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理由活下去（（2008征文）

发布于:2008-09-20 11:1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简子

    小时候，我居住的村落里有一个老太太，住在一座很窄很破的老房子里。她确实已经很老很老了，一脸的皱纹像是村头那棵老杏树皮，满口没半颗牙，只有眼睛一眨一眨，闪动不太明亮的光，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着。村里人说这是一个苦命人，命硬，克父母克丈夫克子女。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她又没有兄弟姐妹，堂叔收留了她。在堂叔家过了两年，堂叔家本不富足，更害怕被她克死，便将她送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在婆家受尽千辛万苦，长到十六岁后圆房结婚，好歹有了一个家，丈夫对她还不错，一年后生了个儿子，只说是苦尽甜来，却不知孩子三岁时丈夫一病不起，撒手西去，留下孤儿寡母。养儿防老，公婆失去惟一的儿子，伤心欲绝，打她骂她是毒货，害死了丈夫。村里人也都离她远远的，生怕沾上她身上的晦气，就连那些熬不住的老光棍也不敢打他的主意。甚至有刻薄的人当面说她：“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呢?”她这样回答：“为了儿子，我也得熬下去。”这样她几乎是在屈辱中活着，儿子渐渐长大，漂亮能干还又懂事，说好了一门亲事。日子有了转机，村上人慢慢淡忘了她命毒的说法，公婆对她也亲近了许多，还有光棍汉有事没事找她说笑话，想跟她套近乎。以前骂过她的女人也说她的日子是有巴头了。可那年夏天下河洗澡，她那水性很好的儿子却因腿脚抽筋淹死了。有人说：“寡妇死儿子，这下子是没有想头了！”但哭干了眼泪的她还是活下来了，说是为了公婆养老送终。公婆又活了不少年，真是她帮他们送下了地。大家都以为她该死了，就是她从公婆的坟地上回来后，多年没有哭过的她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收拾收拾，自己说也该了结了。可她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她对别人说：“我死了，逢年过节谁能给公婆丈夫儿子的坟上添把土烧张纸呢！”村人谈起她多是议论说像她那样活着没意思，幼小的我看着她蹒跚的身影，却常想这么一个瘦小的人，怎么能经受得起这么多的苦难折磨而活下来，反复想了多少回总也想不明白。
    年岁既长，又见识了许多人事。朋友中有这样一位，小时父亲因车祸去世，家里十分贫穷，常常吃不饱肚子，用他的话说童年的主食是饥饿！整整一个童年，吃过最好的东西就是跟母亲进城，母亲在黄海饭店买给他吃的一海碗杂烩面，由此产生了长大一定要让母亲和自己过上天天吃一海碗杂烩面的日子。还没成年时，他稚嫩的双肩过早地挑起家庭重担。日子过得比卤水还腌心，能天天吃上杂烩面的目标就成了他活下去的支撑。过了几年农村实行大包干，他借贷钱款买了台小拖拉机跑运输，一有空就到黄海饭店买两海碗杂烩面，自己吃掉一碗，再带一碗回来给母亲。后来有了一点积蓄，便成了家，又买了一辆大拖拉机，还雇用了一个驾驶员。干了两年，又要买汽车，妻子不同意，母亲也劝他不要贪大。他还是买了，跑了半年，有一次出长途，雇用的驾驶员夜行时出了车祸，车毁人亡，他不仅因此穷困，还背上了一屁股债。死者家属没事就来闹事，妻子一气丢下孩子回到娘家，气急攻心的母亲得了脑溢血，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却留下了后遗症，整天哭丧着脸。周围的人怎么说他都有，他也想自己做人太不成功，动过轻生的念头。但他终于没自杀，他买了辆旧人力三轮车，走村串户收破烂，是一个朋友劝解他“让母亲笑容满面，让妻子回到身边”的话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并成为他活下去的理由。
    曾经不明白一个反反复复说二十岁不成名则成仁的人，四十岁了默默无闻照样活得很健康，并且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他要看儿子十八岁成名二十八岁成家；更不理解一个当别人失掉一只胳膊时，说过如果我如果像那样就不活了的人，失去双手时竟又说出要是双腿没了才真的没法活的话，当时觉得这人真够厚颜无耻的。现在当然早已懂得，干任何事包括寻死都是要有个借口的，其实也就是理由。一位朋友说过，养鸡养鸟都得有个理由，或是为娱乐，或是为吃肉，或是为参加比赛等等。人活着，作为比养鸡养鸟大得多的事，可以缺少金钱美色等诸多物件，但却少不得活下去的理由。丢掉了养家糊口的活命钱，却自我宽慰说：“破财免灾啊！”被人欺凌得快没法活了，便说：“等着瞧吧，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乡村里生了女孩的父母说：“闺女是爸妈的小棉袄，养儿子是名气，养闺女才是福气。”老张从局长的位置退下来，逢人就说：“无官一身轻呀！”我在公司给老板开了，却对人说：“我炒了老板的鱿鱼。”人生百相，因此这些理由千奇百怪也在情理之中。有了形形色色的理由，生活就有了弹性，尽管有些理由看起来是那么可笑。往高处说，正是这些理由，减少了我们的心理压力，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使保持了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简简单单的才有了些情趣，机械的才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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