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紫菊花(人情)

编辑按语：人世间最宝贵的是亲情，亲情的力量是无边的，我们只要沐浴在亲人的关爱中，还有什么坎迈不过去？还有什么结解不开？

夜深了,月色柔和。女儿安静地躺在床上，酣睡着，样子着实地可爱。一只小手拖着下巴，侧身而卧，小腿蜷着，两只小脚露在被子外面。　　

我不由得轻轻地把脸贴在女儿的脸颊，听着她均匀地呼吸声。那种熟悉的、淡淡的奶香味，沁我心脾。我的指尖在她的身体上滑动，抚摸到她的手臂、后背、腿。她的肌肤嫩嫩的，滑滑的，如最优等的丝绸，柔软、细腻。母女间洋溢的爱和幸福正通过我的指间而彼此传递。暖遍全身。　　　　

　　这暖暖的情感，触动了我记忆的深处。那远去的，封存的情感犹如汩汩溪水涌动在我心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如女儿般幼小的童年。　　

那双曾抚摸过儿时的我的温暖的大手，仿佛还被我抓在手心。 那令我陶醉的最亲爱的人的气息呀，还在我的鼻间萦绕。我感觉此刻，自己好像是那个站立在寒风中发抖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了一根火柴，看到了夜空中那个冲着我微笑的慈祥而熟悉的面庞。奶奶！ 我和小女孩一样大声呼唤，希望在小小的蓝色火苗闪动中映出的那位眼里写满爱我的老人不要离我而去。我仿佛摸到了老人的衣襟，用尽全力想把她从天边拉回。可任凭我把气力用完，我的奶奶依旧静静地站在天边，温情地望着我，望着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　　　　

　　父亲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另一个城市，在那里认识母亲，结了婚。母亲怀了我，奶奶就把她叫回来，在这个父亲从小生长的城市生下了我。我40天的时候，母亲要回去了。 可她和父亲在那边还没有固定的居所，便把我留在了奶奶的身边。　　　　

　　我记不得母亲的样子。只记得奶奶那双稍有粗糙的手，抱着发烧的我，直奔医院。她紧紧地把我揽在怀里，轻轻地解开我的衣扣，把医生递过的水银体温计插在我的腋下。我全身被热浪侵袭，瑟瑟地发抖，头深深地靠在奶奶的胸前，我听到奶奶的心在跳动。这砰砰的心跳声，让我这个被烧晕的孩子感到安全和温暖。奶奶会把脸贴在我滚烫的脸颊上，轻轻地说声：“别怕”。她还会让我趴在她的腿上，用手拉着我的手，让医生毫不留情的把充满液体的针头扎在我的屁股上。我的眼泪即将涌出的时候，奶奶温存的声音会对我说：“孩子，要勇敢，打针不哭。”我从小身体弱。奶奶是老师，那时还没有完全退休。每次她风尘仆仆从学校赶回家，见我生病，都是这样顾不上喘口气，抱起我就匆忙往医院赶。去的次数多了，医院的医生都认识我们了。 见了我们就会说：“这一老一小又来了。来，勇敢的小姑娘，打针都不哭。”　　　　

　　奶奶有四个孩子。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小姑，他们最小的孩子还在奶奶的肚子里没有出生。奶奶一路含辛茹苦，自己把四个孩子拉扯大。父亲是她唯一的儿子，我是她的孙女。奶奶很爱我，不管去哪，奶奶都带着我。她喜欢带我去同事家串门，让我把她教给我的本领表演给别人看。四岁的我，给大家数数、背儿歌。别人夸我：“这小丫头，长得真秀气，还会这么多本领。”我听了总是很高兴。奶奶的嘴角也是向上翘着。　　　　

　　时光荏苒，我长大了，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写信回来，让我回去。当时，母亲已经又给我生了个妹妹。奶奶舍不得我走。我又怎愿意离开她？记得别的小朋友，妈妈抱着他时，他会喊：“妈妈。”而我拉着奶奶的手，嘴里喊的是：“奶奶。”幼小的我，并不知道妈妈和奶奶的区别。我喊的只是那个平日里最疼我爱我的人。我哭了，哭着不回去，哭着不要离开奶奶。当时的政策是户口随母亲，我在这座生我的城市里，没有户口。年近六十的奶奶拉着我，奔波着去找学校。在她不辞劳苦地奔走下， 附近的一所小学接收了我。　　　　

　　读小学、中学，我一直在奶奶身边。她还是和小时一样，常带着我到这到那。暑假，奶奶会拉着我的手一起去公园。 她让我带着画版，陪我一起坐在池塘旁边，画水里亭亭玉立的荷花，画舞动的带着圆润的水珠的荷叶。她还教我：“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时。”我望着这一塘荷花,听着这美妙的诗句,陶醉在其中。回家的路上,有时我们还会买回几条活泼可爱的金鱼,放到家里的小鱼缸里面养着。我那时象个小尾巴,整天跟着奶奶,在她的大手拉动下，认识五彩的世界,感受生活的快乐。　　　　

