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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女儿秀慧 文/袁海
 

  

天蒙蒙亮的时候,刮起了大风。沙砾和泥灰被狂风卷成无数条小蛇,拼命地向王新的头发里、口腔里、脖子里钻。王新不由得缩紧了脖子,将手抄进袖筒,圪蹴在站台上。北风呜呜叫着,贴着地皮打着旋儿,仿佛要把一切东西连根拔掉。他瞅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心里骂道,这鬼天气!怕是今冬的第一场雪要落了吧?

虽说天气冷得让人难受,但站台上还是挤满了赶头班车的旅客。他们大多是外出打工的民工,三五成群地圪蹴在一处,一边抽着烟,一边天南地北地神侃。火车的汽笛声划开阴暗的天空,突如其来,如同尖利的鸟喙,啄在候车的人们的神经上。他们不约而同地蹦了起来,拽着行李,宛如冲锋陷阵的士兵,义无反顾地扑向站台边。

    王新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在此之前,他只去过一次县城。他看到火车里面坐满了人,连过道里都挤得满满堂堂。没有座位,他只得像木楔子般钉在人群里。他走得匆忙,所以带的行李少,只挎了一个帆布包,里面有两个馒头,几个苹果,一把小刀和一个喝水的搪瓷缸子。许是人多的缘故吧,车厢里极其温暖,他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明天晚上,就可以抵达广州站了,就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女儿了,王新心里舒畅了许多。打从妻子一病不起,他心里还没有如此舒畅过。

 

    临出门的时候,妻子紧紧攥住王新的手,泪流满面地说,我要见秀慧一面,我要再见秀慧一面!不见到秀慧我死不闭眼!

    王新使劲憋住,不让眼窝里的泪花落下来。那样会让妻子越发伤心。他安慰妻子说,你放心,我这就去广州接她回来!

    王新将家在邻村的妹妹接了回来,让她照顾被病魔折腾得奄奄一息的嫂子。

    一想到妻子,王新就锥心剜肺地痛。多好的人呀,咋就得了那日怪的病。她年青的时候虽然有些瘦弱,但做起活路来却是一把好手,无论是庄稼活,还是家务事,都不遗余力,收拾得井井有条。那时候过的日子苦不堪言呐。起初是在生产队里,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到头,挣得工分还填不饱肚子。只得糠菜当饭,野菜充饥,满口雪白的牙齿,由于吃了太多的野菜草根而变得乌黑一片。后来,土地承包到户,夫妻俩铆足了劲,起早摸黑地在地里忙活,囤里终于有了余粮,妻子枯黄的脸上开始有了红晕。再后来,他们就有了女儿秀慧。再苦再累,只要看到女儿可爱的笑脸,便浑身充满了劲头。秀慧从小体弱多病,辛苦打下的粮食,多半粜了给女儿医病。因此,妻子更加拼命地劳作,即便是农闲,也不肯歇上半响,而是去山里背柴采药,再到镇上换回一把零碎的钞票。妻子的病,就是那时落下的呀!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昔日病怏怏的黄毛丫头,终于长大成人。俗话说女大十八变,秀慧越变越漂亮,在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眼看着好日子就在前面招手,岂知厄运也随之而来,王新做梦也没有想到,向来吃苦耐劳的妻子病倒了。

    先是隔三岔五的咳嗽,妻子并没有在意,后来就日渐频繁,有时竟咳得喘不过气来。王新就对妻子说,看你难受的,去吃两副药吧?妻子说,看你说的,庄稼人咋能这么娇气哩!王新便只得作罢。农民就是这样,腿还能走动,还能吃下两碗稀饭,咋能说有病呢?可是,妻子的咳嗽却愈加严重,阴雨天竟然咳得夜不能眠,痰里都带血丝了。王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能再拖了!于是,王新不由分说背上妻子就跑,一鼓作气将妻子背到了乡医院。医生经过初步诊断,面色凝重地说,怎么不早点来?你有严重的肺病!王新苦着脸说,求求你了医生,你医好她的病吧?医生摇摇头说,你们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快去县医院吧,或许还医得好! 

