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彦文杯）

五月里，麦子熟了，一望无际的麦子在纯净的阳光里翻滚，扬起醉人的馨香，一阵风掠过金黄的田野，狂澜陡起，涌向遥远的地平线。在广袤而肥沃的田野里，在金色的麦浪之中，有一个老人慢吞吞地走着，他总是带着一顶破旧的颜色泛黄的草帽，微微佝偻着腰，慈爱地注视着那些成熟的麦子，笑容可掬。他就是我的父亲，在田野里种了一辈子麦子的农民。每逢麦熟时节，父亲都要去田野里巡视，他放心不下那些即将成熟的麦子。

浓郁的麦香，在乡村清新的空气里流淌，沁入了农人的肺腑，他们喜笑颜开，奔走相告。不论是谁，只要望一眼金色的田野，那些在阳光里跳动的沉甸甸的麦穗，像炽烈的火焰点燃了他们的眼眸，像醇香的美酒温暖了他们的心肠，他们全身的毛孔都幸福地舒张开来，陶醉于五月无比灿烂的阳光里。此时的乡村，一派喜气洋洋，只有在春节即将来临的腊月，乡村里才有如此喜庆的氛围。腊月里，远游的亲人回来了，家家杀猪宰羊，户户置办年货，迎接新春佳节的来临。五月里麦子熟了，家里的男人找出尘封已久的弯镰，支一块磨刀石于门口的槐树下，“霍霍霍”地磨利每一把镰刀；家里的女人早早地置办好口粮，备下满缸的白米细面，在收割的前一天蒸好白面馒头，煮一块腊肉，农忙季节农人辛苦，一定得吃好点。

开镰的前几天，父亲往田野里跑得更加频繁了，他弯腰看看麦子，再仰头观望天空，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隐忧。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今朝还是晴空万里，到了黄昏有可能阴云密布、风雨交加，父亲的心悬在了空中，他就怕开镰割麦时天气陡变，天降大雨影响割麦。他更怕阴雨连绵，河水暴涨，农人眼巴巴地看着熟透的麦子被雨水淋湿，泡胀，长出绿油油的嫩芽，一年的血汗就白流了。那种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时有发生。记得有一年，麦子长势喜人，麦穗饱满硕大，一夜之间熟透了。村里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不料天气陡变，半夜里下起了雨，连绵十数日。村里人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挨到雨过天晴，到地头一看，麦地里绿油油的，麦穗都长出了一寸长的嫩芽。把这些生芽的麦子收回去，磨成了面粉，却擀不成面条，包不了饺子，蒸的馒头黑不溜秋的，委实难以下咽。因此，收麦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农人必须厉兵秣马，分秒必争，和变幻无常的大自然作战。

小麦属禾本科，原产地在西亚和中亚，一般认为北从土耳其斯坦通过新疆、蒙古传入我国，南经印度通过云南、四川传入我国，后广为种植。因此，我国是小麦栽培最古老的国家之一。据古书《广雅》注释，我国在二三千年前就已开始种植小麦了。我国种植小麦最早的地区集中于古文明发祥地——黄河流域。小麦也是世界上栽培最古老、最重要的农作物之一，它与水稻、玉米、和薯类同称为世界四大粮食作物。小麦在我国是仅次于水稻的粮食作物，尤其在北方地区是食用最广的细粮作物。小麦籽粒营养丰富，小麦蛋白质中含有人类生活必须的氨基酸。麦麸是优良的精饲料，麦秆是编织、造纸的好原料，也能作饲料。按播种期的不同，可分为春小麦和冬小麦，春小麦在春季播种，当年夏季收获；冬小麦在秋冬播种，次年夏季收割。

父亲种的是冬小麦，秋天“霜降”前后播种，经过几场秋风秋雨，它们便探出绿油油的小脑袋，给广袤而萧索的黄土地披上一件绿茸茸的外衣，增添几分生机。冬天来了，北风呼啸，大雪纷飞，那些碧绿的麦苗喜出望外，它们拍着稚嫩的手掌欢迎大自然给它们盖上圣洁而温暖的被子。俗话说“瑞雪兆丰年”，麦苗躺在厚厚的“棉被”下美美地睡几个觉，睁开眼睛，已是桃红柳绿的春天了。它们在和煦的阳光里打几个呵欠，伸几个懒腰，便发育成熟了。

小孩子嘴馋，当麦子还没有收割的时候，我们成群结队地来到麦地里，偷偷地掐几把麦穗，躲进山沟里用火烧熟吃，那滋味真是美极了！当时物资比较匮乏，农村的孩子除了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外，再没有其它的零食了，在麦子即将成熟的那几天里，我们总是一日数次偷偷地烧麦穗吃。在困难年代，粮食就是命，糟蹋粮食是农人不能容忍的，是要受到诅咒和惩罚的！起初，我以为常在麦地里巡视的父亲没有发现我们的“罪行”，我为我们行事诡秘而暗自得意。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父亲总是在我们离开后独自钻进了我们刚才烧麦子吃的山沟，过几分钟才出来，我颇为纳闷，难道父亲也是去烧麦子吃？有一次我们吃了烧麦穗之后，我没有和大伙一起离开，而是偷偷地躲进了一片树丛里，我要逮住父亲烧麦穗吃的“罪证”，那样的话万一我的“罪行”暴露后，父亲就没有资格惩罚我了。我看到父亲来到我们烧麦穗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用脚把还在冒烟的灰烬仔细踩踏一遍，再观察几分钟，确认不会复燃方才离去。我心里一热，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知道我们嘴馋，佯装不知我们的“罪行”；他怕我们不慎引发山火，那才是真正的弥天大罪啊！

麦子熟了，硕大而饱满的麦穗在炽烈的阳光下闪着金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开镰了！开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家家户户倾巢出动，男女老少齐上阵，弯镰兴奋地飞舞，歌声快乐地飘荡，那时节的田野，充满了欢声笑语。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那片肥沃而广袤的麦地，来到了不产麦子的南方。父亲来信说：如今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只有老人和孩子，现在的孩子很娇贵，不像你那样从小就帮着家里种庄稼……读完父亲的信，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看到在那片金黄色的麦地里，父亲戴着一顶破旧的颜色泛黄的草帽，步履蹒跚地巡视着，他的腰佝偻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