙印在我心里,并传授给我的下一代。这是父亲的精神,也将是我的信仰,守住了它,我才能守住我心中的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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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祁桂平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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