 

  随着浩浩荡荡的人潮出了站,王新顿时傻眼了,有了种身陷海洋的感觉。他看到偌大的广场上黑压压地挤满了旅客,人头攒动,密不透风,就像蜂巢里的蜜蜂一样,嗡嗡嗡地蠕动。他走了几步,觉得浑身燥热,抬头一望,毒花花的日头高悬于广场上空。他心里说,真他妈的邪门!这鬼天气,咋像家里六七月的光景。他脱下笨拙的棉袄,塞入帆布包里,只穿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和一件贴身的妻子亲手织的毛衣。他小心地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女儿的名字和工作地址。他问旁边一个戴着眼镜说广东话的男人,你知道广州佳美公司在哪吗?他怕人家听不懂他乡音十足的普通话,递上纸条让人家看了看。那人摇摇头,说不知道。王新急了,一连追问了几个人,他们都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惶恐起来。他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一块牌子上写着“有困难找警察”,他心里一阵狂喜,感叹天无绝人之路!他宛如一尾鱼儿在茫茫人海里左冲右突,终于来到一个治安岗亭前。他向警察说明来意,恭敬地递上了纸条。警察看了一眼,把纸条还给他,说没有写明详细地址,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他哀求警察帮他想想办法。警察无奈地摇摇头,说你知道广州有多大吗?像这样的公司在广州成千上万,多得就像天上星星数不过来!王新一听瞠目结舌,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他思忖了片刻,又恢复了勇气。老话说得好,鼻子底下是大路,我一路走一路问,还愁找不着吗?!

    他跟随行人战战兢兢地穿过街道,走进了对面的人行道上。他走走停停,不时向路人打听佳美公司的确切地址。好心的人很同情他的遭遇,他们仔细地问他一些情况,然后抱歉地一笑,说帮不上他;有的人一见他走近,便厌恶地瞪他一眼,捂着鼻子走开了。天色向晚,华灯初上,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他想买点儿吃食。饭店面馆肯定不能去,小吃摊儿也贵得惊人,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居然要五块钱一碗!都贵到天上去了!最后他去杂货铺买了两包速食面,八毛钱一袋,这是最便宜的吃食了。他迫不及待地撕破塑料袋,抓住干面饼咯嘣咯嘣地大嚼起来。两个面饼下肚,胃里舒服多了,可嗓子眼却干得直冒烟。他舍不得花钱买水喝,走了几里路寻着一个厕所,就着水龙头咕咕嘟嘟嘟地喝了个痛快。

    他走了很多路,问了很多人,都徒劳无功。他感到非常失望。夜越来越深了,他已疲惫不堪,于是就在一个墙旮旯里躺倒,头枕着帆布包。南方的城市温暖如春,他很快就酣然入梦。不一会儿,他梦见自己找到了女儿,他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生怕她像鸟儿一样飞走了。回家吧,慧儿!你妈在家里盼着咱俩回去呢……

   

女儿秀慧是三年前去广州打工的。起初,秀慧和同村的姐妹在一家电子厂做。那年腊月,寒风怒吼,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村里外出打工的大姑娘小伙子都回家过春节了,可是他们的秀慧却没有回来。于是,王新见人就问:我家秀慧呢?她咋没有回来?她们告诉王新:秀慧没有在电子厂做了。她去了发廊做。一闻此言,王新的头轰的一声就大了。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圪蹴在了村街上。

几个丫头叽叽喳喳地说,她本来和我们在一起,那段时间厂里赶货,天天要加班到十二点,累得吃饭都没劲了。秀慧那天头疼发烧,厂里不准请假,她只得在厂门口的杂货店里买了几片感冒药吃下去,还得照常加班加点。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秀慧实在支持不住了,就想眯起眼睛打个盹。她的眼睛刚闭上几秒钟,就被车间主管发现了。主管趾高气扬地当场宣布:扣罚秀慧当月工资一百元!秀慧哭着说老板太刻薄了,一气之下辞工不做了。 后来,听说她去了发廊……

那天,王新喝醉了酒,他平生第一次醉得一塌糊涂。

在村里人的意识里,姑娘家去了发廊做,那就意味着羞先人,意味着不要脸,意味着当“鸡婆”。牛叔家的闺女就在广东的发廊做,只两年时间,就给家里寄回了三万元钱。虽说牛叔家有钱了,又将两间破败的土坯房换成了三间气派的红砖大瓦房,但他们一家人在村里始终抬不起头来。人们的手指始终戳着牛叔的脊梁。俗话说得好,人言可畏啊!

