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无言

　　这几天春寒料峭，有了一丝冬日的肃瑟，虽然杨柳在风中多情地袅娜摇曳着，万千绿丝却挽不住岁月无情的脚步。时间过得真快，父亲去世已八年了。又是一年清明至，虽然没有雨纷纷，但还是氤氲出几许思念和一丝哀伤。

　　父亲是乡村贫家子弟，当年在县城扒河工地上，验上兵入了伍。从军近二十年，身上有着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父亲在我们五个孩子面前不苟言笑，又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我们小时做错事，疾言厉色的呵斥是轻的，挨打也是常事。我年少时对他多是怨的，只是现在想起往事，这些责罚已如雪泥鸿爪无迹可寻，更多的是他那慈爱温馨的一面。

　　父亲并不大男子主义，家务活都会做。小时最喜欢父亲帮我们洗头。父亲把家里小凳子摆成一排，他把我们轻轻地平放上面。我们躺好，头是悬空的，父亲的大手托住我们的小脑袋，下面是水兑得凉热正好的大盆。父亲让我闭了眼，先用水湿了头，然后用洗衣粉轻轻搓揉出泡沫。边上的四个看着也玩闹着弄出声响，躺着的便偷偷睁开眼睛转头看一下，泡沫不小心入了眼，父亲忙用毛巾拭了，再用水冲洗。这样轮流下来，一个人轮上几回才洗净了头发。于父亲来说这是不小的“工程”，他乐此不疲，洗头发于我们是个好玩的游戏。

　　他从不当面夸我们，在他面前做得再好，还是动辄得咎，欲益反损，让我们无所适从。第一次在家乡报上发表豆腐块文字，我还没看到，他回家把报递给我，指出我的文字在哪里，说有几百字呢。说的具体数字现在我记不得了，想来他是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标点数出来的。以他的性格，如果数错了肯定还会再数一遍的。听他告诉外婆和母亲，声音也是充满着喜悦的。我工作后外出求学他是不同意的，因我体质不好，一个人在外不放心。不过我偷考上北京求学，他还是与我领导协商帮我办相关手续。多年后我与一好友，也是父亲的同事提起，我对父亲还是有怨言的，她对此大为诧异。我上学时父亲和同事们提起我是满脸的自豪。疼儿不让儿知道，父不夸子怕我们会骄傲。

　　父亲是聪慧的也是极有天分的，工作之余，他自学书法、绘画、篆刻。他画祖父母年轻时的相，栩栩如生几可乱真，朋友看了以为是照的。父亲给全家都治过印，一人两枚，录书、行草两种字体。大哥结婚时，家里装修了一间房，里面是卧室，做了一个屏风做隔断。父亲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买了画册自己揣摩。父亲利用节假休息时间便在屏风上作画，荷花莲子、鸳鸯戏水等寓百年好合之意的几幅。父亲当时已发福，大腹便便，画到底部时得蹲着。两个脚掂起，来回倒换着支撑点，麻了站一会然后再画，那时没有空调，父亲脖颈上挂条毛巾，一会大汗淋漓便抹一把，继续画。屏风与家具相得益彰，有一种和谐宁静之美。一笔一划便把那父亲的心意融在那画里，也融入了一个父亲对子女的最好的祝愿。

　　父亲从不愿麻烦人，哪怕是自己的子女。在省城住院，兄嫂有空送点有营养的饭菜，他说医院的伙食很好，下回不要送了，就是送了他也不会吃的。他从不讲究吃喝，怕浪费也怕影响兄嫂的工作。我们隐瞒他真实的病情，知道他时间不多，他平时在医疗点挂营养水，我们要去陪他都撵我们上班，连母亲陪也不让。

　　但那个日子还是来了，虽有心理准备，但我们还是猝不及防。他疼得厉害，我们叫了救护车，匆忙中父亲没穿棉袄，我把身上的防寒服脱下盖在他身上，他好像推了一下，可能怕我冻着。我握着他的手，我们父女一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我万万没想到这也是他最后的时光。还以为父亲会在医院缠绵病榻一段时日，我们可以端茶倒水，服侍汤药尽为人子女的一点孝心。可父亲没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像他的为人，干净利落，让我们情何以堪？亲友劝慰这样父亲少痛苦，是他修来的福气，也是他疼我们了。叫我们不要过于悲伤，要不就有违父亲本意了。这样说反叫我们更是悲不自胜……

　　父亲是中国最传统的那种，父爱是沉静的内敛的委婉无言的。无父何怙，他不在心里没了依傍。他一直就是我们心中巍峨的高山，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为我们遮风避雨。他的离去让我真正意义上成熟起来，我们兄妹五个现都在平凡的岗位上清白做人，踏实做事，也不负父亲当年的教诲。