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牛 （赴约）   

    编辑按语：本网2009年与中国珠宝导购网举行“人情”散文征文，按照征文计划，今年举行小说征文，今年的征文由本网独家举办。首先感谢迁安宋向阳对征文的大力支持，记得去年的“人情”征文，宋先生就发来多篇作品参赛，但由于获奖名额的限制，有些优秀文章我们不得不忍痛割爱。今年征文启事发出后，宋先生再次积极响应，既让我们看到了宋先生对本网的支持，也让我们看到了宋先生对文字的喜爱。通读本篇小说，耐读而又具有悬念，可见宋先生文字之功底，也基本符合赴约征文主题。特此推荐。

    （一）
　　如果不发生那件事情，赵庄的大牛还是赵庄的大牛：单身一人，住着三间老平房，养着一只骨瘦如柴的老牛，每天耷拉着脑袋，从村人的面前经过，像个闷葫芦。可是，自打发生了那件事情，大牛就不是从前的大牛了。
　　那天，大牛听说二十里外的亲姑病了，半宿没睡着觉，就套上了牛车，顶着月亮，赶路了。
　　去姑姑家，要走205国道。许是太晚的缘故，国道上的车很少。大牛感到了阵阵凉意，他裹紧了绿大衣。
　　走着走着，他发现前边的马路沟里有光亮，一闪一闪的。他吓了一跳：莫非遇见鬼了？他的汗毛都扎了起来，有些发喘。可是，车前的老牛却一点没慌，依旧迈着稳当的步子。大牛攥紧了鞭赶，又仔细看了看，终于明白了。原来，一辆小轿车翻了。
　　刹住了车，大牛迟疑了一下，到了跟前。他围着车子绕了一圈，见这辆小车前面撞得变了形，玻璃全都打碎了，车轮还少了一只。他猫着腰往车中望了望，见一个人栽在那里，满头是血，一动不动。他傻了眼，大气不敢出。他又抬头向国道上看，没见一辆来往的车辆，他的心跳加速了。
　　“师傅。”
　　忽然，他听见有人叫他，直吓得跳了起来。
　　（二）
　　“师傅。”一个人坐在不远处，背靠着一堆土，有气无力地叫着他。
　　大牛壮了壮胆，走到他跟前，颤抖着问“你……你是谁？”
　　“师傅，我们出车祸了。请你帮忙打个电话。”
　　“你说啥胡话？这儿那来的电话？”
　　那人想去口袋里摸什么，胳膊刚要抬起，又垂下了。说：“手机在包里呢。你能把我们送到附近的医院吗？我的司机还在车里呢。”
　　大牛再次走到车前，拨拉一下司机，见他连吭都没吭一声，把手伸到司机的鼻子下，待了一会儿。
　　“他，怕是不行了，”大牛说，“我先送你去卫生院吧。”
　　那人无奈地点点头。大牛背起他，爬上公路，把他歪靠在车里，脱下大衣，披在他的身上，便奋力地驱赶老牛。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终于到了卫生院。值班的大夫见伤者不轻，问：“他是你啥人？”
　　大牛满头是汗，也顾不得擦，说：“他翻车了……我不认得……”
　　伤者抬起头，对医生说了一组号码，就昏过去了。医生把他推进了急救室……
　　大牛放心不下，在走廊里来回溜达。
　　过了一阵，外边来了很多小车。一群衣着整齐的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其中一个，大牛在电视新闻中好象看过。他皱着眉想了老半天，想起来了，于是，他大气都不敢出了。
　　（三）
　　从姑姑家回来，已经后晌了。大牛老远就看见一大堆人站在门口，他直纳闷：咋啦？
　　“大牛兄弟！”村长田满笑眯眯跑过来，“兄弟呀，可把你盼来了。干啥去着呀？”
　　人们都围了过来。
　　大牛哪见过这阵势，他的手都不知道放哪了。
　　田满冲后面一挥手，叫：“马小宝，牵牛！”
　　立刻有人过来抢缰绳。
　　大牛急了，怎么也不撒手，喊道：“干啥？干啥呢？我又碍着谁了？”他的脸都涨红了。
　　村长又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你想哪去了，俺接到上级指示，说你救人了，来表扬你！”
　　大牛想起了昨晚的事儿，这才松了口气，说：“我当啥事儿呢，吓一跳。”
　　田满说：“大牛兄弟，你可给咱赵庄挣了脸啊，你救的人可不是凡人，是大干部咧。”
　　大牛说：“我看见了县长，他就从我身边过去的。我都不知咋出气了。”他一边挠着头，一边不好意思的回忆着。
　　大伙“哄”地笑了。
