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未央(人情)

编辑按语：这是一篇很不错的散文，讲述的是隔代人的亲情故事，也让我们想起了上一辈人的生活。文章语言流畅，文字简朴，感情丰富，值得一读。　　

不久之前，我回到了那座承载了我珍贵童年的院落，它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我告诉它，我要离开了，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我落泪了，我知道它的寂寞，它包容了我太多的记忆。我抚摸着它，粗燥的质感让我觉得真实。我望着它的深沉，它温润的眼神中藏着溺爱。 ­  　　

我想起了我的外婆，那个有着和蔼面容的女人。我曾经无数次幻想外婆与外公的初次相遇，应该是浪漫的邂逅。我的外公是一名军人，我的外婆是一位教师，一个生活在风沙漫天的北方，一个生活在温润如玉的南方。他们之间一定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可惜还未等我知晓，他们就已经离开了我的生活。我对他们的记忆仅仅是童年时的故事。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当我在外公的膝下承欢时，外公最喜欢给我讲那些遥远年代的旧事。外公说，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士，他的命是用他的战友的命换回来的，他曾经与日本人迎面而战，他亲眼看到被鲜血浸透的长江水，他也曾亲身品尝过冰冷的子弹穿越肉体的疼痛，每每说到这些，一向坚强的外公总会红了眼眶，瞳孔中折射出沧桑，这是为了自己，为了战友，也是为了那个年代而衍生的悲痛。我总是望着外公，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我明白那些事情亲身经历过才会知道其中的惨烈。  　　

外公的脾气是超出常人的倔，北方人的豪迈在他的身上展露无疑。外公很洁身自爱，在公事上更是没有一点马虎。我犹记得妈妈为了换单位的事直到现在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当时外公是干部，按照规定外公的子女都享有换单位的权利，妈妈当时想要跟外公商量换单位的事，没想到外公一听就大发脾气。他对妈妈说他是军人，是为国家做贡献的人，而不是利用权力维护儿女的人，妈妈当时很委屈，她知道自己有能力，可迫于外公的倔强，最终还是呆在了原来的岗位，因为她也明了外公的脾性，他一直是那么正直。和妈妈一样，舅舅，阿姨也都保持着原来的生活轨道，他们随他们的父亲一般都过着清如流水般的生活。  　　

我想外公的一生最甜蜜的莫过于娶了外婆。外婆有着与生俱来的温和的性格，我想也只有外婆这样的女人可以驯服火爆的外公。自我记忆以来，我每次到外公外婆家，外婆总会抱我坐在她的膝盖上，为我讲有趣的故事。我喜欢呆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听着，顽劣的心也稍稍安静。  　　

外婆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人，她的善良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每家每户皆喜气洋洋地准备着过年，此时有一个衣着褴褛头发花白的婆婆拿着破碗挨家挨户地乞讨。可是在如此喜庆的时刻大家都觉得她的出现破坏了一切，人们用嫌恶的表情无情地驱赶着她。外婆见到了这个场景，毫不犹豫地上前拉着老婆婆的手就往家里走。外婆温柔地请婆婆喝了一杯糖水，还跟婆婆聊着天，那时的外婆很美很美，不同以往的，那是一种散发着人性的光辉的魅力。婆婆临走时，外婆还包了一个红包送给婆婆，婆婆不住的道谢，外婆叮嘱着婆婆，如果有困难就来找她。婆婆走了，外婆站在门口目送了婆婆。我很不解地问外婆，为什么她对如此陌生的人那样好，何况她还是个乞讨的人。外婆那天的话让我很震撼，也改变了我的认知。外婆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尊心，要不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尊心被别人踩在脚底下，向别人乞讨。我们作为施舍的一方，也没有权利肆意地践踏别人的自尊心，无论你是否给予帮助，都要尊重别人。我听后，很感动，也许天生就是感性的人，日后在街上遇到乞讨者，不论是否给予，我都不会用轻视的目光看着他们。  　　

外公的豪爽让我对遥远的故乡产生了一丝希冀，外婆的善良让我对南方多了一丝眷恋。他们的人生影响了我的人生，他们给我的爱让我学会了爱人，让我懂得了如何爱人。外公外婆的离去让我很悲伤，但是每当我仰望星空，我都会默默祈祷，祈祷他们能感受到我的思念，绵绵不断的思念。 ­  　　

同时我还想起了我的奶奶，那个我自懂事就知晓她的美丽的女人。奶奶与爷爷之间没有惊心动魄的过去，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相濡以沫。看到了我一直不屑的最平凡的感情。可是他们让我明白了平凡不代表乏味，一点一滴的积累也会酝酿出甘甜的果实。看到奶奶毫无怨言的照顾病重的爷爷，我忽然困惑，以后也会有这样一个人值得我全心全意吗？如果有，那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吧！每当我问起奶奶的过往，她都会轻描淡写的带过，眉宇间有淡淡的化不开的茫然。我想，也许在他们那个年代还没有所谓的爱情，那种小说中出现的浪漫只是个遥远的梦，纵使相遇多么美好，过程也会有诸多的不如意。  　　