好在秀慧不久就寄了一封信回来,她说她在广州佳美公司工作,活儿轻松,待遇优厚,要父母放心,她春节就不回来了。王新攥着信,如获至宝,一迭声说好好好!他兜里揣了一包红塔山,手里攥着秀慧的信,走东家串西家,如同一个出色的外交家,终于把事情摆平,让全村人都知道秀慧并没有在广州的发廊做,而是在广州佳美公司工作。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他以为从此可以平安无事了,可以安享幸福了。然而,深不可测的命运之神总是不愿成人之美,不久之后,妻子就犯病了。

 

次日,他一如既往地穿行于大街小巷,不料,却遇上了麻烦。

    事情并不复杂,他在人来煕往的大街上吐了一口痰。就像他在家乡的村街上吐痰一样,呸的一声,一团粘稠腥臭的浓痰宛如一只死老鼠,从他阔大的嘴巴里窜了出来,稳稳地趴在水泥街面上。王新吐了痰之后,依然昂首阔步地向前闯。此时,一个老头一把扯住了他。老头指了指胸前佩带的卫生监察证说,随地吐痰罚款五十元!他惶惑地睁圆了眼睛说,咋的吐口痰都不行?! 老头恶狠狠地说,少废话,不给钱就别想走!围观的人也纷纷指责他不讲卫生。他这才感到自己闯祸了,忙掏钱交了罚款,心里一抽一抽的,后悔得真想抽自己的耳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粗略算了一下,剩下的钱刚够自己和女儿返程的路费。他咬了咬牙,心里发狠说这钱不能再用了!就是饿死也不能用一分钱,这可是自己和女儿回家的路费呀!

    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没花一分钱去买吃食。他疲惫不堪地坐在路边,茫然无措地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蓦地,一个拾破烂的妇女进入了他的眼帘。她左手提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右手握着一个铁勾,在垃圾筒里翻弄不停。他灵机一动,心想我怎么忘了呢?听村里打工的人说城里有很多拾破烂的,有的还发了财。他心想我一路拾破烂,再将废品卖掉不就有钱了吗?还可以顺便打听女儿的下落,岂不两全其美!他兴奋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跑到垃圾筒前寻找起来。他找到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编织袋,两个矿泉水瓶子,一个易拉罐。他用编织袋将其它物品装起来,一路上拾起了破烂。他打算忍饥挨饿捡拾一天的破烂,明天就有钱买食物了。他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自然就有了动力,也就不觉得十分饿了。傍晚十分,他在一条僻静的街巷里走着,却被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挡住了去路。他们不由分说将王新暴打一顿,恐吓说你再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捡拾破烂,我们就打断你的腿!他们骂骂咧咧地抢走了王新的装着废品的编织袋,还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扬长而去。王新嚎叫着扑上前去,钱呐!我回家的钱呐!一个汉子转身飞起一脚,将王新踢倒在地。他惨叫一声,鼻青眼肿地躺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来。狗日的太狠毒!不就是捡点破烂吗,咋还要打人还要抢钱呢?! 没有了钱,咋办哩?他绝望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号起来。半晌,一个捡破烂的老头过来了,他听了王新的哭诉,很同情王新的遭遇。他说这儿捡破烂的有很多人,分了几个帮派,他们常常因争夺地盘而大打出手,有时还会出人命……他对王新说,我在这儿捡了几年的破烂了,吃这一碗饭的人和我都挺熟的,没人敢动我一根毫毛!他让王新跟着他捡拾破烂,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他了。王新摆摆手说,我不是捡破烂的,我是来寻找女儿的!说罢一瘸一拐地走了。

   

    王新和妻子从乡医院回来的当天就去了县医院。他随便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揣了几百块钱,将大门锁上,搀扶着妻子坐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一路上,他与妻子没有说一句话,但他们的手,却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们在县医院那幢三层高的楼房里,爬上走下,足足折腾了一下午,出了一身臭汗,花了不少钞票,临近下班时,头发花白的内科主任悄悄将王新叫到一边,神色凝重地说,你要有思想准备,你的妻子有可能患上肺癌!

