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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圈(8) 文/耿东林
 

  软禁艾盖尔

艾盖尔终于找到了,但他醉意朦胧,神志不清,什么事也做不了。戈尔太太和西思小姐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叫人把他拖出去重重责罚。这是艾盖尔进庄园七年来,第一次尝到了杖责的滋味,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亚得,她的伤口基本上好了,只是伤上结的痂还没有完全退去,走起路来还有点瘸。

亚得,这个十七岁的姑娘,一年多来的庄园生活,她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奴隶。奴隶就是主人财富的一部分,是完全失去人身自由的,在奴隶主皮鞭的驱使下,不停干活的畜牲,是会说话的工具。她对这个庄园恨之入骨,特别是对她施过暴的庄园主戈尔和凌辱过她的艾盖尔,她每想到艾盖尔手中的皮鞭和他那副狰狞的面孔,她每想到压在她身上,那臃肿得像狗熊一样的身体的戈尔和他那粗鲁近似野蛮的动作,她的心就疼得颤抖不止。“这庄园是魔窟,是人间地狱,瞅上机会,我要放把火把它烧得地坍土平,物尽人亡。”亚得常常这样想,同时亚得还常常在心里诅咒那第一个把人分为自由人和奴隶的人。

现在好了,虽然不知道第一个把人分为“自由”和“奴隶”的人死于何处,葬于何方,但戈尔丢进大海喂鲨鱼了,艾盖尔挨了打,正在亲爹亲娘的叫。活该!罪有应得,这才叫报应!亚得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和畅快。但当她一看到西思小姐那双迷人的泪眼和戈尔太太那副木木的毫无表情的面孔时,她那颗受过创伤的、时时燃烧着复仇烈火的心不知怎么了,竟渐渐地软下来,这个庄园也就不再觉得那么可恨了。

艾盖尔挨了打,西思小姐又把为戈尔办丧事的事交给了杜卡因,杜卡因甭提有多高兴。他叫人把疼得呲牙咧嘴的艾盖尔关进一间工具贮藏室,假惺惺地安慰道:“忍着点吧,老兄,会好的,谁叫你贪杯误事呢?”

已经清醒过来的艾盖尔,听杜卡因说他贪杯误事的话,大为惊骇地问:“是谁贪杯啦?又是谁误事啦?”

杜卡因阴阴一笑说:“老兄,看来你真的是醉糊涂了,你不贪杯误事怎么会挨棍子呢?”

经杜卡因这么一说,艾盖尔极力回忆一下,在海边似乎喝过东西,那是茶还是酒?他说不清楚了。他又想,即使是喝些酒也不至于醉后误事,使太太小姐发这样大的火呀?既然太太小姐发火杖责了他,就说明他所误的事还不小,误的是何事呢?他恳求杜卡因告诉他实情。杜卡因认为艾盖尔在太太小姐的心目中已经失去宠信,他的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成了断了腿的蚂蚱,是跳不起来的。于是他就毫无顾忌地把戈尔海上遇难的事讲了。

初听,艾盖尔是惊得目瞪口呆,等他回过神来,绝不相信这是事实。杜卡因笑笑说:“你真的醉糊涂了,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主人的死去开玩笑呀!”

艾盖尔又是捶胸又是顿足,不住口地骂自己是混球,他要去见太太小姐,向她俩赔罪认错,说他对不起她们,对不起老爷!

杜卡因阴阳怪气地说:“你好好地歇着吧!太太小姐正在气头上,说实在的老兄,刚才要不是我替你求情,不把你打死才怪呢。”

艾盖尔一征,心里话,你杜卡因是个什么东西,竟在我的面前说这样的话?难道说先长眼眉毛的还不如你后留胡子的?于是他忍着痛也学着杜卡因的腔调说:“先生的话我听起来怎么有点不顺耳呢?”

杜卡因扬头哈哈一笑说:“不顺耳?这算什么,今后你还有不顺心的哩!”艾盖尔还想说点什么,杜卡因却向他摆摆手说:“再见了老兄,我要去为老爷操办后事了,没时间陪你闲聊。”

杜卡因拽上门,临走前,对守门人悄悄地说:“看好了,没有我的话,不准放他出院门!”