　　村长说：“兄弟，不瞒你说，你救的人比县长大的没边啊。”
　　“咋个没边？”
　　村长刚张开嘴，又闸住了，寻思一会儿，说：“往后，你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
　　这时，一辆小轿车停下来了。田满赶忙过去打招呼。
　　原来是乡里的秘书，奉领导的旨意，给大牛送来了两袋大米。
　　（四）
　　清晨，大牛早早地起来，铡了玉米秸，去喂牛。阳光柔柔地洒下来，老牛“哞哞”叫了两声，摇着尾巴咀嚼着食物。他静静地看着，心里美美的。
　　村长又来了，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县电视台要来采访了。
　　“啥？”大牛听了，脸色都变了，直往后退。
　　村长说：“兄弟，记者也是人，你怕他甚？这是咱赵庄全体村民的荣誉，这是咱赵庄村委会正确领导的结果，这是三个代表……不，不……这反正是好事！是大事！是光彩事！我代表全体村民支持你！”
　　大牛连连摆手，说：“大哥，还是你照电视吧。我，我害怕……”
　　田满说：“一回生，两回熟，多上几回就不怯场了。当年，我见个娘儿们都不敢说话，现在，我敢在县礼堂做建设生态农村的演讲，只可惜没机会呢。还别说，有日子没上电视了，这回，说啥也得讲两句……”
　　大牛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
　　田满急了，嚷道：“大牛，你还想不想入低保户？反正村里还没往上报呢，你看着办吧。”
　　大牛这下傻了，想道：自己已经申请了几年低保户，万一得罪了村长，事情就砸喽。于是，他咬咬牙，不再反驳。
　　村长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你担负着全村的荣誉啊。往后，有啥困难提出来，千难万难我保准给你解决。”
　　大牛“嗯”了一声。
　　（五）
　　电视台真的来了。
　　村长考虑到大牛住的地方又旧又破，与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形象相差太远，加上村委会的房子刚刚翻修完，一溜新瓦房，非常壮观，就安排记者在办公室喝茶，随后叫人把大牛喊来。
　　大牛已换上村长特意从集上为他挑的新衣裳，磨磨蹭蹭的来了，东张西望，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都不敢睁开了，被村长叫了几声，更加紧张，上台阶的时候，差点跌倒。
　　记者很随和，先递给他一支烟。大牛直往后退，说：“不敢要，不敢要啊。”
　　村长从后面把他往前推，说：“兄弟，别谦虚，想说啥说啥，就当扯家常呢。”
　　有人把摄像机对准了他。
　　记者拿着话筒，温和地向他提问：“大牛同志，这次救人，你是怎么想的？”
　　大牛的汗下来了，早把村长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支吾半天说不上来。
　　村长急得直跺脚，喊了一句：“记者兄弟，先打住一下，行不？”
　　记者只好先打住。
　　“太谦虚了。”田满把大牛拽到一边，小声说：“教你半宿，都就粥喝了？”
　　大牛很惭愧，说：“哥，这比放牛难多了。我，我……”
　　村长只好临时又教了一遍。
　　大牛认真的听着，脑门子上直冒汗。村长用袖子给他擦去，从后面拍了拍他的屁股，说：“有啥怕的？今年的低保户你入定了。大胆讲，党相信你！”
　　于是，大牛在党的鼓励下，义无反顾地回到办公室去了。
　　（六）
　　大牛的新闻很快在电视里播出，村里再次沸腾了。他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围着，一开始，他还有点紧张，后来，就适应了；也敢当着大伙的面，把那天晚上发生的经过说了一遍又一遍。
　　“大牛，你的牛饿得哞哞叫呢。”有人告诉他。
　　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死了吃肉！”
　　“对，死了吃肉。大牛不是早先的大牛了，大牛是真的牛了。”
　　“大牛，吃肉叫我一声。”