　　奶奶是个好学的人。她带着我跟着电视学日语,学画画,学写毛笔字。记得我上初一时,就在自己的小书桌前,贴上了一幅自己画的牡丹。还有亲笔写的两个毛笔字:志气。这是奶奶常对我说的,做人要有志气。直到到如今,我在人生的旅途上起伏而行,已经有自己的女儿,奶奶告诉我的这两个字,还是鞭策我不断向前的座右铭。　　　　

　　两个姑姑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妹们,上学后,因她们各自的奶奶家没法帮着照顾,也由我奶奶照顾。家里的一张小桌子和三把小椅子,就是我们三个的栖息地。我们三个孩子每次放学回来,都能吃上奶奶做的热乎乎的饭菜。之后,我们嬉戏,打闹,一起做作业。而奶奶的日子就伴着我们三个孩子的成长,在每天的买菜,做饭,照顾孩子中悄然度过。　　　　

或许是为孩子们和孩子的孩子们这样终日的忙碌,奶奶本来就不是很好的脾气,越来越大。还总是唠叨,有时还会大声地嚷嚷。见我们吵闹或不和她意了,就会不停地数落我们。记得一次,奶奶带我和表妹上街买菜,一路上总是不停地唠叨,声音还很大。我和表妹虽然年纪小,还是要面子呀。奶奶在大街上如此大声地数落我们两个的不是,行人来来往往,我们脸上可挂不住呀。我们两个只好赶快往前跑,奶奶一个人在后面,手里提着一大筐菜,嘴里不停的唠叨。我和表妹小声说:“我们跑得快,别人不知道她在叨唠我们。“后来,奶奶有时心情不好,还会摔东西。我开始怕奶奶了,觉得她不是这世界上最亲我爱我的人了。奶奶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变成了生冷的叨唠。奶奶的笑容越来越少。期间,户籍政策有所松动,奶奶就一趟趟地去教育局找人,力争把我的户口办回来。记得寒冷的冬日,大风凛冽,奶奶拉着我走了两站路,来到负责户籍办理的单位门口，等那个给我们帮忙的阿姨。等了许久,我的手都冻僵了,那个阿姨骑车出来了。奶奶匆忙拉上我,把她的车拦住。递上信封里准备好的材料,还指着我,对那位阿姨说:“就是这个孩子,您看看能不能符合政策。”阿姨怎么说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为了给我跑户口,奶奶就这样一次次地找呀,跑呀,不知找了多少人,跑了多少地儿。可最终,我父亲还是不符合让一个孩子回城的条件。我虽然生在这个城市,还是没有这个城市的户口。　　　　

我上高中了，越发地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不象别人,有爸爸、妈妈,三个人其乐融融。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象个外人,不属于编内。奶奶的坏脾气,让我感觉无法忍受。我无法和她沟通,只能任凭她终日地唠叨。我常幻想自己是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小公主,坐在一架黑得发亮的钢琴前,手指灵巧地弹奏出美妙的乐曲。我的爸爸、妈妈,站在钢琴边,微笑地聆听我的演奏,眼里流露出温情和对我的爱。　　　　

　　我写了封信给父亲,说我想好回去上学。父亲回复了,说给我找了学校,让我放假就回去。奶奶看了来信,没有问我什么,我是背着她,偷偷给父亲写信要回去的。奶奶帮我收拾行李,打了大大小小好多个包。同学来送我,问奶奶,为什么我要回去上学。奶奶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只是往书包里给我塞衣服。　　　　

　　我走的那天,奶奶没有出来送我。只是给我送到了大门口。但她让小姑陪着我坐上火车,送我回父亲的家。见了父亲,我知道奶奶给他写了封信,我还看见奶奶给他的钱。就这样,我第一次真正离开了陪伴我十六年的奶奶,回到了自己的但又完全陌生的家。　　　　

长时间不在一起,我和母亲及妹妹很生疏,不久就导致了战争。我感觉到她们似乎根本就不欢迎我。两个人孤立我,还翻看我的日记。对我记载的回来后的感受大加否定。那个我曾幻想的弹琴的小公主的画面,彻底的破灭了。我想到远方的奶奶,那个爱我的人,我哭了。　　　　

　　不久,父亲接到电报说奶奶病了,速回。母亲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一定是不行了,才会发电报。泪水一下子从我的眼里流出。奶奶,你怎么了?我心里大声地呼喊。我强烈要求要和父亲回去。父亲说我要上课,就一个人走了。没有任何奶奶的消息。我心神不宁,上课时做了平安和不平安两个纸签,不停地抓。希望用这种算命的方式为奶奶乞求平安。放学路上,路过一座山。据说,那座山周围,许久许久以前是一片海洋。山是海里的礁石,因此山上的神灵很灵的。每次路过,我就会心里为奶奶祈祷,乞求山上的神灵保佑,希望她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带回奶奶出了车祸的消息。奶奶在回单位领工资的路上,过马路没注意,被车撞了,买的菜撒了一地。车撞了她的腿,做了手术,回家休息了。父亲带着指责地说,姑姑们都说奶奶是因为想我,脑子走神才被车撞了的。我的心仿佛被这句话点燃,感到此刻和远方奶奶的心连在了一起。我内心大声诉说,那个世界上我可以真正依靠的人呀,是她,我的奶奶!　　　　

