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流星雨(人情)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我仰起头，在夜静风清的庭院里，看一场流星雨。一颗又一颗，火树银花般地在星空自由轻盈地滑落。　　　　

不停地仰头，再低头，默默地许愿，已不知星落几何，愿念几许，直到脖子扭得抬不起头，索性爬上屋顶，躺在那儿，静静地，聆听夜曲，默观星空。　　　　

流星划过天空，美丽却短暂，不知是承载了太多的欲望，还是守候了过量的凝重。墨色星空，如一袭嵌着金丝玉子的绸缎，凌乱的流星雨，仿佛谁的泪，簌簌地划出串串晶莹。　　　　

激动的泪？心酸的泪？寂寞的泪？　　　　

刚刚看过《包青天》，上演了一幕包公铡美，时过近十年，再看竟有别样感慨。下面的短信平台上，有人写道：人生不外财情二字，原谅一次陈世美吧！不禁一笑，陈世美的绝情，秦香莲的苦命，悲剧的上演，何止财情两字了得！　　　　

一边是十年寒窗熬出的金科状元，一边是生身父母、一双儿女和结发之妻。命途多舛，时运不济，一念之间，也许横出一道银河，也许剖开一弯深谷。一念之间，也许就注定了一生的诀别，也许便续下一世的情缘。　　　　

选择了该选择的，放弃了该放弃的，诚然人生一大幸事。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什么该选择，什么该放弃？站在茫然的十字路口，飘忽近于绝望的边缘，棋冷不丁一着错了，满盘的输便如决堤之水。　　　　

时间，回不到最初的地方，而他，也失去了回去的方向。一切如恶魔瘟疫般，布下了温柔的陷阱，困顿无力的他，眼睁睁地沦落。　　　　

他，何尝不是受害者？　　　　

多少次坚定的回绝，换来的却是毁灭性的威逼。辛苦考就的状元，本想荣光耀祖，给承诺一个兑现，给梦想一个舞台，这难道仅仅是功名、是金钱的问题？如果科举如当今高考，放弃一次也就罢了，忍得一年，总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时运弄人，在连驸马都可冒名顶替、仕途被奸人把关操纵的时候，他只是漩涡里的一尾鱼，棋盘上的一颗子，放弃了一次，即便再尝试一百次，很可能一辈子甚至后代都早已被驱除出局了。巨大的落差，命运的不甘，他在痛苦中艰难地跋涉。终于，妥协了。　　　　

然而，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得与失如一场赌注，紧绷着命运的琴弦。茫茫时空，谁是谁的遇见？谁是谁的擦肩？数不清的抉择，分不清对错的路。时间错了，注定了至尊宝无法为紫霞停留；选择错了，想要回头的时刻，已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他越走越远，走到夜的最深处，却守不到黎明了，因为这是条没有天亮的路。一路的负罪如沉重的镣铐，喧哗鼓噪中，他寂寞地狂欢，畅饮杯杯毒酒，从希望走到绝望，一切恍如一场梦，醉倒在噩梦里，他的灵魂，没再醒来。　　　　

家人，却是他心头永远不愈合的伤痛，奋力地挣扎，逃避，只因心中尚存的一丝人性。哀莫大于心死，他一生再也走不出良心的囚笼。本想等站住脚了，便能弥补犯下的错。可是，他太幼稚！脆弱如一颗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棋子，他逃不出时代的阴霾。一池污水，岂有完鱼？骨都软化了，再跳已是回身乏术！　　　　

这是一场时代的悲哀，而他，也只是刽子手手中的一把刀。如果没有包公，这把沾满血腥的刀谁能来收缴？如果没有包公，谁又敢拼上同归于尽来为这场弥漫着硝烟味儿的正义伸张？而历史，又能拥有几个包公？所有都是未知数，谁能说得清，历史有多少偶然，多少必然，一切只是遇上了。正如张爱玲说得：“于于千千万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千万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历史的年轮，一圈圈旋转，留下的唯有岁月不待的沧桑。曾经的海洋，如今只剩无垠的荒漠，仰望苍天缅怀远古的风沙，一畦畦沙垄，海浪般地，追忆谁的此情可待，不知释然，还是惘然。　　　　