    天呐!王新脑袋轰的一响,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医生,求求你了,救救她吧!

    内科主任摇摇头,这种病,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你们赶紧去省城专科医院吧,或许还有救。

    王新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对妻子说,医生说了,你的病只要去省城专科医院,马上就会好的!咱们先回家吧,筹点钱,明天一早坐火车上省城。

    妻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会印票子么?你是钱多得烧包么?咱来这儿屁大的工夫就花了两百多块,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哩!

    咳,看你说的!你不是没去过大城市吗?咱们明天就去,就当是去旅游一回。

    旅游?咱来这儿花了这么多的钱,见了这么多没见过的世面,还不算旅游么?你还嫌票子花得不够么?

    王新一时语塞,只得含着泪水,实话实说:医生说你……可能……得了……肺癌,只有去省城才能治好!

    啊?妻子廋弱的身子触电般抖了一下。半晌,她轻声说,回吧,回吧,家里的猪家里的鸡还没人喂哩。

    王新哽咽着说,你放心,医生说了,只要去省城专科医院,病会医好的!

    妻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摇得泪流满面,你甭哄我,前几年乡长得了癌症,去省城医了一个月,听说花了几万块,最后还是死了。这事儿可是你亲口说给我的,咋就忘记了呢?

    这……这,咳,这事咋办哩?! 王新双手抱头痛苦地圪蹴在医院的走廊里。

    妻子哈腰攥紧了王新的手,回家吧,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

 

王新艰难地行走在大街上,华丽的路灯拉长了他疲惫的身影。此时他眼前一亮——他看见前方几步远的地上有半块面包静静地躺在那儿,色泽金黄,气味喷香。他正要跑上去捡拾,蓦地一只毛绒绒的宠物狗跑了过来,它后面跟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狗绕着面包嗅来嗅去,他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暗暗捏紧了拳头,小狗日的,不要跟老子抢食!谢天谢地,那只狗不屑地摇了摇头,一溜烟跑开了。王新迫不及待地蹿上去,一把抓起面包将它塞进口里,梗着脖子吞了下去。

    入夜,王新在一座立交桥底坐了下来,他想今晚就睡在这里。桥下坐着三个乞丐。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衣衫褴褛,满面悲色,盘腿坐在人行道上,脚边放着一个搪瓷碗,里面装满了面值不同的纸币和钢镚儿。还有一个瘦猴般的青年人,上身赤裸,只穿着一条肮脏的深蓝色短裤。他将一条瘦棱棱的腿伸出去,腿上生满了脓疮,腥臭扑鼻,惨不忍睹……每当有人走过,他便极惨烈地哀嚎一声,以引起人们的怜悯。王新有些悲哀了,他想眼下自己连乞丐都不如!子夜里行人稀疏了,他看见那个瘦猴样的青年人呼地站了起来,从身后的破包袱里摸出一套八成新的毛料西装,麻利地穿上之后,将搪瓷碗里的钱塞进西服口袋里,一溜烟跑进天桥对面的“君再来”饭馆去了。王新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合不拢嘴,他这才明白这些貌似悲戚的乞丐,只不过是为了骗人钱财而装扮的。他想到自己一筹莫展的境况,何不依葫芦画瓢做一回乞丐,为了寻找女儿,自己也豁出去了!他沉思片刻,跑到一个灯光幽暗的角落里坐下来,从帆布包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咬着牙,照着自己的左腿狠狠地划了下去,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鲜血喷涌而出……   

他再次来到天桥底下,找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坐下,将那条血淋淋的左腿支在前面。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大口径的搪瓷缸子放在了脚边。不大一会儿,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走来,他厌恶地看了王新一眼,匆匆走了过去。接着一个中年妇女过来了,她皱起眉头瞟了王新一眼,放慢了脚步,从挎包里拿出一元纸币,远远地丢给了王新。他一把抓住纸币,心里鼓点般乱敲起来。现在好了,我不用饿着肚子找女儿了!