　　大牛心里热乎乎的，他感到终于找回了已经失去二十几年的尊严。
　　村长跑过来，冲大牛讲：“兄弟，你放心，我叫二蛋给你喂牛去了，放心，你的事就是全村老少爷们的事。”
　　大牛的眼里潮潮的。
　　这时，乡长来了，他撇下村长，先跟大牛握握手，亲切的说：“大牛兄弟，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乡里准备为你树典型，到每个村庄作报告。”
　　大牛“啊”地叫了一声。
　　村长高兴地直鼓掌，喊道：“好，好极了！这是赵庄全体村民的骄傲！”
　　大牛忽然想起了家里的老牛，说：“我的牛，咋办？”
　　村长说：“好说，村里安排，村里安排。”
　　“万一丢了咋办？”大牛又婆婆妈妈起来。
　　乡长心想：县长都说了，大牛救的人是国家部委的主要领导，是一张王牌，县里建开发区立项就指望他呢，豁出去吧。
　　于是，乡长说：“大牛，把你的牛先拉到乡政府后院养着，咋样？”
　　这话一出口，听的人都愣了。
　　大牛觉得脚下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了。
　　（七）
　　几天后，在乡政府的后院，一块挨着墙角，并且朝阳的地方，牛棚搭好了：四根柱子，顶着松木杆子，上面盖着水泥瓦；只是喂食的槽子用的是原来的，是村长找了一辆农用车拉来的。大牛被安排到单身宿舍，里面有暖气，有彩电。大牛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跟做梦似的。
　　乡长叫秘书给大牛写一篇讲演稿。秘书大学刚毕业，接到指示，连夜写了一篇激情洋溢的文字。领导看了很满意，又说：“就是篇幅长了些，大牛同志文化水平有限，怕念不来。”
　　于是，秘书马上动手，删去了很多东西。乡长道：“拿给大牛看看吧。”
　　大牛正坐在床上发呆，见一个头发疏得整齐，戴着眼镜的领导进来，“嗖”地站了起来。
　　“大牛同志，这篇稿子麻烦你看一看，如果有什么补充的，我再改改。”秘书谦虚地说。
　　大牛只念过小学，认识的汉字少得可怜。秘书的文字写得过于潇洒，他瞪圆了眼睛，瞅着上面的飞龙走凤，就像天书一般，除了最后署名的“大牛”两个字可以估摸出来，剩下的几乎全部认生，他迷茫地摇了摇头。
　　“领导，这玩艺儿它认得俺，俺不认得它呀？”大牛一脸苦笑。
　　秘书急得直搓手，想了想，说：“我再修改一下，争取口语化，容易读；复印时，字体大一些，好辨认。”说完，就快步走了。
　　（八）
　　几天后，由于秘书的不断努力，讲演稿缩小到了几百字，一些生僻的字都被删去了。秘书看着稿子只叹息，说：“文采全没了。文采全没了……”
　　乡长说：“这才符合一个农民的身份嘛。”
　　秘书找到大牛，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对方听。大牛像个规矩的小学生，认真地听，有时还问一句：“这话啥意思？”
　　秘书都要哭了，说：“大哥呀，给你写稿子比写政府工作报告还难哪！”
　　大牛不好意思起来，说：“对不住了，兄弟，给你添麻烦了。俺要知道有今日，说啥也多喝点墨水。”
　　“算了，现在讲啥都晚了。”秘书挠挠头，说，“我还是给你谈谈大概意思吧，到时候自己临场发挥一下。”
　　乡长点点头，说：“行啊，别难为他了，又不是到县大礼堂作报告。”
　　大牛松了口气，给领导作了个揖，说：“这就对了。俺不是文化人，念啥大报告？那叫赶牛上架咧。再这样下去，俺受不了啦。”
　　大牛只是嘴上讲，心中却舍不得离开乡政府大院呢。说实话，食堂里的饭菜真香啊！天天比过年都得劲儿，
　　那里有这样的好地方？
　　（九）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乡政府召开了所辖二十个村的村长会议，对大牛的事迹巡回报告会作了部署。
　　大牛便和一名副乡长，以及一名宣传委员，还有写讲演稿的秘书，坐着小车，迎着阳光出发了。
　　这回，大牛可见了世面，从中认识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到哪儿都会受到热情款待：发言的时候，饮料在桌子上摆着，想喝就喝；到了中午，还会被请到饭店，吃大鱼大肉。渐渐地，大牛学会了饮酒，半瓶下去，眼眨也不眨。