爷爷与奶奶结婚前已有过一段婚姻，我没有开口问过，我想这是爷爷心底的一段伤痛。爷爷是一个寡言的人，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皆会击中要害。爷爷没有多余的嗜好，连电视也很少看，爷爷最喜欢的就是到山间采药或是坐在门口望着远方冥想。我很难猜测爷爷到底在思考什么，从小到大，他对我来说都有神秘感和距离感。不过我知道爷爷很疼我，他不爱说话也不善表达，但也许是亲情的关系吧，我可以强烈地感觉到。  　　

爷爷很少笑，我依然清晰记得他对着我露出的那个含泪的笑容。那是我离家求学的前一个晚上，爷爷因为痛风躺在床上，我端着饭菜来到他的床前，我扶着爷爷起身，看着他吃饭。我知道，此时此刻，爷爷一定会跟我说些什么。果然，爷爷放下碗，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你明天就要走了吧！爷爷明天就不能送你了，你在外面要好好读书，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跟同学吵架……放假了记得回来看看我们。”说到这里，我首先忍不住落泪了，我拼命地点着头。爷爷没有读过多少书，没有多少文化，说的话亦是那样简单质朴，可就是那些毫无修饰的话语深深感动了我，因为那里面有爷爷对我深沉的爱，还有浓浓的不舍。我吸了吸鼻子，认真地许下承诺：“爷爷，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会好好读书的，等放假了我会来看您的，您身体不好，要多多休息。”爷爷拍了拍我的手，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同时我还看到了爷爷眼中有些晶莹。越是年纪大的人越是惦念小辈，我们以为让他们衣食无忧就是最好，但是我们却忽略了他们心底最深的需要。  　　

从小我与奶奶是最亲的，还记得那些与奶奶一起度过的时光，快乐而美好。奶奶是坚强而隐忍的女人，我一直深爱着她。  　　

小时候，每当夏天的傍晚，奶奶总会搂我在怀，听我充满稚气的话语，陪我天马行空地想象，手里的大蒲扇总会为我驱赶讨厌的蚊虫。我喜欢奶奶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山茶花的味道，那是一种坚韧的花，满山遍野都有它们的踪迹，我一直觉得那样的花才适合奶奶。  　　

奶奶身上带着很严重的胃病，我一天天长大，而奶奶却一天天消瘦，奶奶看着我的眼中是欣慰的，而我看着奶奶的眼中是忧虑的。现在的我个头超过了奶奶，每当抱着奶奶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时我都有些惊心，有些心疼。  　　

记得奶奶说过那时候日本人还在中国的领土上肆虐，他们一家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身为家中的长女，太爷爷又早逝的情况下，奶奶义不容辞地担任了照顾全家的使命。她常常跟着太奶奶悄悄地将食盐拿到邻镇去交换大米，沿途还要经受日本人这样那样的盘问，那种生活如履薄冰。有一次日本人百般刁难就是不肯让奶奶他们过关卡，奶奶想到家里还有两个饿着肚子的妹妹，她实在不忍心空着手回家。于是她一下狠心将留了十二年的辫子卖给了别人换来了钱买了粮食。奶奶为了妹妹，饱一顿饿一顿，胃病也在当时落下了根，而奶奶往后的坚强也必然来源于童年的艰辛吧！  　　

那段回忆还造就了奶奶另一个品质，那就是节俭。奶奶从来不乱花一分钱，平时与爷爷的开销也是能省则省，衣服旧了缝缝补补又是一年，鞋子破了就拿我的旧鞋穿，有时我看着心疼就让奶奶买一双新的，可每回我开口，奶奶总是说：“你啊，是没有经历过我们那个时代，现在吃穿不愁都不知道要节约了。”我知道，奶奶爷爷那一辈的人都很节俭，也许我是真的没有经历过他们那个有上顿没下顿的年代，没有真正懂得饥饿的含义，但是我想我会向奶奶好好学习的，毕竟我们这个年代依旧不能抛弃这种美德。  　　

爷爷的寡言情深让我回味良多，奶奶的隐忍坚强让我骄傲心疼。他们是平凡的人，也给予了我平凡的感情，教会了我生存的意义与价值。每当远在他乡，我都会默默祝福，祝福他们身体健康，永永远远的健康。  　　

爷爷奶奶都尚在人世，这是我感恩上苍的，因为我已对外公外婆有着亏欠，而这亏欠永远也弥补不了了。我想我会将这种亏欠加倍地回报在爷爷奶奶的身上，让我继续那份未完的孝心。在之前的二十年里，是这四位老人用他们的爱养育着我，教会我正直，善良，冷静与坚强，教会我如何做人。  　　

那份已逝的爱，我会珍藏在心底；那份未逝的爱，我会铭记在心间。离开院落，收敛了情绪，我会带着他们的希望继续未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