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宝石戒指(人情)

编辑按语：读完本文，让人唏嘘不已，一段海誓山盟的爱情，因为女方思想的变化而有疾而终，这种失恋的痛苦，相信只有爱过的人才能知道。如今，当年的定情物重归昔日恋人的手中，只是，已经与爱情无关，这又让人唏嘘不已。本网与中国珠宝网联合举办此次征文，本文恰恰涉及珠宝，也算是切合题意吧。　　

人到中年，开始喜欢怀旧。打开往事的闸门，唤醒尘封的记忆。于是各种形式的聚会：校友会、纪念会、茶话会日见其多。这不，刚参加完初中同学聚会回来，兴奋的心情还未平复，洪兵就来到了我家。　　　　

洪兵是我同学、同事，还是亲戚：他娶了我先生的堂妹海燕。两家因而走得比较近。本地风俗舅舅尊贵姑父娇。意思说舅舅是贵客，小事可商量大事可托负；而姑父是娇客，不可轻意得罪，不能让小姑受委屈。他一向大大咧咧。第一次见到我先生就说，“我们是亲戚了？我和你先打招呼，你老婆是我哥们，我们从小穿开裆裤、尿尿拌烂泥一起长大的发小！关系比你近，你别醋心。”此话虽夸大倒也不假。我们两家屋檐搭屋檐，四、五岁时，童稚懵懂，可不是每天玩在一处吗？　　　　

看，这会他来了。东张西望，“小舅呢？”，“和朋友喝酒没回”。 “说点同学会的事，热闹吧？” 　　　　

聚会定在周末。也是照顾大家，希望大家都能来的意思。果然多数人都来了，事先一直说来的洪兵却缺席。二十七、八年了，当年嗷嗷叫的稚气少年，如今已如小树苗一样长成了大树。脸上添了风霜，心中多了沧桑，岁月的痕迹清清楚楚地写在每个人的身上。　　　　

照例的聚会三步曲。　　　　

第一步闲聊：各人述说一下自己的近况，然后回顾当年的旧事，敲打着曾经共同拥有的记忆之门。人到中年，立业成家，不单是经济上有了基础，各自的孩子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当中仍不乏有嘻皮的男同学，半真半假地诉说自己当年的失误：早知我现今的样子，当年，我一定下死劲追你！——我要有现在的眼光和勇气，余小菊，你就是李立华夫人了。——-怎么样？过得好吗？看到你，我现在还是怦怦心跳，能不能再给次机会？哈哈哈——笑声，笑骂声不绝于耳。　　　　

第二步把酒言欢：走出校门做各行各业的都有，搞酒店的就更多。于是在本地做餐饮的同学当仁不让地承办了。说不得辛苦，赔钱赚哟喝，难得的开心。——离开学校近30年再聚首，容易吗我们？——为了同学情同窗谊，——为了纯真的青春年华，——为了当年对你的单相思——为了今后更好地合作——干杯！干杯！干杯！！！　　　　

第三步相约来年再相聚：洒足饭饱后，男男女女间没了隔膜，相互拍打着肩膀后背，大着舌头道珍重。留下各自的联系方法，相约下一年再会。忙——再忙，也该放下一切来——没能来的，心里一定遗憾——祝福我亲爱的同学，我的兄弟姐妹们，——-真是开心啊——明年，再会！　　　　

洪兵是人来疯，热闹的场合他最喜欢。他没去的原由我多少知道一些。问完同学会的事，直来直去的他，竟有点口结。问我：“余小菊去了吗？”我点头。他又问“她过得好吗？”其实余小菊这些年过得不算好。下岗离婚、独力扶养女儿，日子过得很艰难。同学间多年不见，谁都愿意让大家看到自己光鲜的一面。虚荣心谁没有？如果不是在这次主办聚会的同学公司里打工，她未必会参加。洪兵曾对她深恶痛绝，如今她如此，怕他多少有点解恨吧？　　　　

“你帮我个忙。”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精致小巧的木质首饰盒。我疑惑地看他打开，里面是一只金座镶绿宝石的戒指。这只镶宝金戒戒面硕大，做工精致，厚重奢华，和现代人喜好的小巧玲珑、飘逸洒脱的风格不同。同盒子一样都有些年头了，都不是现今流行的款色。“请你帮我转送余小菊。”　　　　

我一怔。立时醒悟过来：“这就是当年的那只绿宝石戒指？”他点点头。　　　　

初中时他和余小菊早恋，老师管着，学校压着，父母打着，差点出了人命。饶是这样，二个小毛孩子也没屈服。洪兵的爸当年在供销社做文书，计划经济时代，这个职位炙手可热。但是和余小菊的爸，一个有五万多人口的公社书记比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两人当年爱得昏天黑地，洪兵甚至把他母亲祖传的一只绿宝石戒指偷了出来，送给余小菊作为定情礼。那年月，这东西实在罕见。母亲深藏箱底，轻意不去翻看。忽然有一天发觉，大惊失色，张弄着报警，闹得天翻地覆，于是东窗事发，绿宝石戒指当即被追回。　　　　