午夜,北方的寒流终于抵达广州。起风了,风愈刮愈冷,他有些扛不住了。于是,他从帆布包里取出棉袄穿上。气温骤降,逛街的人们步履匆匆,他们都急于赶回温暖的家里去,不再有仁慈的脚步在王新身边停留,惟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在街道上疾驶。他将搪瓷缸子里的几张一元、五角、一角面额的钞票紧紧攥在手里,身子向后一靠,歪倒在水泥台阶上打起了盹。天气很冷,他牵着妻子的手,在大雪纷飞的原野上行走。狂风怒吼,雪粒子打眼,他们走得极其艰难。突然,轰隆一声,妻子脚下的地面裂开,她整个人倏地掉下了深不可测的裂缝。他惊惶失措,大喊救命。情急之下,他猛然伏下身子伸出右手,试图将妻子拽上来。只听咣当一声,他的前额磕在了冰冷的台阶上,疼得他呲牙咧嘴,翻身坐了起来。他定睛一瞅,眼前是行人稀少的广州的大街,方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他仔细一想,惊得魂飞魄散,这梦,大不祥啊!按村里老辈子的说法,梦到大雪,天地一片白,那可是要死人的呀!他不但梦到了大雪,还梦到了身患绝症的妻子被大雪吞没,那意味着什么?难道妻子她……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旋即跳了起来。我得赶回家去!我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家去!他看着手里攥着的可怜巴巴的几张钞票,不行,这样下去啥时才能能讨到回家的路费啊?!

他犹如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狗熊,气急败坏地团团转,却无计可施。蓦地,他停了下来,望着公路对面的开放式的免费公园,牙齿咬得咯吱响。良久,他伸出右手狠狠地搧了自己一耳光,我不是人!我豁出去了!

 

他鬼鬼崇崇地穿过公路,接近公园时,心跳如擂鼓,腿颤似筛糠,都走不成路了。他停了下来,喘了一阵气。他从包里掏出小刀,紧握刀柄,让它为自己打气壮胆。

公园里游人很少,灯光昏暗,偶尔有几个人影在绿树丛里晃动。两个妖艳的女子,挺胸翘臀地站在树阴下,等候嫖客。王新知道,她们就是专操皮肉生意的“鸡婆”。一个瘦小的男人幽灵似的从树影里蹿出来,来到一个女子面前,嘀咕了一阵,两人便勾肩搭背地走了。还剩下一个女子,事情好办了,王新的的目光仿佛一条黑蛇,恶狠狠地缠在她的脖子上。

那个女子身材高挑丰腴,她扭着屁股立在一株柳树下,一头长发染成火红色,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分外抢眼。一个红色的坤包,斜挎在她的左肩上。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口香糖。

王新蹑足绕到她的背后,如同一只凶猛的猎狗,猫着腰借着树荫的掩护偷偷地接近她。近了,近了,他把心一横,嗖地蹿起来,一把抓住她的坤包,向前狂奔。但他只跑了两步,便跑不动了。女子也极其敏捷,在坤包带离身的刹那间,拼命抓住了。她一边向后拽着包带,一边声嘶力竭地用广东话吆喝:抢嘢啦!抢嘢啦!

王新惊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他心里哭泣着大叫:为了妻子,为了女儿,我不能蹲大狱啊!他本能地向后转身,握刀子的手顺势向前一递,啊的一声惨叫,女子便扑倒在了草地上。

他紧紧攥着坤包,拼命逃奔。一对恋人从不远处的树阴里探出头来看着了他一眼,便怯怯地缩回头去。他在树丛里狂奔,树的枝条划破了他的脸孔,火辣辣地痛。他一口气逃到了公园深处的假山上,钻进了茂密的松林里。他喘了两口气,悄悄探出头来,见公园里依然平静如初,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方才软瘫在一株松树下,像拉风箱般大口喘气。稍事憩息,他不敢久呆,便把坤包塞进了他的帆布包里,快步从公园的另一门口溜出。

他匆匆拐进一条行人稀少的小巷,兜了几个弯子,认为安全了,方才站在墙旮旯里,手抖抖地伸进帆布包里,打开坤包,把里面一个精致的钱包取了出来。他掏出里面的东西,有几十元零零碎碎的纸币,还有身份证。蓦地,他眼光直了,身份证上的相片,圆脸蛋,齐耳短发,多么面熟啊!他打了个冷战,这女子咋长得像女儿离家时的模样呢?再看打印的姓名,天啦!胸口一股腥甜灼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他眼前一黑,如同一根木头砸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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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 名: * Oi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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