　　一开始，大牛讲话有些胆怯，锻炼了几天，就习惯了。当着上百名群众，他也敢大声白话一番。在台下，看见谁家抱着孩子，他还会伸手去摸摸小脸蛋，说：“乖，听话。”
　　大牛磕瓜子上了瘾。没事的时候，别人谈论天南地北，他插不进话去，很烦躁，秘书给了他把瓜子，就上瘾了，总跟人家要。秘书很体贴，以后一天给两袋瓜子，没特殊情况，绝不间断。大牛学会了礼貌，“谢谢”两字常挂嘴边。
　　秘书说：“谢啥？你是咱乡里的模范呢，已经报上去了，要发奖状。”
　　“有奖金吗？”大牛的欲望膨胀了。
　　秘书想了想，说：“可能……给一些物质奖励吧？”
　　大牛听了，“啊”了一声。
　　于是，他更加爱磕瓜子了。有时，他讲着讲着，手就伸进口袋，抓出一颗瓜子，送进嘴边。秘书见了，用脚碰他一下，他才缓过神来，继续讲关于“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家互相学习”之类的报告。
　　（十）
　　报告会结束了。
　　大牛闲着没事，来到牛棚。他抚摸着老牛，发现它比过去胖了，身上的毛也亮了。
　　大牛想：这些天算是享清福了，啥体力活也不干，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简直比神仙还得呀。可惜，眼瞅着该滚回去喽……
　　他叹了口气，心里没着没落的。
　　这时，村长田满从乡长办公室出来，见了他，就凑了过来。
　　“大牛兄弟，多日不见，你可发福了”
　　大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早呆够喽，还不如在家里自由呢。”
　　“哪里？兄弟你现在是半个公家人呐。刚才，我听乡长讲，要安排你作门卫呢。”
　　“是嘛！”大牛吃了一惊，“不让俺回家了？”
　　“谁说叫你回家了？”村长说，“你是咱全乡，乃至全县的功臣呐。”他贴着大牛的耳朵说，“我听乡长讲，你救的大干部出院了！县长要去探望呢。”
　　大牛听了很高兴，说：“谢天谢地呀。”
　　田满说：“兄弟呀，这下你可发达了，往后，你就是乡长的大红人喽，可要多多抬举大哥呀。”说着，把一盒“红塔山”塞进大牛的口袋。
　　大牛只顾傻笑，并没有推辞。小声的说道：“放心，放心。”
　　田满攥住大牛的手，使劲地摇了摇，说：“兄弟，你是我的亲兄弟呀！”
　　（十一）
　　秘书来了，说：“大牛同志，乡长叫你去商量个事。”
　　大牛呆了，嘟囔道：“找我，商量事？”
　　“请吧，大牛同志，你可是咱乡里的大功臣呐。”秘书灿烂地笑着。
　　大牛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
　　乡长见他进来，拽住他的胳膊，说：“大牛同志，快请坐。”
　　大牛站着没敢坐。
　　乡长把他推到沙发上，亲自沏了一杯茶，双手递过来。
　　大牛的腿直哆嗦。
　　“都是老熟人了，别客气。”乡长说。
　　大牛眨巴眨巴眼睛，说：“乡长，我不客气。”
　　乡长搬把椅子，坐在对面。
　　大牛如坐针毡，又站了起来，说：“乡长，你坐沙发，这样，我，我不得劲。”
　　乡长就也挨着他的沙发坐下了。
　　大牛的心这才踏实下来。
　　乡长拍了拍大牛的手，说：“大牛同志，你救的可是大首长啊，这真是天赐良机啊。”停顿了一下，又更正说：“这真是救人于危难啊。”
　　大牛咽了一口茶，又噎住了，脸憋得通红，咳嗽了一阵，脸色恢复了过来。
　　乡长说：“现在，首长已经康复出院了，县长要去探望，想让你和他一起去北京。”
　　“啥？”大牛又站了起来，“让我，去北京？”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乡长说：“你是关键人物，你一定要去呢。”他想了想，说：“是这样，咱县里要建一个开发区，上面还没批呢，需要首长帮忙，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次让你去当说客，肩负全县人民的重托啊。”
　　大牛一下子被“重托”砸倒在沙发上，脑袋里“嗡嗡”的，心里想：要是看看人家倒还可以，叫我当说客，我哪有那本事啊？这不是“赶牛上架”吗？这不等于要我的命吗？