此后，两家的父母虽未照面，却结成了统一战线。余小菊被父母押着转了学校；洪兵的爸脾气暴燥，麻绳捆了，用柳条抽。但这死犟的小兔崽子仍不回心。人小心大，小小年纪，身量还未长成，就知道男欢女爱，打死无益，也不指望他高考得中光宗耀祖，由着他在学校养养秧子吧。人虽分离，心却更近。由同学转交的书信一周一封，一直坚持到高中毕业。星期天，洪兵会转话题和父母说学校补课不放假，偷偷坐车去县城看望余小菊。当时的同学大多同情地帮他圆谎。高中毕业后，他们都没有考上大学，各自有了工作。为着儿女已经长大成人，双方的父母不再干预他们恋爱的自由。这样绿宝石戒指又一次到了余小菊手中。　　　　

此时他们该是如鱼得水了吧？哪知道失去了阻力的车轮，同时也失去了前行的动力；都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最后还是劳燕分飞各奔东西。走上各自的工作岗位，遇到了不同类型的人，洪兵还站在原先的位置上，余小菊却有点眼花缭乱了。从物质到精神，从神散到形散，时时爆发的争吵耗尽了他们原先的柔情、激情和爱情。于是从动嘴到动手，从爱到恨，他们一步步走过来了。　　　　

那一年的中秋节，拿着又一次被退回来的绿宝石戒指，洪兵喝下了大半瓶1605，那是农村常用的杀虫剂。幸而发现即时，医院就在他家对门，急救的主治医师又经验丰富，洪兵才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只是此后性情大变，原先稳重厚道的人，一下子变得逆反、张扬、锋芒毕露、言语尖锐刻薄。差不多有十年左右的时间，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余小菊。偶然有人无意提及，他必恶狠狠地诅咒那个女人不得好死。由此可见他心中的恨意有多深。　　　　

现在他却要把这戒指第三次送给她？“你想干吗？”我抗拒。什么时候也不能损坏我家小姑的利益。“你还想旧梦重温？”他辩称没有。　　　　

我揶揄地笑笑。　　　　

洪兵和我同一年结婚。他追海燕的那劲头，还跟当年一样地疯。听说过有人在感情受伤后就变得颓废，甚至于变得爱无能。洪兵跌倒再起，依然激情飞扬，还是该为他高兴。只是有一次我先生告诉我，说他和洪兵聊天，问他年轻时有什么理想，洪兵说只是想娶一个公社书记的女儿。我愕然。海燕的父亲，我先生的伯父，当时正是一个农村乡镇（公社后来改称乡镇）的党委书记。　　　　

他嘻皮笑脸：“我大人大量，不再计较以前的事。”我有意调侃，“是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就这么着自己想通了，还是看到以前千娇百媚的美人现在变成了憔悴不堪的黄脸婆，一时感触，起了恻隐之心？”，他耍赖：“我就是看这东西不顺眼，不想自已不自在，请你帮我扔了不成吗？”我莞尔：“你倒尊贵，扔东西还要找人扔？也太大方了，老辈人传下的古董你说扔就扔了。海燕知道不？就怕她舍不得呢。”　　　　

他点燃一支烟狠抽了几口：“拆我西洋镜干啥？留点面子吧？”语气变得诚恳起来。从小一起长大，四十年了，几时见过他一本正经的时候？我说，“你说，我听着。”他整个人都陷在了烟雾中。　　　　

“多少年里，我心里都在恨她，小时候我成绩好，父母都为我骄傲。要不是为她荒废了，我肯定能考上大学。后来还……我能轻意地忘了吗？但越是恨她，自己也越是不开心。我结婚生子，妻漂亮，子聪明，夫妻俩有很好的工作，她有什么呀，越过越走下坡…… 　　　　

“我母亲早就进了城。去世前一年多，她就瘫痪了。我离得远，我姐我弟工作都忙，只好找保姆。没想到应聘的竟是她。开始她不敢面对我母亲，总是用丝巾包着脸。但她把我母亲服侍得太好了，女儿也做不到她那样好。我母亲，我姐我弟全都感动了。年轻时不知珍重，自己一时激忿，人家也没逼着你不是？听说我想不开差点送命，她多次请人转弯，想求得我的原谅，是我气量太小。　　　　

“过去的事，不多想慢慢地就淡了。上了点年纪知道了反省，也学会了宽容。最初只觉得泄恨，再后来就是心里难受。她当年也如公主一般娇贵，如今落魂成这样，唉，如果说有报应也报得她够了。她给我妈做保姆难道不是在赎罪吗？我再计较还是男人吗？记得有本书上说过，宽恕别人，自己才能得到快乐。不再恨，心里才轻松。难为她服侍陪伴了母亲最后的日子，替我们们做子女的尽了孝心。一直想送样母亲的遗物给她，做个纪念。这只镶宝金戒也和她有缘。听说她的女儿今年高考成绩不错，就当作一份贺礼吧。” 　　　　

“是不是太贵重了？人家不一定接受。”“这基座是18k金的，绿宝石的质地也不是很好，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贵重，也就几千元钱。你一定转告她，别放在心上。再说，这也是我母亲的意思。”　　　　

我说：“祖传的东西，给海燕不是更合适？”　　　　

他笑了一下：“小姑奶奶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自从见过她一次，海燕就不放心我。海燕说她过得好才不怕，就怕我看她过得不好心软。海燕是不要这个的，说余小菊戴过的东西她看到就不爽。还说我看到了就会想起前事。我也只有请你帮忙，有谁能象你这样让我和海燕都信托呀？”　　　　

我点点头。不胜感叹。这枚镶宝金戒，和情爱无关了。当年见证了两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爱情的绿宝石戒指，如今只是一份念想，只代表一份祝福的心意。　　　　

几天后，余小菊收下了这枚绿宝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