对错，旁观者定。答案，已无分晓。　　　　

流星，依然灿烂地划过，有人说：来不及许愿的流星，再怎么美丽也只是曾经。流行的意义，莫非心愿才是它的点睛之笔？倘若流星在天有灵，该是怎样的心情？无奈，吁叹，得意，还是欣慰？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不是当事者本身，你就很难懂得，其中的错乱与纠结，沉淀了多少难言的情愫。是非曲直，有时也只是他人的一厢情愿罢了，或者，特定时空中一次特定的盖棺定论。　　　　

一个小孩子曾问我：“天上那么多流星都跑哪儿去了呢？是不是像烟花、火柴一样，燃烧完了也就灰飞烟灭了呢？”　　　　

“哪有哇，流星燃烧完，会有大陨石落下来的，陨石就是流星的残骸。”说完，转而一想，才发现其中的纰漏，烟花、火柴也有灰烬啊，陨石只是放大了的灰烬而已，本质都是相同的。雁过留声，没有什么会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它消失在肉眼的视线里，却再现于精密的显微镜下；他消失在潮水般的人群里，却在某人的记忆中频频闪现。　　　　

“历史老人只是凛然肃然地扭过头去，于是，九州的画风也随之黯然。”余秋雨的《阳关雪》如是说。是啊，历史是应当为人类所敬畏的。如果说曾经的人事是历史天空的流星，那么，激情地燃烧之后，冷却的陨石便是沉静的理智，寂寞地宣读一则物是人非后入木三分的警言。　　　　

而欲望，便是万般情节自始至终的引线。人非草木，孰能无七情六欲。纵使看破红尘的出家人，遁入空门之前，也定要经受一番严格审批的。如若命中“桃花”过旺，尘缘未了，断然不允，只有“孤”者，方可剃度为僧。想来，佛家也是相当以人为本的，倘若众生皆六根清净，无欲无求，非天下“大乱”不可，而欲望过盛，也就过犹不及，乱上添乱了。　　　　

生活若剥夺了理想、梦想、幻想，那生命就徒留一堆空架子了。驾驭欲望，你便是生活的主人，可是，偏偏有许多人的一生，伏倒在欲望脚下，成了它的奴隶。　　　　

明末清初有书《解人颐》，曾对欲望作了相当到位的描述：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槽头扣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当了县丞嫌官小，又要朝中挂紫衣，若要世人心里足，除是南柯一梦西。　　　　

欲望如罂粟，娇艳多姿的背后伏击着令人欲发而不止的毒素。生命不知有多少偶然，多少必然，只那么一次，把偶然当成了必然，必然便成了永恒。　　　　

假使养虎之人不自以为是，让从小素食的老虎舔舐地上的血，也许它便不会在主人受伤后，凶残地将他吃掉；假使陈世美考取功名后，把决心坚定到底，哪怕回乡后，当一辈子穷教书匠，也许他就不会背负千古骂名，斩于龙头铡下。　　　　

往好的路上走，行百里者半九十；而步入了错道，错误的一步便是失败的一半了。可见“小时偷针，大了偷金”也并非一句空言。难能可贵的就在于，从一开始就守住了坚持！　　　　

小时候，听大人说，一颗流星意味着一个人的离世。倘若如此，来去匆匆、来去空空的人，在流星灿烂燃烧的弥留之际，仰望星空的人，许下的心愿，是否也是流星在人世的未了之愿呢？　　　　

笑眼问天，天不语。一只萤火虫，提着灯，从玉米香里走来，但愿它能照得清脚下的路，但愿星空下的人们，黑夜里，也不再迷离。　　　　

如顾城所说：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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