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人情）

每逢大年初一的早晨，在热腾腾的饺子端上饭桌之前，父亲和母亲总要给年迈的爷爷奶奶磕头拜年。两个人很虔诚地跪下去，身子几乎贴到了地面上。爷爷奶奶说过好多次了，不让他们行这样的大礼，说这样的大礼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老得更快了。可父亲母亲还是依然如故，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这样。　　　　

上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虽然我对磕头这样的礼节并不在意，但是每年父亲和母亲给爷爷奶奶拜过年之后，我也会学着他们的样子，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自然，我与父亲母亲的磕头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膝盖还没有碰到地面，爷爷奶奶已经把我拉了起来，顺手给我的，还有一张百元的压岁钱。对于习惯了过“穷日子”的我来说，这一百元足够我奢侈一阵子的了，所以，我对磕头拜年还是挺乐意的。　　　　

等上了初中，周围的朋友多了起来，春节过后，朋友之间谈论的最多的，就是拜年和压岁钱的问题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很多同学过年时根本不需要费我这样的力气去磕头，他们只需要跑到长辈跟前，说一声“过年好！”就可以拿到比我多得多的压岁钱，而且不少人对于“磕头”这个动作非常抵触，觉得那应该是清朝的礼仪似的。　　　　

我也变得不愿意磕头了，尽管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磕头。　　　　

去年春节之前的一天，爷爷奶奶出去串门儿了，我郑重其事地告诉父亲和母亲——今年拜年，我不再磕头了，我也要用“新年好！”来给爷爷奶奶拜年，我相信爷爷奶奶是不会怪罪我的。　　　　

父亲愣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可以这样，但是我们……做不到。”　　　

“为什么？”我不明白：“从磕头到说声‘新年好！’，多么简单的事！难道这磕头的礼节真的是不可割舍的吗？”　　　　

父亲摇了摇头，说：“你记得以前我给你讲过的过年的传说吗？”　　　　

我当然记得，那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据说，“年”本来是一个吃人的怪兽，每到春节的时候，就会跳出来吃人，后来人们发现这种怪兽害怕亮光和巨大的声响，于是就用燃烧的竹子来吓跑它，这也就是后来的爆竹。这个故事很老了，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给我们讲过，这跟拜年有什么关系吗？　　　　

父亲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其实，我感觉，一到除夕夜，那个叫做‘年’的怪兽，还会跳出来的。”　　　　

我吓了一跳——父亲不是个迷信的人啊，怎么会相信这样的传说呢？母亲抚着我的头，说：“孩子，你可能不理解，我和你爸爸都有这样的感觉。每到春节，当我和你爸爸给爷爷奶奶拜年的时候，都会发现爷爷奶奶又变老了，虽然这是自然规律，但是我们却觉得是那只叫做‘年’的怪兽在作怪，它虽然没有出来吃人，却偷偷吞噬了爷爷奶奶的健康，我们给爷爷奶奶拜年，也是乞求它不要再出来，不要让爷爷奶奶的腰弯得更深，头发白得更多，牙齿变得更少。”　　　　

我的心里一颤，抬头看看父亲母亲，他们的额角上，也露出了几根白发——那也是因为叫做“年”的那只怪兽吞噬了他们的青春啊！　　　　

这年的除夕，热腾腾的饺子又端上了餐桌，我和父亲放鞭炮回来，父亲和母亲又要给爷爷奶奶拜年了。我和爷爷奶奶一起拉住了他们，父亲和母亲愣住了，我们拉起了他俩的手，大家一起举起手臂，高声喊道：“新年快乐！”　　　　

父亲母亲愣住了，呆了一会儿，他俩看到了我狡黠的眼神，一下也明白了，于是我们五个一起举起手来，共同高声喊了起来：“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事前，我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爷爷奶奶，既然那只叫做“年”的怪兽还是要出来的，而且磕头乞求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那么干脆我们一家人站在一起，用我们坚强而乐观的态度赶走它。　　　　

自然，我还有我的小算盘：我已经长大了，个子比爸爸妈妈都高出半个头了，假如真的要和“年”这只怪兽争斗，那就让我第一个冲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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