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学寒假结束,父亲亲自骑三轮车把我送到了离家十里多路的汽车站。因为车站里面不让停车,所以父亲只把我送到了车站外,就急匆匆地掉头而去。
苏北的冬天,满大街都是刺骨的寒风,还有萧条的秃树。我站在车站外,看着父亲迎着寒风弯着腰,不住地从嘴里呼出白白的热气,脚下不停地蹬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下发出很大的“嘎吱嘎吱”声,只一会儿便融入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间,不见了身影。
父亲这样在大街上靠出卖自己的劳力,辛苦赚得一点儿我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的日子,不觉间已近六年。有时候,我时常在想,其实一辈子很少出过苦力的父亲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他最钟爱的儿子。
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的父亲,年轻时很有抱负。他是那时候村子里为数极少的两个读完高中考大学的“才子”,因为所谓的“成分”问题,鲤鱼未能跳得了“农”门,眼睁睁失去了触手可及的机会。不得已回到农村的父亲,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大队干部,后因我外公的关系,转到邻县一个小学里当了八年左右的民办教师。
父亲知识广博,幽默风趣。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仍旧是满腹经纶。作为中文系毕业的学生,我与他一起谈论历史和古文,时常只能自叹弗如。中年时的父亲喜欢躺在床上,枕着枕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阅读古典或通俗小说。每年夏天的夜晚,有事无事他都喜欢给村子里的人讲上一两段。直到现在,村子里的人还尊称他为“先生”。我记忆中,一次他讲述水泊梁山的故事,声情并茂,铿锵有力。
六年前,在父亲四十四岁的时候,因我读书的缘故,我们家从乡下搬到县城居住。在县城里一直找不到工作的父亲,在我同学父母的帮助下,买了一辆脚踏三轮车,在不惑之年,开始正式出卖自己的劳力。
母亲有时候心疼父亲,会在我面前唠叨说,要不是为了你,你爸爸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受到这样的累啊!我知道,被生活所逼迫的父亲,其实是硬着头皮拼了的。我假期在家的时候,看到父亲时常很晚才回来。有时候,明明已经蹬着车回家了,但半路上遇到有人要做车,往往只为了一两元钱都不得不再次调头。
父亲今年正好五十岁,不觉间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如今,知天命的父亲,仍旧还蹬着三轮车,在县城里满大街地转悠。我这个做儿子,时常感觉到无比的歉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