　　寒假到了,我迫不及待地坐上了火车,回到了奶奶身边。奶奶老了,被车撞的脚趾变了形。她不能下床,脾气也越发的不好。她看到了我恍惚的深情,知道我过得不好。也知道我母亲对我的态度。她让姑姑给我父亲写信,让我下学期不要再住在家里，让父亲帮我联系住校。那一年春节,我又和奶奶在一起过年了。　　　　

大学毕业了,我写信要回到了奶奶身边。奶奶此时,只能用手扶着在房间里挪动几步。她还是让我回来了。工作后,我拿到第一次奖金，八十元，我买了两个很贵的冰激凌,欣喜地给奶奶拿回来。奶奶吃着,并没有显露出高兴。我当时有些失望,直到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才体会到,生活的波澜起伏,已经让奶奶没有开怀大笑的心境了。奶奶老了。　　　　

　　奶奶不能外出走动,终日自己呆在屋里。有人的时候,总是不挺地叨唠自己的为孩子们做的事。姑姑们来看她,她也是言语犀利,不住地数落人家。大家都对奶奶的坏脾气感到有些厌烦,看奶奶时,也不愿多呆,听她的唠叨。奶奶嘴上不饶人,可心里依旧记着每个孩子。最小的表妹要过生日,她给钱让买蛋糕。大表妹去国外读书,她给点零花钱。日子,就在这在奶奶的抱怨声和这些琐碎的事情中度过。　　　　

工作越来越忙,我回去看奶奶的时间也少了。每次我都会给她从外面的饭馆里买几个菜。奶奶吃着总是很高兴,说好吃。之后,便又开始她的唠叨。我也不愿多听。这样进进出出,来了就知道奶奶在家。　　

公司的事情更多了,姑姑打电话说奶奶住院了。我抽空赶到医院,奶奶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显得那么的瘦小。见我来了她还是很高兴。我给她带了她爱吃的糖葫芦和羊肉泡馍。奶奶让我把糖葫芦放在窗外,她说要一个个地吃。我没有多呆,又匆匆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冬日的寒冷让一切显得阴冷而无色。我和男友开车外出，车刚驶出，我一抬头，一只黑色的硕大的乌鸦，站在前方的干裂的树枝上哇哇大叫。我的心不由一紧,电话响起。姑父打来的电话,他说:“你奶奶早上去世了。”我的思维顿时停止了。眼前全被这冬日里的灰暗所笼罩。　　　　

看到奶奶时，她已经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灵车上。奶奶象睡着了一样。我站在她的身边，不知她还能不能听到我叫她的声音。和她生命息息项链的链条，在这一刹那间被突然扯断，我的心如刀绞。　　　　

　　送奶奶那天，我挑了一张自己去新加坡最高的小山上照的照片。我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脖子上带着紫色的纱巾，笑的很灿烂。身后是一望无尽的印度洋，海天成一色。我把照片放在奶奶的脸旁，我想让照片代替我，继续陪着奶奶，化为灰烬，升入天堂。奶奶把我带大，奶奶爱我，我要让我的爱陪她到遥远的天国。　　　　

那一年清明， 我感觉一股发自内心的强大的力量，让我到奶奶身边，是奶奶在天国呼唤我。奶奶一定是放不下心的，她要知道自己亲手带大的那个孙女生活得好不好，因她爱她。我买了两盆盛开的、紫色的菊花，把清水洒上。菊花上的点点水珠如一棵棵晶莹剔透的水晶，把紫色花点缀得更加高贵。奶奶，我来了，来到你的墓前，我把这菊花放到你身边，让花的芳香陪你走远。我知道，你是最爱花的。小时候，你曾把你种的芳香的茉莉摘下别在我的胸前。还摘下路边各色的喇叭花，做成小花环，带在我的头上。其实，在我心中，奶奶就是这紫色的菊花，高贵而典雅。她的一生没有更多的轰轰烈烈。可她把真挚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儿女，和儿女的孩子。奶奶用女人柔弱的肩膀称起了一个家。一个让生命延续的港湾。　　　　

身旁的女儿突然蜷了下身子，小手摸到我的衣服。她马上把头向我的胸前靠近，钻到我的怀里，紧紧地搂着我的胳膊。似乎在说，妈妈离我近点。我低下头，温情地望了望她。这个小生命的脆弱呀！倘若我不将她紧紧拥抱，给她安抚和关切，在这个偌大的天地间，她又能把手臂伸向何方？我感到自己仿佛是沉睡中的女儿，正躺在奶奶温柔的怀抱，感受着爱的温暖！ 爱是那么的美好，如同饮一口甘甜的葡萄美酒。我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感到爱在生命的延续中传递，我正在把奶奶对我爱，传给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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