　　（十二）
　　乡长找他谈过话以后，大牛蒙了。
　　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又穿好衣服，来到了后院。
　　老牛正卧在槽前倒嚼呢，看见主人过来，高兴地直摇尾巴。
　　大牛摸着牛角，百感交集，自言自语说：“老伙计啊，咱在这儿待不了喽，本来嘛，这儿哪是咱待的地方？
　　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偷偷溜到大门口，那里正亮着灯，一个门卫走过来，问：“牛哥，都啥时候了？还不睡觉？”
　　大牛“嘿嘿”笑了两声，凑过去，给门卫递了颗烟，点着后，说：“兄弟，跟你商量一下，我的牛好像闹病了，我拉着它到外面遛一圈，行不？”
　　门卫说：“那可不行。现在是晚上，任何人不能随便出入，除非领导发话，我可没那权利。”
　　大牛没法子，又退回了宿舍。
　　到了半夜，他咬咬牙，从后院跳出墙去。
　　第二天下午，在一个集贸市场的院里，乡长带着一帮人，终于找到了他。
　　乡长一把抱住她，象抱住了一个宝贝。
　　“大牛兄弟啊，你可急死我了。”乡长眼珠通红，泪都要下来了，”“你呀，你呀，你想让我回家卖红薯啊！”
　　大牛见乡长这副模样，被感染了，心想：当官也不容易啊，我，一个小老百姓，能交一个这么知心的朋友，不易啊。
　　这时乡长告诉他：“不用去北京了，首长要亲自来咱们县里考察呢。”
　　（十三）
　　大牛继续在乡里住着，等首长来。
　　这期间，乡长跟他说：“你那么喜欢牛，等县里的事办妥了，我为你申请小额贷款，帮你建个养牛场。”
　　大牛听了，不禁心花怒放。
　　有一天，大牛的一个表妹来找他，还提了两瓶带包装的酒，一见面，就拉住了他的手，说：“表兄，妹子我求你来了。”
　　大牛一愣，心想：找我干啥啊，想当年，我买牛的时候，就差一百元钱，跟你去借，你都没借，这空儿找我干啥啊？
　　表妹突然抹起泪来。
　　大牛的心“咯噔”一下，问：“出啥事了？”
　　表妹抽泣着说：“你妹夫昨天出门做生意，住旅店时被当地的派出所扣了。”
　　“为啥？”
　　“就因为没带身份证，早先给弄丢了。”
　　“让派出所开个证明就行了。”大牛最近常到派出所溜达，长了不少见识。
　　“可主抓户口的民警今天休假，没来。”
　　“那我能帮上啥忙啊？”
　　表妹说：“你和乡长熟，请他打声招呼，准好使。”
　　大牛有点为难，说：“能行吗？”
　　“准行，村里人都说你要转干部户口咧，别说乡长，就连县长也给面子呢。”表妹说。
　　“那就试试吧。”
　　大牛去找乡长。乡长一口答应，立刻拨打了派出所所长的电话。
　　表妹高高兴兴地走了。
　　大牛觉得自己真的长本事了。
　　（十四）
　　这天傍晚，乡长接到了县长的通知，告诉他“北京明天要来人了，要他马上带大牛到县招待所。”
　　乡长放下电话，立刻冲出办公室，叫道：“大牛，大牛，快，快过来。”
　　大牛正和别人聊天，听到喊声，吓了一跳，赶快跑过来，随乡长上车，直奔县城。
　　到了招待所，两人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房间。
　　大牛的心“突突”直跳，不安地走来走去。
　　乡长说：“别紧张，有啥紧张的？”可他也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一个劲地打电话，脸通红通红的。
　　过了一阵，县委办公室的主任来了，和大牛握了握手，把乡长叫到另一个房间，谈了很久，走了。
　　大牛站在窗前，望着县城里点起的一盏盏灯光，和一辆辆匆匆而过的车子，心里乱成了麻。
　　乡长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说：“大牛兄弟，明天就看你的了。咱们县的经济还比较落后，如果开发区建成，将会带动上万人的就业，税收就更不用说了。事情如果办成，你可以在任何一家企业找到工作。到那时，我已经调到经贸局了，啥不好办？”
　　大牛听了，一阵恍惚，仿佛走进云雾里。