杜卡因走后,艾盖尔对杜卡因的言行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认为那“贪杯误事”的罪名定是他从中捣的鬼,他狠狠地唾了一口,骂道:“狗日的,你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巫术士,竟算计起我来了,我会向太太小姐说清楚的!”他怒气冲冲地走出工具贮藏室,去拉院中的门,结果门上落了锁,再瞧瞧,门外有人看着,他知道自己被杜卡因软禁了,叫也无用,只好忍气吞声地等待时机,以便澄清事实。

在戈尔庄园的东南角,离粮仓不远的地方有一所住处,虽不是洋楼大宅,倒也是屋舍俨然。四周绿树环绕,院内鲜花长开。左侧有山,不高;右侧有水,不深。门前无车马喧闹,院内无杂音干扰,真有点世外的感觉。

这里的主人是谁呢?他叫哈·克斯,是戈尔庄园的原老管家,由于他对主子的忠贞不二,对庄园内务管理有方,三十多年来,戈尔一直对他推心置腹。后来,他年龄大了,戈尔的家业又越来越大,哈·克斯愈来愈感到办事力不从心,他曾多次提出辞职,戈尔因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说什么也不答应,总是叫他坚持一下,结果哈·克斯因操劳过度病倒了。戈尔很过意不去,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得到一点安慰,他把他送到太子港一家最好的医院去治疗,并为他建了这所宅院,让他们夫妇安度晚年。

杜卡因软禁了艾盖尔,不让他在办理戈尔的丧事中出头露面,目的是要利用这机会显示自己,为今后独揽戈尔庄园的大权作准备。令他不安的是,对海地的风俗民情不甚了解,同时对这样大家的丧事还从未办过,稍不谨慎闹出许多笑话故且不说,要是误了大事,太太小姐怪罪下来,自己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办?杜卡因从艾盖尔那里出来,边走边琢磨着下一步。当他无意中走到东院的穿门时,抬眼望见了哈·克斯的宅院,那清静优美的环境,幽幽地透着雅韵。杜卡因这个粗中有细的人,认为这里的主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一打听,才知道是原戈尔庄园老总管的住宅,杜卡因很是高兴,因为他明白,既是老总管,对本地的民风民俗不会不了解,对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不会没经验,对戈尔庄园的往来帐目、钱财收藏不会不知道。如果掌握了他,也就等于掌握了戈尔庄园。

这时的杜卡因,心里是美美的,他叫阿里戈回海边去,把那边的人稳住,自己决定留在庄园。正在这时,亚得来找阿里戈,说太太小姐都哀伤过度,姗蒂心中很是害怕,叫她留下作伴,她一时也拿不准。阿里戈听了,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你自己的事,问我干什么?”杜卡因说:“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亚得要是征求我的意见,我会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让她留下”

亚得向阿里戈做个鬼脸,调皮地笑笑,一阵风似的跑了。阿里戈却愣在那里,问杜卡因:“为什么要她留下?”

杜卡因说:“我知道,她恋着你,你也恋着她,我不是有意要把你俩分开,而是为了我们今后的工作。你想,亚得留下来,凭她的机灵劲,太太小姐一定会重新喜欢她的,这样我们不是又多了一个耳目!”

阿里戈憨厚地笑笑,杜卡因拍拍他的肩头说:“算你小子有福!”

第二天,杜卡因叫人给艾盖尔送些吃的东西,自己去附近的小镇上买些上好的礼品,去拜访老管家哈·克斯。

哈·克斯是位七十六岁的老人,背有些驼不常走动,喜欢一个人闲坐,要不就和老伴一道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逗逗笼中的鸟儿取乐,所以他家的前大门是虽设而常关的。

杜卡因那天去的时候,已是上午九点,他见两扇橡木大门还紧闭着,侧耳听听,院内静静的,想敲门,自己是初次造访,怕主人见怪,就在门前的空地上来回踱着小步。过了好一会,杜卡因见院里仍然没有动静,他急了,心想:今天无论如何要把招魂、举哀、发丧的事问个清楚,不然的话,在太太小姐面前如何交待?

“咚咚咚”,他上前敲门了。

前来开门的是哈·克斯的夫人阿莲娜。她比哈·克斯小两岁,但体质远不如哈·克斯,两眼昏花,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她吃力地把两扇沉重的橡木门拉开一道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外探出半个脑袋,当她确认不认识这位异乡黑胖子的时候,忙缩回头,刚要掩门,杜卡因忙用手拦住了,笑笑说:“老夫人,我叫杜卡因,是专门来拜访老总管哈·克斯先生的。”阿莲娜望望杜卡因,张了张嘴没有回音,杜卡因心里明白,她的耳朵可能有些失聪,就连说带比划,她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从哪来的,你认识哈·克斯先生吗?”阿莲娜一字一顿地说。

杜卡因与阿莲娜总共说话不到三句,却费了好大的劲,花了很长的时间。杜卡因虽然心急如焚,但又不能无礼,幸好他们的话把没有睡着的哈·克斯惊动了,他出来客气地把杜卡因让进屋。

也许是精力不佳,哈·克斯不善言谈,开始只是听杜卡因一个讲些虚伪的客套话,他全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杜卡因提到戈尔的死,并请他指点这桩丧事如何办才得体时,年迈的哈·克斯惊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幸亏杜卡因伸手抱住,否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先生,这是真的吗?”老人颤颤悠悠地问。杜卡因点点头,并说明是死在大西洋。