　　乡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千万记住，要和领导讲，我们这里还很贫困，请领导多多支持。更不要忘了，问领导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要从情感上打动他，这一点很重要。”
　　（十五）
　　天亮了。
　　大牛和乡长一起吃了早点，来到县政府办公室。县长立刻迎了出来。
　　“大牛兄弟，你好。”县长紧紧握住了大牛的手，很久不松开。
　　大牛感到有点疼，可是他的心里甜甜的，激动的都不知说啥了。
　　县长松开手，问乡长：“该说的，都说了吗？”
　　乡长使劲点点头，回答：“凡是我想到的都说了，您再指示一下。”
　　县长又抓住了大牛的手，说：“记住四个字：以情动人。”
　　大牛也使劲点点头。
　　县长深情地望着大牛，说：“兄弟，今天就看你的了。我先代表全县三十万父老乡亲谢谢你了。”
　　大牛听了这话，肩膀哆嗦了一下。
　　十点钟，几十辆高级轿车浩浩荡荡地驶进了县政府大院。
　　大牛在一间休息室里，向窗外焦急地张望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过了一阵，乡长叫大牛：“来，有人要见你。”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刷白。
　　大牛小心翼翼地问：“大领导来了？”
　　乡长的眼睛中好象要喷火，他不耐烦地说：“来啥来？来了对你啥好处？”停顿了一会儿，他又压低了声音说，“老领导由于身体状况，已经提前离休，委托别人来了。”
　　大牛瞪圆眼睛问：“啥叫离休？”
　　乡长一挥手，说：“离休就是不管事儿了，离休就是靠边站了，离休就是开发区跟他没关系了。”
　　大牛的心“腾”的一下坠到了底儿，压得他上不来气。
　　“走啊。”乡长催道。
　　大牛两只腿木木的，跟着乡长来到会客大厅。
　　一个文质彬彬的领导握住大牛的手，说了一大套感激的话。大牛一句也听不进去，耳朵里象被棉花堵住了，
　　最后，北京的客人掏出一个纸包，说：“这是老领导的一点心意，请千万收下。”
　　大牛傻笑两声，一脸尴尬地夺路而逃。
　　（十六）
　　大牛在县城里漫无目地地绕了半天，回到了乡政府大院。
　　他听到自己的老牛在“哞哞”地凄叫着。他知道：老伙计肯定饿了。来到牛棚，只见它两眼无神地望着主人，一付委屈的模样。大牛心一酸，解开了缰绳就走。可是，老牛却没有动，使劲往后缀。大牛苦笑着，狠狠地给了它两拳。老牛又“哞哞”叫了两声，随主人走了。
　　此时，乡政府的每一扇房门都紧闭着，有几个脑袋在玻璃窗里正向外张望。大牛拉着牲畜，缓缓地走着，头也不回。
　　到了家，大牛把牛拴好。那家伙饿得又开始“哞哞”地叫唤。大牛这才想起：牛槽还在乡里呢。想去找田满村长，让他找车拉回来，又一想：算了，这会儿恐怕支持不动他了，先将就一天，明个乡上大集，叫熟人捎来吧。
　　打开屋门，里面一片狼藉，东西扔的到处都是。有一只老鼠窜来窜去，忽然停下，闪动绿豆眼注视着大牛，丝毫没有恐惧的神情。
　　大牛笑了，冲它挥挥手。
　　它却跑了。
　　大牛从柜里找出过去穿的旧衣裳，换上了。他看着那堆本来不属于自己的新衣服，又笑了，眼里淌出了泪，把它们扔到了炕旮旯。
　　牛还在外边叫。
　　大牛望了望空荡荡的院子，跑到隔壁王山的柴火垛前，抱了一捆玉米秸，扔到牛脚下，老牛疯狂地吃了起来。
　　这时，外边传来了王山媳妇骂人的声音。
　　大牛就当没听见，返回屋里，从新衣服中摸出半盒“红塔山”，拽出一根，想点着，却没有找到火。他再次笑了，笑声很大，在屋里回荡着。他把烟平放在手心，用力搓了搓，烟碎成了一团，被他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太阳落山了，一丝柔柔的余光洒在大牛的脸上。大牛靠着门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动不动。
　　

2010年1月3日

作者：宋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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