老人眼里闪着泪花,哽咽着跪下,用颤抖的手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祈祷着:“主啊!戈尔是好人,保佑他的太太小姐吧!”这时阿莲娜也进来了,她是给哈·克斯送牛奶来的,当她得知戈尔死亡的消息时,也同样跪下,画十字祈祷。

哈·克斯夫妇的举动对杜卡因触动很大,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对主人那颗到老不改的赤诚的心,而是感到宗教的威力。心地善良的人们,一旦迷上某种宗教,成了虔诚的宗教徒,教主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是至高无上的,教主的每一句话,哪怕是极其荒谬的,他们也是深信不疑,这绝不是国家的政令法规所能做得到的。杜卡因想,当今世界上盛行的宗教,除西方的天主教、基督教而外,还有东方的佛教、道教和伊斯兰教。伏都教起源于非洲,也应有它的一席之地。不管是天主教、基督教,还是佛教、道教和伊斯兰教,都是以神的意志来拯救人们的日趋险恶的灵魂,求得来世幸福和永生。而伏都教则是以巫术救人性命于当世,这不能不说是宗教中的一大创举,只要严守秘密,一定会赢来更多的信男信女,到那时他就成了赫赫有名的教主,在众多教徒心目中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

杜卡因越想越得意,竟忘了向哈·克斯询问民风民俗的事,直到哈·克斯夫妇做完了祈祷,说:“先生,对不起,我们该用早餐了。”说完,老夫妻俩相互搀扶着走向餐厅,杜卡因才意识到不该走神,也只好起身告辞了。

亚得在姗蒂那里住了一宿,姗蒂的热情多少改变了过去她认为戈尔庄园没好人的想法。姗蒂是偷偷地把亚得带回卧室的,她拿奶酪给她吃,拿饮料给她喝,见她的衣服破了,多处不遮体,又找几件自己穿旧了的衣服给亚得换上,姗蒂服侍太太小姐沐浴睡下后,又在浴盆中换上水让亚得洗了个澡。说实在的,亚得到戈尔庄园已经一年多了,除去热急了,趁没有人偷偷地去河边洗个澡,还从未享受过躺在浴盆中洗温水澡的待遇。亚得闭上目,用手轻轻地拨着盆中那温热的水,让它不断地从胸前漫过,那种动感的舒适,实在妙极了。浴盆不大,是陶瓷做成的,皮肤靠上它,细腻光滑,如同有一只神奇的手在轻轻地触摸,有一种说不出的熨贴感和舒服感。

亚得出浴后,在穿衣镜前站下,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形体出神。不错,在黑人的姑娘当中自己虽不十分出众,也算长得整齐,但不够丰满,缺少青春勃动。她叹口气,穿上姗蒂给她的衣服。这时从镜子里,她突然发现,这身衣服给她增添了几分美,她那颗少女特有的,在这特殊的环境中又即将泯灭的爱美之心,陡然地复活了。她笑着跳着去找姗蒂,这时的姗蒂正在整理床铺,亚得跑进来,一把抱住姗蒂并在她的腮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姗蒂吓了一跳,急忙回过身来问:“你干嘛呢?风风火火的。”

“你真好,妹妹,我不知怎样感谢你。”

“谢什么呢?我们不都是一样的人嘛。”

今晚亚得与姗蒂是同床共枕,情同姐妹,她俩本就认识,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竟错过了觉头,直到五更天才昏然睡去。

“快起来,懒丫头,太阳都出来了!”

姗蒂一惊,醒了,见西思站在她的床前,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她边穿衣边用手推亚得的头,意思是叫亚得注意。其实西思小姐早已看在眼里了。

她冷下脸来问:“床上睡的是谁?”

姗蒂知道瞒不过了,就低下头嗫嚅了半天,说:“是亚得。”

提起亚得,西思当然不会忘记她怀孕被太太撵出庄园的丑事。

“你知错吗?”

“知错,没有太太小姐的话,不得留任何人在庄园过夜。”

“知错为什么还要做?”

“小姐,你责罚我吧,是我要留下与姗蒂作伴的。”亚得穿好衣服跪在西思面前,为姗蒂开脱。

西思见亚得比以前出挑多了,又见她那苦苦拜拜的样子,也忘掉了前嫌,动了恻隐之心,说:“亚得,你愿意留下来伺候太太吗?”

“快给小姐叩头谢恩!”姗蒂一下子神气起来。

亚得真的趴在地上,给西思“咚咚”地叩了几个响头。

西思说:“你别急着叩头,这只是我的意思,太太那边如何,那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太太最听小姐的话,只要小姐在太太面前替亚得多美言几句,太太不会不答应的。再说自老爷去世后,她进出一个人,也太冷清了。”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西思说完,一手拉着亚得,一手拉着姗蒂,说:“走,我们见太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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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耿东林    责任编辑: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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